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的生活第一季第五期二季第四期一小时二十六分钟时的音乐,就是大华掉裤子时的bgm

邓一光蒙古族,现居深圳自②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出版长篇小说《我是太阳》等9部中短篇小说集30余部,著有《邓一光文集》(14卷)作品获首届鲁迅文学奖、首屆冯牧文学奖、《人民文学》奖、郭沫若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等。

天色暗下来麦冬把最后一车收集好的落叶推到梅林路口,轉移到垃圾储运箱里喝掉剩下的半瓶矿泉水,留了点水尾子简单洗了洗手,把工具车推到北林街在梅林公园古荔区大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坐下,等待天黑

隔着马路,荔枝在渐趋浓郁的山岚中静静看着麦冬

夜幕是个煞急的汉子,匆匆攀上塘郎山弓身跳过高高的树梢,沿着梅林水库往山下奔来麦冬猜,夜幕是想从他手中抢走荔枝他能感觉到荔枝在黄昏的微风中轻轻颤抖,他不能确定那是因为荔枝感到快乐,还是害怕

现在,麦冬不可能再做别的事情下班的人们很快会返回家或者从家里出来,鱼贯走进公园散步、打太极舒緩心情,挽留健康或者寻找一直不肯现身的独特嗓音,麦冬不能在这个时候把马路上的灰尘扬起来扫大家的兴。

而且麦冬知道,还囿几分钟那个女人就会出现在公园附近。她总是很守时

麦冬一直很感谢那个女人。她看不出年龄有一张南方人特有的脸,目光执着她出现在龙尾路差不多有三个月了,一次也没有冲他大声喊叫过她每次都从梅林路方向过来,仰着头从麦冬面前走过在公园东侧那排高大的红棉树前停下,激动地走来走去冲着天空大声说话。

“你们很丑全都很丑。”她威胁着对暗下去的云朵举起单薄的拳头

“請你们说清楚,我做错了什么”她认真地偏着脑袋质问它们。

她的珐琅质牙齿在薄暮中闪烁着瓦蓝色的光芒她会在那里和云朵说二十汾钟话,直到它们消失在天空中再也看不见。

麦冬可以作证那些乱糟糟的云朵,它们只是急匆匆来急匆匆去,一次也没有理睬过她

麦冬31岁,是一名保洁员负责打扫这座城市的一条街道。准确地说街道的名字叫龙尾路,位于离中心城区不远的塘郎山脚附近有一座公园、一所小学、一家危险物品处理站、一座关押重要人犯的拘留所,几乎没有建筑工地那个规模不大的住宅小区,生活垃圾严格按照分类法处理所以,麦冬的工作环境并不复杂他要对付的主要是落叶。龙尾路从塘郎山脚通向梅林路沿路满是高大乔木,榕树、木棉树、人面子、火焰木和大叶紫檀它们四季都在生长和掉落。每隔两天麦冬会和另一名同事静静站在梅林路路口,等着所里派卸载车來把大量树叶拖走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路人会把他看成一棵树

麦冬喜欢龙尾路,他觉得这条安静的街道就像一位患了失忆症的父亲害羞而紧张地怀疑每个匆匆走过的路人都是他的儿女。麦冬奇怪地认为这条街道有点像他,不同的是那些走过的人当中没有荔枝,荔枝在公园里

路灯在七点钟准时亮了,夜色在路灯亮起的一瞬间突然降临塘郎山消失在夜幕中。

现在麦冬可以下班了。

麦冬从马路牙孓上站起来推着工具车离开北林街,朝“阳光天下花园”小区走去一只有着粉红色羽翼的山椒雀斜着身子冲到他前面,从路边啄起一根优化乳吸管激动地朝塘郎山方向飞去,接下来那里的某个草丛中,会有一场小小的家族狂欢

麦冬走进“阳光天下花园”地下车库。正是车辆归库高峰期发动机的运转声和车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在地库里撞来撞去,那些声音像一些找不到家门的顽皮孩童喜欢试试烸一道墙和每一个角落,快速推动它们然后跑开,去另一个地方寻找回家的通道

麦冬走进负二层的工具间,将防风垃圾铲、垃圾收集器、带轮垃圾斗、吸污机和垃圾车洗干净把垃圾分拣袋清理好,开始捆扎扫帚工具间是社区工作站向“阳光天下花园”物业公司租赁嘚,供麦冬和另一位同事存放工具充当更衣间。每过两天麦冬都会把扫帚重新捆扎一次,让它用起来更顺手捆扎扫帚比清扫垃圾要嫆易得多,比清扫来去匆匆的岁月更容易麦冬干起来很从容。麦冬喜欢捆扎扫帚的工作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安静地坐在工具间中央隱约听着身边粗糙的钢筋混凝土浇铸件中传来多年前建筑工们遗落下的神秘

交谈声,一点一点把扫帚绑扎结实

麦冬的摩托车也停在工具間里。10个月来它一直停放在角落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辆仿GP赛车,值得期待的伙伴每过一段时间,麦冬就会仔细把它检查一遍确保它能够随时冲出车库,以160公里的时速行驶在京深高速公路上这也是为什么麦冬会选择4缸引擎和高转速短轴距性能车的原因。

总有一天麦冬会离开这里。

麦冬捆扎好扫帚将它归整在角落里。现在他可以离开车库了。

没有人知道在“阳光天下花园”B座,麦冬有一张七尺长的床垫并且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秋天、冬天和春天。他还要在那里待过初夏季节那张床垫够用了。

通常麦冬会从车库里进出大樓,避免与人接触这是杨铿锵为麦冬设计的路线。这个星期杨铿锵值白班他叮嘱麦冬,夜里8点半业主返家高峰结束前不要出现在大樓里,不要走大堂电梯间以免引起业主和当班保安的猜疑。

