酒话空余恨 惨雨红衣林,性情应在平时,知道的太晚了是什么意思?当时他说这句话的语境大概是什么?求大神解释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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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话空余,性情应在平时,知道的太晚了是什么意思?当时他说这句话的语境大概是什么?求大神解释分析说这
性情应在平时?当时他说这句话的语境大概是什么,知道的太晚了是什么意思酒话空余
我有更好的答案
。,现在终于了解了证明他以前不了解你。。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早知道的话 他那时候的言行肯定表现得不一样 他的内心应该是很遗憾的
他是对女生说的么?
这个要看你们当时的情况了
他说的应该不是我
他说的话我为什么看不懂?是我的思想不深刻的原因么
看样子你很在意他 他没说你 干吗你还很在意那句话啊
我一直都在暗恋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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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再生记(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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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父子冤家
上午十点多钟,几个警察闯进徐家,从纯贵房里铐走了两个青年女子。纯贵带她们回来还不到一个小时,三个人正聚首翻看一本相册,警察就进来啦。适逢徐攘从公司里回来,进门的时候,同警察们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徐书记,打扰啦,”警察们一边道歉,一边架着猎物走了过去。
徐攘不摸头脑,怔怔地望着,看着他们将俩女人塞进警车,警察也上去啦,引擎响处,一坨乳白色的移动牢房,从他门前风驰而去。
徐攘仿佛是在梦中。他回过头,望着纯贵,眼珠子瞪得滚圆,像要蹦出来似的。
“看我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纯贵若无其事,神情悠然,一点儿也不在乎。
“你……你……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俩女的——怎么从这里带出去的!”徐攘嘴唇发颤,说不出句整话啦。
纯贵说:“是啊,是我带回来的。可是我……我怎么知道为啥要抓她们!我清清白白。跟您一样,我一无所知呀爹。”
“你气死我呀你!叫你不跟这些人来往,你听吗!”老头吼道,走进屋,软塌塌往沙发里一倒,艰难地喘着气,有点虚脱的样子。
纯贵说那是他们的顾客,她们常去锵锵弹子房玩弹子,不想来往也不行呀,来往就是工作嘛,除了这个他一概不知、不参与、不过问。“再说啦,还指不定抓得对不对呢,哼,他们抓错人还不是常有的事儿啊。”
“锵锵弹子房,什么锵锵弹子房,乌七八糟,你想在那下三烂地方混到何时是个头啊小子呃,你都混了多少年啦!家门不幸哪!我像你这个年岁……”老头动真气啦,直捶胸口。
纯贵怕再说下去会出人命,转身回了自己屋里,插上门没声息啦。
老头又是骂又是叹地嚷嚷了一阵,也不响啦,闭着眼睛在那儿闷着。
巧花提着件新衣服回到家里,见他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养神儿,便兴致勃勃地夸起她的衣服来。“你在家呀,”巧花说,“哎,你看看我这件衣服好不好?这是今年的流行式,找了好长时间哟,老找不到,今天碰上啦。才三千二。——喂,你倒是看看呀!”
徐攘不吱声。巧花并没在意。近来徐攘常出神儿,她知道他又在烦心什么。
“叫你看看衣服你也不动,干嘛呢,真是的!——呃,保姆呢,怎么没见人呀?”
她正要呼喊,保姆在门外应声说:“来啦来啦,来啦,”一边应,一边风儿似地跑了进来,“太太,老爷,有事儿吗,我买鱼去啦。”
巧花说:“没事没事,我是没见着人。快做饭去吧,——哎,纯贵不吃辣椒,鱼里面不要放,噢。”
老头子噌地站起来,咬着牙吼:“纯贵、纯贵!你就知道护着你的纯贵,他值得你这么宝贵吗!这浑帐东西,最好从家里滚出去才好呢!冤家哟!”
巧花愣住啦,这老东西怎么啦?保姆也愣住啦;但保姆明白,这时候她在这里是不适宜的,便踟蹰了一下,不声不响地去厨房啦。
也难怪徐攘这么大火,儿子如此令他失望,公然干出了有辱家门的事儿,也不知他到底陷进多深,就算他自己没有问题,凭白地牵进到案子里来,也是徐家一大耻辱,这是何等清白的家庭呀!再说,这小子的不着调儿,到啥时候是个头?这样下去非常危险,他再不能不管,再不能不往心里去啦。
更令他难堪的是,刑警从这儿带走人时,根本无视他的存在,好歹他也曾是本县的书记啊,是他们的老领导,他们局长的父亲嘛,居然扭住嫌疑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只说声“对不起”就过去啦,头也不回,这样的藐视,他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耻辱啊。
“太不像话啦,他们竟敢这样,从我家里拘捕人!”巧花听后,气愤地说。
她当即给公安局打了电话。因为冷静不下来,难免有些过头语言,有意叫公安局感到刺耳。公安局能体谅她,还告诉她说,那俩女人是贩毒团伙的骨干成员,是他们盯了好久的拘捕对象。巧花对这个不感兴趣;她问纯贵的情况,对方没有回答她。
“不管你们说不说,纯贵就是没有问题的,哎!”巧花断然说,咣当一声挂上电话。
她敲开房门,问纯贵到底怎么回事,一边胡噜儿子的头,——纯贵这时候是需要安抚。纯贵闷着,一脸的无辜相,一看就知道洁白无瑕。
但徐攘仍在嚷嚷,说纯贵若不跟“社会渣滓”断绝关系,他就不要住在这儿啦。
“不要听他瞎说,他是气话,我相信你呀儿子,”巧花赶忙解释说。
其实纯贵不需要安慰,住不住在这个家,他都无所谓的,他会在乎什么呀。
没过几天,他又带回来一个女人,——一个模样更加奇特的年轻女子,还说是他女朋友呢,像在故意气他父亲。父子俩更对立啦。
徐攘就不明白,他一切的努力都为儿子,儿子竟然却不领情。他自信他一生都是很得手的,够顺当啦,可是塑造一个儿子,为啥就这么地难呀!“唉,造孽呀!到底该怎样教育子女?该怎样搞懂年轻人呢?这简直就是一个大谜团嘛!”他痛楚地想。
那个女人走了之后,巧花问纯贵:“纯贵,你可不要吓唬我们,那是你的女朋友吗?一身妖气嘛,她怎么配得上你!”
