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本来无关于江湖。
然而,只因跟随了那个人的步伐,紫陌这个名字,却成了武林中一个神秘的传说。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凡是武林中九成九的新闻旧事、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各种绝密的情报,都汇集在听雪楼中一个叫岚雪阁的地方。
而在那个地方处理着各种资料,向听雪楼最高层传递着最急迫讯息的,是一个叫做紫陌的女子――那个奇异的女子,聪颖而博学强记,对如山堆积的文牒和纷繁复杂的江湖关系、了解的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
听雪楼四护法中负责情报消息的,紫陌。
她的本名是紫黛,一个浓郁的令人沉醉的名字。
那不是好人家女孩儿的名字。父亲说。
然而,他还是按照妻子的意愿给了她这个名字。她的母亲死于生她那一晚,她的父亲一生清高桀骜,听不进任何人的不同意见,然而,终归还是听了一次妻子的话。
七岁,再次被贬官的父亲,抱着她在潮州寓所的花园中散步。海上夏季的风暴刚过,外面是满目的废墟,即使在这个县衙的后花园里,也是一片凄凉景象。
有一丛蔷薇因为没有及时架起来,被狂风吹倒了,藤蔓支离破碎的散了一地。残破的枝叶和零散的花瓣,在暴风雨后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父亲闲的无事,便指着蔷薇,要女儿就此景做两句诗来。
眨了眨眼睛,她脱口说了一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然而父亲却在刹那变了脸色,严厉的看着她,直到孩子被吓得收敛了笑容,怔怔的看着父亲,不知道哪里出错。
“小小年纪,便做这种诗……必为失行妇也!”
七岁的她并不明白,失行是什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按着眼前情景,说的实话会让清高严厉的父亲动那么大的火气,并从此不再向以前那样的疼爱她。
一直到了十六岁,紫黛之名成为洛阳城风月场中的人人趋之若骛的招牌,每次笙歌散后,微醉初醒的她,才明白过来,那是父亲对她一生做出的预言。
然而,尽管父亲一生谏言多不被纳,他这一句话,却偏偏被上天应验了。
为人桀骜鲠直,所以宦途多不顺利,终生郁郁。唯一有些盼头的时候,也就是从潮州被召回京城洛阳,在礼部等待补缺的那段时期。
当时礼部侍郎谢梨洲,几次暗示父亲要得肥缺,经营活动是少不得的――然父亲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往礼部衙门跑,只是一味的等着那些大人开恩下命。
洛阳米贵,生活不易,父女两人相依为命,清苦而安然,日子倒也平静。母亲死后父亲一直没有续弦,在很多事上,父亲是死心眼的――后来她发现,这种脾气,似乎分毫不差的被她继承。
她一直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不是_罗满身,却也是深闺碧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向世上大多数好人家女子一样,等待着被父辈们安排日后的命运。
那个时候她已经十六岁,已经明白了当年父亲口中“失行”对于女子来说,是什么样严重的罪名,然而,生性恬淡羞涩的她,持身严谨,远远与那两个字沾不上边。
她家租了一个小天井,独门独户,对着洛阳城的朱雀大街。
同一条街上,另有一处深宅大院,高大的门楼和森严的守卫,平日进出的都是一些带着危险气质的人物,身上经常闪烁着刀兵刺眼的冷光。
父亲曾皱着眉头说:那些人,都是以武犯禁的乱党――多怪现今朝政混乱,官府影响力衰弱,才会让那些江湖人士出来紊乱世道。
以武犯禁的乱党。她有些害怕起来。
因为家中清贫,使唤不起下人,经常要她出头露面,甚至不得不从那个大门前每天经过。经过那个大门时,她总是低着头,生怕那些江湖人士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然而,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直到她在那个地方碰见了他。
很久以后再回忆,即使是命运转折的那一天,看起来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刚刚下过了入冬第一场雪,外面滴水成冰。然而,她仍然不得不一早起来,去街道那一头桑树下的老井里提水。
匆匆梳洗了一下,用铜钗松松挽着头发,她提着木桶在冰冷的街道上行走。
天刚刚亮,灰蒙蒙的朱雀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那也是她为了避免抛头露面,特意选取的出门时间。指尖冰冷的要失去知觉,她蹒跚走着,吃力的提着满桶的水。
走过那个大门前,她照例低下了头匆匆而过。陡然间,空寂的大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般急卷而来,裹着冷冷的风雪,转眼已在
她心下一惊,待抬头看见那几骑人马奔过来时,想要躲避,可自幼被缠足的三寸金莲却让行动不便,一脚踩在结了冰的地上,身子便是一滑。
如若这一跤她跌下,而那人只是纵马而过,那末,他们之间,便是空余这漫天飞雪,并无其他,更无以后的那个名唤“紫陌”的失行女子;
然而,她并没有跌倒,甚至连手中木桶的水也没有洒出半滴。
马是被硬生生勒住的,马上的人飞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头,稳住她欲坠的身形,耳边只听到有人温言:“冲撞姑娘了,抱歉。”
她抬起眼睛,看见的是年轻公子清俊的脸,映着漫天纷扬而起的残雪,更显得苍白得全无血色,只有那目光还透着点生机,迷离中带着依稀的暖意,却不见底――那样的深渊,仿佛一眼看上去,别人看不见他的内心,却反而会坠入其中。
她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那个年轻公子却已经放开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将另一只手上抓住的木桶递回到她手边,微微一颔首,便回首径自走了开去。与他一起来的有三骑人马,一色的玄色大氅,顾盼间英气逼人,不同于这个公子的病弱文静。
一行四人踏雪走入了那个大门,守卫们一见当先之人,齐齐下跪,恭声:“拜见少楼主!”
而那个青年公子只是微微点头,受了这样大的礼,脚下丝毫不停,一直向那个深深大院中走了进去,风雪在他身侧回旋,身形虽然单薄,但这个年轻人似乎带着难言的气势。
原来他便是那个大门后神秘帮会的少主人……紫黛拎着水,站在雪地里呆呆的想。
那便是以武犯禁的乱党?
不像……无论怎么说,都不像啊……自幼以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父亲的说法。
那一天,一个紫衣丽人呆呆的站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直到木桶中的水都结了冰。人渐渐地多起来了,一个个都惊异的看着她,其间还有几个纨绔子弟围观,嘻嘻哈哈的称赞她的美貌――她不得不走。
在走之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门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个字:
那以后,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每日路过那个大门前的时候不再低着头匆匆而过,反而是放慢了脚步,眼角瞟着门内,仿佛期待着什么。
她也关心起有关这个“听雪楼”的点点滴滴。于是她才知道,世上
有所谓的“武林”,从邻舍小妹大婶那边她才听说,听雪楼来头不小,而且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剑的亡命之徒,平日里虽然不在洛阳地界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所有人还是对它又敬又怕。
有什么好怕呢?他可是个好人呢。
她想着,想起那个公子迷离温和的眼神,嘴角就有羞涩的笑意。
有时,也会在听雪楼的门口看见他,他却大都没有留意到她躲躲闪闪的视线。偶尔也看见了,似乎也记得她,却只是微微一颔首,笑笑,没有做作,也不热忱,只是淡漠的笑,让人心里没有一点的底。
十六岁的她第一次知道心绪紊乱的滋味了……然而,她也是知道,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和这些江湖人士有什么联系的。
有时候,她想的绝望了,便恨恨的寻思:不是说,那边是江湖人、杀人放火都不皱眉头么?如果父亲真的不答应了,他带几个人闯到家里来,硬抢了走也好啊!如若是他、如若是他来抢的话……我是不会反抗的……啊,最多稍微骂他几句就好了。
少女一个人在那里左想右想,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紫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想着自己的装束,也开始学着在脸上淡淡的描画,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点。渐渐的,每一次她走在街上都有很多视线相随。其实,她私心里的希望――只是能让那个人有更多的可能注意到自己而已。
令爱越来越漂亮了。所有见到的人都那么说,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父亲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
女子的美丽,往往是取祸之道。父亲冷冷说了一句。
清高的父亲,拒绝了许多有权有势人的提亲――因为不愿意女儿去做小。那时候,她又暗自庆幸父亲一贯的桀骜不屈起来,继续沉迷于那个江湖的梦中,即使远远的看见了那个白衣公子一眼,便能痴痴想上好几天。
然而,那个人却只是淡淡的,脸上渐渐有憔悴的气息――听人说,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得了重病。于是,她便天天都在观音面前,开始祈求那个未见过面的老人的健康。
她只是把整颗心都放在那个人身上,丝毫顾不上其他。
直到那一日,官差破门而入,一条铁索带走了父亲,她才清醒过来,知道大祸已降临。
我爹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抓他!
任上,贪污了国库银两!如今有人告发,要带他去刑部审问!
冤枉……我爹一生清白,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
她抓着官差的衣袖苦苦哀求,却被扯出了家门,踉跄跌倒在路上。平日的相熟的左邻右舍在门缝里看着,却不敢过来。不顾的矜持和体面,她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忽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停下来。她也没抬头,却听到耳边有人静静地问:“怎么了?”
居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紫黛蓦地僵住了身子,甚至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如今满脸泪痕的苦相便被那人看了去。她只是低着头,抽泣着,也不作声。
“起来吧。”见她不肯回答,那人道,轻轻扶了她一把――果然是江湖人,也不如何拘泥于男女授受的规矩。
她顺势站了起来,嗫嚅着,低着头,飞红了脸,正待说什么,却听见另一行马蹄声急促的奔过来,马上那人一叠声的急唤:“少楼主!少楼主!快回楼去,老爷不好了!――”
那只手猛然颤了一下,她的心也随着一抽,抬眼看时,那人已经扭头看着听雪楼的方向,只是眼睛却依然平静,呵斥着来人:“江浪,如何能当街说起楼主病情!”
来人飞身下马,跪地称罪,可眉目间满是焦急之情。白衣公子放开了她,径自翻身上马,抖开缰绳,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一个人站在街上,看着他绝尘而去,看着左邻右舍在门窗后躲闪着看她的眼神。想,他终究也是路过,偶尔扶了她一把而已。他的世界,是她完全不能了解的;而她平凡人的苦楚,也是不为他所知。
想透了这一层,紫黛的心便冷了一半。
她不再做以往那些旖旎的情思,那终究不能解救目前父亲的厄运。而那些武林侠士,恐怕也不能帮她一些什么――一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承担了。
那一晚,礼部侍郎谢梨洲遣了媒人来,想收她为第五房如夫人。
她想也没想,也顾不上羞涩作态,甚至没有询问在押的父亲的意见,自己一口答应了婚事。她需要借助谢家的势力……即使那个侍郎已经足以做她父亲。
第二天,周紫黛便出嫁了,没有三媒六聘,只是一乘花轿,便从侧门抬入了谢家。
三天以后,她的父亲洗清了嫌疑,从牢笼中走了出来,然而,那样清高桀骜的父亲却反而大骂起谢家的乘人之危,连女儿的自行允嫁,也被他骂为失行。
行……她却笑,莫不是她早就注定的命运么?
她成了谢家的五夫人,而父亲却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也是安静的,每日只是从谢家的高楼上望出去,看见着那个神秘大门后的院子……有一幢白色的楼阁,孤寂的立于满院的青翠中,灯火深宵不熄。
她知道,在街上碰见他的第二日――也就是她出嫁的那一天,听雪楼的萧老楼主去世,近日来听雪楼中人马进出频繁,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
明白了当日他绝尘而去的原因,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有淡淡苦笑而已。
一日午后,在谢家别墅小院中,百无聊赖的散步。
墙角有一架蔷薇,居然已经微微开了几朵花。今日记起,特特的过来看,却不由怔了一下,原来昨夜风大,竟然将那仅有的几朵花也吹了一地。
此时尚不是蔷薇盛开的季节,只怪这花开的早了,躲不过狂风,也就这般凋落成泥。
两年以后再见到他,却已经是恍如隔世。
“萧公子眼光也忒高了,莫非连洛阳城中的花魁紫黛姑娘,也不入你的法眼么?”不愿意放过有钱的大主顾,老鸨谄笑着,对雅座内的客人卖力的推荐,“来我们风情苑消遣的客人,不叫姑娘来陪坐怎么说得过去……何况是公子这样身份的人物。”
雅座中的数位只是淡然静坐,慢慢啜饮着面前的酒,外面的莺啼燕语竟似半句也到不了那些人心头。老鸨心里一怔,暗自叫苦:莫非,这次听雪楼的人来光顾这里,是解决江湖纠纷来着?
她正待退出,却见居中而坐的白衣公子放下了酒杯,眼也不抬的说了一句:“如此,叫紫黛姑娘过来吧……”
老鸨唯唯而退,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暗自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那些是江湖豪客,得罪不起,小心服侍吧……等会有什么不对了,立刻躲一边去。”
姐妹们一听到江湖仇杀,脸色都变得雪白,只有她泰然自如,点点头:“妈妈放心便是。”
她自顾自走上楼去,脸色不变――江湖…只因了那个人,江湖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反而,是她心中一直珍藏的梦。即使是平日接客,她也多愿出去见那些姐妹们躲着的江湖豪客,听他们说一些江湖上的武林掌故,门派争斗――似乎,从那些人眼中,能看见昔日牵念过的人。
“不必进来,在帘外唱个曲子罢。”脚步刚踏到珠帘外,里面便有人淡淡吩咐了一句。她的脚
步止住了,然,并不是从命,而是再也迈不开步子……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他,是他!
她僵在了帘外,华丽的珠宝下,面容苍白如死。
寂静。她没有唱,里面的客人便也不催。
气氛有一丝丝的奇怪,甚至连风吹过来,都带着莫名的肃杀之气。
珠帘低垂,然而,尽管内心是惊涛骇浪,她却没有一丝的力气,去抬手拂开那帘子,看一眼帘后的人――回到洛阳后,到处听人说,这两年听雪楼声名鹊起,已经在他的率领下成为洛阳最大的势力,和原先执牛耳的天理会正斗的不可开交。
风尘中经年,她的消息来源已经越来越广,再也不像以往在小院中,只能凭着别人的只言片语,想象那个大门背后的他、是如何一个不可琢磨得人。
她现在已经打听到了他的名字,然,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两年了,在他的记忆中,恐怕也早已磨灭了那个提水路过的少女的影子了吧?
无论如何,她与他之间,已经是云泥般的遥不可及。
定了定神,紫黛终于恢复了常态,拿起了手中的红牙板,轻启檀口,就站在珠帘外,轻轻一字字的开始唱起曲子: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造化本是无情物,任它南飞又北飞!”
她唱的很哀婉,扫了大家的兴致,旁边的雅座里面已经有人开始骂。然而,珠帘后,那个人却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做声,隔了片刻,却道:“进来吧。”
紫黛怔住,红牙板啪的一生摔落在地上,手指微微颤抖着,忽然一咬牙,拂开了帘子。
她一进去,就听见他对着她,说了一句。眼神是寒冷而飘忽的,一如当年。
又惊又喜。他还记得她?他、他竟还记得她!
她脸上的笑容不自禁的绽放,然而,身子却忽然一轻,仿佛被人一把拎起,向前急推。她惊叫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瞬间这个雅座内杀气逼人而来!
她身不由己的对着居中而坐的他冲了过去,白衣公子仍然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身后,目光闪也不闪,随手一掌推向她的肩头,想将她带开。
“天理会忒没人才,居然派你来刺杀我?”
漠然的,他看着她身后随之而来的某人,口中吐出了一句话,明灭不定的眼中杀气逼人。她的心飞快的往下一沉。
他那一掌推向她肩头。然而,目光瞥见,却略微怔了怔,掌势到了中途忽然一转,变推为扶,揽住了立足不稳的她。同时,他右手袖中流出了一片清光。
那是紫黛第一次看见他动手杀人,然而,她完全没有惊惧。在第一眼看到时,她便被那样妖异凄美的刀光迷醉。那似乎已经不是杀人之刀,而只是一阵清风,风过后,洒落了一阵斜阳下的细雨。
刺客的血洒落在楼面上,而听雪楼诸人脸色都不变。
“好了,没事了,紫黛姑娘。”短短的一刹后,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温和而沉静。她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仿佛忽然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只知道低下头,咬着嘴角。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她心下一酸,本以为沦落风尘以来,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再打动她的心,然而,他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依然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罢罢罢……如今的她,不同于深宅大院里的好人家女儿,如今,有什么事做不得?趁着今日,难得见到那人……把心一横,她索性依了现在紫黛的身份,对那个离席欲走的人娇娆微笑:“萧公子,莫非是紫儿陋质,挽留不住公子?”
白衣公子反而怔了一下,停下脚步,看她。莫测的眼睛中闪过了叹息之色,淡淡问:“两年了,如何沦落至此?”
他果然还是认出了她……他眼睛中映着盛装艳服的自己的影子――那个艳名动洛阳的风情苑花魁:紫黛。然而,他却记起的却是两年前那个风雪中汲水的寒门少女,那个当街痛哭的绝望女子……她忽然羞惭满面,捂住脸流下泪来。
要如何告诉他她的遭遇。那只是一个薄命女子随波逐流的命运而已,在这些无所不能的武林人看来,那似乎只是软弱无能的后果。
谢侍郎家的主母好生厉害,容不得得宠的她,便趁着谢梨洲离京的空挡,叫了牙婆来,将她卖去了青楼。这个世道,女人的命运就像浮萍,吹到哪里,便是哪里了。
失行妇……原来,那真的是她的命运。
她再也没有留住他的勇气。然而,他看着她痛哭,没有再说什么,眼光渐渐转为温和悲悯,略微咳嗽起来,叹息了一声:“世情薄,人情恶……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能归咎于你……”
她哭的越发厉害,他的谅解和宽容,只是让她明白,命运让她和怎样的一个人擦肩而过。他解下手腕
上淡蓝色的手巾,覆在她腕上,然后带着属下拂开珠帘走下了楼。
外面斜阳依稀,白衣公子落寞的行来,抽出玉箫,随手敲击着走廊上的朱栏,今日的偶遇让他有些微的感慨,拍遍了阑干,他曼声轻吟:
“也应攀折他人手……”
高楼上,听着他渐行渐远时吟的诗句,她泪落如雨。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她硬生生的止住了啼哭。事已至此,如果一味的啼哭,那末离他只会越来越远吧……她,总的做点什么了。
脉脉斜晖里,她用力握着手中那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半年后,风雪之夜,她挑灯踏雪而来,在听雪楼高门前,将那条淡蓝色的手巾作为信物,请求守卫转交楼主。
明晚日落时分,天理会第一高手云起受命、截杀听雪楼二楼主高梦非于北门长亭外。
飘雪的轩窗下,披着白裘的年轻人展开手中丝巾,霍然起立,冒雪而出,顾不上周围手下送上来的伞和大氅。
“紫黛姑娘。”在那个紫衣丽影将要转过街角的时候,他及时出门,走下台阶,唤住了她,将丝巾在手心用力握紧,眼神慢慢严肃起来――这个女子,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一来、就是要卷入无尽的江湖是非中去了呢。
萧忆情沉吟着:“你刺探消息,恐怕已招了杀身之祸――我派人护你回去罢。”
“那也是一时之计而已……难道听雪楼能护着我一辈子么?”在大雪中,洛阳的花魁蓦然回首,清丽的面容上隐隐有坚决无畏的光采,“紫黛心里有打算――我在洛阳好歹也算交游甚广,能给听雪楼带来各种需要的消息――公子如不嫌弃,可否让紫黛加入听雪楼,以供驱遣?”
听到那样的话,听雪楼的主人竟也不由怔了一下:这个女子,居然和几个月前在风情苑所见时,几乎宛如两人。
她便是这样留在了听雪楼里,然而萧忆情却一直掩饰着她的身份,秘密买下了风情苑,让她成为那里的主人,然后,再让那个地方成为听雪楼最秘密的消息情报来源。
她也改了名字,叫做紫陌。
去掉了原来浓郁的脂粉味道,而空余恋恋的风尘。每一日,她闲来便坐在高楼上,将阑干拍遍了,看着洛阳城中阡陌大道上车马来去,
在这个醉生梦死的世上,尘烟散后,还剩下什么呢?
大家改口称二十岁的她为紫夫人――她可以有权力不再去见那些她看不顺眼的客人,虽然这样,她的声名却在风月场中越来越大,人人都以一亲芳泽为荣,连天理会那个不可一世的总舵主江近月也不例外――世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看的越是高。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有时候,想起他吟过的诗,她也苦笑着自问。
今在否?不在,那早已不再……然而,不再,她反而能爱的更深沉。
一年多了,收集来整理好、送到听雪楼那边的情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
终于在那一日,他过来,在和她详细的讨论过武林最近传闻动向后,忽然说了一句:“一个时辰之后,听雪楼进攻天理会总舵……紫陌,你也跟着一起来看看吧。”
她怔住,不知是悲是喜。
他终于有了一击必胜的把握,终于要让她公开成为听雪楼的一份子,而不在是暗自布下的一枚棋子。然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只是仿佛看着一个风雨同舟的伙伴而已。
或者,这样也好……对于她来说,只要挑一个近一点的位置,能好好的看着他就足够。
那一日,她第一次目睹了什么是江湖,什么是杀戮。
一日之间,和听雪楼在洛阳争霸的天理会被灭门。在萧忆情问起那个负隅顽抗的少年的情况时,机敏的、她马上提供了自己所知的情报。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个白衣年轻人却用了那样的手段摧毁少年信念。在泼天的血腥中,看着碧梧下一袭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睛和几乎是洞穿一切的冷漠,紫陌却忽然感到了寒冷――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离他很近了。
那种洞穿一切,只有在看着与己无动于衷的事物时候,才会拥有。
没有人能走近这个人的内心。
反而是天理会门下的那个少年――那个绝望的、痛哭着的孩子,却能让人由衷的感到生命的真实和成长的痛楚。这一点,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也曾经有过。
看着这个少年,阅尽风尘的她,心中居然有丝丝缕缕母亲般的温柔和触痛。
“黄泉还小,性子又偏激――你有空多照顾他,免得他堕入心魔。”回去时,听雪楼主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眼光从她脸上扫过,
紫陌的心里便是一惊,那眼色,似乎也是淡漠而洞穿一切的。她有些惴惴然:虽然在那个人身侧,却丝毫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打算。
但,既然是他吩咐过了的,她便是尽心尽力的去做。
那个叫黄泉的少年果然桀骜偏激的很,好几回她想着他该是辛苦练剑,需要休息了,去那间小屋子照拂他时,那个少年总是不言语,也不理睬,就当她是透明的一般。
紫陌见过的也多了,并不生气,将房子整理了,放下带来的新被褥衣服,做几样合口的小菜,便自顾自的离去。时间久了,这样的相处倒也不显得不自在。偶尔她问一句,少年也会“嗯”的答应一声,却不多话。
自从加入听雪楼以来,这个孩子简直是疯了一样的练剑――楼主指定让二楼主高梦非来教导他剑法。这二楼主在武学上督导的严厉几乎是骇人听闻,每一次接受指导回来,黄泉都能洗下一身的血水。
那一日听人说,少年有好几日没有从那个小屋子里出来过了――她便抽了个空过到那边去看看,推开门就闻见了饭菜发馊的气味,她心下一震:三天前她带过来的饭菜,黄泉居然丝毫未动!
黄泉卧在铺上,一动不动,她唤了几声不应,伸手一探他的额头,被烫的惊呼了一声。急急拉开被褥将昏迷的少年扶起来时,发现有一道剑伤从他的肩头直划到右胸,没有包扎,因为天气炎热,已经开始腐烂。
紫陌呆了呆,心下莫名的一痛。
那一晚,她请医买药,一直忙到深夜。
黄泉醒来时正是子夜,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紫衣女子清醒温柔的眼睛。紫陌看着少年睁开眼睛,那眼睛一瞬间柔亮的如同初生婴儿,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勺子,敲了一下碗边,如释重负的笑:“好了,乖孩子醒了……吃药!”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少年忽然将头埋在被中,痛哭起来,惊得紫陌手一颤。
从那以后黄泉便像换了一个人,对她显出极度的依赖和顺从。
少年的性格本来是桀骜而偏激的,情绪在两个极端之间剧烈的偏移,有时候甚至对着听雪楼主,都会露出冲动顶撞的气色。然,只有紫陌,只有她能用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来让他安静下来。
每当这时,听雪楼主的眼神深处便会泛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有一次她斜眼看见了,恍然明白过来,一股酸楚便从内心
压不住的冲上来――原来,那个人仍然将她做了一枚棋子,因为摆放的巧妙,可以用来牵制另一个有价值的下属。
这个人……究竟有多深的心计、能想的多远?
那种不惊轻尘、洞穿一切眼神,竟然激起了她极为反感的情绪。
什么时候…这个人会变成这样。完全不同于当年在朱雀大街上的偶遇时节,那个时候,即使是在漫天的风雪中,至少他的眼睛里还有一丝的生机与暖意。
难道他真的以为,这世上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在他的控制之中么?