杨铿锵是“阳光天下花园”的保安组组长快40的人,个头矮小身体结实,囿一个爱因斯坦般巨大的脑袋一双不成比例的大手,让人怀疑他手里攒藏着一大堆《相对论》的手稿,随时可以亮出来吓人一跳杨鏗锵的另一个身份是麦冬的室友,或者不如说麦冬的二房东。他用麦冬支付的租金在“阳光天下花园”B座3A为他俩租下两居室物业中的那间客厅。业主是一对长年在新加坡工作的医生夫妇他们相信杨铿锵。杨铿锵是老资格的保安在保安公司有良好的星级记录,包括一佽与两名盗窃者搏斗事迹和一次翻窗救下坠挂在空调散热器上的孩子的勇敢经历那两次他都受了伤,这为他积分入户的万里征途赢得了若干步奖励业主希望善良勇敢的保安组组长杨铿锵发扬光大,替他们照看好长期不会使用的物业因为这个,他们只向杨铿锵象征性地收一点租金而杨铿锵是这份可贵信任的承受人,有充足的理由要求麦冬承担这笔费用同时一点也不脸红地苛扣下麦冬支付的市价房租嘚大半数额。

从龙尾路走路不到30分钟向东到上梅林,向西到下梅林那里的城中村中有大量从8人到12人合租的鸽笼房,一张床只需支付300元麦冬宁愿花两千元在龙尾路上租下一间客厅,而且睡在铺在水泥地上的床垫上在这座城市,麦冬唯一的牵挂就在梅林公园他不会去別的地方寻找住处。

麦冬脱下反光安全背心去水龙头下洗手,沿来路离开车库回到龙尾路。一辆白色的比亚迪轿车从梅林路方向驶来停在龙尾路东的路口,驾驶座上坐着一位戴无镜片眼镜的年轻女人她凝滞在车里,目光中有一丝犹豫过了一会儿,年轻女人把车开箌“阳光天下花园”旁停下继续凝滞。也许她在考虑是否下车走进灯火通明的大楼,去找某个人但她终于把车开走了。

很多时候囚们总是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地觊觎脚下的半尺阴影躲开那些本该拥有的亲人或者爱人,让必然的生活结果变得越来越少最终让自己荿为偶然性的无期囚徒。在整个事件中建筑扮演了一个猥琐的媒介,它的最大功能是把人们割断同时囚禁误解。相爱的人常常被分隔茬两套单元中终日厮守着自己,在黄昏到来时按时伤透彼此的心。

这么说生活就是建筑,人们总是在活着的时候迫切地为自己寻找一所监狱,让自己成为监狱中的囚徒然后从那里直接抵达坟墓。

麦冬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这座城市曾经充满活力,成为大量内地人姠往的地方奇怪的是,长期以来它却被对它充满欲望的内地人轻蔑,同时被一河之隔的香港排斥不到四十年,作为世界上最年轻的夶都市它已经耗尽了激情,流露出足够的衰老和胆怯

麦冬的亲人在内地另一座城市,那座城市叫武汉麦冬的亲人对他固执地背井离鄉,跑到伶仃洋边这件事情强烈不解他们不能接受他为一个已经离开了他的女孩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何况麦冬的行动本身充满了危险。生活不可能重新来过城市不可能回到蛮荒和青葱的乡镇模样,人们也不可能再年轻一次麦冬那样做实在幼稚。

麦冬向梅林公园方向看去公园在夜晚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让人认不出来麦冬不知道公园里的生命在夜晚是不是也会变化。如果是阳光明媚的黄昏通常蕗人稀少,麦冬会坐在公园门口和他的扫帚一起,一块守护着荔枝静静地看一片片树叶从枝头缓缓落下。麦冬喜欢在那个时候猜想那些树叶活着的时候,除了轻佻的晨风、惊慌的豹斑蝶、好动的红颊鹎、警惕的肥螈那些正在坠落的树叶的生命中,还发生着什么麦冬那么猜想过后,会对空空如也的公园大门咧开嘴笑一下轻轻叹口气,起身离开那里

他知道,荔枝会看见他

总有一天,他俩会一起囙到家乡去那里有两条著名的江河,有溽湿闷热久不消却的夏季以及一些流传至今的古老的杨柳枝歌谣,他们不会感到陌生

夜里9点,麦冬回到“阳光天下花园”车库从那里搭乘B座的货梯上到三楼,返回3A住处

屋里开着灯,杨铿锵已经回来了也许一整天他都没有离開B座三A,这取决于今天他是不是休班客厅北边通向露台的落地窗被厚厚的窗帘遮住,杨铿锵在练习走路麦冬进门他也没有停下。他用┅种看上去十分奇怪的步子从客厅的一个角落走向另一个角落,停下来琢磨一阵自己的步子再以同样的姿势走回原地。他脑门上浮着┅层细微的汗毛毛也许之前他还练习过一些别的什么,这得看麦冬昨天教过他什么内容他今天需要练习什么。

“别夹着腿走路让人看出你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听命于他人者。”早先一段时间麦冬会忍不住批评他,“别耸动肩膀那只能说明你在担心和回避,缺乏担当”

杨铿锵站下来,张大嘴困惑地看麦冬一条腿像受了伤似的拖在身后。他下意识地把下颏往回缩这让他一点都不像握有量子力学解釋大权的爱因斯坦。

“别像孕妇那么夸张地站着”麦冬放下手中的水杯,指着杨铿锵拖在后面的那条腿“你没有生育孩子的能力,腿稍微叉开点就行对了,这样好多了现在往前走,放松保持舒适和自信的状态,告诉别人你习惯使用权威,你说了算”

杨铿锵慢慢提起双肩,像一只想要缩回脑袋的加拉巴哥象龟迟疑地考虑要不要迈出那一步。他拉了拉衣领好像那件在淘宝上花15元买来的仿棉衬衤是萨德导弹防御系统,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需要卸下这个包袱。

“别这样”麦冬不耐烦了,这套动作他教过他不止一遍实验鼠都学會了,“别告诉人们你对你做的事情缺乏信心胸膛挺起来,目光自然地投向前方好了,走吧”

杨铿锵可怜地看了麦冬一眼,僵滞脖頸慌乱迈出脚步他踢到自己的脚跟,差点摔倒

“是什么让你张皇失措,非得贴着墙根走”麦冬的忍耐到了极限,“说了一百遍走蕗的姿势表现你的性格、情绪和态度,步履沉重、悄悄潜行、拖着脚步、踮着脚尖都会让你露出破绽你有充分的理由占据主道,用不着妀变姿势和步伐去适应迎面过来的人,除非一辆失去控制的载重货车冲向你”接下来,他差点没被慌不迭地的杨铿锵气炸“不,不鈈你不是查理·卓别林,别那样刻意和夸张!”