“是的,女朋友。多合适呀,要模样儿有模样儿,要气质有气质。”儿子回答,还故意瞅了他父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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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俩接着戗。
巧花要去建材公司找彩珠,硬把纯贵给拉走啦,老头没了发泄对象,自然就会安静下来。她真怕他们再吵下去。
巧花换了辆宝马车——宝马850i,这是与老头子的(多是彩珠在用)奔驰500i相攀比的。其实这两款车已经不算至高啦,他们又在觊觎新的车型。行头对生意至关重要,车子一定要豪华一点儿。
老太太对漂亮的小轿车很有激情,可惜她只有一个屁股,不然的话会把迷上的车子都买回来。开车跟年岁也没关系。别看她都六十啦,车子开得照样牛,有时候甚至还“飚”一下子,要说不服老巧花这才是不服老呢。其实她看上去真的不老,两三年前简直就是风韵犹存。现在是差点啦,肚子违背人意地鼓了起来;面肤明显松动、臃赘;上眼皮抽缩而且发黑,跟她老头子的下眼皮正好相反。徐攘的下眼皮是逆向走,一天一天地肿胀暄泡,就像一对潜伏的大蚕茧,叫人真是无可奈何。岁月呀!魔鬼!
“你也真是,怎么交朋友的!你知道啵,上次抓走的那俩女人是毒贩子!今天又带这么个回来,想把你爸气死呀?为你的事他都犯过两次病啦。”巧花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数落。
“瞧您说的!‘这么个’,怎么个呀?人家缺什么啦?”
他说的对,那女人五官四肢一样不少。至于模样和装束,应该说也蛮入时:头上的秀发一半儿红、一半儿黄,暄暄肿肿地胀在顶上,就像一团用途不明的膨化物;鼻翼上有四个孔,耳郭上八个孔,还不包括耳垂上面的那六个孔,五光十色的金石物塞在孔里,缤纷明灭,煞是耀眼;嘴唇涂的是嫣红,眼圈儿抹的是铁青;上下二十个指甲壳儿,也都色彩斑斓、敷设得很好;——有了这些,就是不说衣着跟做派,那也完全说得过啦,跟国际接轨,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但巧花和徐攘是老派人物,既看不懂,也不愿意接受它,许多富有生命力的新东西,他们都会抵抵触触,在心里一概打杀,哪能理解纯贵的眼光!
巧花继续说:“现在高速公路的事儿,已经够他烦的啦,你就不要再添乱啦。”
“别说了妈,我知道我在家里不受欢迎。给我点时间,我会离开这里的。”
“胡说!你想上哪儿去?越说越离谱啦,难不成你还记仇吗!胡闹!”
过了会儿她又说:“哎,你说那俩女的……会是毒贩子?”
“怎么不会!会的,太会啦。这么好的社会,啥人才都不缺,您还奇怪什么。职业的形式多种多样,目的只有一个,总不是搞点钱奔小康呀,这年月,搞钱呗,大家彼此。”
“一说就没是非啦,怎么会都一样?它那是害人!”巧花瞪他一眼。
“没错,害人,它是搞得太明显啦,——搞明的,致命点就在这儿。”
又说到吸毒,说到戒毒等等。
“奇怪,为啥就戒不掉呢!听说这几年送去的人,戒得都不彻底,钱没少花,过不几天就都犯啦,老犯、老犯。”巧花不解地说。
“您这是怎么啦!戒彻底还行的?不能彻底。人家戒毒所还指着它创收益呢,戒彻底了喝西北风去?啐。这种事儿客户不多,不像鱼贩子哪儿都是,可难找啦,您一点也不懂。”
巧花又瞪了他一眼。
“妈,我知道您不会信,您知道的东西太少啦。唉,也不怪您,不是个中人,不明个中情呀,这事儿您去问问国庆局长就清楚啦,哈哈哈。”
到了彩珠那里,巧花又骂公安局。彩珠也跟着骂。说公安局的人不给面子,国庆出差不在家,就肆无忌惮,到徐家来抓人,也不跟老爷子打声招呼,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她们又在说抓毒贩子的事儿。
“没把纯贵带走,总算还有些分寸。哼,他敢!儿子,不要怕。”巧花自说自答。
彩珠瞟了纯贵一眼,什么也不说。
纯贵知她看不上他,也把脸扭到旁边。
巧花告诉彩珠,政法委要盖大楼,是检院、法院的办公房,叫她设法把建材生意全拿过来;说政法委容易满足,只要稍加打点,以德攘集团的实力,不怕生意拿不到手。
“那倒未必。今非昔比呀,现在的政法委,胃口大着呐,难填得很呐。人家都说它‘衙门八字朝南开……’,您没听说?”
母女俩奇计叠出,口沫横飞竖溅。纯贵不愿再听下去,说是要“回单位”,站起来走啦。彩珠留他吃了饭走,也被拒绝。
“唉!纯贵跟你爸,情绪越来越对立啦,怎么办呐!”巧花一脸愁相。
彩珠没吱声,她不想说纯贵的事。把话题转到国庆身上:“哥升政法委书记的事,到底怎么样啦?怎么老是——老是有打岔的!”
“快成啦,快成啦。这回不会有问题啦。”
母女俩闷了一忽儿,开始谈高速公路。但在这个题目上,俩人都感到计穷语乏。
“八成是不行啦,不行啦。”巧花摇着头,“那条路丢啦。”
实际上这也是老头子徐攘的心态。
彩珠不知该怎样安慰母亲。她也没把握啦。这段时间以来,涅船总是躲着她,这在说明什么呢?越往下想,心里越慌。老爷子说静观其变,静得下来吗!
“牟副总裁对这件事,倒是持乐观态度。他说不会查的,就是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要我们开明一点儿,什么矛盾都能解决。我有点相信他的看法,他对形势的透晰比我们强。这家伙对中国的问题特明哲,真的。”
“是啊,你爸也佩服他。可这件事大意不得。”
“那您有啥办法!牟副总说:‘这条路既然能有理由卖掉,就一定也有理由通过检查。’他这话值得回味。”
“等等看吧,你洪伯伯在想办法。他们比我们还急呢。”
彩珠说,她饿啦。
娘俩叹息了一声,便找地方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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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陈叔那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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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首户,征途
说心里话,比起迟家人和掺和他们闹事的几个职工给徐攘老板造成的麻烦来,他最烦心的一件事情,还是社会上不时传来的那些狗屁物议和指责的声音。虽然他的态度是不理会,但心里烦透了也是事实呢,——能不烦吗!
如前所述,中赤人对徐家议论最多的,就是他的一夜暴发,总是捕风捉影、这个那个地问号不断,有时甚至到了汹汹程度,势欲把东岳一脚踢倒。徐攘怎么想也不明白,他又碍着谁了呢!