她无端端的气恼起来,一日复一日的放纵颓唐,并且再也不去见那个少年。
然而,她不去见黄泉,黄泉却自己过到风情苑来找她了。
“紫夫人今日不见客。”楼中的侍女匆匆的拦住,然而少年阴沉着脸,劈手给了她一剑,血溅出来,侍女惨呼着倒下。
“什么人这么大胆……”门被猛烈的推开,坐在恩客怀中正喝了半杯合欢酒的紫衣女子皱起了眉头,抬头斥问,然后脸色慢慢苍白下去。
“黄泉?”她怔住,不敢相信这个少年会擅自离开听雪楼找到这里来,脱口惊呼了一句。少年站在门口,仿佛被室内旖旎糜烂的甜香熏得不敢进来一步,只是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眼眸暗淡而涣散。
紫陌心头一紧,记起了当日黄泉在得知天理会真面目后,绝望下疯狂的行为,手指扣紧了桌子底下的机关。
“唰。”黄泉忽然出剑,剑光如同匹练般闪过,她身侧恩客连拔剑都来不及,一腔热血便从颈子里冲了出来。好快的剑法!紫陌暗惊,跟着二楼主这些日子,这个孩子的武艺竟然精进到了如此!
他若是上前一步,我就用暗器杀了他。
咬着牙,紫陌下了决心――她知道黄泉偏激的性格,一旦翻脸,当真是六亲不认!
然而,黄衫少年只是看着她,眼神凶狠而冰冷,甚至带了疯狂和阴暗,瞬间万变。但是他却没有动。她的手指扣在暗器的扳机上,手渐渐颤抖。
忽然间,黄泉用力将剑扔在地上,回头冲了出去。少年从楼上跌跌撞撞的跑了下去,一路上不停地用头疯了一样的撞击着廊上的柱子,发出嘶哑而绝望的喊声。
紫陌惊得呆住,等回过神来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
走到廊上,外面夕阳如血,她深深叹息,扶栏看着远方。手却忽然一震――栏杆上洒上了他鲜红的血迹,染的她满手都是。
风柔和的吹来,那是一个安宁美好的黄昏,不知道为何,整整两年没有再流泪的她,忽然用沾满了血的手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十六岁……都是十六岁。
这个孩子和她,在这个年纪里,都经历过怎样的幻灭和磨难。
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在乎那个少年的。
几日后,萧忆情的手书在眼前展开,紫陌的手却微微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居然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简直是不要命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竟允许他去刺杀武当掌门?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对手!”气急交加,她第一次忘了在那个人面前保持风度和敬意,对着听雪楼主人大喊。然而,白衣的楼主只是微微笑了笑,看着榻上昏迷的少年,缓缓道:“那是因为…我觉得,借着他当时心中的力量和必死的意志,他并非不可能为我除去出云子。”
紫陌惊住,抬头看着萧忆情的眼睛。
冷漠而迷离,深的看不见底――那还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眼神么?
“紫陌……”昏迷中的少年嘴角滑落出一个名字,惊动了一屋子的人。墨大夫舒了口气,拔起了银针:“好了,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悲喜交集,她的心忽然间充满了柔软的感情,不顾所有人都在一旁,推开大夫,扑过去抱住了榻上的黄泉,哭了出声。
大家都不说话,萧忆情也只是淡淡在一边看着,看着她痛哭的脸,看着少年醒转后复杂的神色。冷冷的目光中,忽然也闪过一丝微弱的温暖笑意。
蔷薇开的时候,紫陌看见那个绯衣女子。
白衣的楼主侧脸看着她,眼神是专注而沉默的。然后,楼主亲自引导她来到听雪楼的大厅内,见过所有人,那个绯衣女子却只是用冷冷戒备的眼光,看着将来的同伴。
“我叫舒靖容……大家叫我阿靖便好。”
一一见过了大家,许久,那个女子才淡淡说了一句。然而这一句话却在人群中激起了微微的议论。紫陌心中也是一震:舒靖容?血魔的女儿么?
“好了,大家都见过了――以后靖姑娘,便是听雪楼里的女领主。”微微咳嗽着,楼主用目光扫视所有人。人群静下来――请一个邪派女子来出任楼中领主,楼主他……
那个绯衣女子当众单膝跪下,低头:“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
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
直至被打倒的那一天……奇怪的宣誓效忠,大家不由一愣。
“咳咳……”萧忆情苦笑着,咳嗽,然后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发觉我不是最强的,你自己能杀死我或者别人比我强,你就会立刻背叛,是吗?”
“哈……那叫什么背叛啊。”那个绯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峭,抬眼看他,“难道你会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谈得上什么背叛!而且,我只佩服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连紫陌都微微动容――他、居然敢起用这么危险的女子作为左右手么?
然而,白衣楼主只是连连咳嗽,苦笑,并没有说什么。
“公子,这是我所能收集到的有关舒靖容的资料,请过目。”当晚,她便把所有有关这个女子二十岁以前的资料,都送到了楼主的书斋里。顿了顿,紫陌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忽然低声道:“据可靠消息,靖姑娘在十八岁那一年,曾与二楼主相识。”
“不必说了……”萧忆情却打断了她的话,拿过那一叠文书,看也不看的在灯上烧了。
素来楼中有传言,二楼主高梦非不甘于人下,久有背叛之心――新来的靖姑娘与其有瓜葛,以楼主为人之深沉精明,又如何能毫不过问?
“我与阿靖今日相识,一切便是从今日开始,昨日种种,不必再过问。”
看着有关一切在灯火下化为片片灰烬,萧忆情却是淡然说了一句:“她亦没有问过我以前二十二年间的事情。”
紫陌看着他眼中的波动,不由苦笑。
只有相关的命运是不能被他所控制的……在说起这个女子名字的时候,楼主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愫,已经确切的告知了她一切。
原来,他亦非太上忘情。
然后,她就感叹――那个舒靖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由资料看来,绯衣女子绝非简单人物,可以说看惯了事态炎凉,风起云落。然而,楼主又何尝不是如此……在两个人相遇前,他们各自都经历过太多。
然而,即使如此,他和她,还是能穿过以往所有人和物堆积起来的屏障,一直走到对方身畔去――或许,那就是命运。
紫陌走出白楼,正当盛夏,空气中暗自浮动着蔷薇的芳香。
她转过一条小径,忽然看到那一身绯衣,
蔷薇花架下,那个叫舒靖容的女子正抬起手,抚摩着一串垂下来的花,血薇剑绯红的光芒映着她清秀的侧影,她的眼神冷漠而倔强,却含着淡淡的忧伤。
仿佛是一朵盛开在野外的蔷薇,用骄傲的刺来维护着脆弱的花蕊。
“靖姑娘。”忍不住,她唤了一声。
绯衣女子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身侧发出轻微“铮”一响。紫陌知道那是血薇剑弹出剑鞘的声音。然而,她只作不知,微笑着过去,与她并肩在月光下看花。
“这些花开的当令,才这般繁茂。若是早了或者迟了,便少不得风雨摧残,化成了土。”微微笑着,紫陌说了一句。
阿靖看了她一眼,眼色却是冷冷的,淡淡道:“无论开在哪一季,终究会化为尘土。”
紫陌怔了一下,惊讶于这个同龄女子居然有着和楼主相仿的洞察力,却再一次微笑了起来,摘下了一朵花,簪在发间:“所以,花开堪折直需折啊……莫待无花空折枝。”
不等绯衣女子回答,她轻盈的走了开去:“黄泉还在等我回去,先告退了。”
月光很好,她的心情忽然也很好。
往日种种,转眼间,仿佛都如过了季的蔷薇,一起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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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z 她站在午后寂静山谷的花树下面,穿一件紫色的薄羊绒衫。头发还很黑,烫着波浪发卷。耳朵上戴一副有坠子的纯金耳环。用手再次摸了一下自己的肩头。说,这样可以吗。我说,可以的。我们就在这里拍。20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t;'5 身后的花树,长长的枝桠伸展过来,重叠绽放的洁白花朵,有细细的粉末花蕊。她的容颜已经有了斑驳的迹象。肌肤松弛,眼角有皱纹。嘴唇没有血色,非常干燥。走了长路之后的疲倦。我说,把丝巾摘掉。身体再略微后靠一些,下巴收紧。眼睛看着我。1.$ ;  ;C_c ; D©;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gKz# 我们是在沿着山路行走。春天的山道,野草葱郁,一路都是火焰般丛丛燃烧的杜鹃花,以及一树一树洁白的梨花。天空透亮的深蓝。偶尔有鸟声在寂静中像光束一样掠过。大朵白云。阳光明亮热辣,照得人脸颊发烫。O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 她经过两棵枇杷树,说,这是一对夫妻树。一棵会结果,一棵不会。一边走路一边对我絮叨山里的植物。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水来。已经把外套脱掉,还围着一条丝巾。VrV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向更深的山谷。空气中有草叶和灌木的味道。空旷的野山之中,仿佛只有我与她两个人。是去看她祖母的坟墓。Xp:o|©;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PN' 我说,我们采一些花吧。Co 她说,好啊。‘, 我爬过灌木丛,到山坡上去折花。她也想过来,但被我制止。我说,站在那里,不要动。仿佛我是她,而她是童年的我。花开得这样好。我说,我们拍一张照片。她一直都很爱拍照片。每次都觉得那是郑重的事情。他也如此。<;3}r©;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e;W$ 仔细整理了衣服,然后按照我的示意,略显笨拙地移动。阳光非常明亮。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的镜头,脸上绽开一丝少女般犹豫的笑容。我按动手里的相机,听到它自动调焦之后清脆的
叮叮声音。为正在老去的她,拍下一幅照片。Y?©;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_ 是2004年的4月。X(#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72©;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B©;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R# 她20岁的时候嫁给他。21岁生下第一个孩子。我是她的长女。‘M‘©;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8 她曾经对我说过,生我的时候是难产。酷暑的7月。痛得差点把一张铁床摇得散架。最后还是动用了助产器,试图把我的头吸出来。生下来的时候额头上鼓着个大包,她在喂奶的时候就不停地揉,非常害怕。好不容易,终于是揉平了。所以她说,你这样硬的命。m0GHR?©;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 这件事情她提过多次。我不能想象她的苦楚。因为我还未曾有过孩子(有人说过,女人要自己有了孩子才能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也许是和她的女儿一起长大。互相陪伴。互相玩。把蚕豆或者苹果嚼碎了,再喂到我的嘴巴里。背着我,抱着我。带着我去看望她的女朋友。在我的裙子和衬衣上面,绣上非常漂亮的花鸟。I(©;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3*.WS 那时是开了一个刺绣铺,专门替人在衣服和床单上绣花。家里总是有一大堆丝线团,散发着油墨味道的花纹图纸。圆型的竹绷架。整夜都在踩着缝纫机。睡觉的时候都能听到哒哒哒的缝针声音。辛勤维持家计的年轻女子。明眸皓齿,漆黑浓密的长发缠着大辫子。最大的乐趣,是晚上偶尔有空,带着我去看电影。JyX、©;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5i 喜欢越剧。去剧院看《红楼梦》《碧玉簪》《情探》《血手印》……如痴如醉,自己也会哼。看完戏,就在江边的小餐馆里吃一碗热热的小馄饨。偶尔她也会嫌我年幼无知,在我手里塞一个苹果,哄我在家里睡觉。但是你总是很乖。深夜我回到家,你睡着了,手里还捏着苹果,只咬了一两口。她说。那时候她像一个淘气的少女渴望
溜走,去世间探欢。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1ViP9 我有和她一样的眼睛,牙齿,和头发。那是我们身上最漂亮的部分。ZQL©;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y?03©;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 他去世的第一年,她来北京小住。颈椎病复发,睡觉的时候不安稳。剪了一头短发。神情里有茫然的平静。我们不能交流对同一个男人的回忆。很少提起。她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把他的照片全部收起来。她也从不在我们面前哭。h©;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0<; 有时候我会问她,你梦到他了吗。她说,有啊。就开始细细对我叙述她在梦中见到的他。他始终都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瘦瘦的,穿着中山装。或许那是她印象里最深刻的少女记忆。偶然邂逅来自城市的落魄而优雅的男子。他喜欢读书,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有孤僻的内心。她因此一直感觉寂寞,时常与他吵架。也曾经试图离婚。zl0q©;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但还是一起慢慢变老。然后送他离开。1*U©;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N 我不对她说我的梦。我若一说,就会在她面前掉下眼泪。我后来常常会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哭。但是不喜在人前流泪。她对我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就会说,你那个脾气,做什么都一定要做到。绝对是不依不饶的。那种倔强。青春期的我,已经是一个顽劣的女儿,自闭并且无力自拔。再未和她同床共枕,也从未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逛街。相反,有很多记忆,都是之间的争执冲突。F“,yD:©;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S6xj 她在30岁的时候又生下我的弟弟。开始做事,从家庭主妇变成了职业妇女。脾气也是暴烈,会动手来打。一次气极,随手拿过一把椅子就砸过来。差一点就砸到我头上。又有强迫我跪下来,用做衣服的木头尺打我的膝盖。我总是一边哭一边骂她一边剧烈反抗。d©;建瓯在线社
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o 那时候是几岁呢。我又在日记里抱怨她,被她无意间翻到。她非常伤心。所以成年之后,母女之间的那种私密亲热,在我们之间一直很少出现。r©;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2} 我们是不愿意当着对方的面掉眼泪的。这是一种禁忌。个性里有种惊人的相似,外表坚强硬气。骨子里绝不妥协的桀骜。内心里隐晦的柔软和依赖,这样深重,却是需要突破极其复杂的核壳,才能自然地袒露。即使在袒露,也有着羞涩之心。46/}©;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7N]a 那一刻。坐在天安门广场的暮色黄昏里,看着孩子们快乐地放风筝。天空里有温暖的金红色的晚霞。我一遍遍地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抚摸她。她的身体很柔软,因为老去而发胖,身上有些虚肿。我的确很少抚摸她。这个曾经像孩子一样与我一起长大的女子。一直感觉寂寞的女子。&;/WH:y©;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e-Y 而我最后一次长时间地抚摸他,是他在太平间里的尸体。他的丝毫没有温度的冰冷而僵硬的肉体。那是一次清算性的抚摸。但对我与他,都已不能带来安慰。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IHm! 是2002年的5月。YM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4©;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t|©;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1pA 她喜欢有浓郁芳香的白花。春天的玉兰,夏日的栀子和茉莉。山茶和兰花。最喜欢栀子。每次都从集市里买来一大把,用清水养在搪瓷杯子里。浓香扑鼻。她又把它别在衣服胸口的纽扣上。或者插在随身带的包袋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说不出的执着钟情。-!@O©;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oD 家里第一次因为拆迁,从老式大墙院里搬到新楼房。她兴致勃勃,借来三轮车带着一堆零散物品和我去新家,并在院子里种了一棵粗壮的山茶。即使在家里最艰辛的时候,对生活她也有许多美好的希望。哪怕这种希望仅仅只
是一些琐碎平淡的事。h5Asn©;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b= 很多事情她都能解决。包括修好水龙头。做所有的家务,从未让他洗过一只碗。对邻居和亲戚也是情真意切的。是待人赤诚的人,从不虚伪。带着一种容易受到伤害的天真。XIQ_o©;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AIM 又一直都是讲究的女子。经常裁布料做衣服,喜欢穿旗袍和裙子。戴首饰。还去美容院做面膜。她热衷美,但又节省,始终只去商店买便宜的衣服。我知道她喜欢漂亮,给她买过一些昂贵的丝绸和皮草。她藏一段时间,最终还是会欢喜地拿出来穿上。Qkf©;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rp,NY 若做一条鱼,她是只吃头尾的人。鱼肉都留出来,给男人和孩子。每次吃饭都吃到最后。对食物有欣赏之心。经常独自对着一桌子剩菜,温一点点酒,慢慢地喝,慢慢地吃。‘4p7©;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7k 她的内心就是这样诸多丰盛平实的世间欢喜。世间一事一物,都留下敏感而动荡的痕迹。簇簇燃烧。有一股火焰。又始终有一股少女般的爱娇气质。一旦面对生活里危重的时刻,又会非常之硬朗。在我年少的时候,我并未获得能力去触探和观望她。一个美好的力量强大的女子。YcB&;©;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 而这一刻,我抚摸在黄昏暮色里的她,看到她所有的热烈情怀,像一朵洁白芳香的花朵,慢慢地枯萎。她的生命结出一颗无可奈何又坚韧沉着的果实。‘Q/©;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是2002年的9月。m{T©;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6r5©;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h?©;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uQ8k 他离开之后,我经常梦见他。9Y(5K©;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W 看到自己又即将要离开家里,去千里之外的城市。她抱怨着我和她不亲近,又说,你也不去和他道别。于
是我往前走,看到房间和门上分明的号码。但事实上他在医院里并没有住进过病房。他的床位一直是在走廊里,拖到三天后去世。1“f©;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P 推开房门,看到紧闭着眼睛的他,脸色很白,仿佛是已经死了。我抚摸他额头上的头发(见到他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没有头发了,因为手术全部被剃光),亲吻他的额头。预期中的冰凉和无知。但是他突然就开始动了。睁开眼睛。虽然有稍许艰难。就急忙扶他起来,试图给他一个舒服妥当的位置。一边把枕头拖过来一边心里惊动喜悦。是这样的高兴。^v,: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C;x 然后就醒了。Jbw$R9©;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f‘{ 还曾梦见他进医院看牙齿,我替他去领药,走廊回旋地一圈又一圈,始终找不到地方。问人,人们不回答,回避我。又梦见我带他坐飞机去旅行,在喧嚣的机场找不到换登机牌的柜台。而他拎着一只包,在等待着我。在梦里我总是这样焦灼而且无助。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好他。a.p©;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l[ 有时候又梦见自己在家里,走到小厨房里去吃饭。他已经坐在旁边,如常地吃着晚饭,神情自如。和以前没有任何两样。在梦中竟一点也不知道,他已经是死去的人。仿佛我们从来就没有分开。<;©;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e 没有过对话。每一次在梦里,他都是不和我说话的。她说,梦见死去的亲人,就是不应该有对话的。若有对话,是不好的。他便是会来叫你跟着去。#O©;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tRX 有时候这样的梦,细节会非常清晰。看见他得了病,似乎是很快就要死了。我却又与他怄气,一个人坐到一边。突然想到,他是即将要去的人了,一阵心酸。于是起身,和他一起走到屋外。突然非常不舍得。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意外地瘦小而软,仿佛儿童一样。我们一起看着一盆石榴。枝干粗而明显,绿叶子小而浓密地簇拥在上部分。‘R©;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T{e=b 我不明白这些梦境的意思。似乎只是在梦中不断地重复摆弄一种假设与偶然。比如他会复活,或者是慢慢地死。想留出一段我与他之间正式的时间,想让他能够慢慢地离开我。把该说的话说完,该做的事做完。这样我们才能肯定地告别。u>;d©;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l: 而事实上他走得迅疾,未曾与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睁开眼睛看过我一眼。仿佛突然失踪。*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jQw 我还尚未让自己接受这种失踪。因为我还依旧是他小小的被宠坏的女儿。他不能被替代。他一走,我的身体就有一半被掏出一个大洞。被怎么样地挖走,就保留怎么样的破碎轮廓。将会始终空缺在那里,被时间与黑暗覆盖,不得填补。直到我死去,那里都是残疾。“M2©;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nQq6©;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_Ov©;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G<;1u 南方的石板路在夜色中沉寂而清朗。只有水果摊和小饭铺的橙色灯光还略显刺眼地亮着。走过公园的时候,那铁栅栏里面的大棵樱花树,开着累累繁花,粗壮枝桠一直伸展到路边上来。月光下,能看清那些粉白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动。路面上有细碎的花瓣,洒了长长一路。Hk 有夜归的卖蔬菜的三轮平板车,支支咯咯地从我们身边被踩过。流浪的小黄狗,迅疾地跑过去,留下模糊的足音(yx'n©;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 她停下来,抬起头,深深呼吸一下,说,花开得多好。她似乎是略微带着屏息的,仔细地在暗中观看那些几乎要在一夜之中颓败的花朵。然后伸过手来,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插进她的衣服口袋里。年纪大了的女子,手上的皮肤就会这样慢慢失去水分。像一种纸的触觉。她的手,干燥而温暖。u/Z©;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Xi 晚饭是她做的菜。清明节回家。弟弟请不出假来。我们两个人相对吃完了晚饭。白灼的新鲜贝壳和一些螺,有虾和螃蟹。刚好是春笋挖掘期。红烧的笋带着
酱油味,嚼起来很甜。每次回家,才觉得能吃上真正喜欢的饭菜。即使是米饭都觉得分明清香许多。+“©;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s?oN2 吃完饭,是绝对不让洗碗的。家里重新装修过,她喜欢在家里放花。工作忙养不了盆花,她就放那些花花绿绿的假花。她总是要看到有花在。我回到家通常是无事可做,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散散步?她说IByU 那么好啊。我掐掉烟,站起来回应她。;©;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F7sT 她对着镜子梳理依旧漆黑发亮的头发,在洗干净的脸上仔细地抹上雪花膏。戴上一副耳环。换了条黑色薄羊毛长裙。穿上黑色平跟皮鞋。发现她的丝袜破了,小腿背面,有一条线漏了长长一条,但她自己没有发觉。拿了钥匙,关灯,锁上门。她转头对我笑笑,说,好了,我们走吧。EKg©;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WMR@+) 我们的目的地是花店。要给他买鲜花。她说,要两把。好好挑一下。&;sx@^©;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Dk*Oo/ 要的是白菊花和黄菊花。加了百合。她喜欢百合这种白色香花。一直想送束百合给他。和店主还价,女孩子口才和耐性极好。我轻易地就塞了一百块给她,不想跟她磨时间。母亲说,换两种不同颜色的绉纸可以吗。没有她喜欢的紫色。只有白色和黄色。明显的,我很不喜欢那个黄色。宁愿两把都用白色来包。但是,她一定要两种不同颜色。也许觉得该是让他知道那是来自两个想念着他的女子。*HT10A©;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gX# 春天的江南城市,夜风微微的潮湿柔软。街道上越来越静。}(ta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_) 抱着两大把花,又走了一段。走过无人的网球场,小学校园,裁缝店,小书店,服装店。经过电影院。我说,看看有什么戏。她明显是很感兴趣的,但又似乎不想让我花钱买票,一径回绝,说,最近没有好戏在排了。我说,看一下。贴在玻璃橱窗上面的海报,写着的日期,是我离开之后的日子。我说,我帮你买了票,你等我走了之
后自己来看好不好。她说,不要了。拉着我的手往前拽,脸上却又是非常失望的样子。 {©;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z>;_ 回到家里,她与我一起上楼睡觉。坐在我的房间里看电视,我在一边整理衣服。她明显很想在房间里停留得长一些,但却不知道可以对我说什么。说,我去隔壁睡觉了。走过去一会,又回来说,我还是再看会电视。F(S>;v_©;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Da 就是想和我在一起,我知道。我也不知道可以对她说什么。一种拘泥而留恋的气息,在狭小的房间里轻轻游疑。终于。她还是不能抵抗住自己的羞涩,说,你好好睡觉。明天要早起。我也累了,要早点睡。我说,好。她替我铺好床,又替我打开热水。然后关上她自己房间的门。7©;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2 老去的她会越来越像我的孩子。f*Z©;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HK 是2004年的4月。AQB<;©;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D|©;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7©;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ybIV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曾经住过10多年的旧日房间。陈旧的木地板。所有旧日物品都隐约散发出灰尘的气息。南方的春天,呆久了就会有阴冷之感。丝丝缕缕,渗入骨头里。我在潮湿的卫生间里用热水淋浴。天花板刷的油漆依旧发亮,映出大床的模糊影子。_©;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_ 我看到床上的自己,仿佛依旧是那个渴望远走高飞的少女。彼时爱我的男子都已经为人夫为人父。在这个房间里,16岁的女孩像泅渡河流一样摆渡青春的残酷欲望。身体和灵魂像花瓣一样,突破障碍,激盛绽放。付出代价。寻求灵魂深处脱胎换骨峰回路转之后换取的清透晴朗。又回到这里。年华渐老。人淡如菊。-©;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g:TG 躺在床上,开着小台灯看了一会书。很安静的一个
夜晚。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小雨。我凝神专心聆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没有任何声音。很快入睡。4HUN©;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BFp 早上五点一刻。天还是微明。醒过来,听到门外有走动的声音。她帮我烧好开水。然后穿上鞋子,轻轻关上门下楼。大概是想让我再多睡一会,所以没有来叫醒我。半小时之后,打电话过来,说,你起来了吗。我说,起来了。那么下来吃早饭吧,一会我们早点走。LRs^{.©;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48oR 早饭是提前熬好的红豆粥。糯米做的柔软小园子,红豆烂熟但并不甜腻。她又做桂圆煮鸡蛋。每次都做好多东西。食物是她最好的表达方式。根本吃不完。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她把水果,鲜花放进去,又用袋子装点心。说在路上怕我饿。R)J~ I©;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车子开了大概三四个小时。很快就来到他的墓地。他下葬的时候是我挑的墓区。她并不认路,所以一直频频问我是不是快到了。远远的,看到了高耸的绿色山峦以及空旷田野。进到墓区还需开过一条窄窄的田埂。她似乎有了感应,意识到即将抵达,突然开始沉默起来。4©;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T'! 车子停下,我把鲜花抱出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径直往前走,打量着周围说,这里还挺好的。她又显出那种看不出表情的平静来。这种平静是我害怕的东西。墓区的新墓并不多,零星伫立着墓碑,插着细细的招魂树枝,上面绑着长纸条。那些已经被祭扫过的坟墓前摆着水果和糕点。x9 ©;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1n 她轻声询问,是哪一座呢。我说,就是那里。她自己其实已经走到了。黑色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是白色的。还有她的名字,是黄色的。若她以后与他同去,这名字也将被涂成白色。他们以后要葬在一起。kkt*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Bc;Z 墓地背靠苍茫群山。石板路石缝里新长出许多青翠的野草。阳光灿烂温暖,空气里有松针和杜鹃花的清香。鸟声悦耳,从碧蓝的天空中划过。她背对着我,微微弯下