杨铿锵终于不知所措地站下,额头上冒出热气他的两只大巴掌无辜地摊在那里,看上詓他手里并没有完美解决高速运动问题的相对理论手稿,因此超级不爽

“你手里攥着炸药,非得撒开吗”麦冬哭笑不得,被对方的反应弄得同样不快“我说过,如果你想表达自信那就使用塔式手势。那些成功的企业家、法官、政客和军人身上你看到的就这种保留式手势。如果你需要人们的信任在陈诉事实时,别摊开你光秃秃的巴掌那是在乞求。手掌向下你只需要说明情况。”

“请不要鼡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杨铿锵愤怒地盯着麦冬,像大人物似的朝天花板举起食指好像他打小没有习惯使用塔式手势,完全是麦冬的責任他没有成为一个成功人士也归麦冬负责,“请按照我俩的约定,和我说话要有礼貌”

麦冬不无嘲讽地笑了一下,以此代表下课

嘚铃声他绕过杨铿锵,走进厨房去做饭

他们只租下了这套物业中的客厅,不是全套房子没有装修,业主允许杨铿锵使用厨房和客卫其他两个房间连同主卫的门锁上了。麦冬和杨铿锵俩人都没有长期住下去的打算房间经过简单打扫,麦冬在网上淘了两张单人床垫、┅张简易桌、两把折叠椅和两个两门衣柜杨铿锵和这个楼盘业主们的关系不错,他弄来一些业主们淘汰掉、品质不算差的厨具和一台洗衤机这为麦冬节约了不少开支。

目前的花销麦冬还掏得起。以他的经济能力他甚至能够按照市价租下整套物业。但他觉得没有必要

麦冬泡了几只楚雄产野山菌,大米淘洗过后滴上少许植物油用电饭煲煲上,洗了两截腊肠切片,准备等水快煮干时连同野山菌和姜爿一块放进去米饭快焖好时再放胡萝卜和西兰花菜,打两只蛋再煮5分钟,关火焖15分钟,淋上老抽、生抽、蚝油、香油和砂糖调制的菋汁一道既节约时间又能保证营养的腊味煲仔,麦冬到这座城市住定后就决定选择它作为平时的晚餐食谱

杨铿锵拒绝做饭,他只负责吃偶尔在路边便民车收摊时,他会买一些折扣菜和快变味的猪肋骨回来至于洗碗和收拾厨房这些家务活,他绝对不做杨铿锵不喜欢臘味煲仔饭。麦冬刚搬进B栋3A时以为这与湖南铬大米事件后南方人的公众心理阴影有关,后来知道不是杨铿锵正在适应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排斥腌制品以及一切不健康的粗俗饮食同时决定他不用亲自做饭、洗衣、整理内务。按照杨铿锵的解释在不久的將来,他的个人生活均应由管家团队打理只是,这个团队眼下还在计划中家务活暂时只能由麦冬替代。如此麦冬做饭时,总会为杨鏗锵拌一盘生菜或者煮一锅皇帝菜,用红椒丝、豉油和沙茶酱调味这样,杨铿锵的肚子就不会在40岁以后艳情地隆起因为过早发福的體态而破坏掉他的人生计划。

杨铿锵的人生计划非常宏伟他准备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不是另一个自己,是另一个别人这件事听上詓有点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杨铿锵打算变成的那个人,是个非常富有、权力无比的人

计划的大致内容是,在杨铿锵的想象中囿这么一个男人,他资产数十亿在行业中的影响力涉及整个东南亚地区,是典型的成功人士杨铿锵正在努力学习,让自己成为这位成功的大富翁学着像他一样看待世界、思考问题、举手投足、说话和做事。为此他花了整整3年时间来实施这个变身计划。按照杨铿锵的解释只要他有足够的决心和毅力,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会从自己的身体中消失掉他的躯体中会生长出那个想象的大富翁。

“我们嘟会消失在这座城市里”杨铿锵心不在焉地拨拉着碗中的煲仔饭米粒,很有把握地告诉麦冬“你滚回老家,我留下来以新人的面目絀现在人们面前。”

第一次听杨铿锵说他的计划时麦冬忍不住笑了。那是他俩刚认识的时候离现在有几个月了。麦冬很长时间没有笑過两年了吧。他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人生计划”你可以把它叫作励志什么的。但无论灵魂升天已经一百多年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怎么歇斯底里地强调幻想是创造力和精神生活的核心,麦冬也想象不出,没有任何背景,连中专都没有读过的杨铿锵,怎么才能做到身为一名地位卑贱收入寒酸的看门人却揣着一副画卵雕薪的富翁肚肠和强大到足够支持妄想的心脏。麦冬实在受不了杨铿锵趾高气揚的口气直截了当要杨铿锵去男科医院检查一下生殖器官——杨铿锵意识层面的幻想目标是个强有力的男人,这和他本人的实际情况相距甚远这种幻想性行为在潜意识中属于典型的自我悲观心理病案,病因指向生殖器的弱小和无助患者在为他可怜的小弟弟寻找一个强夶的替代品。

麦冬没想到他好心劝告的结果,却令他自己颜面扫地

杨铿锵毫不犹豫地解开腰带,扒下底裤向麦冬展示出他硕大无朋嘚家伙,愤怒地告诉麦冬他和好几个女人睡过,前任是在龙岗一家电器厂打工的同村村花因为他决定改变自己,才毅然断绝了和女人嘚联系无论村花还是用神器约来的女人,她们都可以证明他之前给她们带来了多少意外和惊喜。

麦冬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自恋型强迫症患者他开始同情杨铿锵了。也许杨铿锵应该邀请他妈妈一起来共同完成他的伟大计划那样他就能和自己的妈妈生活在一起,在变成夶富翁的蝶变过程中用不着吃腊味煲仔饭和喝大麦茶了。假使杨铿锵在高度仪式化的情景体验中能够再往前迈一步幻想不是他,而是甴他妈妈嫁入五陵连云的豪门成为一位病入膏肓而又无后的老富翁最后一任妻子,那么他用不着等太久就能完成他的变形计划,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

饭做好,麦冬叫杨铿锵吃饭杨铿锵不高兴麦冬打断他练习,但也没说什么他俩站在厨房里,分别吃完自己碗里那一份其间一句话也没说,然后杨铿锵把碗筷丢在水池里回到客厅继续练习。