什么时候都不缺好事的人。如若不然,天下就没故事了吧?其实,管那些闲事有啥用。东岳是能踢倒的吗?干嘛要踢倒它?所以徐攘采取不理会,确是精明。纵使心有不快,他也照样开他的公司,照样赚他的钱,照样按照欲望拓展地盘,该兼并的兼并,该收购的收购,他才不会吓倒呢,横下心来聚财富,大大方方敛钞票,一个目标再接着一个目标,“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值得理会嘛,让蚊子们去哼哼,去叫喊吧。他所要做的,就是办好公司,让那些噪声自产自灭。他坚信一条真理:成功之家出名望,这是中国人的人性之根。况且蚊子的声音,属于投资环境问题,政府有王法,不会坐视,他相信政府,一百个相信,谅它也危及不到德攘的安全。
徐攘只觉得他的时间不够用。商机简直多了去啦,到处都是钱,24小时怎够装的?即使把他劈成八瓣儿,也会忙得焦头烂额。回想起离休之前的几十年,那个时候他也喊累,也喊忙,但说到底只是肢体,心则悠闲;不是吗,一个打工的(实际就是),担心什么?按部就班就是啦,不必想它(公事)的成和败,他也担不起这种责任。现在不同啦,现在的忙,是全身心的,尤其心的负荷与那时候大不一样。这几年他有个心得:“最累人的是干自己的事情。”这个秘密,连马克思也没能搞得清楚。
是啊,德攘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辛苦创就,合理合法是他的产业,它给他的希望之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能不用心去经营吗?他不用心,谁帮他用心?也正是这样,他才不理睬那些说三道四呢。不错,他是赚了很多钱,很多很多,修了花园,买了豪车,还置了一块大墓地。但这都是他劳动所得。他问心无愧。他不欠谁的。他拿人格、拿党性、担保这些。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以富有为荣,堂堂正正地蝇营狗苟,出入于官厅,奔忙于市场,忙活他的兴旺的生意。
德攘初创时他在幕后,应酬奔走的事做得不多,那也只是表面罢了。待到公司上路之后,粉墨登场,走到前台来,便连表面清闲也没有啦。他扔掉原来的羞羞答答,撕去面纱,放下架子,完全进入到角色里面,吹、拉、弹、唱该干啥干啥,就像屠厂下水车间的工人们那样,一旦套上工装、搂起袖子,便在泡满肠肚的木盆子里,嘁里咔嚓地鼓捣起来,再俗、再累、再臭、再脏,他也顾不得啦。有的时候他也厌恶、也恶心,这当儿他便用钱字鼓励自己,就像先前用共产主义激励自己是一样的。现在形势已然不同,当然改用钱字喽,初级阶段嘛,钱最体面,谁不是以钱多为荣?因而一想到钱,他便欲罢不能,什么臭味都没有啦,而且精神奋发,精力倍长、浑身是力气,只知道要拼搏、要进取,并不感到有多劳累;于是一年一年地,一天一天地,卷入了这种忙碌之中,乐而忘苦,以至不知老之将至。
挺奇怪是吧,钱的作用竟这么大?老实说,这道理原来确是不解。宇宙太神秘啦!不知道的东西的确太多。面对宇宙,人不足道。所以才有“无知出新奇”、“少见多怪”、“活到老学到老”的等等表述,且挂在嘴上就没断过。现在想想,怎么不该?
但人类也总在不断解惑,不断地发现和认识真理。
前些日子,有个国医博士(哪儿哪儿都是博士,听说已居世界之首啦。幸事啊。教育制度好,种族优秀)在荧屏上开讲座,挂牌宣艺,对钱的物性有新发现,得前人之所未得。据他讲,钱,或者钱字,通过视觉和听觉的作用,传递到人的大脑皮层,便迅速洇遍全身,产生交差感应,使体内生出无穷津液;这种津液非常怪诞,里头密集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超强激素,此激素能量异常,能令个体的七窍细胞发生裂变,从而引起神经失控,物欲飙升,尤以对钱的气味和踪迹非常敏锐,就像狗鼻子之于排泄物,雷达之于飞行器。于是个体浑身立刻感应,出现亢奋症状,精神抖擞,行动起来就欲罢不能、忘乎所以,既不计较荣耻,也不知道疲倦啦,只会一个心眼儿地勇往直冲,像一支离弦的羽箭似的,疯狂扑向猎物躯体,命中率几乎就是百分之百,很少出现失手情况。
好家伙。醍醐灌顶。它使“钱”的学问有了新意,上了台阶啦,也蛮符合国内情况。没得说的,一个字“服”,到底是博士,知质气象,就是不同。以华夏的现状,一般情况是:做个庸医一点不难;因循守旧一点不难;开口望闻问切,下笔大枣生姜,同样也都一点不难。而要有所发现,搞出一点新说法,那就谈何容易啦。因而这位博士还就是博士,不是徒名。那么他的“津液”——“激素”——“敏锐”——“亢奋”——“不计荣耻”等这套论述,也就格外贵之又贵,明显高出了《黄帝内经》,《本草纲目》,《汤头歌诀》,张说先生的《钱本草》,神农大师的百草园,以及所有国医祖宗们留下来的临床记录,的的确确很有意义,绝非一般等闲之说,保守点儿讲,这是中医史上的一大成就啊。
还是来说徐攘吧。徐攘的例子,很有可能就是如此:“钱反射效应”。谁知道呢,也许他的忙碌还别有原因?也许商场的特点就是如此,一旦沾上手,就由不得你,手忙脚乱,停不下来,只有忙的分儿啦。而且越有钱赚越是忙,越忙越是有钱赚,跟博士说的一样,事情就是连带着的。但到底谁是因,谁是果,这就可能更深奥啦,可以不理,何必弄得那么明白。
现在的徐老板,就是这样一个十分有趣、而又难以参透的人物。他每天除了奔波,就是开会,巡视生产,约见客人,或者考察(明查暗访)某些打算收并的企业,以及隔三岔五的饭局应酬和桑拿联络等等,日程安排得严丝合缝,有时家也不回啦,在办公室里渡过残夜。
但他很快乐。精神头儿出奇地好。都近古稀啦,血压还有点高,活力竟然旺盛得很,比雏驹显得还要欢势,一如他的德攘似的,火势儿大着呢。
他最知道德攘的今天怎么来的。是的,时代好,政策好,有人扶持;他不否认这些恩惠和运道。但内因还是他头脑精明,敢于趟险,敢于去活动;多智慧,善谋略,有心计;更重要的是能忘掉过去,抛开脸面跟自尊,不断地调整心理,叫它随时“转轨变型”,把一切都当做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地进行打理……