腰,看着墓碑,伸手过去抚摸它,轻声地说,有好多灰啊,要擦一下。语气仿佛有对他有轻轻的埋怨。P©;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u、zc$ 她的手指生疏而犹豫地在他的名字上划动了几下。然后突然之间,一直在克制中的她开始崩溃。跪下来,用手紧紧地抓住石头的边缘,把头靠在手臂上,呼唤着他的名字,说,你怎么就这样不管我了就走了呢。Ea6©;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aN 她重复着这句话,开始大声哭泣。[<;%Jcm©;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4|8©;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3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弟弟是三岁。那一年,他和她带着我们去旅行。/{©;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9H 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去的是上海,飞机是半小时左右的路程。虽然家境并不愁温饱,但他们在特殊年代里成长,都是生性简朴的人。这是我印象中唯一的一次全家旅行。他坚持要在飞机边上拍照片,后来空姐跑过来阻止,因为乘客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因为拍照没有登机。&;©;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g)1V 他们是宁波人,热衷世间所有凡俗平实的喜乐。惟独我因为长期离开他们和故乡,独自生活,性格里是有一种广漠的东西,似乎以什么都不为稀奇,也没有充沛的兴趣。见什么都是淡然。 但事后,我回想自己淳朴的父母,那些孩子气的举动,心里只有爱怜。#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Va%p 我们一家四口走在上海的南京路上。她抱着年幼的弟弟,他因为腿疾行走不方便,跟在后面。十二岁的我已经常常会觉得郁郁寡欢,觉得他们想给我的,都是我所不要的东西。所以,心里从无天真。L©;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 刚好是节日,上海的旅馆全部爆满。只有四五星级的大酒店未挂着已满的牌子。她犹豫再三,走进去询问价格,虽然他们并不缺乏钱,但依旧不舍
得这种奢侈。在几乎找遍大街小巷,孩子们都已经疲惫,没有任何办法的前提下,刚好经过一个很偏僻的小旅馆。而且只有地下室才有床位。就打算只住一晚。jA©;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一直记得那个夜晚。在肮脏的地下室床铺上,她安顿我们。无可奈何。甚至不让我们洗澡,就只打算草草睡一晚了事。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的手臂皮肤上就有了一块溃疡。发痒流水。那时候家里的经济已经很好,他们依旧有着不能突破的克制和不舍。u}a(h©;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0(;^ 后来我想明白,这就跟他们与孩子的感情一样。他们很想给,但彼此之间的疏离感隔绝了这条通道。他们不缺乏付出的能力,却没有合理的方式方法。所以,即使深爱着对方,彼此依旧觉得孤独。有些表达与他们的内心自相矛盾,年幼的孩子很难体会。只有在孩子也变成一个成人之后,才会明白,父母也是有着天生弱点的大人。他们之间的爱,并不是理所当然,一样需要彼此相知。甚至宽悯。cg<;R©;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O 他最后一次的旅行是去香港。不想花费太多,所以他独自跟着旅行团的陌生人前往。母亲在市场里给他买了一只假的耐克大旅行包。他依旧在飞机上拍了许多照片,像个淘气的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照片上的男人脸色灰暗,腿疾加重,明显力不从心。而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几乎跑遍了全中国。他的苍老在晚年的时候以迅疾的速度沉落。日益孤独自闭。K/©;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K 我看到他铜锣湾,海洋公园,太平山顶上拍下的照片。深深体会到他内心的无能为力。他对生命所有的不甘,执着和失落。我从未试着去理解一个男人,像他这般血肉贴近。因此每次看到那些照片,就会掉眼泪。 )k+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 是2001年的12月。^/t©;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_h9©;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xy©;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她在墓前的痛哭,使我与她都获得释放。G^bU©;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v:5 在那一刻,我一如自己事先想到的那样,站在一边,看着她跪在那里哭。没有任何劝解或试图阻止。周围失去一切声响和气息。寂静一片的内心,空无一物。我伸手过去抚摸她颤动不已的背部。无限黯然温柔。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J“) 也许在那一刻,我们才能够袒露彼此心扉,确认彼此的心心相印。再无任何隔阂与阻隔。之间的互相责难,挑剔,抱怨,争执,如僵硬的碎裂的水泥皮纷纷掉落。我们的血液在带来彼此生命血肉联结的呼唤。在漫长时间里,彼此的付出与给予。K@/&;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8 死亡带来印证。对一个人的爱与怀念可以穿越这深不可测量的时光,直到彼此都在这个世间失去所有线索。0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DLzE 我来自他与她的体内,遗传他们的基因,继承他们的意志。若其中任何一个人有变,那么出生的人都不会是我。我们是世界上唯一互相能够互相信任和等待的亲人。再无其他。1%B©;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nE,- 那一刻,我问自己,你应该有个孩子吗。我突然很想找到一个能够深爱着他的男人,为他生个孩子。3F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10©;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l|l ©;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4‘~a‘ 祭扫完坟墓,去了石浦渔港。她想带我去吃海鲜。HDrx|©;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j)q 在海边的大排档饭馆,她点了螃蟹,濑尿虾,螺,清蒸鲳鱼,蛏子,乌贼,海瓜子……非常之多的海鲜。都很新鲜,当然价格也并非低廉。阳光很好,但海边的风还是很大,并且有寒意。她要了啤酒。怕我冷,又点了一大碗西红柿热汤。她坐在那里,也没有太多话,只是不停地给我和司机夹菜。3M©;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
人自己的社区 m2 这样的时刻,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很稀少的。吃完饭,车子开始开上归途。T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5r76: 她在路上提到她长大的一个地方,叫泗洲头。她的童年与她的外婆生活在一起。曾外婆是开旅馆的能干女子,爱抽烟,并且为人善良耿直。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人。她说,外婆真是待人好。会帮助有困难的人。又很坚强。tK7 又提起少女时代,在另一个村镇的中学里读书,每星期需要回家拿粮食和衣服。经常是用一根扁担挑着东西,独自走几十里的山路。还要爬坡。她笑,那时候都不知道累和苦。大太阳下面走。走累了就在树阴下歇息,喝口井水。6‘©;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看,那两棵大樟树还在。她突然指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山路转弯处说。我和司机同时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果然有两棵巨大浓密的樟树挺立在阳光之下。她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它们就那么高了。多少年了呀。g©;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J 多少年了呀。我看到阳光下平坦的公路明晃晃的一片。少女时代的她曾经走过的山路,隐没在了山峦与丛林之中。我可以看到那个充满生命力的乡下少女,挑着担子,独自走在阳光和山林中,她的生命一样早已经有注定。要被一个男子带到他的城市里去。I!Wp{©;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M;#Nv 我们还是重回了泗洲头。一个有大海和滩涂的村镇。曾经因为它的地理位置非常昌盛,后来因为填海而荒凉。她说,那么一拦一围,船就不能靠过来了。以前集市的时候多热闹,船都开过来。我们一帮女孩子经常去挖蛎蝗,割紫菜,摸小螃蟹。现在呢,镇上都没有什么男人住了,都外出打工去了。街上都长草了。vps©;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I| 去看了曾外婆的坟墓。她说起她外婆的死,说,是在炉灶里塞了一把干柴,觉得累,上床想躺一下。仰面下去就过世了。也是脑出血。那炉灶里的火还烧得好旺。~Y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tqc&; 她说话的腔调,就好
像他刚刚过世的那段时间,碰到亲戚,就会忍不住说,吃完早饭还好好的,站起来往房间里走,走了几步就突然倒下来。在她的心目中,死亡一定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袭击她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她会永远对这些问题有困惑。说,多么好的人啊。对人那么好。从来不做坏事。#=©;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Sx 她抱着传统的好人有好报的固执心意。像个被骗了一记不愿意承认的人。胸口闷痛,口气里依旧是天真的无辜和惊奇。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pO 从山上下来,司机在车里等得睡着了。我们折的杜鹃花和梨花几乎把整个车后座都塞满。她说要上厕所。但是找不着。又说,要不算了。上车吧。我说,那怎么行,路还长,你会不舒服的。我执意要找,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家旅馆,当下就走进去,对正在搓麻将的老板娘说,能不能借一下厕所用?老板娘说,没问题。在那边。% 她略有些羞涩地走进来。我说,把外套和包给我。她就走了进去。Z:n)©;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7~8 是。现在她又是我的小女孩了。<;'Nubz©;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jLi 车子重新开动。她说,往前开。我拖人挖了一袋笋,让你带回北京。那个伯伯一定会在公路边上等着我们的车。她很有把握的样子。的确这个地方任何一个村镇她都熟悉。这是她的生活范围,她对此非常满足。来北京住的一两个星期里,她一直对北京的空气和堵车抱怨非常多。AN(3mI©;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n1!K 车子开了约半小时,果然有个中年男子在路边,拖了一袋鲜笋等在那里。她与他亲热的寒暄。他的女儿是在她的生意里打工。执意要付钱给他,当然他肯定是不收的。热热闹闹地推让了一翻。挥手告辞。男子站在后面还不停地挥手,一直目送车子远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还站在那里观望。G*Lj#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2}M 她在这时候又变为她自己。待人情意充沛,有付出有获得。有爽快热辣的一面。那袋笋她回家
就把它剥皮洗净,用盐水烤熟了。让我带回北京。?3'©;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GqL©;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OFt|,10©;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fGJsI©;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I“1. 因为常年独自在异乡生活,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剥夺身份的女儿。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在某一个夜晚,打电话给她,对她说,即使不结婚也想要个孩子。她自然是不懂得我在说些什么,但口气里已经有一种软弱和难过,说,不行的。一个人带孩子会非常难。总归是要男人来帮一下手。你不懂得的。是不能够的。WoV@(©;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g 她有一条朴素的劝告是,男人,就是互相做个伴的。没有什么爱或不爱。没有那么复杂的事。看着她16岁就开始恋爱的女儿,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但从未获得安定。她知道某种来处远方的潮水带走了她。她无法带她上岸,她所对抗的力量是她无法预算和估计的。也不能感知。所以她就只是任她随波起伏。w'g o2©;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Nc 我一直觉得,如果有个女儿,她一定也会明眸皓齿,有漆黑的发丝。但不要再是一个外壳坚硬内核甜蜜的女子。会很寂寞。若突破了这外壳,又容易受到伤害。 POQ©;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 反过来。我希望她外表甜蜜,内心坚强。能够直到成年,依旧可以和父亲拥抱。陪着父亲一起去旅行。与他非常亲密。爱她的母亲。因为她的母亲会非常爱她。把所有缺失都补偿给了她。她可以很早就结婚生子。一生只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她的最后一个男人。从父母身边直接过渡到她的丈夫身边。t%tV{,©;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一直被爱娇呵护,不会在孤立无援中,成为一个坚韧的女子。一直生活在爱着她陪伴着她的人之中。cx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j 我知道,这是我所有没有实现和得到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2k 在飞机上,睡着了。这样沉实。仿佛一觉醒来,他与她,会坐在我的身边,还是他们年轻时候的模样,带着童年的我去旅行。仿佛我们始终都不曾告别过。5©;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 她送我去机场。这是她第一次去送我。以前都是他做这件事情。她等我换完登机牌,托运完行李,拉着我的手走到安检通道前,终于还是又哭起来。我说,妈妈别哭。别哭,妈妈。3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g<;.yJ 我知道这样的时刻,珍贵稀少,并且正在逐渐地失去。像从湖泊里掬起来一捧水,注定要从指尖漏空。在这个世界上,我能够拥有的恋恋不舍,只有这两个人才是真的。从始到终。>;©;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PF_xz 大厅里非常寂寥。没有人注意我们。我抱住这个正在老去的女人。她是我的孩子。A©;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Z(:9%K 人越年长,便会逐渐对身边的人越来越淡然。很多人出现了。又消失了。犹如坐看云起云落,实在是没什么可解释说明。朋友有离有合,爱人此起彼伏。很多感情目的不纯,去向不明,对待不善。我们手里能够握有的感情,归根到底是几个人的事。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S+ 我通过安检,拿好行李起身的时候,转头看她。她挤在人堆那里对我挥手。我笑了笑。看到他。那是他最后一次送我的样子。两年之前的春节。在汽车站。他站在出口处看着我,头发开始白了。脸上有微笑。我们都在难过,依旧挥手说再见。1,J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6,D 我似乎从未去想他们是会老会死的。偶尔想起,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也就从来没有想过,在某一天,会失去这一
束视线。仿佛他与她是我手里自始到终的底牌。仿佛他们会一直在。tL2©;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M 于是我转身,再一次离开。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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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暖暖的午后,我一个人在书房看书。我的贴身丫鬟敏儿前来向我禀告:小姐,门外有一位独孤小姐求见!
独孤小姐?莫非是她?
请她进来!我对敏儿道。
果然是她,我神交已久的独孤宁珂郡主!为什么她会突然来找我?
郡主大驾,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君主恕罪!
呵呵,阳雪姑娘不用这么客气。早闻阳雪姑娘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能认识你是我独孤宁珂的福分!
独孤郡主太客气了,您这么说小女子可担当不起。
虽然我很想认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美丽郡主,但我也不是那种轻易就会相信别人的人。所以我还是抱着警惕之心。
阳雪姑娘不用这么客气,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确实想请你帮忙。
哦?我以前并不认识郡主啊?不知道我能帮上郡主什么呢?
呵呵,你是不认识我,但是你认识天下无敌的宇文太师啊!
郡主难道找宇文太师有什么事吗?
对呀!阳雪真是冰雪聪明!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能帮上郡主呢?
这几天宇文太师都闭门不见客,我有事求他帮忙,而他却不在?!
郡主,非常对不起,您这么说,怎么让我感觉到您是想监视宇文太师呢?况且,您都不能见到他,我又怎么能够呢?
哈哈,阳雪姑娘你误会了,我哪里是监视太师呀?我……反正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阳雪姑娘帮个忙。
郡主,不是我不帮您,而是太师他日理万机,他连你都没工夫见,又怎么会见我呢?
阳雪姑娘,别谦虚了,谁不知道如果天下间有一个人能见到宇文太师,那个人就是你!就当我求你,只要你看看他最近忙什么就好,可以吗?
这个……郡主,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阳雪,就这一次,好吗?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会努力帮你办到。
郡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如此,那我就试试吧,不过请郡主做最坏的打算哦。
恩,好的,只要你肯帮我就行。谢谢你,阳雪,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举手之劳,请郡主不要客气。
我一向的做人方式是对陌生的人敬而远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郡主似乎有种魔力
,让我不能对她的要求提出拒绝。
是啊,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宇文哥哥了,真的好想见他。
宇文太师府的门卫果真像郡主所说的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我跟他们说,请他们转告宇文哥哥说阳雪来了。门卫二话没说就让我进去了,我问他们原因,他们说宇文大人特别交代过,如果是阳雪姑娘,什么时候都可以进去。
原来真让郡主说中了,我还真有这个特权,这一点我自己都没有料到。
他们告诉我太师在书房查资料,我示意他们不要出声,决定吓宇文哥哥一下。
开门进了书房,见宇文大哥正埋首书案,怕打扰到他,我只能轻轻的坐在旁边等待。
正在我沉睡在黄粱美梦之际,突然感觉到一个温柔的手掌触摸到了我的肩头。
阳雪,真的是你吗?
阳雪,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一声。自己在这里睡着了,小心会着凉呀。
宇文哥哥,我,我怕打扰到你,所以……
呵呵,是这样埃我们的阳雪果真体贴。来,让宇文大哥好好看看你。
宇文哥哥,一年不见了,真的很想你哦!
宇文哥哥也想你呀。来,把衣服先披上,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太师府后花园比一年前的还要漂亮。
宇文哥哥,这一年来你过的怎么样?
呵呵,不错呀,就是很忙。
风吹起来,宇文哥哥的披风迎风招展,与我印象中高大威武的他没什么两样。
阳雪,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宇文哥哥的话让我记起了童年那段最最难以忘怀的往事。
那一年冬天很冷,刚刚8岁的我由于贪玩迷失在茂密的森林中,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望着遥远的北极星却找不到出路,我想也许我命该如此,我将消弭于这片茫茫的森林中。
我醒来时,一个温柔的声音让我倍感温暖,我还活着吗?
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太师府,放心,你没事的。
我望着面前这个拥有蓝黑眼睛的陌生男孩,紧紧的用棉被裹着自己。
我叫杨拓,是我义父把你救出来的,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我不习惯面对陌生人的眼睛,虽然我知道自己必须先在这里落脚。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里与我的未来紧密相连。
在树林里摔伤了,必须在这里养一阵子。那个杨拓时不时来看望我,总是给我带来药品和好吃的,可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
有一天,杨拓告诉我说如果我再不告诉他名字他就给我起一个,以免总是不好称呼我。我还是没有说话。
于是,他跟我说我的气质很高贵,来历一定不寻常,自以为是的帮我从“阳春白雪”中取名为“阳雪”,我没有表态,他以为我默认了,一直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其实我没有说,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其实,我自己真的没有名字,而且,也不是什么富贵子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孤儿。
我终于能够慢慢的接受他了,和他说话,有时也开玩笑。我很依赖他,一害怕就去找他让他抱着我,也许这是我的一种本能,但我不知道这种本能能不能持续一生。
那一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我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可他一点都不在意,说他以后有能力一定让我成为富家子弟,因为我的气质的确是可以成为富家子弟的。
她的故事,本来无关于江湖。
然而,只因跟随了那个人的步伐,紫陌这个名字,却成了武林中一个神秘的传说。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凡是武林中九成九的新闻旧事、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各种绝密的情报,都汇集在听雪楼中一个叫岚雪阁的地方。
而在那个地方处理着各种资料,向听雪楼最高层传递着最急迫讯息的,是一个叫做紫陌的女子――那个奇异的女子,聪颖而博学强记,对如山堆积的文牒和纷繁复杂的江湖关系、了解的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
听雪楼四护法中负责情报消息的,紫陌。
她的本名是紫黛,一个浓郁的令人沉醉的名字。
那不是好人家女孩儿的名字。父亲说。
然而,他还是按照妻子的意愿给了她这个名字。她的母亲死于生她那一晚,她的父亲一生清高桀骜,听不进任何人的不同意见,然而,终归还是听了一次妻子的话。
七岁,再次被贬官的父亲,抱着她在潮州寓所的花园中散步。海上夏季的风暴刚过,外面是满目的废墟,即使在这个县衙的后花园里,也是一片凄凉景象。
有一丛蔷薇因为没有及时架起来,被狂风吹倒了,藤蔓支离破碎的散了一地。残破的枝叶和零散的花瓣,在暴风雨后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父亲闲的无事,便指着蔷薇,要女儿就此景做两句诗来。
眨了眨眼睛,她脱口说了一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然而父亲却在刹那变了脸色,严厉的看着她,直到孩子被吓得收敛了笑容,怔怔的看着父亲,不知道哪里出错。
“小小年纪,便做这种诗……必为失行妇也!”
七岁的她并不明白,失行是什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按着眼前情景,说的实话会让清高严厉的父亲动那么大的火气,并从此不再向以前那样的疼爱她。
一直到了十六岁,紫黛之名成为洛阳城风月场中的人人趋之若骛的招牌,每次笙歌散后,微醉初醒的她,才明白过来,那是父亲对她一生做出的预言。
然而,尽管父亲一生谏言多不被纳,他这一句话,却偏偏被上天应验了。
为人桀骜鲠直,所以宦途多不顺利,终生郁郁。唯一有些盼头的时候,也就是从潮州被召回京城洛阳,在礼部等待补缺的那段时期。
当时礼部侍郎谢梨洲,几次暗示父亲要得肥缺,经营活动是少不得的――然父亲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往礼部衙门跑,只是一味的等着那些大人开恩下命。
洛阳米贵,生活不易,父女两人相依为命,清苦而安然,日子倒也平静。母亲死后父亲一直没有续弦,在很多事上,父亲是死心眼的――后来她发现,这种脾气,似乎分毫不差的被她继承。
她一直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不是_罗满身,却也是深闺碧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向世上大多数好人家女子一样,等待着被父辈们安排日后的命运。
那个时候她已经十六岁,已经明白了当年父亲口中“失行”对于女子来说,是什么样严重的罪名,然而,生性恬淡羞涩的她,持身严谨,远远与那两个字沾不上边。
她家租了一个小天井,独门独户,对着洛阳城的朱雀大街。
同一条街上,另有一处深宅大院,高大的门楼和森严的守卫,平日进出的都是一些带着危险气质的人物,身上经常闪烁着刀兵刺眼的冷光。
父亲曾皱着眉头说:那些人,都是以武犯禁的乱党――多怪现今朝政混乱,官府影响力衰弱,才会让那些江湖人士出来紊乱世道。
以武犯禁的乱党。她有些害怕起来。
因为家中清贫,使唤不起下人,经常要她出头露面,甚至不得不从那个大门前每天经过。经过那个大门时,她总是低着头,生怕那些江湖人士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然而,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直到她在那个地方碰见了他。
很久以后再回忆,即使是命运转折的那一天,看起来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刚刚下过了入冬第一场雪,外面滴水成冰。然而,她仍然不得不一早起来,去街道那一头桑树下的老井里提水。
匆匆梳洗了一下,用铜钗松松挽着头发,她提着木桶在冰冷的街道上行走。
天刚刚亮,灰蒙蒙的朱雀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那也是她为了避免抛头露面,特意选取的出门时间。指尖冰冷的要失去知觉,她蹒跚走着,吃力的提着满桶的水。
走过那个大门前,她照例低下了头匆匆而过。陡然间,空寂的大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般急卷而来,裹着冷冷的风雪,转眼已在
她心下一惊,待抬头看见那几骑人马奔过来时,想要躲避,可自幼被缠足的三寸金莲却让行动不便,一脚踩在结了冰的地上,身子便是一滑。
如若这一跤她跌下,而那人只是纵马而过,那末,他们之间,便是空余这漫天飞雪,并无其他,更无以后的那个名唤“紫陌”的失行女子;
然而,她并没有跌倒,甚至连手中木桶的水也没有洒出半滴。
马是被硬生生勒住的,马上的人飞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头,稳住她欲坠的身形,耳边只听到有人温言:“冲撞姑娘了,抱歉。”
她抬起眼睛,看见的是年轻公子清俊的脸,映着漫天纷扬而起的残雪,更显得苍白得全无血色,只有那目光还透着点生机,迷离中带着依稀的暖意,却不见底――那样的深渊,仿佛一眼看上去,别人看不见他的内心,却反而会坠入其中。
她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那个年轻公子却已经放开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将另一只手上抓住的木桶递回到她手边,微微一颔首,便回首径自走了开去。与他一起来的有三骑人马,一色的玄色大氅,顾盼间英气逼人,不同于这个公子的病弱文静。
一行四人踏雪走入了那个大门,守卫们一见当先之人,齐齐下跪,恭声:“拜见少楼主!”
而那个青年公子只是微微点头,受了这样大的礼,脚下丝毫不停,一直向那个深深大院中走了进去,风雪在他身侧回旋,身形虽然单薄,但这个年轻人似乎带着难言的气势。
原来他便是那个大门后神秘帮会的少主人……紫黛拎着水,站在雪地里呆呆的想。
那便是以武犯禁的乱党?