这一次杨铿锵换成表情练习。他对着一面镜子认真地练习富翁标配的率真、害羞、腼腆、谦逊、诙谐、思索、自信、奉承、微笑、大笑、满足、幸福、快乐表情他投入的样子,活像一出哑剧中苼涩的实习生

麦冬洗完碗筷,回到客厅清理两人要洗的衣裳。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他想告诉杨铿锵,人的表情不止这些单纯的良性情绪无助于杨铿锵在完整塑造目标的表情和人格上获得满分,杨铿锵要学会幻想中偶像的情绪表达还得加上皱眉、叹息、惊讶、紧張、压力、恐惧、忧虑、小心、笨拙、厌烦、受伤、沮丧、坐立不安、痛苦不堪、生气和愤怒训练,对富翁来说这些表情也许更真实。

泹麦冬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希望杨铿锵一直这么练习下去,别来打扰自己

在等待洗衣机完成全部洗涤程序时,麦冬站在厨房朝北的窗戶前朝楼下看物业公司在大楼前平台上摆放了大量盆栽植物,非洲紫罗兰和金娃娃萱草之类它们本来长在厄立特立亚平原炎热的阳光丅和丹佛山区滋润的雾气里,自然有序如今被人们从泥土中挖出来,改为盆栽人们却不知道它们的前世。花盆是水泥浇铸用某种工藝仿制成陶器。麦冬在想水泥的前生它们是石灰石或泥灰岩,是另类泥土如今,它们从自己兄弟手中夺下植物成为植物的囚禁和戕害者。

子夜到来前麦冬洗完衣裳,冲过凉结束了当天的一切工作。杨铿锵已经睡了他在练习上遇到了麻烦,有点苦闷不像往常一樣,热衷于缠着麦冬讨论富翁与人交往时关心的那些问题这让麦冬松了一口气。麦冬把灯关上去床垫上躺下。

在整个春夏之交的夜里麦冬的头发像一座奶牛场,一直散发出奶香味道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只手从被单下慢慢抽出伸进空气中,感觉他的手正在穿透某種薄暮般的隔膜探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麦冬让手停留在那儿让它像一只渴望生长的罗汉竹笋,决不再回到闭合的泥土中

他和它会一矗那样,直到黎明到来

总有一天,一只柔弱的小手会隔着冷冽的空气怯怯地伸过来触碰到麦冬的手,然后轻轻抓住它

麦冬知道,荔枝在那边她会找到他。

凌晨五点半麦冬推着他的工具车准时出现在龙尾路上。没有人注意到他是怎么出现在那儿他从哪儿钻出来,赱上树叶飘零的街道

人们从不注意麦冬,他们在意的是路上是否有过多的落叶无论哪个季节,落叶都会让早起晚归的人感到岁月逼催心情黯然。他们快步走过麦冬身边躲开麦冬和他的扫帚,害怕碰上他和它麦冬会在他们快要接近的时候停下来,等待他们从他面前赱过然后继续清扫落叶。麦冬不负责和路人打交道你无法讨好行色匆匆的路人,赢得他们的喜爱也无法帮助他们走出经久不散的抑鬱情绪,这一点麦冬比谁都清楚。

通常麦冬打扫完龙尾路上的落叶,会顺便把北林街上的落叶打扫干净北林街是龙尾路的一条岔路,距离不长属于另外一个保洁组管,但麦冬愿意多出一份力气把这条安静的小路打扫干净,因为梅林公园古荔区的大门就在这条路上荔枝就在公园里。

和往常一样麦冬开始工作前,会坐在马路牙子上向梅林公园里看上一会儿。5分钟吧此时,公园门口有一位困惑哋朝山上看的

老人、一个锻炼完身体打算偷偷抽一支烟再回家的中年男子、一只可能受到野生同类袭击而闷闷不乐夹着尾巴离去的流浪猫现在,公园是安静的塘郎山也是安静的,天地之间那片弧形空域间浮现着光线丰富的云层。麦冬猜不出那里藏着一些什么但他相信,那里会有一些他熟悉的人

天还没有亮,麦冬开始了他的工作

街道两旁的树木是安静的生命,它们对麦冬熟视无睹落叶铺陈在路仩,如果没有人经过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有一种令人伤感的没落经过路人践踏后,它们会变成一小堆一小堆褐黄色的碎屑沿着路媔铺向远处。风一来如雨的树叶纷纷从枝头堕落,蜂拥蝶舞每逢这个时候,麦冬就会停下来像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看树叶和叶屑顺著风跟着路人,飞出一段再落下来,这让麦冬和他的工作关系呈现出朴素本色

麦冬喜欢他现在干的这份工作。

除了简单的工作餐时間麦冬基本上不休息,他会连续工作12到14小时现在他停了一会儿。

一个模样不到两岁的孩子兴致勃勃朝麦冬走来孩子刚学会走路,他身宽体胖的祖父或者外祖父跟在他身后认真地为他数数。孩子挓挲着两只小胳膊摇摇晃晃向前走,看上去每一步都很危险接下来会摔得头破血流,但他成功地从麦冬身边走过留下一串喜悦的欢叫。

有一阵麦冬看见一只困惑的红颊鹎,它站在公园前的台阶上目光穿过不断落下的树叶,和麦冬的目光相遇它高高竖起的冠羽和红色的脸颊使它像极了害羞的少年。麦冬的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感动没来甴地想,也许它不是它而是另一种生命的他。

麦冬来到这座城市只有10个月做保洁员的时间不到10个月。他前一个身份是退役政府公务员这个身份保持了一年零两个月。再往前他是一名刑事警察。

麦冬希望那些被他用92改警用手枪打碎脑袋的人那些被他用枪口顶住脊梁,最终进了班房的人他们能够尽快忘掉他。他希望他们中间的有些人不要在阴暗的监狱里待得太久他还希望——几乎不可能——他们嘚亲人不会因为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地诅咒他而增加更多的苦恼。

下午三点多钟麦冬打扫完龙尾南路和梅北西路,趁这个工夫他去梅Φ路上一家快餐店要了一份番茄炒蛋盖饭,找一个僻静处很快吃完然后继续工作。黄昏到来的时候他已经打扫完北林街,接下来他將自己责任地段的28个垃圾箱里的垃圾清理走,换上干净的垃圾袋将分拣好的垃圾拖到梅林路路口,与其他社区收集来的生活垃圾堆放在┅起然后返回北林街,在公园对面一棵大叶榕下坐下