如果没有这些,他能成功吗?必定也同陈廷水、黄一松那样,穷困潦倒,要什么没什么,什么什么都不是。人都说钱是身外物,不能带到棺材里去;他认为话虽如此,但唯有有了钱,有了大量身外物,棺材里才会躺得舒坦安逸!谁解其中味?悟出这道理的人,是太少啦。
所以,徐攘不回避“拜金”的帽子。他是个务实的人,不屑于理会这些虚物。钱是物资的集中表现,是正经的“实”呢,天下的是非,人的价值和功过,就该以它为标准,别的都是虚浮空谈,不足为据。因此有生之年,他就是要立志打造财富,说聚敛也行,总之是赚很多的钱,乘这好时代先富起来,为中华的崛起出一把力,也对自己做个检证。
托上天的福,他已经做得不算坏啦。
最近几天,又有一个不赖的消息传了出来。这虽是他一向所望,但这么突然,这么快,还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他简直不敢相信会是真的。“上帝啊!竟有这等凑巧事儿?”刚听到消息时,他这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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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它却是千真万确。
这消息,是关于长盛粮油公司的。
正如俗话说的那样:风雨天不测,福祸人难知。最近,长盛公司出了件大事。
是这样的,有两件事:一是长盛的老总们,在良好愿望、开拓精神、和赶上赶干思想的引导之下,把公司的资金,拿到澳门去“搞升值”,想为公司创点收益。思路不坏。是个不错的主意呢。却没想到手气欠佳,技不如人,也大意了点儿,没有雇个千手帮着打理,哥们几个自己操作,于是一输再输,输个没完,不但把公司积蓄悉数掏空,还借了5000万块钱银行贷款,——他妈的这些钱也丢进去啦!而且祸不单行,偏偏这时候东窗事发,被市里强制终止了游戏,再也没法重返澳门,杀回赌场,为挽救工程再搏一把,一点希望也没啦!不然的话,原是可以赢回来的,怎么着也不会老输不是?企业的自主权,还是太小!
另一件是地沟油的事儿。不知因何,山里的那个加工点,被举发啦。
跟着是食监部门介入调查,在中赤和省城的三家超市进行抽测,40桶长盛油,检出5桶是地沟油,而且在电视上曝了光,做得很绝,一点缓冲的空间也没留下。
社会上都说,这事是有人成心做扣儿:准是长盛慢待了某处,才有这些连环行动,不然的话谁管你地沟油不地沟油?就是地沟面包也照样做和照样地卖。
就算这样,又能怎的?你卖地沟油就是不行。所以长盛公司除了吃哑巴亏,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赌博事件刚刚揭出来,哪还禁得住这么一下!好比前胸正叫老狼咬着,背后又扑来两头鬣狗,腹背受击,挡不胜挡,再壮的汉子,也难应对。
然而实在说来,在中赤这地方,地沟油的事儿,未必真的那么严重;如果没有赌博丑闻打底子,没有输光公司资金这档子事儿,是可以拿钞票去抹平的。说到底,总不是个钱字呀?谁会跟钱过不去!撒出点儿钱,原有说法就能更正过来;比如组织几篇关于公司整改的报道等等,把长盛的新气象加以张扬,信誉便会渐渐回复,长盛就还是个好长盛嘛,照样加工地沟油、加工霉米,——假如愿意的话,——它又怎会不愿意呢!
所以致命点是赌博,尤其又输了钱,负了债,就是想遮也不行啦。
这些就是长盛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长盛遇厄,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只有徐攘心里明白:好事啊。
只是事情莅临得比预料早!他都还没准备好呢!
但他不会放过它,即使手头工作再多再忙,机会既然到了面前,他也知道该做什么。而且也唯有他,才能把这视为机会。
现在的徐家,可以称上中赤首富啦。陈五山已经相形见绌;就是有着传奇经历的刘钊老板,也甭想跟徐家并相伯仲。
前面说过,刘是解放以前的老资本家;前几十年脏臭狼狈,这些年来形同国宝,在中赤的空气里,仿佛有着德高望重的舆论味儿啦,所谓斗转星移,彼一时,此一时也。
刘钊的不寻常处,是他一直以来,都奇迹般地留在政协里面,——中赤的政协;包括环境最恶劣的那些年月,也挂着“政协委员”这顶桂冠,只是家业丢光,片瓦没剩,袖两清风一瘪空囊,跟别的资本家一样,靠在国企做工仔儿维持生命。
80年代时来运转,政府把财产(打了折扣的固定资产)还给了他,让他在中赤重新开业,之后,资产恢复得倒是蛮快,就像头睡狮,只一个激灵就醒过来啦,跳跃、奔放、志向满怀,现在又进了省的政协,因而其壮心壮气儿,似乎仍有当年的影子。
然而他到底太老,资本家是老的,人是老的,年岁(比徐攘)是老的,或许思想也老了点,全方位地老;加上精神上“磨练”太多,毕竟留着伤疤呢。就环境而言,他的最完整的天地已成往昔,怎比得过徐攘这路神仙?——人气和路子,显然差点儿。
刘钊最大的短处是儒气太重。可能同经历有吧,老是一副“过来人”样子,似乎世事都叫他看透彻啦,芒颖锐刺多已磨平,因而谨慎有余,魄力不够,该进取的时候往往淡漠,该出手的时候往往柔软,这些经商的大忌,刘钊不会不知道吧。可他却要犯这个忌,为什么呢?至少在中赤的商人群里,没有人理解他的心思。
不过也好。给徐攘省了个竞争对手。因了这个,他们的关系,应该会是越处越融。
总之在中赤商界里,现在最成气候、最有实力的资本家,大体就是徐攘啦;那么最有潜力的公司呢,也就是他的德攘集团。一句话,无论从发家致富的角度,还是从展示自我新价值(革命本领是旧价值,这先前都展示过啦)的角度,业绩都够得上“斐然”二字,心愿起码也实现了一半儿了吧。——他的最高心愿是走出国界,把生意做到海外去。
是啊,仕途上,他没能够走出县境。遗憾呐。也没赶本的机会啦!而商途上他还有时间呢,一定要搞出个局面来,区区此心,区区此心。便有点像那句话啦:“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征途光明,一步一步往前走吧。
然而凡是注视“德攘现象”的人,都相信他的计划不成问题:以其得天独厚的里里外外的资源条件,挤进国际市场去,还困难吗?应该不是好高骛远。即使圈儿之内的那些人物,除了徐攘本人的心里不甚踏实之外,也多属于“看好派”,大都持着乐观态度,——他不行谁行呀!