不像……无论怎么说,都不像啊……自幼以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父亲的说法。
那一天,一个紫衣丽人呆呆的站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直到木桶中的水都结了冰。人渐渐地多起来了,一个个都惊异的看着她,其间还有几个纨绔子弟围观,嘻嘻哈哈的称赞她的美貌――她不得不走。
在走之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门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个字:
那以后,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每日路过那个大门前的时候不再低着头匆匆而过,反而是放慢了脚步,眼角瞟着门内,仿佛期待着什么。
她也关心起有关这个“听雪楼”的点点滴滴。于是她才知道,世上
有所谓的“武林”,从邻舍小妹大婶那边她才听说,听雪楼来头不小,而且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剑的亡命之徒,平日里虽然不在洛阳地界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所有人还是对它又敬又怕。
有什么好怕呢?他可是个好人呢。
她想着,想起那个公子迷离温和的眼神,嘴角就有羞涩的笑意。
有时,也会在听雪楼的门口看见他,他却大都没有留意到她躲躲闪闪的视线。偶尔也看见了,似乎也记得她,却只是微微一颔首,笑笑,没有做作,也不热忱,只是淡漠的笑,让人心里没有一点的底。
十六岁的她第一次知道心绪紊乱的滋味了……然而,她也是知道,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和这些江湖人士有什么联系的。
有时候,她想的绝望了,便恨恨的寻思:不是说,那边是江湖人、杀人放火都不皱眉头么?如果父亲真的不答应了,他带几个人闯到家里来,硬抢了走也好啊!如若是他、如若是他来抢的话……我是不会反抗的……啊,最多稍微骂他几句就好了。
少女一个人在那里左想右想,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紫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想着自己的装束,也开始学着在脸上淡淡的描画,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点。渐渐的,每一次她走在街上都有很多视线相随。其实,她私心里的希望――只是能让那个人有更多的可能注意到自己而已。
令爱越来越漂亮了。所有见到的人都那么说,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父亲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
女子的美丽,往往是取祸之道。父亲冷冷说了一句。
清高的父亲,拒绝了许多有权有势人的提亲――因为不愿意女儿去做小。那时候,她又暗自庆幸父亲一贯的桀骜不屈起来,继续沉迷于那个江湖的梦中,即使远远的看见了那个白衣公子一眼,便能痴痴想上好几天。
然而,那个人却只是淡淡的,脸上渐渐有憔悴的气息――听人说,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得了重病。于是,她便天天都在观音面前,开始祈求那个未见过面的老人的健康。
她只是把整颗心都放在那个人身上,丝毫顾不上其他。
直到那一日,官差破门而入,一条铁索带走了父亲,她才清醒过来,知道大祸已降临。
我爹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抓他!
任上,贪污了国库银两!如今有人告发,要带他去刑部审问!
冤枉……我爹一生清白,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
她抓着官差的衣袖苦苦哀求,却被扯出了家门,踉跄跌倒在路上。平日的相熟的左邻右舍在门缝里看着,却不敢过来。不顾的矜持和体面,她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忽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停下来。她也没抬头,却听到耳边有人静静地问:“怎么了?”
居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紫黛蓦地僵住了身子,甚至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如今满脸泪痕的苦相便被那人看了去。她只是低着头,抽泣着,也不作声。
“起来吧。”见她不肯回答,那人道,轻轻扶了她一把――果然是江湖人,也不如何拘泥于男女授受的规矩。
她顺势站了起来,嗫嚅着,低着头,飞红了脸,正待说什么,却听见另一行马蹄声急促的奔过来,马上那人一叠声的急唤:“少楼主!少楼主!快回楼去,老爷不好了!――”
那只手猛然颤了一下,她的心也随着一抽,抬眼看时,那人已经扭头看着听雪楼的方向,只是眼睛却依然平静,呵斥着来人:“江浪,如何能当街说起楼主病情!”
来人飞身下马,跪地称罪,可眉目间满是焦急之情。白衣公子放开了她,径自翻身上马,抖开缰绳,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一个人站在街上,看着他绝尘而去,看着左邻右舍在门窗后躲闪着看她的眼神。想,他终究也是路过,偶尔扶了她一把而已。他的世界,是她完全不能了解的;而她平凡人的苦楚,也是不为他所知。
想透了这一层,紫黛的心便冷了一半。
她不再做以往那些旖旎的情思,那终究不能解救目前父亲的厄运。而那些武林侠士,恐怕也不能帮她一些什么――一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承担了。
那一晚,礼部侍郎谢梨洲遣了媒人来,想收她为第五房如夫人。
她想也没想,也顾不上羞涩作态,甚至没有询问在押的父亲的意见,自己一口答应了婚事。她需要借助谢家的势力……即使那个侍郎已经足以做她父亲。
第二天,周紫黛便出嫁了,没有三媒六聘,只是一乘花轿,便从侧门抬入了谢家。
三天以后,她的父亲洗清了嫌疑,从牢笼中走了出来,然而,那样清高桀骜的父亲却反而大骂起谢家的乘人之危,连女儿的自行允嫁,也被他骂为失行。
行……她却笑,莫不是她早就注定的命运么?
她成了谢家的五夫人,而父亲却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也是安静的,每日只是从谢家的高楼上望出去,看见着那个神秘大门后的院子……有一幢白色的楼阁,孤寂的立于满院的青翠中,灯火深宵不熄。
她知道,在街上碰见他的第二日――也就是她出嫁的那一天,听雪楼的萧老楼主去世,近日来听雪楼中人马进出频繁,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
明白了当日他绝尘而去的原因,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有淡淡苦笑而已。
一日午后,在谢家别墅小院中,百无聊赖的散步。
墙角有一架蔷薇,居然已经微微开了几朵花。今日记起,特特的过来看,却不由怔了一下,原来昨夜风大,竟然将那仅有的几朵花也吹了一地。
此时尚不是蔷薇盛开的季节,只怪这花开的早了,躲不过狂风,也就这般凋落成泥。
两年以后再见到他,却已经是恍如隔世。
“萧公子眼光也忒高了,莫非连洛阳城中的花魁紫黛姑娘,也不入你的法眼么?”不愿意放过有钱的大主顾,老鸨谄笑着,对雅座内的客人卖力的推荐,“来我们风情苑消遣的客人,不叫姑娘来陪坐怎么说得过去……何况是公子这样身份的人物。”
雅座中的数位只是淡然静坐,慢慢啜饮着面前的酒,外面的莺啼燕语竟似半句也到不了那些人心头。老鸨心里一怔,暗自叫苦:莫非,这次听雪楼的人来光顾这里,是解决江湖纠纷来着?
她正待退出,却见居中而坐的白衣公子放下了酒杯,眼也不抬的说了一句:“如此,叫紫黛姑娘过来吧……”
老鸨唯唯而退,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暗自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那些是江湖豪客,得罪不起,小心服侍吧……等会有什么不对了,立刻躲一边去。”
姐妹们一听到江湖仇杀,脸色都变得雪白,只有她泰然自如,点点头:“妈妈放心便是。”
她自顾自走上楼去,脸色不变――江湖…只因了那个人,江湖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反而,是她心中一直珍藏的梦。即使是平日接客,她也多愿出去见那些姐妹们躲着的江湖豪客,听他们说一些江湖上的武林掌故,门派争斗――似乎,从那些人眼中,能看见昔日牵念过的人。
“不必进来,在帘外唱个曲子罢。”脚步刚踏到珠帘外,里面便有人淡淡吩咐了一句。她的脚
步止住了,然,并不是从命,而是再也迈不开步子……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他,是他!
她僵在了帘外,华丽的珠宝下,面容苍白如死。
寂静。她没有唱,里面的客人便也不催。
气氛有一丝丝的奇怪,甚至连风吹过来,都带着莫名的肃杀之气。
珠帘低垂,然而,尽管内心是惊涛骇浪,她却没有一丝的力气,去抬手拂开那帘子,看一眼帘后的人――回到洛阳后,到处听人说,这两年听雪楼声名鹊起,已经在他的率领下成为洛阳最大的势力,和原先执牛耳的天理会正斗的不可开交。
风尘中经年,她的消息来源已经越来越广,再也不像以往在小院中,只能凭着别人的只言片语,想象那个大门背后的他、是如何一个不可琢磨得人。
她现在已经打听到了他的名字,然,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两年了,在他的记忆中,恐怕也早已磨灭了那个提水路过的少女的影子了吧?
无论如何,她与他之间,已经是云泥般的遥不可及。
定了定神,紫黛终于恢复了常态,拿起了手中的红牙板,轻启檀口,就站在珠帘外,轻轻一字字的开始唱起曲子: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造化本是无情物,任它南飞又北飞!”
她唱的很哀婉,扫了大家的兴致,旁边的雅座里面已经有人开始骂。然而,珠帘后,那个人却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做声,隔了片刻,却道:“进来吧。”
紫黛怔住,红牙板啪的一生摔落在地上,手指微微颤抖着,忽然一咬牙,拂开了帘子。
她一进去,就听见他对着她,说了一句。眼神是寒冷而飘忽的,一如当年。
又惊又喜。他还记得她?他、他竟还记得她!
她脸上的笑容不自禁的绽放,然而,身子却忽然一轻,仿佛被人一把拎起,向前急推。她惊叫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瞬间这个雅座内杀气逼人而来!
她身不由己的对着居中而坐的他冲了过去,白衣公子仍然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身后,目光闪也不闪,随手一掌推向她的肩头,想将她带开。
“天理会忒没人才,居然派你来刺杀我?”
漠然的,他看着她身后随之而来的某人,口中吐出了一句话,明灭不定的眼中杀气逼人。她的心飞快的往下一沉。
他那一掌推向她肩头。然而,目光瞥见,却略微怔了怔,掌势到了中途忽然一转,变推为扶,揽住了立足不稳的她。同时,他右手袖中流出了一片清光。
那是紫黛第一次看见他动手杀人,然而,她完全没有惊惧。在第一眼看到时,她便被那样妖异凄美的刀光迷醉。那似乎已经不是杀人之刀,而只是一阵清风,风过后,洒落了一阵斜阳下的细雨。
刺客的血洒落在楼面上,而听雪楼诸人脸色都不变。
“好了,没事了,紫黛姑娘。”短短的一刹后,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温和而沉静。她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仿佛忽然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只知道低下头,咬着嘴角。
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她心下一酸,本以为沦落风尘以来,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再打动她的心,然而,他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依然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罢罢罢……如今的她,不同于深宅大院里的好人家女儿,如今,有什么事做不得?趁着今日,难得见到那人……把心一横,她索性依了现在紫黛的身份,对那个离席欲走的人娇娆微笑:“萧公子,莫非是紫儿陋质,挽留不住公子?”
白衣公子反而怔了一下,停下脚步,看她。莫测的眼睛中闪过了叹息之色,淡淡问:“两年了,如何沦落至此?”
他果然还是认出了她……他眼睛中映着盛装艳服的自己的影子――那个艳名动洛阳的风情苑花魁:紫黛。然而,他却记起的却是两年前那个风雪中汲水的寒门少女,那个当街痛哭的绝望女子……她忽然羞惭满面,捂住脸流下泪来。
要如何告诉他她的遭遇。那只是一个薄命女子随波逐流的命运而已,在这些无所不能的武林人看来,那似乎只是软弱无能的后果。
谢侍郎家的主母好生厉害,容不得得宠的她,便趁着谢梨洲离京的空挡,叫了牙婆来,将她卖去了青楼。这个世道,女人的命运就像浮萍,吹到哪里,便是哪里了。
失行妇……原来,那真的是她的命运。
她再也没有留住他的勇气。然而,他看着她痛哭,没有再说什么,眼光渐渐转为温和悲悯,略微咳嗽起来,叹息了一声:“世情薄,人情恶……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能归咎于你……”
她哭的越发厉害,他的谅解和宽容,只是让她明白,命运让她和怎样的一个人擦肩而过。他解下手腕
上淡蓝色的手巾,覆在她腕上,然后带着属下拂开珠帘走下了楼。
外面斜阳依稀,白衣公子落寞的行来,抽出玉箫,随手敲击着走廊上的朱栏,今日的偶遇让他有些微的感慨,拍遍了阑干,他曼声轻吟:
“也应攀折他人手……”
高楼上,听着他渐行渐远时吟的诗句,她泪落如雨。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她硬生生的止住了啼哭。事已至此,如果一味的啼哭,那末离他只会越来越远吧……她,总的做点什么了。
脉脉斜晖里,她用力握着手中那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半年后,风雪之夜,她挑灯踏雪而来,在听雪楼高门前,将那条淡蓝色的手巾作为信物,请求守卫转交楼主。
明晚日落时分,天理会第一高手云起受命、截杀听雪楼二楼主高梦非于北门长亭外。
飘雪的轩窗下,披着白裘的年轻人展开手中丝巾,霍然起立,冒雪而出,顾不上周围手下送上来的伞和大氅。
“紫黛姑娘。”在那个紫衣丽影将要转过街角的时候,他及时出门,走下台阶,唤住了她,将丝巾在手心用力握紧,眼神慢慢严肃起来――这个女子,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一来、就是要卷入无尽的江湖是非中去了呢。
萧忆情沉吟着:“你刺探消息,恐怕已招了杀身之祸――我派人护你回去罢。”
“那也是一时之计而已……难道听雪楼能护着我一辈子么?”在大雪中,洛阳的花魁蓦然回首,清丽的面容上隐隐有坚决无畏的光采,“紫黛心里有打算――我在洛阳好歹也算交游甚广,能给听雪楼带来各种需要的消息――公子如不嫌弃,可否让紫黛加入听雪楼,以供驱遣?”
听到那样的话,听雪楼的主人竟也不由怔了一下:这个女子,居然和几个月前在风情苑所见时,几乎宛如两人。
她便是这样留在了听雪楼里,然而萧忆情却一直掩饰着她的身份,秘密买下了风情苑,让她成为那里的主人,然后,再让那个地方成为听雪楼最秘密的消息情报来源。
她也改了名字,叫做紫陌。
去掉了原来浓郁的脂粉味道,而空余恋恋的风尘。每一日,她闲来便坐在高楼上,将阑干拍遍了,看着洛阳城中阡陌大道上车马来去,
在这个醉生梦死的世上,尘烟散后,还剩下什么呢?
大家改口称二十岁的她为紫夫人――她可以有权力不再去见那些她看不顺眼的客人,虽然这样,她的声名却在风月场中越来越大,人人都以一亲芳泽为荣,连天理会那个不可一世的总舵主江近月也不例外――世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看的越是高。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有时候,想起他吟过的诗,她也苦笑着自问。
今在否?不在,那早已不再……然而,不再,她反而能爱的更深沉。
一年多了,收集来整理好、送到听雪楼那边的情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
终于在那一日,他过来,在和她详细的讨论过武林最近传闻动向后,忽然说了一句:“一个时辰之后,听雪楼进攻天理会总舵……紫陌,你也跟着一起来看看吧。”
她怔住,不知是悲是喜。
他终于有了一击必胜的把握,终于要让她公开成为听雪楼的一份子,而不在是暗自布下的一枚棋子。然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只是仿佛看着一个风雨同舟的伙伴而已。
或者,这样也好……对于她来说,只要挑一个近一点的位置,能好好的看着他就足够。
那一日,她第一次目睹了什么是江湖,什么是杀戮。
一日之间,和听雪楼在洛阳争霸的天理会被灭门。在萧忆情问起那个负隅顽抗的少年的情况时,机敏的、她马上提供了自己所知的情报。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个白衣年轻人却用了那样的手段摧毁少年信念。在泼天的血腥中,看着碧梧下一袭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睛和几乎是洞穿一切的冷漠,紫陌却忽然感到了寒冷――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离他很近了。
那种洞穿一切,只有在看着与己无动于衷的事物时候,才会拥有。
没有人能走近这个人的内心。
反而是天理会门下的那个少年――那个绝望的、痛哭着的孩子,却能让人由衷的感到生命的真实和成长的痛楚。这一点,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也曾经有过。
看着这个少年,阅尽风尘的她,心中居然有丝丝缕缕母亲般的温柔和触痛。
“黄泉还小,性子又偏激――你有空多照顾他,免得他堕入心魔。”回去时,听雪楼主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眼光从她脸上扫过,
紫陌的心里便是一惊,那眼色,似乎也是淡漠而洞穿一切的。她有些惴惴然:虽然在那个人身侧,却丝毫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打算。
但,既然是他吩咐过了的,她便是尽心尽力的去做。
那个叫黄泉的少年果然桀骜偏激的很,好几回她想着他该是辛苦练剑,需要休息了,去那间小屋子照拂他时,那个少年总是不言语,也不理睬,就当她是透明的一般。
紫陌见过的也多了,并不生气,将房子整理了,放下带来的新被褥衣服,做几样合口的小菜,便自顾自的离去。时间久了,这样的相处倒也不显得不自在。偶尔她问一句,少年也会“嗯”的答应一声,却不多话。
自从加入听雪楼以来,这个孩子简直是疯了一样的练剑――楼主指定让二楼主高梦非来教导他剑法。这二楼主在武学上督导的严厉几乎是骇人听闻,每一次接受指导回来,黄泉都能洗下一身的血水。
那一日听人说,少年有好几日没有从那个小屋子里出来过了――她便抽了个空过到那边去看看,推开门就闻见了饭菜发馊的气味,她心下一震:三天前她带过来的饭菜,黄泉居然丝毫未动!
黄泉卧在铺上,一动不动,她唤了几声不应,伸手一探他的额头,被烫的惊呼了一声。急急拉开被褥将昏迷的少年扶起来时,发现有一道剑伤从他的肩头直划到右胸,没有包扎,因为天气炎热,已经开始腐烂。
紫陌呆了呆,心下莫名的一痛。
那一晚,她请医买药,一直忙到深夜。
黄泉醒来时正是子夜,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紫衣女子清醒温柔的眼睛。紫陌看着少年睁开眼睛,那眼睛一瞬间柔亮的如同初生婴儿,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勺子,敲了一下碗边,如释重负的笑:“好了,乖孩子醒了……吃药!”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少年忽然将头埋在被中,痛哭起来,惊得紫陌手一颤。
从那以后黄泉便像换了一个人,对她显出极度的依赖和顺从。
少年的性格本来是桀骜而偏激的,情绪在两个极端之间剧烈的偏移,有时候甚至对着听雪楼主,都会露出冲动顶撞的气色。然,只有紫陌,只有她能用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来让他安静下来。
每当这时,听雪楼主的眼神深处便会泛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有一次她斜眼看见了,恍然明白过来,一股酸楚便从内心
压不住的冲上来――原来,那个人仍然将她做了一枚棋子,因为摆放的巧妙,可以用来牵制另一个有价值的下属。
这个人……究竟有多深的心计、能想的多远?
那种不惊轻尘、洞穿一切眼神,竟然激起了她极为反感的情绪。
什么时候…这个人会变成这样。完全不同于当年在朱雀大街上的偶遇时节,那个时候,即使是在漫天的风雪中,至少他的眼睛里还有一丝的生机与暖意。
难道他真的以为,这世上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在他的控制之中么?
她无端端的气恼起来,一日复一日的放纵颓唐,并且再也不去见那个少年。
然而,她不去见黄泉,黄泉却自己过到风情苑来找她了。
“紫夫人今日不见客。”楼中的侍女匆匆的拦住,然而少年阴沉着脸,劈手给了她一剑,血溅出来,侍女惨呼着倒下。
“什么人这么大胆……”门被猛烈的推开,坐在恩客怀中正喝了半杯合欢酒的紫衣女子皱起了眉头,抬头斥问,然后脸色慢慢苍白下去。
“黄泉?”她怔住,不敢相信这个少年会擅自离开听雪楼找到这里来,脱口惊呼了一句。少年站在门口,仿佛被室内旖旎糜烂的甜香熏得不敢进来一步,只是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眼眸暗淡而涣散。
紫陌心头一紧,记起了当日黄泉在得知天理会真面目后,绝望下疯狂的行为,手指扣紧了桌子底下的机关。
“唰。”黄泉忽然出剑,剑光如同匹练般闪过,她身侧恩客连拔剑都来不及,一腔热血便从颈子里冲了出来。好快的剑法!紫陌暗惊,跟着二楼主这些日子,这个孩子的武艺竟然精进到了如此!
他若是上前一步,我就用暗器杀了他。
咬着牙,紫陌下了决心――她知道黄泉偏激的性格,一旦翻脸,当真是六亲不认!
然而,黄衫少年只是看着她,眼神凶狠而冰冷,甚至带了疯狂和阴暗,瞬间万变。但是他却没有动。她的手指扣在暗器的扳机上,手渐渐颤抖。
忽然间,黄泉用力将剑扔在地上,回头冲了出去。少年从楼上跌跌撞撞的跑了下去,一路上不停地用头疯了一样的撞击着廊上的柱子,发出嘶哑而绝望的喊声。
紫陌惊得呆住,等回过神来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
走到廊上,外面夕阳如血,她深深叹息,扶栏看着远方。手却忽然一震――栏杆上洒上了他鲜红的血迹,染的她满手都是。
风柔和的吹来,那是一个安宁美好的黄昏,不知道为何,整整两年没有再流泪的她,忽然用沾满了血的手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十六岁……都是十六岁。
这个孩子和她,在这个年纪里,都经历过怎样的幻灭和磨难。
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在乎那个少年的。
几日后,萧忆情的手书在眼前展开,紫陌的手却微微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居然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简直是不要命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竟允许他去刺杀武当掌门?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对手!”气急交加,她第一次忘了在那个人面前保持风度和敬意,对着听雪楼主人大喊。然而,白衣的楼主只是微微笑了笑,看着榻上昏迷的少年,缓缓道:“那是因为…我觉得,借着他当时心中的力量和必死的意志,他并非不可能为我除去出云子。”
紫陌惊住,抬头看着萧忆情的眼睛。
冷漠而迷离,深的看不见底――那还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眼神么?
“紫陌……”昏迷中的少年嘴角滑落出一个名字,惊动了一屋子的人。墨大夫舒了口气,拔起了银针:“好了,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悲喜交集,她的心忽然间充满了柔软的感情,不顾所有人都在一旁,推开大夫,扑过去抱住了榻上的黄泉,哭了出声。
大家都不说话,萧忆情也只是淡淡在一边看着,看着她痛哭的脸,看着少年醒转后复杂的神色。冷冷的目光中,忽然也闪过一丝微弱的温暖笑意。
蔷薇开的时候,紫陌看见那个绯衣女子。
白衣的楼主侧脸看着她,眼神是专注而沉默的。然后,楼主亲自引导她来到听雪楼的大厅内,见过所有人,那个绯衣女子却只是用冷冷戒备的眼光,看着将来的同伴。
“我叫舒靖容……大家叫我阿靖便好。”
一一见过了大家,许久,那个女子才淡淡说了一句。然而这一句话却在人群中激起了微微的议论。紫陌心中也是一震:舒靖容?血魔的女儿么?
“好了,大家都见过了――以后靖姑娘,便是听雪楼里的女领主。”微微咳嗽着,楼主用目光扫视所有人。人群静下来――请一个邪派女子来出任楼中领主,楼主他……
那个绯衣女子当众单膝跪下,低头:“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
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
直至被打倒的那一天……奇怪的宣誓效忠,大家不由一愣。
“咳咳……”萧忆情苦笑着,咳嗽,然后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发觉我不是最强的,你自己能杀死我或者别人比我强,你就会立刻背叛,是吗?”
“哈……那叫什么背叛啊。”那个绯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峭,抬眼看他,“难道你会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谈得上什么背叛!而且,我只佩服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连紫陌都微微动容――他、居然敢起用这么危险的女子作为左右手么?
然而,白衣楼主只是连连咳嗽,苦笑,并没有说什么。
“公子,这是我所能收集到的有关舒靖容的资料,请过目。”当晚,她便把所有有关这个女子二十岁以前的资料,都送到了楼主的书斋里。顿了顿,紫陌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忽然低声道:“据可靠消息,靖姑娘在十八岁那一年,曾与二楼主相识。”
“不必说了……”萧忆情却打断了她的话,拿过那一叠文书,看也不看的在灯上烧了。
素来楼中有传言,二楼主高梦非不甘于人下,久有背叛之心――新来的靖姑娘与其有瓜葛,以楼主为人之深沉精明,又如何能毫不过问?