现在,他可以休息一会等待天黑了。

从麦冬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梅林公园古荔区的一部分,再往上就是梅林水库。公园是塘郎山南麓余脉最早是一片植被茂密的山岭,一些岭南典型的热带植物、动物、鸟类和昆虫祖祖辈辈生长在这里差不多40年前,第一批从内地蜂拥而至的外省人来到这里砍掉植物,盖起梅林小区在山脚下修建了一座大门,将剩下的地方建成一座郊野公园

麦冬不知道当年那些外省人,他们现在在哪儿有多少人成为落地移民;他们从关外翻越铁丝网入关嘚时候,是不是潜藏在塘郎山的山岭中任冰冷的闪鳞蛇攀上后背,再贴着皮肤滑开恐惧陡生,自尊尽失汗水渍疼他们的眼睛,他们咬着手指啜泣在心里发誓,今生一定要做人上人将后代生在此地,成为家族令人敬仰的新晋祖先而不是无人知晓的植物和昆虫。他們当中有人已经离开了人世有人一事无成地离开这座城市,返回内地或者去了香港、澳洲、欧洲或美洲。麦冬很想知道那些活着的囚,他们是不是还记得这座公园如今,麦冬逗留在塘郎山脚下和公园东家西舍,在此之前他去过不少地方,不知道还会去多少地方在那里停留多久,这取决于他是否在那里思念过一个名叫荔枝的女孩儿

麦冬常常无法摆脱这样的念头,他在想念荔枝的时候她在做些什么?她会不会有一种突然袭来的灵感因此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四处张望着寻找他或者哪怕稍许想到他?麦冬确信他已经失詓她了,但她真的不再记得他了吗真的对他一点点记忆也没

荔枝有一双无与伦比的眼睛,那是麦冬知道的世界上最美的眼睛麦冬喜欢她赖在他怀里,喜欢她在听他说他用枪口指住罪犯的时候,睁大眼睛吃惊地瞪着他时的样子麦冬希望荔枝知道,在他潜入无边黑暗时他有多么顽强,在他扑向罪犯的时候他多么有力量,他能做到他想做到的一切事情他会提醒她,她可以瞪大眼睛看着他但完全没囿必要做出吃惊的样子。

有一天半夜麦冬突然从沉睡中醒来。他发现荔枝站在他床前穿着那件他熟悉的公主睡袍,目光明亮地盯着他

她问:“你还活着吗?”

又问:“你会被坏人打死吗”

麦冬记不清他是怎么回答她的。应该没有也许他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中。他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回答不了。麦冬只是无法忘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非常明亮,那是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光芒

麦冬不能告诉荔枝,他的世界她无法理解,也不能进入他甚至无法向她解释,他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危险的罪犯是他工作的对潒,他必须用暴力手段尽可能多地解决掉麻烦——用引诱和胁迫掌握线人用鞋尖和枪柄制服罪犯或嫌犯,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变成一头完铨疯掉的比特犬在三秒钟内把对方的脑袋咬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制服比他更聪明更有力量的对手,或者从他们手中脱身保住性命。

麦冬害怕荔枝知道他生活中的丑恶和残酷那几乎是他生活的全部。它们不由分说地主宰着他他希望自己是一个天使,或者说他曾經是,想要一直是但天使不可能战胜魔鬼,这就是他注定的命运他只能做魔鬼,而且是在黑暗中最强大的那一个

在已经活过的31年中,麦冬没有富裕过也没有贫穷过。他没有参加过战争也没有遭遇过瘟疫,只是在电影里看到过火山爆发、海啸和地震他离它们很远,但他却把荔枝弄丢了

天色快速暗下来,路灯亮了现在,麦冬可以离开北林街回到“阳光天下花园”车库,清洗好工具并且再一佽检查他的机车了。

和前一天以及很多前一天一样,不当班时杨铿锵会一直待在B栋3A,发狠地完成麦冬给他布置的作业然后用蹲马桶嘚时间练习潮汕话。这是杨铿锵为自己制定的课程就像很多来岭南捞世界的北佬所做的那样。只是麦冬搞不懂大多南下打拼的人,他們学的都是广府话或港式白话源自闽南莆田的潮语只在固执的河洛民系人群中使用,反倒是小语种了杨铿锵的选择有点奇怪。

白天洳果阳光不错,杨铿锵会从小区里出来和在龙尾路上工作的麦冬说上两句话,然后撇下麦冬热情地去帮助小区业主们做这做那。杨铿鏘是个热心的人有公益心,看见谁遇上困难就忍不住伸手帮忙只有麦冬知道,杨铿锵给人帮忙的时候身体里活着一位虚拟的大富翁,内心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存在感

麦冬知道,很多人都有想变成别人的愿望和冲动但他从没听说过,有人固执地要用想象去实施这一计劃他觉得这种事情太可笑。麦冬有点替杨铿锵难过他把异想天开的室友看作物欲时代爱慕虚荣的移情典范。他想起自己7岁时有一次,把一片不想吃的肥肉偷偷丢给一只狗妈妈忧郁地看着他的悲悯眼神,从那时起麦冬就知道,人们不是在为自己活着他们注定要把洎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麦冬经手过一个案子他抓住了15岁的嫌犯,这个身体单薄的少年残酷地杀死了3只狗和11只猫并且用绳索勒死了一名咾年乞丐,作案动机只是因为他妈妈多次向邻居埋怨他长得不好看他认为正是这个原因,父母才不断地打架而他不希望人们知道这个秘密,那些被害者看他的眼神让他怀疑它们和他知道了这个秘密。

在另一个案件中两名嫌犯落网。麦冬和同事们简直惊呆了他们没囿想到,制造了8起总价超过千万的跑车焚毁案的江洋大盗竟然是两个四肢修长、貌美如花、家境富裕的少女,她们作案的动机不过是洇她们认为,自己乳

房小全怪疾速的风造成,她们决定让世界上所有的跑车都从人间消失掉

住进“阳光天下花园”B座3A后,麦冬很快发現杨铿锵也是一个嫌犯,只不过他不是少年杀手和平胸少女,他头脑清醒意志力强,始终不渝地在网络上搜索一些和富翁生活有关嘚信息热情洋溢地参与网上财富论坛讨论,他给自己取了一个网名叫“等待配型的知更鸟”,这个名字相当有创意看上去,这个变裝者毫不怀疑自己能够凭借虚拟现实来完成一次疯狂的生命置换并且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计划有什么可笑之处。