首先,洪老对此就毫不怀疑。他说那是早晚的事,而且不会太晚。
“关键在于你怎么运筹,你的胸怀是宽是窄,眼光是远是短,资源条件没有问题。”有一次,洪老对徐如是说。
若论关心德攘,真的莫过于洪远轩啦,凭心说,德攘也是他的“孩子”呢。十月怀胎有他的分;分娩临盆有他的分;襁褓殷哺、温咿暖呀,依旧还是有他的分儿。可以说心血所向,从始至今,何曾有过懈忘的时候?他最知道德攘、期待德攘,也最看好德攘公司,至少在徐家以外的人士中间,比谁都巴望它走出国门。
那次洪老说了上面的话后,见徐攘脸上木木讷讷,像没听懂意思似的,便继续拿话开导他说,办公司跟炊爨一样,柴多火才旺,因而欲得火焰盛、火焰不息,捡柴人就得多一点儿,否则火焰一灭,哪还有什么公司母司!他说尤其竞争激烈的这种年代,多一个人多条路,多条路就多个赚钱机会……如此云云,虽是老生常谈,也算保驾性的滋补品呀。
“所以,重要之点,是把一些人的积极性,啊,吸收进来。”洪老继续开导说,老眼殷殷地望着徐攘。“一些人”三个字,他更念得格外有趣,不由得徐不心领神会。
其实洪远轩,并不是头一次说这些话,徐攘当然明白意思;他脸涨得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像个拘谨的学生,又像是在忍受煎熬。
洪老知道他领会啦。但为了沟通得更好一些,又加了几句:“就说打仗吧,你要消灭的是有生力量,不是一城一池的得与失。经商也是一样的嘛。经商不是要独占一个公司、两个公司,啊,要的只是多……这个这个,多赚点银子嘿嘿嘿。比如说吧,一个村头的杂货铺,就算是你独家占有,没人分你一文钱,那又怎么样?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裹嘴罢了。哎。这就是大家都愿搞股份制的原因喽,因为它能多赚钱呀,能把公司办得更大呀,嘿嘿嘿。知道吧。明白了这些,你还怕德攘不能发展?生意不能做到国外?嗯,胸怀宽点儿。眼光远点儿。不要像个小农民,把自己的这个这个……一亩三分地……攥得很死。”
他总是这么深入浅出地点拨徐攘,给他信心,教给他方略。
其实英雄同见,这些话徐攘自己也说过的,连措词都差不多。徐攘知道洪也不是叫他把股票随随便便往外头撒,而是叫他灵活一些,大气一些,不要捏着一寸不放五分,搞得别人敬而远之。其实天地良心,他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嘛,且早已尝到了个中的甜头。可洪老还要唠里唠叨,说明他是太爱啦,——太爱德攘。
省级领导里面,除了离休的洪远轩始终呵护德攘、看好德攘之外,正在当职的涅书记也很热心,他对德攘寄着厚望,并且对之信心百倍,跟洪老一样,坚信它能跻身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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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歧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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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葬礼
下午的会议开得很短。四点钟开始,不到五点就结束啦。徐攘只是向公司的几个高层职员,通报了一下关于省里赎回FE公路的大致情况,要他们作好与之相关的准备工作。至于这笔生意的盈利分割,这种深层次的敏感问题,自然不能在会上说,只能放在会后,同副总牟歧忠单独谋划。
实际上,省里要赎回公路的事,已经不算秘密啦。公司职员里,有所耳闻的人不止一个,班上班下都在窃议。只不过还不知道是否确实,更没想到省里的出价这么慷慨。怎么会想得到?在中赤地界,很多事情都不平常,新鲜事天天有,拿常规想当然绝对不行。
经济是一门鬼魔学问;商业更是诡谲叠出,经经纬纬,明阡暗陌,花样儿多得没法想象,连行家都不敢自以为是;尤其FE公路这样的大买大卖,以及这样的买家卖家,水深着呢。
对于这个问题,涅书记的一段讲话,也许能透出点线索来,只是真谛还要从话外去找,品味品味倒可以的,受益深浅,就看悟性啦——
“不要光看到这39个亿嘛,这是死钱!要看到活钱!你们知道这条路德攘的盈利有多大吗?能吓死你!就像流水一样,汩汩地往里进喽,哪年不是九位数啊,还是少说。这叫什么?这就叫活钱。不能让他们赚啦,得收回来,我们自己搞嘛。等把路收回来,这活钱就是咱们政府的啦。现在拿出几十个亿,大家有点心疼,这我理解;但合同没有到期呀,你怎么办?可不只能多舍点财。但从长远说,合算,绝对合算。那么有些人就又说啦:‘如果这样,当初就不该卖,那么贱卖出去,这么贵买回来,这是干啥呀!’可我要说,这话不对!怎么能这么讲?那时是那时,这时是这时,改革嘛,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是天生就会,你是算命先生呀?噢,掐指一算,前知500年,后知500年?没有的事,算什么算!最可恨的就是这种事后诸葛,说风凉话不嫌牙根疼!啥事不干,就会嚼舌哦!”
这段话,是在研究赎回公路的会议上讲的。可以看出里头有着很多苦衷。
涅书记说,你苦心孤诣为国家保财,还要受到不负责任的质疑,受到责难!领导难当啊,很难当、很难当。他说不止领导干部们非常痛苦的体会到这个问题,凡是踏上中国国土的人,都有这种反常感觉。有人曾发牢骚说:“现在的中国,领导这东西不是他妈人干的活!什么事啊!简直娘的臭到家啦。”这话虽然偏激一点儿,但也不是没有根据。
可是又能怎样呢?该当时还得当啊,踊跃地当,当仁不让地当!
好啦这是闲话,总之涅书记那段话表明了一个意思:FE公路的交易结果非常正常。
其实这是显然的嘛,诧讶,是因为对现实理解不深,这种人哪儿都有,包括德攘。
当徐攘把情况说过之后,德攘的职员们就很意外,一个个硬是瞠目结舌,甚至有人“哇!”了一声。
然而徐攘本人则没这样。他很低调,他的激动都过去啦,经过20几个小时的心理沉淀,徐攘已经冷静下来。而且儿子纯贵失踪的事儿,这时也还在折磨着他。这件事从另外一面冲击着他的神经,弄得老头心烦意躁,使弹冠相庆的美好时刻,变灰暗啦。
所以当职员们惊喜若狂、欢呼雀跃的时候,他就一直端坐无语,一点喜色也没有,不知情者,还以为是瞧不起那点盈利呢。
是的他心很乱,他没心思。——巧花的涕泪仍在眼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总是在他脑子里晃个不停;且蛮横无理,逼他把儿子找回来,仿佛儿子是他赶跑的,不找回来就吃了他!