“我与阿靖今日相识,一切便是从今日开始,昨日种种,不必再过问。”
看着有关一切在灯火下化为片片灰烬,萧忆情却是淡然说了一句:“她亦没有问过我以前二十二年间的事情。”
紫陌看着他眼中的波动,不由苦笑。
只有相关的命运是不能被他所控制的……在说起这个女子名字的时候,楼主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愫,已经确切的告知了她一切。
原来,他亦非太上忘情。
然后,她就感叹――那个舒靖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由资料看来,绯衣女子绝非简单人物,可以说看惯了事态炎凉,风起云落。然而,楼主又何尝不是如此……在两个人相遇前,他们各自都经历过太多。
然而,即使如此,他和她,还是能穿过以往所有人和物堆积起来的屏障,一直走到对方身畔去――或许,那就是命运。
紫陌走出白楼,正当盛夏,空气中暗自浮动着蔷薇的芳香。
她转过一条小径,忽然看到那一身绯衣,
蔷薇花架下,那个叫舒靖容的女子正抬起手,抚摩着一串垂下来的花,血薇剑绯红的光芒映着她清秀的侧影,她的眼神冷漠而倔强,却含着淡淡的忧伤。
仿佛是一朵盛开在野外的蔷薇,用骄傲的刺来维护着脆弱的花蕊。
“靖姑娘。”忍不住,她唤了一声。
绯衣女子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身侧发出轻微“铮”一响。紫陌知道那是血薇剑弹出剑鞘的声音。然而,她只作不知,微笑着过去,与她并肩在月光下看花。
“这些花开的当令,才这般繁茂。若是早了或者迟了,便少不得风雨摧残,化成了土。”微微笑着,紫陌说了一句。
阿靖看了她一眼,眼色却是冷冷的,淡淡道:“无论开在哪一季,终究会化为尘土。”
紫陌怔了一下,惊讶于这个同龄女子居然有着和楼主相仿的洞察力,却再一次微笑了起来,摘下了一朵花,簪在发间:“所以,花开堪折直需折啊……莫待无花空折枝。”
不等绯衣女子回答,她轻盈的走了开去:“黄泉还在等我回去,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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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但还是一起慢慢变老。然后送他离开。1*U©;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N 我不对她说我的梦。我若一说,就会在她面前掉下眼泪。我后来常常会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哭。但是不喜在人前流泪。她对我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就会说,你那个脾气,做什么都一定要做到。绝对是不依不饶的。那种倔强。青春期的我,已经是一个顽劣的女儿,自闭并且无力自拔。再未和她同床共枕,也从未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逛街。相反,有很多记忆,都是之间的争执冲突。F“,yD:©;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S6xj 她在30岁的时候又生下我的弟弟。开始做事,从家庭主妇变成了职业妇女。脾气也是暴烈,会动手来打。一次气极,随手拿过一把椅子就砸过来。差一点就砸到我头上。又有强迫我跪下来,用做衣服的木头尺打我的膝盖。我总是一边哭一边骂她一边剧烈反抗。d©;建瓯在线社
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o 那时候是几岁呢。我又在日记里抱怨她,被她无意间翻到。她非常伤心。所以成年之后,母女之间的那种私密亲热,在我们之间一直很少出现。r©;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2} 我们是不愿意当着对方的面掉眼泪的。这是一种禁忌。个性里有种惊人的相似,外表坚强硬气。骨子里绝不妥协的桀骜。内心里隐晦的柔软和依赖,这样深重,却是需要突破极其复杂的核壳,才能自然地袒露。即使在袒露,也有着羞涩之心。46/}©;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7N]a 那一刻。坐在天安门广场的暮色黄昏里,看着孩子们快乐地放风筝。天空里有温暖的金红色的晚霞。我一遍遍地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抚摸她。她的身体很柔软,因为老去而发胖,身上有些虚肿。我的确很少抚摸她。这个曾经像孩子一样与我一起长大的女子。一直感觉寂寞的女子。&;/WH:y©;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e-Y 而我最后一次长时间地抚摸他,是他在太平间里的尸体。他的丝毫没有温度的冰冷而僵硬的肉体。那是一次清算性的抚摸。但对我与他,都已不能带来安慰。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IHm! 是2002年的5月。YM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4©;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t|©;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1pA 她喜欢有浓郁芳香的白花。春天的玉兰,夏日的栀子和茉莉。山茶和兰花。最喜欢栀子。每次都从集市里买来一大把,用清水养在搪瓷杯子里。浓香扑鼻。她又把它别在衣服胸口的纽扣上。或者插在随身带的包袋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说不出的执着钟情。-!@O©;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oD 家里第一次因为拆迁,从老式大墙院里搬到新楼房。她兴致勃勃,借来三轮车带着一堆零散物品和我去新家,并在院子里种了一棵粗壮的山茶。即使在家里最艰辛的时候,对生活她也有许多美好的希望。哪怕这种希望仅仅只
是一些琐碎平淡的事。h5Asn©;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b= 很多事情她都能解决。包括修好水龙头。做所有的家务,从未让他洗过一只碗。对邻居和亲戚也是情真意切的。是待人赤诚的人,从不虚伪。带着一种容易受到伤害的天真。XIQ_o©;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AIM 又一直都是讲究的女子。经常裁布料做衣服,喜欢穿旗袍和裙子。戴首饰。还去美容院做面膜。她热衷美,但又节省,始终只去商店买便宜的衣服。我知道她喜欢漂亮,给她买过一些昂贵的丝绸和皮草。她藏一段时间,最终还是会欢喜地拿出来穿上。Qkf©;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rp,NY 若做一条鱼,她是只吃头尾的人。鱼肉都留出来,给男人和孩子。每次吃饭都吃到最后。对食物有欣赏之心。经常独自对着一桌子剩菜,温一点点酒,慢慢地喝,慢慢地吃。‘4p7©;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7k 她的内心就是这样诸多丰盛平实的世间欢喜。世间一事一物,都留下敏感而动荡的痕迹。簇簇燃烧。有一股火焰。又始终有一股少女般的爱娇气质。一旦面对生活里危重的时刻,又会非常之硬朗。在我年少的时候,我并未获得能力去触探和观望她。一个美好的力量强大的女子。YcB&;©;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 而这一刻,我抚摸在黄昏暮色里的她,看到她所有的热烈情怀,像一朵洁白芳香的花朵,慢慢地枯萎。她的生命结出一颗无可奈何又坚韧沉着的果实。‘Q/©;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是2002年的9月。m{T©;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6r5©;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h?©;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uQ8k 他离开之后,我经常梦见他。9Y(5K©;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W 看到自己又即将要离开家里,去千里之外的城市。她抱怨着我和她不亲近,又说,你也不去和他道别。于
是我往前走,看到房间和门上分明的号码。但事实上他在医院里并没有住进过病房。他的床位一直是在走廊里,拖到三天后去世。1“f©;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P 推开房门,看到紧闭着眼睛的他,脸色很白,仿佛是已经死了。我抚摸他额头上的头发(见到他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没有头发了,因为手术全部被剃光),亲吻他的额头。预期中的冰凉和无知。但是他突然就开始动了。睁开眼睛。虽然有稍许艰难。就急忙扶他起来,试图给他一个舒服妥当的位置。一边把枕头拖过来一边心里惊动喜悦。是这样的高兴。^v,: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C;x 然后就醒了。Jbw$R9©;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f‘{ 还曾梦见他进医院看牙齿,我替他去领药,走廊回旋地一圈又一圈,始终找不到地方。问人,人们不回答,回避我。又梦见我带他坐飞机去旅行,在喧嚣的机场找不到换登机牌的柜台。而他拎着一只包,在等待着我。在梦里我总是这样焦灼而且无助。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好他。a.p©;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l[ 有时候又梦见自己在家里,走到小厨房里去吃饭。他已经坐在旁边,如常地吃着晚饭,神情自如。和以前没有任何两样。在梦中竟一点也不知道,他已经是死去的人。仿佛我们从来就没有分开。<;©;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e 没有过对话。每一次在梦里,他都是不和我说话的。她说,梦见死去的亲人,就是不应该有对话的。若有对话,是不好的。他便是会来叫你跟着去。#O©;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tRX 有时候这样的梦,细节会非常清晰。看见他得了病,似乎是很快就要死了。我却又与他怄气,一个人坐到一边。突然想到,他是即将要去的人了,一阵心酸。于是起身,和他一起走到屋外。突然非常不舍得。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意外地瘦小而软,仿佛儿童一样。我们一起看着一盆石榴。枝干粗而明显,绿叶子小而浓密地簇拥在上部分。‘R©;建瓯在线社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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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b 我不明白这些梦境的意思。似乎只是在梦中不断地重复摆弄一种假设与偶然。比如他会复活,或者是慢慢地死。想留出一段我与他之间正式的时间,想让他能够慢慢地离开我。把该说的话说完,该做的事做完。这样我们才能肯定地告别。u>;d©;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l: 而事实上他走得迅疾,未曾与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睁开眼睛看过我一眼。仿佛突然失踪。*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jQw 我还尚未让自己接受这种失踪。因为我还依旧是他小小的被宠坏的女儿。他不能被替代。他一走,我的身体就有一半被掏出一个大洞。被怎么样地挖走,就保留怎么样的破碎轮廓。将会始终空缺在那里,被时间与黑暗覆盖,不得填补。直到我死去,那里都是残疾。“M2©;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nQq6©;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_Ov©;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G<;1u 南方的石板路在夜色中沉寂而清朗。只有水果摊和小饭铺的橙色灯光还略显刺眼地亮着。走过公园的时候,那铁栅栏里面的大棵樱花树,开着累累繁花,粗壮枝桠一直伸展到路边上来。月光下,能看清那些粉白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动。路面上有细碎的花瓣,洒了长长一路。Hk 有夜归的卖蔬菜的三轮平板车,支支咯咯地从我们身边被踩过。流浪的小黄狗,迅疾地跑过去,留下模糊的足音(yx'n©;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 她停下来,抬起头,深深呼吸一下,说,花开得多好。她似乎是略微带着屏息的,仔细地在暗中观看那些几乎要在一夜之中颓败的花朵。然后伸过手来,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插进她的衣服口袋里。年纪大了的女子,手上的皮肤就会这样慢慢失去水分。像一种纸的触觉。她的手,干燥而温暖。u/Z©;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Xi 晚饭是她做的菜。清明节回家。弟弟请不出假来。我们两个人相对吃完了晚饭。白灼的新鲜贝壳和一些螺,有虾和螃蟹。刚好是春笋挖掘期。红烧的笋带着
酱油味,嚼起来很甜。每次回家,才觉得能吃上真正喜欢的饭菜。即使是米饭都觉得分明清香许多。+“©;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s?oN2 吃完饭,是绝对不让洗碗的。家里重新装修过,她喜欢在家里放花。工作忙养不了盆花,她就放那些花花绿绿的假花。她总是要看到有花在。我回到家通常是无事可做,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散散步?她说IByU 那么好啊。我掐掉烟,站起来回应她。;©;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F7sT 她对着镜子梳理依旧漆黑发亮的头发,在洗干净的脸上仔细地抹上雪花膏。戴上一副耳环。换了条黑色薄羊毛长裙。穿上黑色平跟皮鞋。发现她的丝袜破了,小腿背面,有一条线漏了长长一条,但她自己没有发觉。拿了钥匙,关灯,锁上门。她转头对我笑笑,说,好了,我们走吧。EKg©;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WMR@+) 我们的目的地是花店。要给他买鲜花。她说,要两把。好好挑一下。&;sx@^©;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Dk*Oo/ 要的是白菊花和黄菊花。加了百合。她喜欢百合这种白色香花。一直想送束百合给他。和店主还价,女孩子口才和耐性极好。我轻易地就塞了一百块给她,不想跟她磨时间。母亲说,换两种不同颜色的绉纸可以吗。没有她喜欢的紫色。只有白色和黄色。明显的,我很不喜欢那个黄色。宁愿两把都用白色来包。但是,她一定要两种不同颜色。也许觉得该是让他知道那是来自两个想念着他的女子。*HT10A©;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gX# 春天的江南城市,夜风微微的潮湿柔软。街道上越来越静。}(ta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_) 抱着两大把花,又走了一段。走过无人的网球场,小学校园,裁缝店,小书店,服装店。经过电影院。我说,看看有什么戏。她明显是很感兴趣的,但又似乎不想让我花钱买票,一径回绝,说,最近没有好戏在排了。我说,看一下。贴在玻璃橱窗上面的海报,写着的日期,是我离开之后的日子。我说,我帮你买了票,你等我走了之
后自己来看好不好。她说,不要了。拉着我的手往前拽,脸上却又是非常失望的样子。 {©;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z>;_ 回到家里,她与我一起上楼睡觉。坐在我的房间里看电视,我在一边整理衣服。她明显很想在房间里停留得长一些,但却不知道可以对我说什么。说,我去隔壁睡觉了。走过去一会,又回来说,我还是再看会电视。F(S>;v_©;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Da 就是想和我在一起,我知道。我也不知道可以对她说什么。一种拘泥而留恋的气息,在狭小的房间里轻轻游疑。终于。她还是不能抵抗住自己的羞涩,说,你好好睡觉。明天要早起。我也累了,要早点睡。我说,好。她替我铺好床,又替我打开热水。然后关上她自己房间的门。7©;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2 老去的她会越来越像我的孩子。f*Z©;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HK 是2004年的4月。AQB<;©;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D|©;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7©;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ybIV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曾经住过10多年的旧日房间。陈旧的木地板。所有旧日物品都隐约散发出灰尘的气息。南方的春天,呆久了就会有阴冷之感。丝丝缕缕,渗入骨头里。我在潮湿的卫生间里用热水淋浴。天花板刷的油漆依旧发亮,映出大床的模糊影子。_©;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_ 我看到床上的自己,仿佛依旧是那个渴望远走高飞的少女。彼时爱我的男子都已经为人夫为人父。在这个房间里,16岁的女孩像泅渡河流一样摆渡青春的残酷欲望。身体和灵魂像花瓣一样,突破障碍,激盛绽放。付出代价。寻求灵魂深处脱胎换骨峰回路转之后换取的清透晴朗。又回到这里。年华渐老。人淡如菊。-©;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g:TG 躺在床上,开着小台灯看了一会书。很安静的一个
夜晚。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小雨。我凝神专心聆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没有任何声音。很快入睡。4HUN©;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BFp 早上五点一刻。天还是微明。醒过来,听到门外有走动的声音。她帮我烧好开水。然后穿上鞋子,轻轻关上门下楼。大概是想让我再多睡一会,所以没有来叫醒我。半小时之后,打电话过来,说,你起来了吗。我说,起来了。那么下来吃早饭吧,一会我们早点走。LRs^{.©;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48oR 早饭是提前熬好的红豆粥。糯米做的柔软小园子,红豆烂熟但并不甜腻。她又做桂圆煮鸡蛋。每次都做好多东西。食物是她最好的表达方式。根本吃不完。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她把水果,鲜花放进去,又用袋子装点心。说在路上怕我饿。R)J~ I©;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车子开了大概三四个小时。很快就来到他的墓地。他下葬的时候是我挑的墓区。她并不认路,所以一直频频问我是不是快到了。远远的,看到了高耸的绿色山峦以及空旷田野。进到墓区还需开过一条窄窄的田埂。她似乎有了感应,意识到即将抵达,突然开始沉默起来。4©;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T'! 车子停下,我把鲜花抱出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径直往前走,打量着周围说,这里还挺好的。她又显出那种看不出表情的平静来。这种平静是我害怕的东西。墓区的新墓并不多,零星伫立着墓碑,插着细细的招魂树枝,上面绑着长纸条。那些已经被祭扫过的坟墓前摆着水果和糕点。x9 ©;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1n 她轻声询问,是哪一座呢。我说,就是那里。她自己其实已经走到了。黑色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是白色的。还有她的名字,是黄色的。若她以后与他同去,这名字也将被涂成白色。他们以后要葬在一起。kkt*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Bc;Z 墓地背靠苍茫群山。石板路石缝里新长出许多青翠的野草。阳光灿烂温暖,空气里有松针和杜鹃花的清香。鸟声悦耳,从碧蓝的天空中划过。她背对着我,微微弯下
腰,看着墓碑,伸手过去抚摸它,轻声地说,有好多灰啊,要擦一下。语气仿佛有对他有轻轻的埋怨。P©;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u、zc$ 她的手指生疏而犹豫地在他的名字上划动了几下。然后突然之间,一直在克制中的她开始崩溃。跪下来,用手紧紧地抓住石头的边缘,把头靠在手臂上,呼唤着他的名字,说,你怎么就这样不管我了就走了呢。Ea6©;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aN 她重复着这句话,开始大声哭泣。[<;%Jcm©;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4|8©;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3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弟弟是三岁。那一年,他和她带着我们去旅行。/{©;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9H 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去的是上海,飞机是半小时左右的路程。虽然家境并不愁温饱,但他们在特殊年代里成长,都是生性简朴的人。这是我印象中唯一的一次全家旅行。他坚持要在飞机边上拍照片,后来空姐跑过来阻止,因为乘客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因为拍照没有登机。&;©;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g)1V 他们是宁波人,热衷世间所有凡俗平实的喜乐。惟独我因为长期离开他们和故乡,独自生活,性格里是有一种广漠的东西,似乎以什么都不为稀奇,也没有充沛的兴趣。见什么都是淡然。 但事后,我回想自己淳朴的父母,那些孩子气的举动,心里只有爱怜。#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Va%p 我们一家四口走在上海的南京路上。她抱着年幼的弟弟,他因为腿疾行走不方便,跟在后面。十二岁的我已经常常会觉得郁郁寡欢,觉得他们想给我的,都是我所不要的东西。所以,心里从无天真。L©;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 刚好是节日,上海的旅馆全部爆满。只有四五星级的大酒店未挂着已满的牌子。她犹豫再三,走进去询问价格,虽然他们并不缺乏钱,但依旧不舍
得这种奢侈。在几乎找遍大街小巷,孩子们都已经疲惫,没有任何办法的前提下,刚好经过一个很偏僻的小旅馆。而且只有地下室才有床位。就打算只住一晚。jA©;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一直记得那个夜晚。在肮脏的地下室床铺上,她安顿我们。无可奈何。甚至不让我们洗澡,就只打算草草睡一晚了事。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的手臂皮肤上就有了一块溃疡。发痒流水。那时候家里的经济已经很好,他们依旧有着不能突破的克制和不舍。u}a(h©;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0(;^ 后来我想明白,这就跟他们与孩子的感情一样。他们很想给,但彼此之间的疏离感隔绝了这条通道。他们不缺乏付出的能力,却没有合理的方式方法。所以,即使深爱着对方,彼此依旧觉得孤独。有些表达与他们的内心自相矛盾,年幼的孩子很难体会。只有在孩子也变成一个成人之后,才会明白,父母也是有着天生弱点的大人。他们之间的爱,并不是理所当然,一样需要彼此相知。甚至宽悯。cg<;R©;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O 他最后一次的旅行是去香港。不想花费太多,所以他独自跟着旅行团的陌生人前往。母亲在市场里给他买了一只假的耐克大旅行包。他依旧在飞机上拍了许多照片,像个淘气的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照片上的男人脸色灰暗,腿疾加重,明显力不从心。而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几乎跑遍了全中国。他的苍老在晚年的时候以迅疾的速度沉落。日益孤独自闭。K/©;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K 我看到他铜锣湾,海洋公园,太平山顶上拍下的照片。深深体会到他内心的无能为力。他对生命所有的不甘,执着和失落。我从未试着去理解一个男人,像他这般血肉贴近。因此每次看到那些照片,就会掉眼泪。 )k+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K 是2001年的12月。^/t©;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_h9©;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xy©;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她在墓前的痛哭,使我与她都获得释放。G^bU©;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v:5 在那一刻,我一如自己事先想到的那样,站在一边,看着她跪在那里哭。没有任何劝解或试图阻止。周围失去一切声响和气息。寂静一片的内心,空无一物。我伸手过去抚摸她颤动不已的背部。无限黯然温柔。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J“) 也许在那一刻,我们才能够袒露彼此心扉,确认彼此的心心相印。再无任何隔阂与阻隔。之间的互相责难,挑剔,抱怨,争执,如僵硬的碎裂的水泥皮纷纷掉落。我们的血液在带来彼此生命血肉联结的呼唤。在漫长时间里,彼此的付出与给予。K@/&;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8 死亡带来印证。对一个人的爱与怀念可以穿越这深不可测量的时光,直到彼此都在这个世间失去所有线索。0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DLzE 我来自他与她的体内,遗传他们的基因,继承他们的意志。若其中任何一个人有变,那么出生的人都不会是我。我们是世界上唯一互相能够互相信任和等待的亲人。再无其他。1%B©;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nE,- 那一刻,我问自己,你应该有个孩子吗。我突然很想找到一个能够深爱着他的男人,为他生个孩子。3F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10©;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l|l ©;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4‘~a‘ 祭扫完坟墓,去了石浦渔港。她想带我去吃海鲜。HDrx|©;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j)q 在海边的大排档饭馆,她点了螃蟹,濑尿虾,螺,清蒸鲳鱼,蛏子,乌贼,海瓜子……非常之多的海鲜。都很新鲜,当然价格也并非低廉。阳光很好,但海边的风还是很大,并且有寒意。她要了啤酒。怕我冷,又点了一大碗西红柿热汤。她坐在那里,也没有太多话,只是不停地给我和司机夹菜。3M©;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
人自己的社区 m2 这样的时刻,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很稀少的。吃完饭,车子开始开上归途。Tc©;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5r76: 她在路上提到她长大的一个地方,叫泗洲头。她的童年与她的外婆生活在一起。曾外婆是开旅馆的能干女子,爱抽烟,并且为人善良耿直。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人。她说,外婆真是待人好。会帮助有困难的人。又很坚强。tK7 又提起少女时代,在另一个村镇的中学里读书,每星期需要回家拿粮食和衣服。经常是用一根扁担挑着东西,独自走几十里的山路。还要爬坡。她笑,那时候都不知道累和苦。大太阳下面走。走累了就在树阴下歇息,喝口井水。6‘©;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看,那两棵大樟树还在。她突然指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山路转弯处说。我和司机同时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果然有两棵巨大浓密的樟树挺立在阳光之下。她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它们就那么高了。多少年了呀。g©;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J 多少年了呀。我看到阳光下平坦的公路明晃晃的一片。少女时代的她曾经走过的山路,隐没在了山峦与丛林之中。我可以看到那个充满生命力的乡下少女,挑着担子,独自走在阳光和山林中,她的生命一样早已经有注定。要被一个男子带到他的城市里去。I!Wp{©;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M;#Nv 我们还是重回了泗洲头。一个有大海和滩涂的村镇。曾经因为它的地理位置非常昌盛,后来因为填海而荒凉。她说,那么一拦一围,船就不能靠过来了。以前集市的时候多热闹,船都开过来。我们一帮女孩子经常去挖蛎蝗,割紫菜,摸小螃蟹。现在呢,镇上都没有什么男人住了,都外出打工去了。街上都长草了。vps©;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I| 去看了曾外婆的坟墓。她说起她外婆的死,说,是在炉灶里塞了一把干柴,觉得累,上床想躺一下。仰面下去就过世了。也是脑出血。那炉灶里的火还烧得好旺。~Y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tqc&; 她说话的腔调,就好
像他刚刚过世的那段时间,碰到亲戚,就会忍不住说,吃完早饭还好好的,站起来往房间里走,走了几步就突然倒下来。在她的心目中,死亡一定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袭击她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她会永远对这些问题有困惑。说,多么好的人啊。对人那么好。从来不做坏事。#=©;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Sx 她抱着传统的好人有好报的固执心意。像个被骗了一记不愿意承认的人。胸口闷痛,口气里依旧是天真的无辜和惊奇。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V>;]pO 从山上下来,司机在车里等得睡着了。我们折的杜鹃花和梨花几乎把整个车后座都塞满。她说要上厕所。但是找不着。又说,要不算了。上车吧。我说,那怎么行,路还长,你会不舒服的。我执意要找,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家旅馆,当下就走进去,对正在搓麻将的老板娘说,能不能借一下厕所用?老板娘说,没问题。在那边。% 她略有些羞涩地走进来。我说,把外套和包给我。她就走了进去。Z:n)©;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7~8 是。现在她又是我的小女孩了。<;'Nubz©;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jLi 车子重新开动。她说,往前开。我拖人挖了一袋笋,让你带回北京。那个伯伯一定会在公路边上等着我们的车。她很有把握的样子。的确这个地方任何一个村镇她都熟悉。这是她的生活范围,她对此非常满足。来北京住的一两个星期里,她一直对北京的空气和堵车抱怨非常多。AN(3mI©;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n1!K 车子开了约半小时,果然有个中年男子在路边,拖了一袋鲜笋等在那里。她与他亲热的寒暄。他的女儿是在她的生意里打工。执意要付钱给他,当然他肯定是不收的。热热闹闹地推让了一翻。挥手告辞。男子站在后面还不停地挥手,一直目送车子远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还站在那里观望。G*Lj#1©;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2}M 她在这时候又变为她自己。待人情意充沛,有付出有获得。有爽快热辣的一面。那袋笋她回家
就把它剥皮洗净,用盐水烤熟了。让我带回北京。?3'©;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GqL©;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OFt|,10©;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fGJsI©;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I“1. 因为常年独自在异乡生活,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剥夺身份的女儿。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在某一个夜晚,打电话给她,对她说,即使不结婚也想要个孩子。她自然是不懂得我在说些什么,但口气里已经有一种软弱和难过,说,不行的。一个人带孩子会非常难。总归是要男人来帮一下手。你不懂得的。是不能够的。WoV@(©;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yg 她有一条朴素的劝告是,男人,就是互相做个伴的。没有什么爱或不爱。没有那么复杂的事。看着她16岁就开始恋爱的女儿,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但从未获得安定。她知道某种来处远方的潮水带走了她。她无法带她上岸,她所对抗的力量是她无法预算和估计的。也不能感知。所以她就只是任她随波起伏。w'g o2©;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Nc 我一直觉得,如果有个女儿,她一定也会明眸皓齿,有漆黑的发丝。但不要再是一个外壳坚硬内核甜蜜的女子。会很寂寞。若突破了这外壳,又容易受到伤害。 POQ©;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m 反过来。我希望她外表甜蜜,内心坚强。能够直到成年,依旧可以和父亲拥抱。陪着父亲一起去旅行。与他非常亲密。爱她的母亲。因为她的母亲会非常爱她。把所有缺失都补偿给了她。她可以很早就结婚生子。一生只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她的最后一个男人。从父母身边直接过渡到她的丈夫身边。t%tV{,©;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 一直被爱娇呵护,不会在孤立无援中,成为一个坚韧的女子。一直生活在爱着她陪伴着她的人之中。cx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j 我知道,这是我所有没有实现和得到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2k 在飞机上,睡着了。这样沉实。仿佛一觉醒来,他与她,会坐在我的身边,还是他们年轻时候的模样,带着童年的我去旅行。仿佛我们始终都不曾告别过。5©;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C 她送我去机场。这是她第一次去送我。以前都是他做这件事情。她等我换完登机牌,托运完行李,拉着我的手走到安检通道前,终于还是又哭起来。我说,妈妈别哭。别哭,妈妈。3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g<;.yJ 我知道这样的时刻,珍贵稀少,并且正在逐渐地失去。像从湖泊里掬起来一捧水,注定要从指尖漏空。在这个世界上,我能够拥有的恋恋不舍,只有这两个人才是真的。从始到终。>;©;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PF_xz 大厅里非常寂寥。没有人注意我们。我抱住这个正在老去的女人。她是我的孩子。A©;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Z(:9%K 人越年长,便会逐渐对身边的人越来越淡然。很多人出现了。又消失了。犹如坐看云起云落,实在是没什么可解释说明。朋友有离有合,爱人此起彼伏。很多感情目的不纯,去向不明,对待不善。我们手里能够握有的感情,归根到底是几个人的事。W|©;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S+ 我通过安检,拿好行李起身的时候,转头看她。她挤在人堆那里对我挥手。我笑了笑。看到他。那是他最后一次送我的样子。两年之前的春节。在汽车站。他站在出口处看着我,头发开始白了。脸上有微笑。我们都在难过,依旧挥手说再见。1,JE$©;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6,D 我似乎从未去想他们是会老会死的。偶尔想起,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也就从来没有想过,在某一天,会失去这一
束视线。仿佛他与她是我手里自始到终的底牌。仿佛他们会一直在。tL2©;建瓯在线社区 -- 这里是建瓯人自己的社区 Q~M 于是我转身,再一次离开。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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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暖暖的午后,我一个人在书房看书。我的贴身丫鬟敏儿前来向我禀告:小姐,门外有一位独孤小姐求见!