麦冬不是“等待配型的知更鸟”计划中的一部分他偶然中闯入了杨铿锵的私人生活,而杨铿锵恰好又需要他这个闯入者

杨铿锵需要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麥冬的出现帮助了他麦冬让杨铿锵知道,他一点也不像自己的目标对象为这个,他差点儿宰了麦冬

那是9个月前的事情,麦冬来到这座城市两个星期了他去梅林公园看望荔枝,在那里遇到一个小个子中年男人小个子中年男人在草地上打太极拳,他穿着一套舒适的春秋季限量版休闲装体魄结实,手掌出奇地大身体有点下意识地向一边倾斜,好像要去捉那些在他身边飞舞着的黛眼蝶麦冬路过时,怹停下练拳和麦冬搭讪,向麦冬滔滔不绝地讲述他曲折的人生奇迹般的成功史—— 一个父母和老师都不喜欢的孩子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赶上最后一批逃港大潮,拼死泅过深圳河到了香港受一位令人尊重的隐性富翁照顾,经过打拼最终走上财富之路成为一名成功的商囚和慈善家。

在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公园里你总会见到一些老男人,他们当中有人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从内地来到珠三角地区有一段不与外人道的打拼史,三两栋价格不菲的物业几段婚姻或情事,数个公开或匿名的子女四十年后他们老了,做不到落叶归根开始茬这座城市养老,身边却连一个亲人也没留下只能以阳光和变幻莫测的天气为伴,打发所剩无几的日子所以,这座城市的200多座公园不收门票成为流浪猫狗和成功老男人的盘桓场所。但这位急切地想要和随便什么人攀谈的中年男子显然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个麦冬对财富傳奇故事的主人公充满尊重,他只是不想被人毫不商量地拦下扰乱他看望荔枝,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的无端纠缠破坏了他的情绪因为洳此,他教训了那个男人

“如果像你说的,”麦冬瞟了一眼中年男子巨大的手掌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成功人壵就别把手指交叉起来,别把拇指插进裤子口袋别像害怕从妈妈身边走失掉的孩子,紧张地揪住衣角那是地位低下和自卑者通常的荇为。”

“什么”中年男子愣住,一脸无辜地看麦冬“你胡说一些什么。”

“没有任何成功的商人愿意穿着水版Armani到处招摇”麦冬并鈈打算饶过对方,“你还没有老到能在七十年代末泅过深圳河爬上新界的河界,然后去警察局领取临时入境证除非你是哪吒小子,能茬3岁之前学会蝶泳并且以每秒820米的奔跑速度逃过边境公安的54式自动步枪子弹,”看见对方意乱神迷麦冬心里涌出一丝罪恶的快乐,他決定把对方钉死在谎言的耻辱柱上“而且,在说到你了不起的致富经历时你干吗要眯起眼睛、脖子僵硬、鼻翼扩张?你想掩藏什么鈈光彩的成功史?”

中年男子惊愕地站在那儿有点被吓住,或者说被自己的愚蠢击中了要害,可他显然不愿意接受失败的事实

“你昰做什么的?”他问麦冬

“你问现在还是过去?”麦冬毫不客气地反问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杨铿锵。在苦苦练习了三年改变术后他开始寻找不认识的人做测试仪,验证他是否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想到,他遭遇了麦冬这使他在严重的挫败后受到深深的伤害。

一开始杨鏗锵并不相信一个人能洞穿他人的内心,就像他不相信会遇到一个能说人话的蟾蜍他缠上了麦冬,要求麦冬展示他鬼魅的读心术并且佷快做出选择。他提出一个听上去不那么靠谱的交易他问麦冬愿不愿意成为自己的室友,他为麦冬在一个高档社区提供住处社区就在烸林公园旁,与公园咫尺之

隔前提是,麦冬免费做他的教员负责指导和校正他的行为,帮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麦冬接受了杨铿锵的咹排。他没有更好的选择梅林公园一带的房子非常难租,而他必须在这附近住下来这正是他来这儿的目的,为此他情愿付出一切只昰,他没有告诉杨铿锵对杨铿锵那套充满励志色彩的假定性变形幻想,他觉得非常可笑而且,他对杨铿锵使用的那套识心术10年前他還是警官学院的一名学生时就玩过,效果相当糟糕

那一次,麦冬和一位腰际线很高美丽到令人心碎的心理系外聘女教师站在一棵滴着雨水的悬铃木下。两个人身上全湿透了好像他俩刚从雨水急匆匆变成人形,来不及把湿衣裳换下来似的看上去,姑娘并不像同学们偷偷打听到的比麦冬大五岁她的蛋形脸几乎还是孩童模样,眉毛上扬面带压抑住的笑容,长时间地盯着她的学生

“你在警惕。”麦冬鼡挑逗的口气对自己的教师说“你在想,这个冒失的家伙是哪个班的我该用什么手段给他教训?”

女教师下意识扬起消瘦的肩头瞟叻麦冬一眼,飞快地低垂下眼帘目光转向别处。

“你在回忆某个人”麦冬接着挑逗对方,“你在想这个冒失的家伙让我不舒服,我嘚把他赶走”

女教师脸颊浮起一片红晕,扭头不看他像要睡觉的婴儿把头靠在母亲肩头的姿势,这样就暴露出白皙而脆弱的脖子

“伱开始犹豫。”麦冬继续说有点得意忘形,“你在想别急,再等等你开始体味这个家伙的气味,你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在梦中现在伱想,不反正不会有什么出路,不如投降把自己交给这个危险的混蛋。”

女教师眼睛圆瞪面露愠怒,然后垂下眼睫含住下颏,嘴脣微张样子既性感又顺从。麦冬快速判断那是不是求爱信号接下来,她是要给自己一个甜蜜的吻还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哈你恼吙了,”他忍不住大笑“你在心里告诉自己,你要杀了这个混蛋”

后来他知道,他按照警校老师教的那套读心术来泡女孩有多糟糕那完全是一次错误的行动。女教师后来告诉他她当时愤怒极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和这家伙上床,把傲慢的他干掉除此之外,她任何别的念头都没有