可是这小子走得太绝,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上哪儿去找?
巧花却不管这些,会议还没完,就两次打来电话,问他到底有没消息。她不知道这时候他有多忙。许多事情要他打理,天呐,让他减轻减轻压力吧!
但公司的事情不能撂下,一分钟也不能的。
会议结束之后,别的人都走啦,徐牟两个人转为密谋。公路交割之后的盈利切分,还不是此时的主要问题;他要告诉牟并与之研究的重点内容,是长盛粮油公司的事儿,这是大事,不能再等。还有阳光矿业集团,他也听到好信息啦:该集团因为资金缺口和腐败丑闻,董事会正在四处求告,前景岌岌。哈,多好的机会。既然德攘有了大把的钱,又有关系可以利用,何不趁此有所作为?哪怕先挤进去。要想打造实力企业,矿业这一块,不能不要。
他们走进一间小屋。刚刚坐下,电话又过来啦。
“谁来的,说我不在。”
秘书说是夫人来的。
徐攘惆怅地愣了一忽儿,只好去接电话。
“这老娘们,这是干嘛呀!”他咕哝道。这时候,他最怕的,就是巧花打来电话。
可是他想错啦,这次不是跟他说纯贵的事,是叫他别忘了去看廷水,——廷水的遗体。
但这并不使他轻松一点,不过是另一桩烦心事罢了。他哪有工夫搞这种事?真会凑热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挤在这时候死!他哭笑不得,闭上眼长吁一声,把电话挂啦。
看廷水他没有忘。但他今天不能去啦。唉,一个死啦,一个跑啦!这世界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百思不解。多好的时代呀,却偏是有这些挠头玩意,叫你没法完全称心!
但他知道最麻烦的事还是找纯贵。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的。留言里不说去向,狐朋狗党们又不开口,这小子成心跟你捉迷藏,火急火燎有什么用?只能等时间啦,他相信一定会有消息的。
第二天,他便偕同巧花去了陈家。陈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但对他们夫妇俩的那股子冷淡和怨气,还是明显看得出来。他们鼓着勇气上去说“节哀顺变”。徐老板悲戚不已,哽咽着,不住地抹眼睛,说老朋友一生忠诚,为党和人民做了数不清的好事,现在刚刚进新时期,正该享受一下的时候却这么走啦!他为自己未能在他临终前去医院见上一面,而万分难过,等等等等。并表示说,这就到医院去看遗体。
陈家人绷着脸,眼皮也没抬一下子。只是刘元英吐了句谢词,叫他们不必看遗体啦。
场面冷着,冷得难受,再也没人说什么话。
徐攘夫妇尴尬至极。原想问问廷水的后事怎么办,也没有问。踟蹰了一会儿就告辞啦。
可是等老两口退出来的时候,二代却忽然像要冲动的样子,是元英一拦,才没发作。
元英起身送了几步,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夫妇俩逃离似地出了陈家,默默地钻进车子,叫司机开走。
“哼,真做得出来,连话都不愿跟咱们说!好歹我们也是来……”巧花感到委屈,半天后悻悻地说,也不顾身边还有司机。老头捏了她一下,她才没再说下去。
“老陈走了嘛,人家心情不好,也难怪的,不必在意。”老头咕哝道。
此后便是一路沉寂,各人想各人心事。就这么地到了亮子台。
但他们仍不死心,下午,夫妻俩还是去了医院。
事儿也巧,看太平间的人,竟然是半年前从德攘的养殖场里,下岗回家的一个工人。
这工人叫牛山。他当然认得徐老板。狭路相遇,又是意外,也许格外亲切吧,盯住徐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瞅,足足看了有半分钟。徐攘不摸头脑,以为自己的眼皮上有啥东西,还抬手揩了一下,逗得牛师傅忍俊不禁,差点没有噗哧出来。
牛师傅告诉他,陈的遗体已经火化,叫他们去炉子里看骨灰。
徐攘有点怀疑,说要进去找找看。嘴上说着,腿子就要往里面迈。牛师傅哪里肯,胸脯一挺地迎上去;情急之下,迎得太莽,致使徐攘狼狈不堪,往后退了三尺多远,撞得身后的周巧花一个踉跄,几乎就要倒下去啦。
牛师傅一脸严峻,不说话,伸着根指头,朝门框上戳了一戳;而后不再搭理,扭过头去吐烟圈儿,显然叫他们赶快走开。
徐攘这才看到门框上面有块牌子。便不再说哈,红着脸,带着巧花离开那里。
“哼,什么宝贝地方,还‘闲人免进’!不就是个太平间么,装死人的!神气什么呀!现在是个人有点芝麻大的权就恨不得做恶霸似的!”走了一会儿,巧花气鼓鼓地说。
徐老板不吱声。
老两口只好回家。没劲。这一整天都不顺心。窝囊啊。
待到下葬那天,无论徐攘怎么劝,周巧花也不去啦。
其实,徐老板何尝想去?他也憷着呢。可是不去一下又不行。几十年的关系啦,风风雨雨,除了这几年有些误会,以往的岁月里,何曾红过一回脸呀?现在人走啦,连遗容也没去看一眼,心里已经很难过啦,这葬礼再不去参加参加,不管旁人怎么看,自己又如何心安得了?无论如何,世俗的礼节还要有的。
汽车在门口候着。徐攘却不想坐车。“把车开走。我不坐,我走着去。”
但司机劝他还是坐车去好。“天阴沉沉的,您走着去,要是下雨怎么办?”