独孤小姐?莫非是她?
请她进来!我对敏儿道。
果然是她,我神交已久的独孤宁珂郡主!为什么她会突然来找我?
郡主大驾,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君主恕罪!
呵呵,阳雪姑娘不用这么客气。早闻阳雪姑娘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能认识你是我独孤宁珂的福分!
独孤郡主太客气了,您这么说小女子可担当不起。
虽然我很想认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美丽郡主,但我也不是那种轻易就会相信别人的人。所以我还是抱着警惕之心。
阳雪姑娘不用这么客气,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确实想请你帮忙。
哦?我以前并不认识郡主啊?不知道我能帮上郡主什么呢?
呵呵,你是不认识我,但是你认识天下无敌的宇文太师啊!
郡主难道找宇文太师有什么事吗?
对呀!阳雪真是冰雪聪明!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能帮上郡主呢?
这几天宇文太师都闭门不见客,我有事求他帮忙,而他却不在?!
郡主,非常对不起,您这么说,怎么让我感觉到您是想监视宇文太师呢?况且,您都不能见到他,我又怎么能够呢?
哈哈,阳雪姑娘你误会了,我哪里是监视太师呀?我……反正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阳雪姑娘帮个忙。
郡主,不是我不帮您,而是太师他日理万机,他连你都没工夫见,又怎么会见我呢?
阳雪姑娘,别谦虚了,谁不知道如果天下间有一个人能见到宇文太师,那个人就是你!就当我求你,只要你看看他最近忙什么就好,可以吗?
这个……郡主,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阳雪,就这一次,好吗?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会努力帮你办到。
郡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如此,那我就试试吧,不过请郡主做最坏的打算哦。
恩,好的,只要你肯帮我就行。谢谢你,阳雪,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举手之劳,请郡主不要客气。
我一向的做人方式是对陌生的人敬而远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郡主似乎有种魔力
,让我不能对她的要求提出拒绝。
是啊,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宇文哥哥了,真的好想见他。
宇文太师府的门卫果真像郡主所说的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我跟他们说,请他们转告宇文哥哥说阳雪来了。门卫二话没说就让我进去了,我问他们原因,他们说宇文大人特别交代过,如果是阳雪姑娘,什么时候都可以进去。
原来真让郡主说中了,我还真有这个特权,这一点我自己都没有料到。
他们告诉我太师在书房查资料,我示意他们不要出声,决定吓宇文哥哥一下。
开门进了书房,见宇文大哥正埋首书案,怕打扰到他,我只能轻轻的坐在旁边等待。
正在我沉睡在黄粱美梦之际,突然感觉到一个温柔的手掌触摸到了我的肩头。
阳雪,真的是你吗?
阳雪,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我一声。自己在这里睡着了,小心会着凉呀。
宇文哥哥,我,我怕打扰到你,所以……
呵呵,是这样埃我们的阳雪果真体贴。来,让宇文大哥好好看看你。
宇文哥哥,一年不见了,真的很想你哦!
宇文哥哥也想你呀。来,把衣服先披上,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太师府后花园比一年前的还要漂亮。
宇文哥哥,这一年来你过的怎么样?
呵呵,不错呀,就是很忙。
风吹起来,宇文哥哥的披风迎风招展,与我印象中高大威武的他没什么两样。
阳雪,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宇文哥哥的话让我记起了童年那段最最难以忘怀的往事。
那一年冬天很冷,刚刚8岁的我由于贪玩迷失在茂密的森林中,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望着遥远的北极星却找不到出路,我想也许我命该如此,我将消弭于这片茫茫的森林中。
我醒来时,一个温柔的声音让我倍感温暖,我还活着吗?
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太师府,放心,你没事的。
我望着面前这个拥有蓝黑眼睛的陌生男孩,紧紧的用棉被裹着自己。
我叫杨拓,是我义父把你救出来的,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我不习惯面对陌生人的眼睛,虽然我知道自己必须先在这里落脚。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里与我的未来紧密相连。
在树林里摔伤了,必须在这里养一阵子。那个杨拓时不时来看望我,总是给我带来药品和好吃的,可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
有一天,杨拓告诉我说如果我再不告诉他名字他就给我起一个,以免总是不好称呼我。我还是没有说话。
于是,他跟我说我的气质很高贵,来历一定不寻常,自以为是的帮我从“阳春白雪”中取名为“阳雪”,我没有表态,他以为我默认了,一直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其实我没有说,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其实,我自己真的没有名字,而且,也不是什么富贵子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孤儿。
我终于能够慢慢的接受他了,和他说话,有时也开玩笑。我很依赖他,一害怕就去找他让他抱着我,也许这是我的一种本能,但我不知道这种本能能不能持续一生。
那一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我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可他一点都不在意,说他以后有能力一定让我成为富家子弟,因为我的气质的确是可以成为富家子弟的。
在唐波夫省北部有一个乡村名叫“杨树林”。老人们说,过去这里的确有过一片密林。
可是在我的童年时期,人们就早已把那片林子忘记了。
村子周围,种着黑麦、燕麦和黍子的农田延伸得很远很远,可是靠近村子的地面却被许
多深谷割裂得零零散散。深谷逐年扩大,陡峻的高坡上,那些村边的农舍简直就像要跌落到
谷底去了。一到冬季,深谷里往返奔驰着许多饥饿的野狼。我小的时候很怕在冬天的夜晚走
出屋外:冷,死气沉沉,处处是雪,无边无际的雪,还有远处狼的号叫声。有时真的听到了
狼叫,也有时只是过于紧张的儿童的听觉在作怪。……可是一到春季,周围一切都焕然一新
了。草原上开着野花,油绿的嫩草覆盖着大地。处处是红的、蓝的、金黄的野花,像火星似
的怒放着。雏菊、铃铛花、矢车菊,可以满怀地抱回家去。
我们的村子很大,居民约有5000人。差不多每户都有人到唐波夫、贫兹,甚至也到
莫斯科去作工挣钱。可怜的一小块土地是不够养活一家贫苦农民的。
我生在一个和睦的大家庭里。父亲齐莫菲?西门诺维奇?秋里阔夫,在村公所当文书
员,他没受过教育,但却知书识字,甚至可以说是博学多识。他喜好读书,在和人辩论的时
候,也常常引经据典。僻如,有一次他对和他交谈的人说:
“我记得,我读过一本书,里面关于天体的说明,和您的说法完全不同……”
我上过3年当地的乡村小学。1910年秋季,父亲把我领到基尔山诺夫城去投考一个
女子中学。从那时候到现在,差不多40年了,可是一切大小事情我全记得很清楚,就仿佛
两层楼房的中学校舍,使我很惊讶,在我们杨树林村没有这么高大的房子。我紧握着父
亲的手,随他走进了学校的前厅,羞答答地停了脚步。一切都是新奇而生疏的:宽大的门、
石地、有栏杆的宽敞的楼梯。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和家长同来的女孩子。最使我不好意思的
就是,她们简直比那新鲜的、在我看来是富丽的陈设更使我不安。基尔山诺夫是一座商业的
县城,在这些和我同样来投考
的女孩子中间,农家的孩子很少。我记得有一个女孩子,看外
表是地道商人的女儿,面孔红胖的,用鲜蓝色绸带系着长长的发辫。她鄙视地打量了我一
番,就咬着嘴唇转过身子去。我靠紧了父亲,父亲抚摸着我的头,似乎在说:“孩子,不要
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随后我们上楼去了,有人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招呼进一间大屋子去,在屋里的长案后边坐
着3位考试委员。我还记得,我回答了一切试题,最后,我就忘记害怕,大声朗诵了以下的
今后我们将给瑞典人一点颜色看,在这里建起雄城,气死傲慢的邻人……爸爸在楼下等
着我。我高兴极了,不顾一切地向他跑去,他马上就上楼梯来迎接我,脸色是那么愉快……
中学时期就这样开始了。我至今还保持着对这一时期的温暖、感谢的回忆。阿尔喀基?别洛
乌索夫在我们学校里讲授数学,讲得明白有趣。他的夫人耶里萨维塔?阿法娜谢夫娜讲授俄
耶里萨维塔?阿法娜谢夫娜总是微笑着走进教室,我们也随着她微笑。她是那样活泼、
年轻、和蔼可亲,她坐在讲桌后面,沉思地看着我们,不用任何开场白,开始就念道:
“树林脱下紫色的衣裳……”
我们能一直不倦地听着她讲。她一面仔细地讲给我们听,一面她本人也陶醉于她所讲述
的美景之中。她努力给我们讲解俄罗斯文学的动人力量,它那鼓舞人的思想和情感,以及它
听着耶里萨维塔?阿法娜谢夫娜的讲解,我明白了:教师工作是一种高度的艺术。当一
个真正的好教师,必须具有活泼的心灵,清晰的头脑,当然,还必须非常喜爱儿童。耶里萨
维塔?阿法娜谢夫娜虽然一向没有说过爱我们,可是我们无需任何解释就知道她是爱我们
的。根据她看我们的眼神,根据她有时候亲切地把手放在我们的肩上根据她在我们任何人遭
到失败的时候怎样地伤心,我们就能理解到她对我们的爱。我们同样也爱慕她的一切:爱她
的青春、美丽而沉思的面貌,愉快仁慈的个性和她对于自己的工作的爱好。一直到我成年之
后,抚育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我仍时常回忆我所敬爱的阿法娜谢夫娜先生,并且在困难的
时候,常会设想:如果她在
这里,她可能告诉我怎样做。
另外还有一些很使我怀念基尔山诺夫中学的事情:我很爱好绘画,美术教员也发现了我
有绘画的才能,但是我对自己不敢抱有成为画家的希望。
有一次,美术教员谢尔杰?谢民诺维奇?波马佐夫对我说:“您需要学习,一定要学
习,您有很大的绘画天才。”
他和耶里萨维塔?阿法娜谢夫娜一样,也很爱好他自己所教的那门学科。我们上了他的
课,了解了什么是颜色、线条、比例、远近画法等等以外,也了解了构成美术精神的东西,
是在于对生活的热爱和怎样学会随时随地了解生活,看出它在各方面的表现来。谢尔杰?谢
民诺维奇给我们介绍了列宾、苏里柯夫、列维唐等大画家的创作,他有一大本画册,粘着很
精致的复制名画。那时候在我心里就引起了到莫斯科去,到特列佳柯夫画馆参观参观的念
头……但是,无论自己怎样希望继续学习,我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家里的生活只能勉
强维持,需要我帮助父母。中学毕业后我就回到杨树林来了。
关于十月革命的消息,我是在基尔山诺夫就得到了的。老实说,那时候我并没有清楚地
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我仅记得有一冲欢欣的感觉:一个盛大的群众的庆祝节日临到了。城市
中充满了热闹,狂欢;红旗迎风飘扬着。在大会上普通的人――士兵、工人――登台演说,
响亮地说出新的充满着热烈信心和果敢的字眼:
布尔什维克党,苏维埃,共产主义……在我回到故乡以后,我的哥哥谢尔杰(他是我童
年时的朋友,也是年龄略长于我的伙伴)对我说:“新生活开始了,柳芭,你明白么?是完
全新的生活。我不愿意袖手旁观了,我要参加红军去。”
谢尔杰只比我大两岁,可是我跟他比起来还完全像小孩子一样。他了解的事比我多,他
会更清晰地分析时事。我也看出他的意志是坚决的。
哥哥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我:“教书呀!当然教书。你知道吗?从此以后学校就要像雨后
春笋般地增多起来。你以为今后在杨树林还依旧是两个学校,供5000人口用吗?不能那
样了!以后人人都能上学。你看吧,人民不能
我到家后两天,他就参加红军去了。我也不迟疑,马上到人民教育局去了,他们立刻就
分派我到索罗维延卡村任小学初级班教员。
索罗维延卡村距离杨树林3俄里,是一个贫穷偏僻的小乡村,简陋的农舍,屋顶全是用
那是在村尾上,隐没在绿荫中的一所过去地主的住宅。
那时树叶虽然有些发黄了,可是远远地就可以看见满树鲜艳火红的山楂,很悦目地伸到
窗前,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愉快起来。这所房子是相当坚固和宽敞的。有前庭、两间屋子和一
间小厨房,较大的一间屋子是教室,另外,带有铁窗板的一小间是指定给我住的。我马上把
随身带来的识字课本、算题本、钢笔杆和钢笔尖,还有一大瓶黑水,全放在桌上,自己就走
进村子里去了。我要把村2子里所有的达到学龄的男女儿童都登记起来。各家我都挨门地串
最初他们对我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后来才渐渐地跟我畅谈了。
教吧,教吧!”一位身高、枯瘦,并且似乎不耐烦地皱着浓眉的老太婆对我这样说,
“可是你登记那些小丫头们是多余的。她们没有什么可学的。织布,纺线,将来嫁人,这些
可是我仍然坚持我的主张。
我用我哥哥对我说的话,回答说:“现在不是以往的时代了。今后人人都要开始过新生
活了,人人都得学习。”
……第二天教室就挤得满满的了。前一天我登记的30个孩子全来了。
挨近窗户边的一行坐着年幼的孩子,是一年级的学生,中行坐着二年级的学生,靠另一
边墙坐着年龄最大的孩子,他们仅仅4个人,都是14岁。在我面前,最前面一张书桌旁坐
着两个长着浅色头发,脸上有雀斑的,蓝眼睛的,穿着一样花衣裳的女孩子。她们是最年幼
的,她们的名字叫丽达和玛露霞,两人都姓格列伯娃。靠墙坐的4个年岁较大的男孩子很规
矩地站起来,其余的孩子们也随着他们站起来了。
“您好,柳鲍娃?齐莫菲耶夫娜!”“我们欢迎您!”我听到了不整齐的孩子们的问安。
就这样开始了我的第一课。以后就一天接一天地过下去了。一个人照顾三个班,我觉得
很吃力。趁着年幼的孩子们热心地学习写字母,年龄大的孩子在做算题的时候,我就给当中
的一班讲为什么日夜交替。接着我又去看孩子们的算术本子,中级班在这时写哨音字母后带
有软音符号的阴性名词。
年幼的孩子们写字母写得厌倦了,我回到他们桌前,他们就大声地开始一字一字地念:
“妈――妈,”“玛沙――吃――饭!”
我全心全意地做着工作,和孩子们在一起很快活。日子在不知不觉地过着。有一位那时
我看来是富有经验的教员由邻村来访过我两次,他已经在小学教学三年了。他坐在教室里听
我给孩子们上课,他给我提过意见,每次临别他总是说我的教学很有成绩。他说:“孩子们
喜欢您!这是很好的现象。”
在索罗维延卡我做了一个冬季的教员。从新学年开始就把我调到杨树林来了。
我很舍不得离开索罗维延卡的那些孩子们。我们已经习惯在一起了,但是这个调动也使
我很高兴,因为又能重新在家里,在亲人之间,多么好!
回到杨树林后,我又遇到了童年时的朋友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他和我同岁,但是看
来似乎比我大得多:论老成,论经验,我全比不上他。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在红军中服了
一年兵役,现在他在杨树林管理阅览室的图书馆。演剧小组就在这阅览室里集合排剧。杨树
林和周围农村的青年们,小学生和教员们准备演出《贫非罪》。我扮演留葆夫?果尔杰夫
娜,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扮演了留比木?托尔佐夫。他是我们的领导人兼导演。
他给我们的指导是愉快的,饶有趣味的。如果有人说错了台词,颠倒了奥斯特罗夫斯基
①的话,或者大声怪叫,莫名其妙地瞪眼,挥手,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就那样滑稽地、无
恶意地模仿那个人,使得他就不好意思出风头了。他笑时,声音很大,不易遏止。我再也没
听见过任何人这样天真地欢喜地笑过。
不久以后,我就和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结了婚,我搬到他家里去了。阿那托利?彼得
罗维奇同他的母亲里吉亚?菲多罗夫
娜,弟弟菲嘉在一起生活。另外一个弟弟(阿列克谢)
我和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相处得很好,很和睦。他是一个有涵养、不随便甜言蜜语的
人,但是我在他的每一顾盼、每一举动中全感觉着他对我的关怀,我们彼此是不需说明就能
互相了解的。在我们知道了我们就要有小孩子的时候,我们非常高兴。“一定是儿子!”我
们这样的断定,并且共同给孩子起了名字,还预测了他的未来。
“你只要想想吧,”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说着幻想的话,“这多么有趣呀:头一次给
孩子看看火,看看星星,看看鸟儿,再带他到树林里去,到河边去,到海滨去,到山上
去……你知道吗?他是头一次看见啊!”
“恭喜,柳鲍娃?彼得罗夫娜,得了一位千金,”接生的老太太对我说:“您听,她哭
出声音来了。”这时在屋里听见了婴儿的啼哭。我伸出了手,他们就抱给我看:一个白脸、
黑发、蓝眼、身体很小的女孩子。在这一瞬间里,我觉着我一向也没有盼望过儿子,并且一
向所盼望的就是这个女孩子。
“我们给女儿起名叫卓娅。”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说。
这是1923年9月13日。
①奥斯特罗夫斯基是革命前俄国有名的剧作家,《贫非罪》是他的名剧之一
向来没有过小孩的人们可能以为一切婴儿都是一样的:
在一定的时期以前,他们什么也不理解,只会啼哭,号叫,妨碍大人。当然,这话是不
对的。我曾深信我能在一千个新生的婴儿中,认出自己的小女儿来,我相信她的脸和眼睛的
表情是特殊的,她的声音也是与众不同的。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似乎能够――连几个钟头看
着她怎样睡觉,怎样在梦中把被我紧紧地包裹了的小手由被子里伸出来,又怎样睁开眼睛由
长密的睫毛下凝视着前方。
此外,还有令人惊讶的事,那就是每一天都有一些新的变化。我明白了,婴儿不只是每
一天,而是每一点钟,都在生长和变化着。看这孩子,她甚至在大声啼哭的时候听到人声就
不哭了。她开始会寻找细微的声音了,听见钟表的嘀嗒声就把头转过去。她开始会把视线由
父亲身上,转移到我身上,又由我身上转移到奶奶身上或“菲嘉叔叔”身上了(我们在卓娅
出生以后就这样开玩笑地称呼阿那托利的12岁的小弟弟)。有一天,女儿认识我了。这是
最好的,最愉快的一天,我永远都记得这一天。我在摇篮上俯下头去,卓娅注意地看了我之
后,想了想,就忽然笑了。人家全对我说这是无意识的微笑,说这么大的孩子对于所有的人
都一样地笑,可是我却知道实际上不是这样!
卓娅生得很小。我时常给她洗澡。农村里的人们说,洗澡能让婴儿长得更快。
她在新鲜空气中的时间很多,虽然冬季已经近了,可是她仍旧露着脸在院子里睡觉。我
们并不无故地把她抱在怀里。
我的母亲和婆婆里吉亚?菲多罗夫娜全劝我这样做,免得把孩子宠坏了。我老实地遵从
了这个劝告,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卓娅才在夜里睡得很甜,不要人摇她或抱她。她长大
了也很安静。有时候“菲嘉叔叔”走近摇篮对她说:“卓娅,你说叔――叔!说呀!你再
说:妈――妈!奶――奶!”
他的小女学生张着嘴对他笑着,并且喃喃地说出完全别的声音。但是过了些时候她的确
开始会重复“叔叔”、“妈妈”了,最初不准确,以后就渐渐清楚了。我还记得,在“妈
妈”、“爸爸”之后是一句奇怪的话:“阿波”。她站在地板上,很小很小的,忽然足尖着
地挺起来说:“阿波!”以后我们猜中了这句话的意思,原来是:“抱起我来!”
一个严寒的冬天,连老年人也不记得冬天曾像这样冷过。
在我的记忆里,这年的正月是冰冷的、暗淡的:当我们听到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逝世
的消息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变样了和暗淡了。他对于我们不只是领袖和伟大的、出众的人。
不,他简直就是每一个人的密友和导师;在我们村子里和我们家里发生的一切事,全是
和他联系着的,全是由他那里发动起来的。人人都是这样想的和这样感觉的。
从前,在我们那里只有2所小学,现在超过10所了,这是列宁建立的。从前人民过着
贫困饥饿的日子,现在人民站起来了,强壮了,过着完全另样的富裕生活。我们为这个不感
谢列宁感谢谁呀?电影院也出
现了;教员,医生,农业技师都和农民们恳谈,给他们讲解各
种问题;阅览室和俱乐部的人总是满满的。农村迅速地发展了,生活也更光明愉快了。
以前不识字的人,现在学会识字了;已经识字的人就计划着继续学习。这一切全是由哪
里来的呀。谁给了我们这个新生活呢?对这一个问题,人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回答,只能用一
个亲爱的和光辉的名字来回答:那就是列宁。
可是,突然他不在了……这是意识中容忍不了的事,这是使人不能甘心的事。
农民们每天晚上都来找阿那托利,对他倾诉共同的深切悲哀。
“多么好的人死了!……伊里奇应该活着,活着,活到一百岁,可是他死了……”斯捷
潘?阔列次老头儿这样说。
登载着斯大林同志在第二次全苏苏维埃代表大会上的演说词的《真理报》在2月间寄到
了杨树林村。阿那托利在阅览室高声读报给大家听。屋子里面,人挤得水泄不通。斯大林的
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打动了人心。
阿那托利读完之后,报纸就在人们的手里传递着:每人都想亲眼看看,亲手摸摸这张印
着勇敢的、真诚的宣誓词的报纸。
过了几天,工人斯捷潘?扎巴布林回到杨树林来了。他过去是我们村中的牧童。他给我
们述说了全国各处的人们怎样接连不断地从远方奔来吊望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遗容。
他说:“真冷啊,呼吸都被冻结了,时间已经是半夜了,可是人们还不断地来,来,看
不见尽头。有的连孩子们也带来了,为的是叫他们也趁最后一次机会来瞻仰瞻仰。”
“可是我们不能看见他了,卓娅也不能看见他了。”阿那托利凄怆地说。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后来要靠着克里姆林宫的城墙修建列宁墓,并且在很多年以后都可
我把刊登着斯大林同志的誓言的报纸收存起来了。
当时我想:“女儿长大了,让她看看吧。”
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喜欢在桌子旁边坐着的时候把卓娅放在自己的膝上。他一向是在
吃午饭时候阅读什么,女孩儿头倚着他的肩安安静静地坐着,向来没妨碍过他。
她依然和过去一样,长得很小,很瘦弱。由11个月的时候
开始会迈步。周围的人都喜
欢她,因为她对人是亲热和信任的。她有时走到门外,对每一个过路人都微笑着,如果有人
逗她说:“到我那里玩去吧?”她就高兴地伸出小手随着新朋友走去。
到2周岁的时候,卓娅就会清楚地说话了,她时常在“作客”回家以后说:
“我到彼得罗夫娜家去啦。你知道彼得罗夫娜吗?她家有格里亚,克山尼亚,米莎,萨
尼亚和老爷爷。有牛,还有羊羔。它们跳哇!”