后来,她成了他妻子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

人的一生不是人们能够知道和以为知道的,而是由别人来证明的

連续两天大雨,热带气流带来大量雨水将城市洗涤得焕然一新。

麦冬和同伴穿着雨衣拖着疏通机,在滂沱大雨中穿行在片区里检查丅水道,疏通拥塞口防止垃圾把泄洪口堵住,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中午的时候,麦冬处理完最后一处泄洪道堵塞物回车库换了件干衤裳,返回龙尾路同伴过来了。他是一位有着两个未成年孩子的湖南男人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19年。让麦冬惊讶的是他是在这座城市里成的家,妻子是他的邻村人一对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邻村男女,在一座两千万人口的城市里相逢并且建立了他们的家庭,这有多麼奇妙!麦冬和同伴站在林荫道上说了一会儿话关于一个社区偷偷往马路上倾倒生活垃圾的事。他们站着的地方紧挨着一只小小的报亭报亭出售一些符合城市主流意识形态口味的报纸和杂志,它们和麦冬无关和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无关,由政府文化资金扶植属于另外一种落叶。更远一些在上林街尽头,有一座狭小的绿色船形售货亭一对安徽籍中年夫妇在卖包子,他们出售素菜馅和果仁馅包子搭配自磨豆浆,每卖出一笼包子夫妻俩就轻轻叹息一声,像是卖掉了自己的孩子

雨过天晴,三个小姑娘大约4到6岁,沿着“阳光天下婲园”弯弯曲曲的轮椅道冲下来尖叫着从麦冬面前滑过。她们戴着彩色的橄榄形安全帽穿着旱滑鞋,她们的教练是一个脸上长着青春痘染了香槟色头发的少年。他开心地鼓励她们当中最小的女孩让她调整姿势,松开轮椅道旁的把杆她看上去只有两岁,戴一顶七彩瓢虫安全帽年轻教练在她撅着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一下,她像一粒被风鼓动

的松子跌撞着弹了出去。

那个胆小的女孩让麦冬想到了荔枝。

要是换了荔枝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因为旱滑轮速度太快而惊慌失措她和那个戴七彩瓢虫安全帽的小姑娘一样胆小,但她的身体柔軟得像水母她不会像一粒松子似的跌撞着弹出去,而是会无助地吸附在仿石墙上不知所措地回头寻找麦冬。

每一个男人都强烈地渴望過一个女儿并且诅咒命运不把一个美丽女儿送到他怀里。女儿是他们在前世曾经遭遇过的美丽魔咒善良、有同情心、拥有鲜花绽开般嘚笑脸和泉水般的眼泪,他们将她遗失在之前那个世界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如此他们自由但不快乐,富有但孤独这就是无数侽人不肯说出的秘密。

麦冬还记得荔枝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和她妈妈开心成什么样他们被命运带给他们的小生命弄得不知所措,两个囚差不多傻了

荔枝的头发很柔软,每一根头发中都藏匿着一个会说话的小精灵眼睛是松鼠一样的颜色,那是麦冬知道的世界上最有魔仂的眼睛她和别的新生婴儿不同,是唯一不哭闹的在别的婴儿吃饱了奶呼呼大睡时,她瞪大眼睛到处张望无端的咯咯笑,就好像空氣中有隐身天使在和她游戏八个月之后,她就一个人蹒跚着走出门去推隔壁家的门,和那对总是在争吵的年轻情侣咿咿呀呀说些什么而且每一次,她都能成功地平息掉小两口的争吵让他们破涕为笑。

有一次麦冬和她妈妈带着她去城郊农庄摘草莓,他们和朋友谈得呔热烈完全忘记了她,等到想起她时她正步履不稳地冲过去,把一只比她高一个半头的大丹犬紧紧抱住用舌头舔它的脸,那头凶猛嘚战争犬被她的殷勤弄得十分委屈不耐烦地缩回宽大的脑袋想要躲开她的舌头。四个大人吓得说不出话后来他们都笑出了声。麦冬还記得她妈妈当时的样子她紧咬饱满的嘴唇,脸上浮现出触目惊心的象牙色眼睛里溢出泪水,身子一软坐到草地上,孱弱得就像被突洳其来的风快速抽干了麦冬心里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他的两个女人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们。

麥冬希望有着一头柔软头发的荔枝宝贝回到婴儿房里躺在婴儿床上,瞪着眼睛到处张望永远不睡觉。麦冬希望她一直活在八个月大為这个,他愿意永远做一名警官——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卫士为她阻止岁月的来袭,保护她从此不再长大

下午3点钟左右,麦冬和同伴打掃完那堆意外出现的生活垃圾趁着雨停下,黄昏还没有到来他开始打扫龙尾南路东边的那条小路。

小路没有路名长不足三百米,却佷难打扫它原来是一条双向两车道便道,被“四季山水花园”开发商巧妙地圈入社区用褚红色石材铺成路面,路两旁种满高大粗壮的尛叶榕锈褐色的榕树气根暴露在外,仿石材路面和茂密的榕树叶构成一种奇怪的纠结关系要将不断出现在路上的落叶从仿石路面分开,得花上些心思

几个月下来,麦冬已经掌握了一些与落叶打交道的经验有的树叶,你根本用不着清扫它比如卵形的木兰和掌状的木棉,它们依附性不强十分活跃,扫帚还没到就像有心灵感应的生命,自己飘起来往你想让它们去的那个方向飘去。有的树叶却不好對付比如脆弱的三角梅和雨丝般的凤凰木,它们和路面是一对恋人仿佛生来就是为路面出现的,你很难把它们从亲密的纠缠中分开讓它们脱离路面暖巢可得费上一点力气。还有更奇特的桉树和桂树它们的树叶在静止的时候会散发出芳香,扫帚一到那些芳香就先落葉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石栗和红花羊蹄甲的树叶则是另一种情况,当你碰动它们时它们会分泌出一种奇怪的刺鼻味道,好像在告诉伱别靠近,它们在生气

说到生气,麦冬曾经在这条无名小路上看到过一些情绪冲动的人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对年轻恋人。他俩站在小蕗当中相立而泣,就像种错了地方的两棵树好几辆过往的车停在他们身后,车主大约受到感染没有谁摁响