徐攘不理,像没听见似的。他心想,墓地必定有很多人,有了前几次的教训,他不想坐车去自讨没趣,还是老实走去的好。“唉,这是就是中赤,这就是中国,这就是现实啊!没办法呀!”他心里感叹道。
他哭丧着脸,穿着一身深色衣服,径直儿向葬地迈步走去。廷水的辞世,以及围绕这事所发生的好多事情,都给他的精神造成影响。他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他的心绪糟糕极啦,简直想哭。于是巧花不去他也理解啦。但他得去——他必须去的。这是他为故人能做的,最后的一件事情。
这时候廷水的骨灰已经到墓地啦。刘元英用从老房子上拆下来的木头,给他打了一口很不错的棺材;骨灰装在一只小坛子里,小坛子安放在棺材的中央,两头放了些四季衣着,都是生前所用之物;凡此桩桩,就是廷水最终带走的、身里身外的、全部家当。
棺材漆得黑黑的,亮亮的,顶头照例立着个“寿”字。“寿”字是用红漆填的;字儿太小,从头到脚陷在一团暗无天日的、黑黢黢的世界里,既委委屈屈,又抵抵触触;这画面几近残酷,它使墓地的气氛更加沉重,就像这时候的天空一样,层云低俯,满目凄迷,叫人怆然不禁,难过极啦。
棺材的一侧,已经有三四十人站在那里,错错落落,随意而立。但遗属们,则聚在一处,都站在人群的右首那边。
徐攘知道葬礼还没有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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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满脸凶相的、粗壮的年轻人,正在往棺材盖上钉钉子,铛、铛、铛地往下猛砸,一锤重似一锤,那声响,上告苍天,下通地狱,叫人听得好不心慌。
“坏啦,还是迟了一步!”徐攘在心里说;他暗自懊悔。没机会啦,不能看骨灰啦。他朝四处扫了一眼,眼眶里沁着泪,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猝然之下涌上心头,鼻子的里外都酸透啦。好一个老朋友!你留也隔塞,去也匆匆!人生的永诀,就是这么无情吗?连思考的时间也不留点,这是怎么啦!
他下意识地溜了一眼,像在寻找同情似的,但末了还是一片空旷。
这地方是近些年才形成的一片坟地,占着田头的边边角角,重重叠叠地延成一个弯弯扭扭很不规则的窄狭长条儿;人们在里头见缝插针,张爷李奶随意而葬,除了杂乱拥挤一点儿,倒不需要花什么钱;有人叫它乱葬岗子,也有人叫它贫民区或者“穷鬼胡同”,这是人们寻开心呢,不必当真。它东边毗连着一条河流。简单说坟地就贴在长河岸沿儿,因而坟的底下不缺湿润,棺材下头就是泥沙,就是水,住在这儿的灵魂们,也许都有威尼斯人的那种感觉,应该说是不错的。
可人们还不满足,老是骂骂咧咧,抱怨生无寸土、死无葬地,死了只能在这拥挤潮湿的地方挤点缝隙,接着还过苦日子,还“入土为安”呢,怎么安呀?简直压得透不过气!
这情绪不太好。说穿了就是念旧,都是过去宽舒惯啦。是啊,想当年,活人总是给死人让路的。家里人死啦,活着的人,就在自家土地上选个高处作墓穴,尽量不叫死者委屈。可现在不行啦,早就不行啦,自从失去土地——即政府以革命名义拿走他们土地之后,就不行啦;临了总是窘迫、被动、无可奈何,无奈之下只好找个缝隙胡乱埋掉,什么潮湿啊,挤啊,都顾不上,哪有什么潮湿挤啊!
情况如此,能满意、能知足吗?何止这样,有的人还梦想收回土地呢!想入非非的程度,简直叫你哭不得也笑不得,可说是浪漫得过了头。
农村人喜欢土地的那股子劲儿,城里人没法理解。他们可以不理会摩天楼和立交桥;可以冷落精英们热心的亚运会、奥运会,这会那会;可以把亮闪闪的金牌银牌视为粪土,冷眼觑之,嗤之以鼻;可以对疯狂的、轰轰烈烈的、打造超级大城市的狂潮漠不关心;也不管你GDP不GDP的……凡此等等,对于他们,似乎都是乌有,都是奢侈。
但对土地却异常敏感,所谓岁月易流,情结难解,铢铢两两、一丝一毫,都在显出他们的超凡记忆,耿耿在心念念于怀,任何时候都忘不了!那一股子执著劲儿,天真劲儿,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他们说:“别的都落实政策啦,怎么还不给我们农民落实?土改时候分给我们的田,我们就不要啦,算啦,爱给谁给谁去;但得把我们自己的还给我们,我们的耕地呀,我们的菜田呀,啥时候还呀村长?我还等着去签字呢。别等他们都卖光喽,啊。怎么?我说得不对吗?就是嘛,那不都在卖么天天?乡长、市长、这长、那长,哪个不卖?那可都是我们的地呀!哎,别误会哟村长,俺可没说你,——他妈的个逼你们可能也分钱啦!”
听到了吧,清楚着呢。或者换个说法:糊涂着呢。
你说他贪,也不对,他毕竟只要他自己的;你说他不贪,更不对喽,这都过去多久啦?还算这个帐!讨债呀?革命嘛,绝对是有牺牲的,伟人们都这么讲。牺牲了哪还能讨回去?这就叫历史喽。历史就是只能前进,不可倒退;只能牺牲,不能复活;换句话说:田是丢定啦,讨不回来啦,别眼红,你管人家卖不卖的!
可惜农民只会种田,不搞历史,跟他们说历史,这是白费。他们只有历史的记忆,没有历史的学问。论记忆,历史帐目分毫不忘,心里明亮着呢;论学问,即历史科学的ABC,那就是浆子一桶,难得糊涂,哪儿懂得什么“牺牲论”呀。隔行如隔山,在这点上,农村人没办法只能认输。农村人,永远不会明白学者们的意思。
下面回到葬礼上去吧。还说坟地,说远了不愉快。
陈廷水挤进去的这块坟地,或叫坟场,徐攘老板最最清楚。应该说是他一手“打造”成的。它还是中赤县的一大政绩呢,受过夸奖,曾经传颂一时,被省、地誉之为“大手笔”。
当时他是县书记,县政当然他说了算。可那一段的时局非比寻常,恰逢处在转折关头,社会上空沉渣泛起,隐隐约约地有点动荡,思想混乱得不得了。因而消声已久的无政府主义,竟然又在抬起头来。人们像脱了缰似的,无视政令,到处起坟头,侵蚀耕地,毁坏庄稼,落后腐烂的丧葬习俗,悄悄地正在死灰复燃。
徐书记当然不能听之任之。他拍案而起,立即进行严厉整治。中赤人都知道,在行使权力方面,徐攘向来不含糊。于是他像平乱、像除“违章建筑”、像拔“钉子户”给房地产大老板们腾出地皮、像“割资本主义尾巴”那样,使出铁腕儿,三下五除二,强制铲除了那些坟头,全部撵走,有的轰到荒山野壑,有的迁到这河边来。
但当时也不是没有阻力。尤其迁到河边的这一块,几乎要闹出乱子来啦,以致百忙中的徐书记,不得不亲自莅临现场,来给大家做工作。
“这里有啥不好?这地方不错嘛啊。”他对蛮横不满的民众说,“没啥说的,就在这里啦!啊,这个……旁边就是河流,无限风光啊,嗯。亡人们没事听听水声,悠悠扬扬,哗哗啦啦地,多惬意、多好啊,这个这个……将来我死啦,我也埋在这里。真的,我不骗你们!”