卓娅还没满2周岁,她的小弟弟舒拉就出生了。这个男孩子生下来就大声哭叫,他喊叫
的声音很粗,哭泣来就不停。
他比卓娅肥大和健壮得多,但是眼睛却同她的一样亮,头发也是黑的。
在舒拉出生以后,我们就时常对卓娅说“你是姐姐”,“你是大孩子”。在吃饭的时候
她和成人坐在一起,但是坐在高椅子上。她很照顾舒拉:如果橡皮乳头由他的嘴里落出来,
她就给他放入嘴里;如果他醒了,而屋里恰巧又没有别人,她就摇摇他的摇篮。这时候我也
常常要卓娅帮助我做些事情。
”我说,“请你把碗给我。”
“卓娅,帮助我整理整理:把书收起来,把椅子放在原来的地方。”
她做这些事总是非常高兴,做完之后总是问:
在她3周岁,舒拉1周岁多的时候,她就会拉着舒拉的手,拿着瓶子到祖母那里取牛奶
我记得,有一次我正在挤牛奶,舒拉在我的身边转,卓娅拿着碗站在对面等待鲜牛奶。
蝇子落在牛身上扰害它,它忍不住了就一挥尾巴打着了我。卓娅很快地把碗放在一旁,一手
抓着牛尾巴,一手用树枝驱逐蝇子,嘴里说着:
“你为什么打妈妈?你别打妈妈!”以后她看着我,似乎是问,又似乎是肯定地说:
看着两个孩子在一起才有趣哪:卓娅那么瘦小,舒拉那么肥壮。
村子里的人提到舒拉,就这样说:我们女教员的那个小子横竖一样长,侧身倒在地下或
是站起来,都是那么高。
实在,舒拉很胖也很结实,在一周岁半的时候,力气就比卓娅大得多。但是,这并不妨
照顾他,并且有时候严厉地申斥他。卓娅一开始说话就说得清楚,始终没咬过舌,可是
舒拉在3周岁的时候还不会说卷舌音。卓娅很为这事担忧。
“舒拉,你说:列舍托。”她要求他照着说。
“勒舍托。”舒拉重复说。
“不是‘勒’,是‘列’!你这孩子,多么糊涂!”
有一次卓娅忍耐不住了,就用手在他的额上打了一下。可是2岁的学生比4岁的先生更
有力量:他愤慨地摇摇头就把卓娅推到一旁去了。
“去吧!”他气忿地喊道,“你干什么打人!”
卓娅惊讶地看着他,但是并没有哭。过了不久我又听到了:
舒拉的声音驯服地重复着:
我不知道舒拉是否了解他在家里是最小的孩子,但是从很早的时候起他就会利用这点。
他在为自己辩护的时候总是委屈地说:“我小!”
如果他想一定要得到什么东西,大人却不给他,他就喊着要求说:“我小!”有时候他
无故地、但是自觉是理直气壮地、骄傲地说:“我小!”他知道我们爱他,他想使所有的
人:卓娅、我、他的父亲和祖母全服从他的意志。
只要他一哭,祖母就说:
快到我这里来,宝贝儿!看我给我的小孙孙什么!”
舒拉就欢喜地、脸上带着撒娇的样子爬到祖母的膝上去。
如果他的什么要求被拒绝了,他就倒在地下大声哭号、踹腿或是可怜地呻吟着,他的样
子清楚地表示出:“我是一个可怜的小舒拉,没有人怜惜我,没有人抚爱我!”
有一次舒拉因为要在午饭以前吃粉羹(一种酸甜的糊状羹,通常在饭后吃),大声哭号
起来了,我和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就由屋里走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舒拉自己。最初他仍然
大声哭号,并且不时地喊着:“给我粉羹!”“我要粉羹!”以后,显然是他决定不多费话
了,就简单地喊:“给我!我要!”
他在哭号的时候,没有留意到我们已经走出去了,但是感觉到屋里没有声音,他抬起头
来,周围看了一遍,就不哭了:既然没有
人听,还值得费气力假装哭吗!他考虑一会儿,就
用木片堆什么东西了。嗣后我们回来了。他见我们回来,又打算哭,于是阿那托利?彼得罗
“如果你哭,我们就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我们不再和你一起住了。明白了吗?”
又一次,他在哭的时候,通过手指缝用一只眼偷看我们,看是否同情他的眼泪。
可是我们丝毫没理会他:阿那托利在看书,我在看学生们的本子,这时候舒拉就像没发
生什么事故一样,悄悄地走近我,爬到我的腿上。我轻轻地在他的头发上拍了一下,就把他
放在地板上,自己仍继续工作,他也就不再打搅我了。这两件事把他治好了:自从我们不顺
从他以后,他的撒娇、哭号,就全停止了。
卓娅很爱舒拉。她时常现出庄重的神气,重复成年人说的话:“用不着娇惯孩子,让他
哭会儿吧,算不了什么!”她这样说是很惹人笑的。
但是在她一个人伴着小弟弟的时候,她对他一向是很温柔的。
如果他跌倒了,开始哭了,她就跑来拉他的手,努力地把这个胖子抱起来。她用自己的
衣襟替他擦泪,还劝着他说:
“别哭,你要作一个聪明的孩子。对啦,好孩子,……你拿着木块。来,咱们建设一条
铁路,你愿意吗?……这是画报,我给你看看画儿好吗?你来看……”
最有趣的是:如果卓娅不了解什么东西,她就率直地承认这个;可是舒拉的自尊心特别
强,“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很难由他口中说出来的。为了避免承认不了解某一种事物,他
任何狡猾办法都会使用。我还记得有一次阿那托利买了一本内容很丰富的儿童读本,里边附
有很好看、很生动的图画:画着各种不同的动植物、物件和人。我们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翻
有时候我指着图画问舒拉:“这是什么呀?”如果是他所认识的东西,他就马上高兴地
并且骄傲地说出名称来,可是如果遇到他不知道的东西,那么,为了避免回答,他什么诡诈
“这是什么呀?”我指着火车头问他。
舒拉叹了一口气,踌躇一会儿,忽然带着诡诈的微笑说:
“小鸡儿,”他迅速地回答着。
画着的是他不认识的、奇怪的动物:骆驼。
“妈妈,”舒拉要求说,“你把这页翻过去,给我看看别的吧!”
我想知道他还能发明出什么样的遁辞来。
“这是什么呀?”我指着河马狡猾地问他。
“你等一会儿,我吃完了就告诉你。”舒拉回答说。然后就开始那样细嚼,好像他完全
于是我又指着一张画着身穿蓝色长衣、带白色围裙的微笑着的女孩子的图画问他:
“这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舒拉?”
舒拉狡猾地微笑着回答说:
孩子们很喜欢到外祖母玛夫拉?米海洛夫娜那里去作客。她很欢喜地接待他们,给他们
牛奶喝,请他们吃饼。以后她腾出一会儿时间来,就和他们做他们所喜爱的游戏,他们把它
“姥姥种了一个萝卜。她就说:
‘萝卜,你长得甜甜的,结结实实的,顶大,顶大的。’萝卜就长成了很大的,甜的,
结实的,圆的,黄色的。姥姥拔萝卜去了:拔,拔,总是拔不出来(这时外祖母就表演着怎
样拔那个顽强的萝卜)。
姥姥把外孙女卓娅叫来了(这时卓娅就来揪着外祖母的裙子)
。卓娅拉着姥姥,姥姥拉着萝卜,一齐拔,拔,还是拔不出来。卓娅叫来了舒拉(舒拉
正在急待着去揪住卓娅),舒拉拉着卓娅,卓娅拉着姥姥,姥姥拉着萝卜,一齐拔,拔(这
时候在孩子们的脸上就现出来等待什么事的神色)……到底把萝卜拔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在外祖母手里出现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苹果,一块点心,或者一个真的
萝卜。孩子们连笑带喊地搂抱着外祖母,悬挂在她身上,于是,她就把礼物交给他们。
“姥姥,咱们拔萝卜呀!”舒拉刚迈进姥姥的门坎就这样问。
过两年之后,有人又给他们讲这个故事,用习惯了的话开始说:“爷爷种了一个萝
卜……”他们两人就异口同声地抗议说:
……我母亲一生始终是由早到晚地忙着。她要照管全部家务和田地里的工作,6个孩
子:要给所有的孩子穿衣服,洗脸,缝补衣服和做饭吃。妈妈把腰都累弯了,但是毫不怜惜
自己。妈妈对待她自己的孩子们,和以后对待孙子孙女们,一向是公平的,也是和颜悦色
的。她向来没有简单地说过“尊敬长者”,她向来是尽力地使她的意思能让孩子们了解,真
能达到孩子们的脑子里和心里。她对卓娅和舒拉说:“我们住在房子里,这房子是老人盖起
来的。你们看彼得罗维奇给我们砌的火炉多么好哇!彼得罗维奇年纪大了,懂的事情多,他
的手艺巧极啦。怎么可以不尊敬老人呀?”母亲是很仁慈的人。
还是在我幼年的时候,她每次看见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就要把他叫进家里,让他喝
够了,吃饱了,还要赠给他一件什么旧衣服。
有一次父亲弯腰在箱子里寻找了很长时间之后,问母亲说:
“我那件蓝色衬衫在哪里呀?”
“你不要生气,”母亲难为情地回答说,“我把它给斯切帕奈赤了。”(斯切帕奈赤是
一个无人照顾的、患病的、赤贫的老头儿,母亲常去看他,并尽可能地帮助他。)
父亲只是无可奈何地挥了一挥手。
现在,在经过许多许多年之后,我还时常回忆着:我的母亲是一个多么能忍苦耐劳和意
有一次,我们的牛被偷去了。人人都知道这样的事对于一个农家是多么大的痛苦。可是
母亲没发一句怨言,没流一滴眼泪。另外一年,我记得,发生了火灾,我们的房子和一切物
品都被烧光了,这件事使父亲非常悲观失望。他坐在放倒了的树干上,垂着手绝望地看着地
“我们还能挣来呀,爹爹,不要紧!”母亲向他走着说。走近他身边,站了一会儿,母
亲又说:“你不要伤心,我们会有办法!”
我母亲是完全不识字的人,直到死她连一个字也不认识,但是她对识字却很重视。由于
她关心我们,我们才成了识字的人:她曾坚决主张把我们送入小学,以后又送入中学。
我们家中常感困难。我记得,在十分困难的时候,父亲曾决定了叫在中学四年级读书的
是这样的打算母亲连听都不爱听。为了她的儿子继续学习,她什么都肯
作。如去谒见校长,客客气气地恳求给她的儿子以公费。
“你看你,妈妈,一个字也不识,可是一样活着呀。”父亲愁眉不展地说。
母亲不跟他争辩,但是坚持着自己的主张。俗语说得好:
“读书是光明,不读书是黑暗”。她常喜欢重复这句话。她根据经验就知道,没读过书
的人的生活是多么黑暗。
“将来你们上学可要好好学习呀。”她这样叮咛着卓娅和舒拉,“你们成了更聪明的
人,知道很多事,这对于你们本身好,对于你们周围的人们也有帮助。”
姥姥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她知道很多故事,也会一分钟不停止自己的工作:织补,
削马铃薯片,或是和面,同时不慌不忙地把故事讲出来。她仿佛自言自语地念道:
“一只狐狸在林子里跑着,它看见树上落着一只山鸡,它就说:
‘山鸡,山鸡!我到城里去了。’‘咕―咕―咕!去了就去了吧。’‘山鸡,山鸡!我
讨来圣旨了。’‘咕―咕―咕!讨来就讨来了吧。’‘不许你们山鸡在树上蹲着,你们都要
到青草地上去Q。’‘咕―咕―咕!Q就Q吧。’‘山鸡,山鸡!那边是谁来了?’
‘咕―咕―咕!庄稼汉。’‘山鸡,山鸡!在庄稼汉后边跑的是谁?’‘咕―咕―咕!马驹
儿。’‘山鸡,山鸡!它的尾巴是什么样的?’‘是弯的!’‘那么,再见吧!山鸡,我没
有闲工夫和你瞎扯了!’”
卓娅和舒拉坐在矮矮的木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姥姥。她讲完一个故事,就接着讲另一
个:灰狼的故事,馋嘴狗熊的故事,胆怯的小兔的故事,然后又讲那狡猾的狐狸的故事……
我们只准许卓娅带着弟弟紧靠着房子旁边,在栅栏里边的小花园里玩耍,免得被那些在
房子附近的草地上吃草的没人看管的牛马碰着。可是如果和年长的女孩子们(玛娘和塔霞)
在一起,卓娅就常常走出很远,到菜园子和小河那里去。
河很浅,但是流得很活泼,可以整天在那里洗澡,也不用担心淹着。
在夏天,卓娅接连着几小时几小时地拿着网子捕蝴蝶,采野花,然后再去洗澡,并且一
)在河里洗她自己的衬衣,晒干后再穿着回家来。
“你看看,妈妈,”她注视着我的脸说,“我洗得好吗?你不说我呀?”
似乎现在我还能看见她5岁时的样子:被太阳晒得赤红的脸,明朗的灰眼睛。
伏天的急雨刚刚停了,太阳又火热地照耀着,高空中几片残云被疾风吹往地平线外去
了。树叶上还落着大水点,可是卓娅已经赤着足,踏着温和的水洼,向我跑来,一边笑着,
让我看她身上被浇湿了的衣裳……该是多么好啊:坐着大车到远处的草地去,(尽管坐的是
吱嘎乱响的破车,并且拉车的马也不好,那也没有关系。)再坐在高高的草垛上返回来,到
家后和成年人一起,把芬芳的香草扬在板棚后面,让它彻底晒干,然后在草堆上像在浪涛里
一样尽兴地跳跃,竖鼎,最后,玩得疲倦了,就缩成一团,在这草堆上酣酣地睡着了。
尽量向上爬,高得往下看都有点儿害怕,倘若手下的细枝落下一枝,心就一缩……然后
就用赤脚摸索着树干,并当心着撕破衣裳,慢慢地降下来。
更好的是爬到板棚的顶上或教堂的钟楼上。这是一切孩子们所欢喜的了望台。
这时全村都像在手掌上一样,一目了然。更远的地方是野地,野地中间是周围的村
落……可是在它们后边还有什么呢?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什么呢?……回到家里,卓娅挨近我坐下,就问我:
“妈妈,杨树林村外边是什么呀?”
“一个乡村,叫‘太平庄’。”
“在索罗维延卡的那边还有什么?”
“巴夫洛夫卡,亚历山大罗夫卡,普鲁得基。”
“还有什么?基尔山诺夫的那边是什么?唐波夫的那边就是莫斯科吗?”她叹了一口
气,又说,“能到那里去才好哪!”
在父亲有空的时候,她就爬到他的膝上对他提出各样问题,有时也是最出人意料的问
题。她像倾听最迷人的故事那样,听父亲讲世界上的各样事物:高山,蓝色的大海和深密的
森林,远方的大都市和在那里居住的人们。在这时候卓娅的精神完全集中于倾听:她的嘴半
张着,眼睛放着光,甚至有
时候她好像忘了呼吸。也有时这些珍闻使她疲倦了,听到最后,
她就在父亲怀中睡着了。
4岁的舒拉是一个淘气的、好吵闹的孩子,什么他也不在乎。
”我听到卓娅的惊讶声音说。
真在动弹!这是什么怪事呀?
“你的衣袋里是什么呀?”
原因很简单:衣袋里装满了甲虫,它们想爬出来,在里面折腾,可是舒拉把袋口紧紧地
握在手里。可怜的甲虫啊!
晚间我在这些衣袋里什么东西找不到哇!小弹弓,玻璃片,钩子,石子,铁片,严禁玩
弄的火柴……什么都有,数不胜数。舒拉的额上经常有碰肿的疙瘩,手脚上有碰伤和擦伤,
膝盖也常碰破。稳坐在一个地方,对于舒拉来说,是受刑,是最严酷的刑罚。
他由清晨直到我招呼孩子们回家吃晚饭和睡觉的时候,总是在跑着,跳着。我屡次看见
他雨后在院子里跑着,用棍子打着积水。溅起来的水像喷泉一样,超过他的头顶,他周身都
溅湿了,可是他似乎丝毫不理会这个,更用力地抡起他的棍子和尽可能地高声唱他自己杜撰
我听不清歌的词句,只能听出调子是尚武的,狂欢的:“当啷,吧,梆!梆!梆!梆!
”可是这一切都很明显:舒拉需要对环绕着他的一切倾泻他的欢欣,他需要表示出太
阳、树木、温暖而深的水洼等等怎样使他高兴!
卓娅在舒拉的一切游戏里都是他的伙伴,她也和舒拉一样喊叫着,欢喜地、不顾一切地
跳跃着。但是她也会长时间地默默坐着静听,那时她的眼睛注意地看着,乌黑的眼眉微微皱
向一起。有时候我碰见她坐在离家不远的锯倒在地上的一株桦树干上:她用手掌托着腮,两
“我在思索哪!”卓娅回答。
在很久以前的、已经模糊了的日子里,我还记得一天,我和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决定
了看我的父母去,把孩子们也带去了。我们刚来到,齐莫菲?西门诺维奇外祖父就对卓娅说:
“你这个淘气的小姑娘,为什么昨天你对我说假话?”
“昨天我问你,你把我的
眼镜放在哪里了,你说:‘我不知道。’可是,后来我在长凳
子下边找着了。一定是你把它扔到那里了,没有别人。”
卓娅翻着眼睛看看外祖父,一言没回答。但是,过一会儿,在叫我们就桌前坐下吃饭的
“我不坐,既然不相信我,我就不吃饭。”
“悖鞘枪サ氖吕玻掳桑掳桑
她始终没坐下。当时我看出来了,外祖父在5岁的孩子面前有些难为情。在回家的路上
我稍稍责备了卓娅几句,可是她含着眼泪始终重复那一句话:“我没有动他的眼镜,我对他
说了实活,他不相信我。”当时我觉出她的委屈是很深很大的。
卓娅对父亲的感情最好。她甚至于在他忙着工作无暇和她谈话的时候也高兴和他在一
起。她并不是简单地随在他的身后,而是在观察。
“你看,爸爸什么都会做。”她这样对舒拉说。
的确,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什么事都会做,这是人所共知的。在家里他是长子,很早
丧了父亲,他就自己耕地,自己播种和自己收获。虽是这样忙,他还来得及在农村阅览室和
图书馆里进行很多工作。同乡们全很喜欢他、尊敬他和信任他,常和他商议家务事和其他的
事。如果需要选举一个可靠的人到监察委员会去,检查消费合作社或信用合作社的工作,人
们一定说:“选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谁也愚弄不了他,他什么全了解。”
还有一点使人们都和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亲近,这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少有的公正和耿
直的人。如果有人来求他给出主意,但他看出这个人理屈,他就不假思索地说:“你做的不
对,我不能站在你这方面……”
我时常听到各样不同的人们说:“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永远不会做亏心事。”
他是很谦虚的人,他从来也没夸耀过他的知识。比他年纪大得多的人,甚至于老年人,
在村中受尊敬的人,也都愿意来征求他的意见。
实在,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也可以说一切问题他都能答复出来。他读了很多东西,也
会把读过的东西很清楚地述说出来。卓娅常在阅览室里长时间地坐着听他给农民们读报,讲
解在那时候我们国家所经历的事件,讲解关于内
战,关于列宁的问题。每次听众都对他提出
“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刚才你说电气啦,现在你讲讲拖拉机。这或许是更奇妙的东
西吧?可是这么大的机器在我们这小块地上怎能转得开呀?……还有个问题:当真有这样的
机器吗?也会收割,也会打谷子,还会把打净了的谷粒倒进口袋里?……”
“为什么人们都喜欢爸爸?”
“那么,你想为什么呢?”
卓娅没回答,可是当天晚间,在我安置她睡觉的时候,她小声地对我说了:
“爸爸聪明,他什么都知道。他是好人……”
“看看人去,见识见识世界去!”
在卓娅满了6周岁的时候,我和丈夫决定了到西伯利亚去。像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所
说的那样,“看看人去,见识见识世界去!”
孩子们是头一次坐马车到火车站去,头一次看见火车头,听见车厢下边车轮不停地旋转
的声音,这仿佛是遥远的旅途中一种不停的激昂的歌声。村庄、草原上的牧群,河川和森林
在窗外闪过去。一片辽阔的草原向后跑走了。
我们的旅行延续了整整一个星期,在这期间,我和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始终没能答复
完各种问题:“这是什么呀?
这是干什么的呀?因为什么呀?”人在路上通常是容易睡觉的,可是孩子们看见的东西
使他们太兴奋了,所以在白天就无法安置他们睡觉。到夜晚舒拉毕竟还是疲倦了,睡着得比
较快,可是卓娅就不同了,在夜晚也无法使她离开窗户。只是在外面的漆黑的夜影遮盖了玻
璃之后,女孩子才叹一口气,转向我们来。
“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灯火了……”她这样遗憾地说了之后,才无可奈何地同意睡
第7天,我们来到了叶尼塞省的康斯克城。这是一个小城镇,房屋都是一层的,木头
的,马路旁的便道也是用木头铺的。我们首先把孩子送到旅馆,随后自己就到人民教育局去
选择一个我们夫妇可以在同一个学校任教员的乡村。他们派我们到西特金村去。
于是我们就决定不浪费时间,马上动身。抱着这个打算回到旅馆时,我们看见舒拉正在
地板上用木块堆什么东西,但是没看见卓娅
“卓娅在哪里,舒拉?”
“卓娅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到集上买树脂去。这里的人都嚼树脂。’”
我唉呀一声就往街上跑去了。城是很小的,伸手就可以触着森林,女孩子如果到那里去
我和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不顾一切地一条街又一条街地找遍了,挨门往各院里探望,
逢人便打听,也到集上去了一遍……在什么地方也没找到卓娅。
后来,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对我说:“你到旅馆去,在那里等着我吧,我恐怕舒拉再
有什么差错。我到公安局去。”
我回到旅馆,抱起小儿子,又到街上来了。没有在屋里静待的耐心。
我和舒拉在街上站了半小时左右。舒拉忽然喊道:“爸爸!
我急忙跑着迎上去。卓娅的脸通红,带着难为情和稍微害怕的样子看着我。她手里拿着
她说:“这是树脂,只是它的味道不好吃。”她说话的语气很平常,就仿佛我们不过只
有5分钟没有见面似的。
原来她确实到了集上,买了树脂,可是她忘记了回到旅馆的道路,也不知道怎样打听。
她就凭着猜想向完全错误的方向走去,差不多就走到林子边上了。在那里有一位不认识的妇
女(“她很高,蒙着头巾”)看见了她,就拉着她的手把她领到公安局去了。阿那托利?彼
得罗维奇就在局里找到了她。卓娅正像客人一样坐在桌旁喝茶,并镇静地回答着问她的问
题:她叫什么名字,由什么地方同谁一起来到这里的,爸爸叫什么名字,妈妈叫什么名字,
小弟弟叫什么名字等等。她马上说明了她需要急速回到弟弟那里去,因为他还小。
“你怎么把舒拉一个人丢下了?”我责问她,“你是大孩子,你是姐姐,我们托靠你
为了便于看人,她就稍微仰起些头,把目光由父亲的脸上转到我的脸上,说道:
“我以为我马上就能回来的。我以为在这里和在杨树林一样哪,什么地方我都能马上找
到。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这样了。”
“好啦,”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藏着微笑说,“头一次原谅你,可是以后不经许可,
里也不要去。你看把妈妈吓得什么样子啊?”
我们在西特金住的房子,建筑在一个很高的河岸上,下边是一条很宽的和流得很快的
河。往下看的时候就有些头晕,似乎自己也会随着水漂流到什么地方去。距离几步远就是林
高大的松树,把头仰到背上去也看不见树梢:丛密的枞树,落叶松,杉树。在它们的巨
掌般的枝叶的荫影下,像是处在神秘的天幕里一样。多么幽静啊!只是有时候被踏着的干枝
在脚下响一声,被惊扰了的飞鸟叫一声,嗣后仍旧是深深的幽静,万籁无声。总之,在这林
子里就好像在童话的仙境里一样。
我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林中散步,我们4个人一起去的,我们马上就走进密林的深处去
了。舒拉像被吸住了一样,站在一株两人才能合围的大松树下。我们走远了,招呼他一声,
他没有答应,我们就转回身来。我们的孩子,一个很小的孩子,仍旧孤孤单单地站在原地,
在松树下边,瞪着眼,像在倾听树木的密语似的。
他被迷醉了,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也难怪他:他在自己短短的经历里,
从来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森林。在杨树林村,每株树都是有数的。我们设法叫他跟我们走了,
以后他和我们在林子里Q的时候,还总是和平常不一样:静静的,不爱说话,好像林子用
晚上,在临睡的时候,舒拉在窗前站了很久。
“你怎么啦,舒拉?为什么不去睡觉?”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问他。
“我对树说‘晚安’哪。”舒拉回答说。
……卓娅也爱上了林子。在林子里游逛成了她的最大的无可比拟的乐趣。她提起采野果
用的篮子,就很高兴地由台阶上跑出去了。
“不要往远处去,”我嘱咐她说,“你听邻居说过没有?林子里有狼,有熊!”