于是这里就成坟地啦,——乱葬岗子。
当时徐攘说他也要埋到在这河边来,那不是假话。徐攘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别说还有书记的身分。若不是后来遇到那个姓邹的先生,不是邹先生给他讲风水,他就不会看上陈廷水家的宅基地,死后就到这河边来啦,——挤一块地方,没事听听悠扬的水声。
可是世事多变!人呐,很难料到后面的事。
今天,他又来到了这个地方;看到这条乱坟带,他都有点吃惊啦:二十多年,竟然发展得这么快!怕是已有两三百座了吧,杂乱无章、错错落落、坟头挨着坟头地,空气阴森,脚下的沙土能踩出水来……想起农民们那时候的汹汹劲儿,那股可怜、可笑的维权劲头,徐攘不禁感慨万千。他没想到,他的老友陈廷水,也会埋到这地方来!
他渐渐走近人群啦。人都很肃穆,似乎没谁注意到他。他见黄一松夫妇俩靠近陈家遗属们的下手站着。黄一松好像瞟了他一眼。但也许并没有看到他,因为一松随即就到元英跟前说什么去啦,俩人低声说着,时不时抹着泪。
他想过去同陈家人说几句话,表示表示哀悼心情,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可是不巧,这当儿墓穴正好弄完啦,杠夫们动手张罗起来,棺材要下井。人群乱起来啦。他只得随行就市,也跟着大家一起忙活:扶的扶,托的托,此呼彼应,高一声低一声地互相协同,保证棺材平稳入穴。
待到棺材落地,摆正,所有的送葬人,开始撒土。每个人都撒一把:遗属们在前,亲友们随后,一个跟着一个地,围着墓穴绕行一圈;旁边照例有个杠夫,端着一锹黄土伺候着,凡是经过的人,便抓起一把来,咚地一声,随手撒到棺材上去。
第一个人是刘元英。这时候,她自己也搞得淹淹一息。二代在后头搀着她。但没想到刚挨近墓穴,她竟一头扎了下去,抱着棺材盖儿哭休克啦。大家都慌啦。儿子二代,女婿国宏,女儿湘湘,几个人扑了上去,连拍带劝带拉带抬地,好不容易才弄上来。
等到元英情绪稳定,中断的程序才重新开始。
徐攘当然是夹在亲友们的行列里走过去的。他特意抓了一大把的土,很大的一把,冲着墓穴扔下去,并且还似弯非弯地鞠了一躬,仿佛在弥补他心头的歉意,和对好友的深深悼念,在场的很多人都感动啦。
亲友们撒过土,下面就是杠夫的事啦,——杠夫们往里头填封土。你一锹我一锹地往上堆,堆到凸成一个一米多高的大包包儿,打磨打磨,顶上再精细地加个圆顶,双层头儿的,跟重檐一样,廷水的坟墓就告成啦,快得简直没法再快。
然而葬礼的中心环节,实际这时候才刚开始;这也是丧葬程序的最后一节。所谓葬礼,所谓仪式,依照中赤的习俗,也就是坟头做好后,点上香烛,烧些黄纸,遗属和亲友们冲着坟墓,笔直肃穆地站成一列,司仪讲几句话,把死者的生平概括概括,弄得场上鼻酸眼辣,末了大家再鞠上几躬,葬礼也就完成啦。而后死者已矣,地下为安,照着徐书记的说法,留在墓穴里听水声;送葬的人呢,则一个不留地纷纷离去……
从此阴阳两隔,是否还有传说的那样,到了阴曹还能相见,那就难说啦。
生离死别,说容易也容易。
廷水的葬礼更简单些。烧完香纸,鞠了几躬,就结束啦。二代原想请一松叔叔讲几句话的,代表大家悼念悼念他的父亲。但刘元英直摇头。黄一松也说没有必要,就作罢啦。
“不,什么也甭讲。我的朋友是个实在人,他生前一生求简,还是简单点好。大家想必都知道的,近段时间,因为某些不近人情的事儿,他心里很痛苦,不快活,此刻刚刚安静下来,我们就甭烦扰他啦。况且,以现在的世道人心,再好听的话儿,也都没有信誉,没有意义啦,讲什么呢?啥也甭讲,让他安息吧。”黄一松悲戚地说。他这些话,虽然没有别的意思,徐攘听了则不自在。
自从来到葬地之后,徐攘就一直儿低调,默默无声。直到杠夫们填封土时,他才有机会过去跟陈家人见了一面。说实话,他是有点发憷的。这几年,误解太多啦。而且廷水从生病,到去世,到办后事,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去看一看、伸伸手;见了面,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该死的公司,那些忙不完的生意,把他给拖住啦。
刘元英还是很宽容的。她接受了他的慰唁,跟他说了谢谢。但二代就不然啦,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仿佛就是仇人见面,元英真担心他会发作。
可是二代没说的话,湘湘替他说啦。
湘湘说:“徐老板那么忙的人,怎么有空到这里来?这里又没生意可做,不是走错地方了吧!”接着便嚎啕起来,说她爸爸死得冤,是被有钱人气死的,逼死的,等等等等。
弄得徐攘好不尴尬,红着脸说:“这丫头!怎么这么大火气!”
他窘迫极啦。在这样的场合,竟让一个晚辇如此无理!
国宏机灵,赶忙过来止住湘湘,望着徐攘笑了一笑,这才好歹支应过去。
他强颜走过去跟黄一松寒暄了几句。虽然此时的气氛很不适合,可是抵着面儿的人是老朋友,又是多时没见面啦,不好哑着离开的,不能那样。几乎就是应景应酬,又有什么办法呢。是啊,应景应酬也并不坏,他一生都在这么做的嘛。但却没有想到,今天,在死去的老朋友的葬礼上,对待活着的老朋友也会这样!事情弄到这种地步,不管是否有着实在的原因(他认为都是误会),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说什么呢?苦于无词啊!实际就他自己说了几句,——说了几句问候的话。
黄一松没有开口。
黄一松跟他一样,也是没得说,说什么呢?尽管他对徐攘非常不满,在这样的场合下,也不便说的。黄甚至不以为还值得说他。
唉,毁掉一种东西,比构建一种东西,容易得多呀。
徐攘只觉得,今天所埋葬的,不只是廷水的那一坛子骨灰,是还有着太多的东西呢,太多啦,埋葬啦,都埋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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