真的,采覆盆子并不是没有危险的事:熊是嘴馋的野兽,在覆盆子的密丛里遇到熊,并
不稀奇。可是覆盆子也真好:果大,浆多,像蜜一样甜。采覆盆子的人都提着水桶,成群结
队,通常都是有持枪的男子护卫着,防备碰着熊。西伯利亚人还采桑椹、野樱桃、储存一冬
吃的蘑菇。这些林中的天然物产是
很丰富的。卓娅每次出去,都是提着满篮的野果骄傲地走
卓娅也常和舒拉一起到河边取水。她也很喜欢这种事。她用小桶稳当地把水打上来,在
岸上站一会儿,看看清朗的,奔腾着的波浪。以后她还要很久地站在屋门口或在窗前沉思地
有一次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决定要教会卓娅游泳。他拉着她游离了河岸,后来忽然把
她丢开了。卓娅沉下去喝了一口水,冒上来,又沉下去了……我在岸上吓得半死半活。固
然,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在她身边游着,他是很好的游泳家,自然无需担心孩子被淹死;
可是看着她喝水,看着她不断没顶地沉到水下面去,毕竟是可怕的。我记得,她一声也没喊
叫,她用尽全力抵抗着和挣扎着,但不做声。
后来父亲就抓着她,带她游到河岸来。
“好种!再过两次就会游泳了!”父亲这样确信地说。
“害怕吗?”我一边把她身上擦干,一边问她。
“害怕。”她坦白地说。
“还去。”卓娅坚决地回答说。
西伯利亚的多雪的冬季到来了。冰封盖了河川。虽然冷到零下57度,但是没有风,所
以孩子们就很容易地抗住了寒冷。
我还记得初次的雪使他们怎样高兴:他们不知疲倦地打雪仗,在屋子周围柔软的雪堆上
像在草堆上一样地打滚,有一次他们堆了一个比卓娅还高的雪人。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们唤
回来吃午饭。他们回来的时候,脸通红,很高兴,但是也疲倦了,并且带着极大的食欲扑向
我们给孩子们买了很暖的鹿皮靴,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给他们做了很好的雪橇,卓娅
和舒拉每天都长时间地滑雪:
有时候俩人彼此轮流拖着,有时候俩人全坐上,卓娅在前,舒拉在后,用带着红手套的
短粗的手搂着姐姐,十分高兴地由山坡上像飞一样地滑下来。
我和我的丈夫都是整日不得闲。每天早晨临出门的时候我就嘱咐卓娅:
“不要忘了:饭在烤炉里,牛奶在罐子里。你看着舒拉,让他规规矩矩的,不许他坐在
桌子上,免得掉下来跌着,就该哭了,你
们乖乖地玩,不要吵嘴。”
我们下午由学校回来的时候,卓娅总是用这样的话迎接我们:“我们玩得很好,我们乖
屋里乱得不像样子了,但是孩子们的脸却是愉快的,满意的,所以就不好意思责备他们
了。用椅子建筑了一座二层楼房,箱子和匣子都乱在一起,外面用毯子蒙着。在最不适当的
地方能碰到最意外的东西:我差一点儿踏在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刮脸时用的镜子上,过一
会儿又触着了底朝天放着的铁罐。屋子中间放着普通的小孩玩具:铅铸的兵,装在轮子上的
被拔去一半鬃的马,一只手的假娃娃,纸片,破布,木偶,碗和盘子也在这里。
“今天我们什么也没打碎,也没弄洒了。”卓娅报告说,“就是舒拉又把玛娘的脸都抓
破了,她哭,我请她吃果子酱才不哭了。妈妈,你告诉舒拉,让他以后别再打架啦,不然我
们就不和他在一起玩了。”
调皮的舒拉自知理屈,看着我,不很自信地说:
“我再不这样了……我无心地碰了她。”
我们全在一起,围着桌子或是围着暖和的、欢腾的炉火,度过那漫长的冬夜。那是很好
的夜!可是我们也不能把这个时间完全给孩子们:我自己,尤其是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
还有很多需要在晚间完成的工作。“做工作”这句话,我们的孩子很早就了解:
妈妈工作哪……爸爸工作哪……这就是说:应当完全安静,不可以问问题,不可以争
吵,不可以敲打,不可以跑跳。有时候孩子们钻到桌子下边,就在那里,一连几小时地玩
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这时也像当年在索罗维延卡一样,窗外的风雪在房前的松树的密枝
间怒吼着,还有什么在烟筒里凄惨地呻吟着,诉着委屈……但是在索罗维延卡我是只身一
人,现在有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挨着我坐着,聚精会神地低着头看书,或是审阅学生们的
本子,卓娅和舒拉轻轻地蠕动着和打着耳语,我们都在一起,就更愉快,更温暖。
许多年之后,我的孩子们都已经上学读书去了,他们还常常回忆起在遥远的西伯利亚的
农村中的这些夜晚。固然,舒拉在我们住在西特金的时候还很小,他仅仅4岁半,他的回忆
虽然是愉快的,却总是模糊不清的。但在卓
娅的记忆里,这些夜晚所留的印象却很清楚,很
做完了我的事,或者把工作放下一会儿,等孩子们睡着以后再做,这时我就挨近火炉坐
下,“真正的”晚会在这时候就开始了。
“讲什么呀?所有的故事你们全记得很熟了。”
“没关系,你再讲吧!”
于是就开始了:金冠子雄鸡,圆面包,灰狼和太子伊凡,阿辽奴什卡姐姐和伊凡小弟
弟,哈夫罗娘和暴富的库兹马。――这些故事中的主人翁,在这些漫长的冬夜里,谁没到过
我们那里作过客呀!可是他们最喜欢的、最愿意听的却是关于美丽的娃西丽莎的故事。
“在某一国里,某一朝代……”我开始了差不多是第一百次地给他们讲,可是卓娅和舒
拉就像第一次听这故事那样看着我。
有时候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放下工作,参加谈话,孩子特别高兴听他讲的故事。这常
常是出他们意外的事。有时候孩子们似乎完全忘掉了我们:他们坐在屋角小声地议论着自己
的事,忽然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倾听一会儿,推开了书,走近火炉,坐在矮矮的小凳上,
把舒拉放在一个膝盖上,把卓娅放在另一个膝盖上,就不慌不忙地说: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起来一个这样的故事……”
孩子们的脸上马上现出幸福、好奇和急切的表情来:父亲要给讲什么吧?!
孩子常听人们讲春季河水泛滥的事。在这些地方春水泛滥可不是儿戏:它能冲倒房屋,
卷走牲畜,几天的工夫许多村子完全淹在水里。人们对我们这些新来到此地的人讲了不少关
于当地的可怕的洪水的故事。
”舒拉听了这些故事之后问卓娅。
“我们离开家呀。登上船我们就漂走了。或者我们跑到山上去。”
“水来了就把什么都淹了……”卓娅好像冷了一样,哆嗦着说,“舒拉,你怕不怕?”
舒拉站起来,模仿着父亲,在屋子里慢慢地踱了一趟,然后很勇敢地补
这时候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就说出了他习惯说的那句话:“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起来一
个这样的故事。”于是他就对他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群麻雀落在矮树丛上,彼此辩论:禽兽里谁最可怕?
一个秃尾巴麻雀说:‘黄猫比谁都可怕。’去年秋天猫差一点抓住它。麻雀虽然拚命地
逃跑了,可是毕竟尾巴叫猫给抓掉了。
另外一只麻雀说:‘男孩子们更厉害,他们拆窝,用弹弓子打……’第三只嘛雀争论着
说:‘可以飞远一点躲避男孩子们呀!可是没有地方可以躲避鹞鹰。它比谁都可怕!’这时
候一只很幼稚的、黄嘴的小麻雀,唧嘹一声(这时候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改用很细的声音
‘我谁也不怕!猫算什么,男孩子和鹞鹰我都不怕!我还想把它们都吃了呢!’正在它
这样唧嘹的时候,一只什么黑色大鸟在小树林上空飞过去了,并且大叫了一声。麻雀们吓得
魂不附体:有急忙飞了的,有藏在树叶下的,勇敢的小麻雀放下翅膀,惊慌失措地在草地上
乱跑起来。这时候那只大鸟一边用长嘴啄着地,一边向小麻雀方向走去,可怜的小麻雀用尽
所有的气力,往前跑,后来就钻进一个鼹鼠的洞里去。老鼹鼠正缩成一团在洞里睡觉。小麻
雀更被吓坏了,但是它下了决心:‘反正我要吃不了它们,就让它们吃我吧!’于是它就往
前一跳,用力啄了鼹鼠的鼻子一下子。鼹鼠莫名其妙地睁开一只眼睛说:
‘怎么回事呀?’(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闭着一只眼打了一个哈欠继续学着鼹鼠低音
说)‘啊!你呀?大约饿了吧?给你谷粒儿,吃吧。’小麻雀害臊了,它对鼹鼠诉苦说:
‘黑鹞鹰要吃我!’鼹鼠说:‘哎,这个强盗!走,咱们跟它讲讲理去。’鼹鼠由洞里
爬出来,小麻雀随在后边跳着。可是它很害怕,它又可怜自己,又懊悔:为什么当初自己假
装胆大呀?鼹鼠由洞里爬出来,小麻雀也在它后面把啄子伸出洞外来,可是马上就吓掉魂
了:那只大黑鸟就在它眼前落着,并且凶狠地瞪着它。小麻雀瞟了一眼,立刻就吓得晕倒
了,黑鸟嘎地叫了一声,周围的麻雀就都大笑起来
。原来这个鸟并不是鹞鹰,而是一只黑大
“乌鸦!”卓娅和舒拉同声说。“当然是乌鸦!”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继续说,“鼹
鼠对小麻雀说:‘怎么啦,说大话的小东西,应该因为你说大话打你一顿!算了吧,你给我
多送些粮食和一件过冬的皮袄来。有些凉了。’鼹鼠穿上皮袄就洋洋得意地吹起小曲儿来。
但是小麻雀自己却很懊丧,它羞臊得无地自容,它藏到小树丛里,藏到最稠密的枝叶里边去
“就是这样。”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沉默了片刻,补了这么一句,“现在你们喝牛
奶,完了就躺下睡觉吧。”
“你讲的是我呀?”舒拉害臊地问。
“怎么讲你呀?讲的是麻雀。”父亲仅仅用眼睛微笑着回答说。
许多年以后,我偶然在阿列克赛?托尔斯泰全集里看到了这段童话。显然是阿那托
利?彼得罗维奇在童年,在儿童杂志里读过,他把它几乎一字不差地记住了。
有一次卓娅问我说:“妈妈,为什么布尔马金的房子那么大,羊也那么多,还有许多马
和牛啊?为什么他一个人什么东西都要这么多啊?可是鲁仁佐夫有那么多孩子,还有老奶
奶、老爷爷,而房子却那么奇,那么小,不但没有牛,连一只羊也没有?”
这样,在我和卓娅之间就第一次谈到:什么是贫、什么是富和什么是不公平。
对6岁的孩子解答这样的问题,我觉得很不容易。如果认真地给她解释这些事,就必须
说到很多她还不能理解的事。可是生活逼着我们很快地又回到这段谈话上来。
这是在1929年。在我们区里富农打死了7个农村中的共产党员。这个消息很快地传
遍了西特金村。7口棺材在街上运过的时候,我正在台阶上站着。乐队在灵柩后边走着,慢
慢地,但是庄严地奏着“你们牺牲在争取自由的斗争中了”。在乐队后边是洪流一般的送殡
的群众,每个人的脸上都表现着哀恸和愤怒。
我忽然无意地看了我们的窗户一眼:卓娅的苍白了的脸紧贴着玻璃,她惊惧地看着街
上。一秒钟后她跑到台阶上握着我的手,紧紧地靠着我,很久地张望着丧葬队伍的后影。
么把他们打死了?富农是什么人呀?你是共产党员吗?爸爸是共产党员吗?不能
把你们打死吗?杀人的凶手找着了吗?”
不只是卓娅,连小舒拉也不停地提这些问题。7个共产党员的殡葬,在我们的记忆里留
……还有一桩忘不掉的事。
在西特金的农村俱乐部里,时常放映电影,我有时候也带着卓娅和舒拉到那里去。但是
我和孩子们到俱乐部去并不是因为有电影吸引我们。
每次大厅里人满了的时候,总有一个人拉着长声问:“我们唱一段吧?”
于是马上有几个人同声回答:“唱一段吧!”
他们唱得很动人:激昂、热情,唱的多半是西伯利亚的老调和内战时期的歌。
在这些拉长了的豪放而流畅的调子里,复活了遥远的过去,在我们的眼前重现了那些惊
天动地的事件和坚决勇敢的人们。
嗓音都是沉重和有力量的。在这和谐的大合唱团里,有一个嘹亮的青年男高音特别清
楚,有时候也许是一个真正的西伯利亚原野居民特有的雄壮的男低音,像浪涛一般地奔鸣
着,他们那样真诚动人,有时候令人不能不流出眼泪来。
卓娅、舒拉和大家一起唱。我们特别喜欢一个歌。现在我不记得全部歌词,只记得调子
黑夜过去了。吹着柔和的微风。
在黎明的温暖的阳光下,青年游击队员牺牲了。
男子的低音缓慢地,悲哀地重复着:
在黎明的温暖的阳光下,青年游击队员牺牲了……
一年过去了。春季并未发生水灾,孩子们在知道了他们无须逃往山上的时候,似乎很失
望。他们心中曾深深地希望河水把一切都冲毁了,淹没了,而他们就驾着一叶小舟或徒步逃
到山上去,信步漫游,期望遭逢各种奇遇。
大地重新披上了绿衣,芳草中出现了鲜艳的野花。在5月里,我接到娥丽嘉姐姐和谢尔
杰哥哥由莫斯科寄来的一封信。
他们在信里写道:“你们到莫斯科来吧,暂时和我们住在一起,以后你们再找工作和住
所。我们很想念你们,我们想和你们见面,我们一定要把你们叫到这里来。”
也很想念故乡和亲人,学年刚一终了,我们就离开西伯利亚。我们决定暂时把孩子
们送到杨树林村外祖父和外祖母那里去。
又是熟悉的宽阔的道路,长满了黑麦的田地,村边的峡谷,菜园中孤单的白柳,和父亲
的屋旁丛密的丁香,带窟窿的老桦树和笔直的白杨。看着这亲近的,难忘的一切,我也了解
了一年的时间在小孩们的生活上有多么大的意义:我们的老房子,窗前的草地,小溪和人
们,他们全忘掉了,全要重新认识。
外祖母不住地看着孩子们欣喜地说:“他们长得多么大了哇!你们这些西伯利亚人还记
“记得。”他们虽然这样回答,可是尽可能地要挨我近一些。
舒拉很快地熟悉了环境:在我们来到不久之后,他就在街上和以往的小朋友们一起跑着
玩了。可是卓娅在很长时间以后还觉得生疏,总是寸步不离地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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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解到,只要穿过临平,就可以到姑苏了。
进入临平城,城里的规模与繁华让我流连往返。只不过隐约觉得气氛有点不一样,不时有整队士兵匆匆而过,在人群中挨个搜索,似乎在抓捕要犯。
我也未幸免,好在这是大街,士兵们也未嚣张到要将我身上的银票抢走。但紫金钵可能给我惹祸了,他们贪婪的目光让我感到极度的不妙。赶了半天的路,我在客栈中休息下来。
睡至半夜,窗外突然轻微的响动,我睁眼惊起,一把寒森森的军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四个蒙面人如狼似虎的搜走了紫金钵与银票,我惊怒交集,偏生又无可奈何。
“这小子怎么办?”
挟持着我的蒙面人问道。
“他可能猜得出我们的身份,怕出乱子,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埋了好。”
“什么?”我惊得几欲晕厥,他们不止谋财,竟然还要害命。
那蒙面人点首,道:“说得是!就这么办!”言罢举刀,旁边蒙面人突道:“且慢!”
“这是客栈,人多口杂,留下血迹也不好,为免有人起疑,我们先写一封假信留下他住店的银子,让掌柜的知道,他是有事先走了。”
那蒙面人一笑,道:“还是天哥想得周到!”
“啪!”我头上一痛,被拍得失去了知觉。
等在醒来时,发现四周竟是阴森恐怖的乱葬岗,阴风阵阵,不时鬼哭狼嚎,令我毛骨悚然。
那蒙面人狞笑着举刀,我绝望的闭眼,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蒙面人一声闷哼,倒了下去。七窍流血,另几个蒙面人惊怖至极,转身飞逃而去。
我目送他们离去,心中也是骇到了极点。背后是一个荒坟,“你是人是鬼?”我颤抖道。
“呆子,是我!”一个声音痛苦的道。
如此的熟悉,我欢喜欲狂,“蓝灵!”飞快奔了过去,才发现不止是蓝灵,还有小青,她们两人并排躺着,神情极度委靡,蓝灵脸色苍白得可怕,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你怎么了?”我惊道。
小青道:“她本身受了重伤,刚才为了救你又牵动了真气!”我心下欢喜感动,道;“你们怎会在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蓝灵气道:“还不是她!”我转向小青,小青道:“没什么,一切全拜法海所赐!”
我一惊,随即明白她所指的乃是金山寺的法海。蓝灵道:“这个笨蛋没事学别人路见不平,一下子便把当今梁王爷的儿子给杀死了。”
小青道:“什么啊!那梁连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无耻到了极点,我怎能不给他点教训。”
“那你也不用把他杀死啊!”
“谁让他卑鄙的偷袭,我是出于自卫!”
我听她们亲密吵嘴,担忧一松,道:“那怎么又跟法海扯上关系了?”
小青道:“你不知道,梁王爷曾帮法海重建金山寺,法海对他是言听计从,这老和尚说我们是妖怪,死死的追着不放,如果不是蓝灵师姐,此刻恐怕我早已死于他手。”
蓝灵冷道:“我本不想救你的,只是咱们都属同类死在人类手上不大光彩才出手的,现在我后悔得不得了。”
小青嘴一撇,无奈朝我一笑,道:“别见怪,她就是这个样子,你看她外表好象很冷血,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微笑看着蓝灵,道:“我当然知道!”蓝灵带笑瞪了我一眼道:“你知道个鬼!”
我哈哈一笑,心情从未像此刻般愉悦。
“法海很厉害吗?怎么连你们两个都不是他对手!”
“这贼和尚……”蓝灵与小青第一次异口同声,发觉后又同时收口。
我不觉好笑,蓝灵接道:“这贼和尚本事说高不高,练的全是我们的克星!”
小青道:“你还不知道,那贼和尚还有个外号,叫什么降魔天尊,其实就是专杀我们这些妖精。”
“就在前面,确确实实,不敢欺骗大师!”远处突然传来恭敬颤抖的声音。
“好,你们随我来!”法海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蓝灵与小青色变,道:“糟了!”我也急了,道:“这可如何是好!”
蓝灵突然跳起,道:“横竖是死,我跟他拼了。”我和
小青想阻止已慢了一步,蓝灵大叫道:“贼和尚,姑奶奶在此,有本事你便过来吧!”话一说完,身子一晃,我连忙将她扶住,她恨恨的盯着正在走来的法海。
我爱怜的道:“很痛吧!”蓝灵耳根一红,想挣脱却又没有力气,她突然蚊蝇般道:“没想到,我会死在你的怀里!”
“不好吗?”我柔声道。
“不好!”她红着脸道。我不确定她是否说反话,但现在已经无法去顾及了。小青伤势轻一点,如流星雷电冲了过去。
那法海冷笑一声,道:“找死!”一个空翻避开,随即掏出一样物事,喝道:“孽畜,你看这是什么?”
我与她们同时抬头,却见法海手中拿的正是我的紫金钵。那几个蒙面人颤抖的立在一边。
小青惊道:“天地神器,紫金钵!‘ 蓝灵虚弱的道:“阿海……法海,紫金钵怎么会在他那里?”
“是被那几个蒙面人抢去的。”
蓝灵道:“这么说,他应该不会使用紫金钵!”我面一红,道:“其实,紫金钵是我偷的他的!”
“什么?”蓝灵一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盯着我。
“小青小心!”蓝灵突然惊呼一声,那紫金钵发出异光罩住了小青。小青嘶呼一声,痛苦挣扎。
蓝灵急了,“怎么办?怎么办?”
“阿海,你快想想办法,快啊!”她虚弱的捶着我,急得无所适从。我头脑更是一团糟,小青双脚这时已经开始幻化成青色的蛇尾,眼看她即将显出原形,奔向死亡。我不忍在看下去,心中痛得无以复加。就在这时,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柔声道:“灵儿,我有办法了!”将她扶好站定,猛冲上前,陡然咬破舌尖合着血向那法海手中紫金钵狂吐而去。
鲜血溅在紫金钵上,我一声大呼“归位!”
“是!”古老的话语立即在我耳边响起,紫金钵异光顿敛,从法海手中飞起,向我直接奔来,我狂喜着接过紫金钵。
法海诧异惊恐,口中急念法咒想要将紫金钵唤回,但是却没有任何回应。小青痛苦顿无,她立即站了起来,我拉住她快速退后。
“紫金钵乃是佛祖所赐之物,你怎么可能……”
我道:“哈哈,这就是人存善念,天必从之,法…大和尚,你多行不义,迟早会……”
法海惊疑不定,随即怒道;“就算没有紫金钵,老衲一样可以消灭你们这群妖孽!”说着,挥舞禅杖,杀气滚滚。
蓝灵道:“那贼和尚说过紫金钵是佛祖所赐,怎么会听你的而不听他的,真是怪事!”
小青点头,盯着我道:“我看你一定大有来头,还不快老实交代!”
※ ※ ※
小青道:“你退一边,看我的!”
“你还行吧!”我担忧无比,小青刚一提气,便支持不住,软了下去。危急中,我搂住她拼命后退,但法海紧追在后,眼看便要命丧杖底,蓝灵大叫道:“贼和尚,你去死吧!”奋力发出一道光剑,直袭法海眉心。
法海立刻晃身一躲,我与小青趁机到了蓝灵身边。
“灵…蓝灵,你不是说过紫金钵除了对妖,对修真也有作用的吗?”
“我…”蓝灵脸一红,我咬牙道:“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小青姐,我功力不够,你在后面助我!”
紫金钵对准冲来的法海,小青与蓝灵同时贴着我的背传送过一股异常强劲的热流,我借着这热流,输送自手臂,大喝一声“着!”
紫金钵立时异芒大盛,罩向法海。
法海如遭电击,竟被震飞三丈,摔在地上。
“好!”我大喜过望,紫金钵再次对准刚站起的法海,喝道:“在着!”
那股热流突然断了,蓝灵与小青支撑不住,委顿在地。我大吃一惊,好在法海没有看清,飞快的与几个蒙面人狂逃而去。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我扶着二女,在黎明之际找了一间破庙,她们刚歇下来,我便转身出庙。
蓝灵一颤,道:“你去那里!”
“我们走得太慢,恐怕留下了痕迹,我去把那些痕迹销毁!”
“万一法海他们已经带兵过来…”
我听她关心的话语,心里愉悦,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说完快速出庙。
大街上到处都有士兵横冲直撞,他们拿着画像挨个搜索,我隐约看到我自己也上了光荣榜,蓝灵与小青更是不用说,出城之门更是严密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回到破庙,我将情况说与一遍,蓝灵咬牙恨道:“等姑奶奶伤好了,一定把那贼和尚碎石万段。”杀机隐现,我打了个寒战。
小青本是闭目疗伤,闻言睁眼道:“看样子一天之内,他们还不会找到这里,对了,你出去一趟,怎么没带点东西回来吃!”
我脸顿时一红,银子全被抢走了,我纵有此心,也……“我忘记了!”
“那现在去也不迟啊!”小青气道。
“好……啊!”我往外退,蓝灵叫道:“阿海!”
“啊!”我会过意,道:“我还有银子,你……”
蓝灵道:“我不是说这,你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恩,小青,我们合力为他变一个模样,相信那些士兵认不出他。”
小青一拍头,笑道:“还是蓝灵师姐顾虑得周到!”
她们一起运功,异光一闪,我顿时成了一个乡下小伙子。我转身欲走,蓝灵道:“阿海,你过来!”
小青笑道:“好了蓝灵师姐,又不是生离死别,在说下去,我都要饿死了!”
我与蓝灵脸蛋同时一红,蓝灵气恼道:“你不要瞎想。”竟是动了真气。我走了过去,蓝灵道:“紫金钵太过耀眼,你信得过我们就留在这里!”
我立刻放下紫金钵,淡淡道:“现在没问题了!”
蓝灵幽怨的瞪了我一眼,突然拉住我的手,道:“一切小心,我们会担心你!”手中被塞了一物,我心中一跳,道:“我会的!”
走出庙,才发现蓝灵给我的是银票,足足一千两,她的聪明大体让我甜了一瞬,又即黯然。
买好了食物,回庙发现蓝灵与小青脸色异常凝重,我惊道:“出了什么事?”
小青恼道:“那法海与紫金钵隐然有连,竟然发出无形灵光到处探索。”
蓝灵道:“我和小青已经运功勉强将那灵光挡住了,不过我看很快,法海便会发觉,到时我们真就插翅难飞了。”
愁云惨雾,心思异常沉重。
我突然眼睛一亮,道:“我有办法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