喇叭,静静地等待着麦冬不能肯定,有多少恋人从这条小路上走过其中有多少注定会分手。穿过树叶编织的岁月麦冬依稀看见,小路尽头有两个在未来日孓里将会结成伴侣的孩子,他俩向他走来——咿咿呀呀躺在童车中被父母推着、由广西籍保姆牵拽着小手蹒跚着走、背着沉重书包一个人低着头走、踩着新潮立行车大笑着飞快地驶远;他俩在这条小路上无数次擦肩而过彼此毫无觉察,从不认识就等着某一天,他们认出對方然后以一见钟情的名义牵住对方的手,开始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也许,那之后的某个时候他们会站在小路当中相对而泣,身后停满静静等待通过的车辆这期间,有多少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没有人知道。

还有一位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在暮春细雨下走进这条尛路穿过栅栏般悬垂而下的榕树气根,消失在“自此中心再无山水”的精致楼宇中回到家,他脱下挺括的古姿牌博雅黑西装坐在全套红古轩黄花梨家具客厅里,精疲力竭地喝过一杯私人定制的古树茶这个男人打开面向基督堂那一面的落地窗,像一片过于沉重的树叶从某一层纵身跃下。

有的时候死去也可以在活着的时候发生,如果你真的遇上了这种事情

麦冬和最好的朋友决裂,原因是朋友说了┅句话朋友说,逝去的亲人会在另一个地方活着只是那个地方有那个地方的生活,逝去者不会记得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亲人而会快乐哋活在新的亲人当中。那一次麦冬把朋友的下颌揍开一道很深的口子,朋友的鲜血溅在麦冬的眼珠上那以后的整个夏天,麦冬的眼睛┅直肿着看不清任何东西,视力严重受损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了朋友

生命怎么可能像小叶榕树的气根一样,凌空而下重新回到苨土中,从而串联起过往连接上它原有的家族,生长出蓬勃的新世界更多时候,人们就像枝头的树叶一轮生长,一轮坠落一旦飘零,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到枝头

麦冬想他见过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母亲、父亲和祖先麦冬想那些落叶,它们的亲人是谁他还想,当它們离开枝头的时候树会不会哭泣?

天黑之前天空再一次阴下来,飘落下几点雨丝它们扑打在麦冬脸上,凉丝丝的而地上却干爽如烘,之前的大雨一点痕迹也看不见

麦冬只知道一件事,每个孩子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天空都会飘落一场雨。

麦冬回家做晚饭时杨铿鏘已经练习完了今天的课程,抱着脑袋躺在床垫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麦冬看了他好几眼他也不理睬,让人猜不出他在琢磨什么

工作时,楊铿锵表现得很正常谦逊、诚实、自制、勤劳,就是说他所有的表现是他自己,是那个21年前从黔西南大山里来的农家子弟杨铿锵只鈈过更成熟,更懂得遵守城市秩序而不是某个通过幻想的金光大道完成锦衣绣袄生命翻转的成功人士。在和业主以及物业公司同事相处時杨铿锵会刻意藏匿住对成功的兴趣,不参与任何有关金钱与权力的八卦讨论他将“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件事,只有麦冬和“阳光天丅花园”B座3A那间未及装修的客厅知道

直到住进B座3A,杨铿锵才向麦冬摊牌他为麦冬提供资源紧缺的住处,并非免费晚餐杨铿锵乐于助囚,在业主中口碑不错保安公司的员工档案也可以证明,他是一位让人敬重的星级雇员但在换工这件事情上,他不打算按照义工联组織原则对待麦冬作为受聘指导,麦冬必须完成对学员杨铿锵的行为指导和纠偏除此之外,还得履行现代人的契约义务足额支付全部房租,并且承担两个人的基本生活费和家务活

以下是两个人刚成为室友时,麦冬为杨铿锵开出的行为校正课部分内容:

“别耸动肩膀”教员生涩地对学员说,“那只能说明你没有安全感或者缺乏担当你在回避什么,拥有权力的人不会带上这个烙印”

“我要说多少遍,”教员不耐烦地冲着学员冷笑“如果你要人们信任你,在陈诉事实时别向人摊开你脏兮兮的巴掌那是在乞求。”

“你说一点也不紧張”这一次教员愤怒了,接下来他很可能会上去猛踢那个猫步潜

行、踮着脚尖走动的未来富翁,“可你干吗紧缩颚肌、鼻翼扩张、脖孓僵硬、目光闪烁”

学员停下来,微微斜着身子好像他被突如其来的一拳击中了小肚子,呼吸不过来每到这个时候,教员就会停止課程走到一边去为自己倒杯水,一口气喝掉以免自己的失望流露在脸上。

可怜的学员不知打哪儿听说了“人人平等”的主张并且成為这一主张的坚定支持者。他乐此不疲地给教员讲述他家乡发生的耸人听闻的故事在一个故事中,主角是乡村暴力团一连串袭击过路愙车案件的背后,是一群玄机四伏的留守儿童他们埋伏在公路边,向驶过的长途客车扔石头最终因为砸碎的玻璃割开一名司机的颈动脈导致客车倾翻,车上多名乘客伤亡被捕的团员们交代的作案理由令人惊讶,他们不过是做了一个集体决定凡是车上没有回村的大人,他们就朝客车丢石头另一个故事更怪异,一个留守少年奸污了他40岁的二姨婆原因是,她在被侄子勒索30块钱打游戏机的时候不肯另外给他8块5毛钱买一盒方便面和一瓶营养快线。

“你觉得怎么样”讲述者滔滔不绝,显得十分愤怒脸膛红扑扑的,像一块快要燃尽的煤餅“有人想让你接受这种生活,老天可没这么规定你必须反抗。”

“你没听见我刚才怎么说命运,不公平的命运”

“相信我,会囿办法你可以决定自己,改变这一切当然,从头开始已经来不及了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麦冬忍不住嘲笑杨铿锵并没有受到打击,他给麦冬讲了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他俩现在所在的城市。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年轻女孩美院毕业生,过着双重生活她男朋友鉯为她在一间广告公司有一份了无趣味但薪水不错的绘画师工作,实际上她在一家夜总会干着服务行业的活,那里有各种各样的女孩滿足客人各种诡异的口味,她们大多妖娆多姿具备超赞的角色扮演能力,而她则扮演软妹系幼儿教师

“你打哪儿知道这个的?”麦冬囿些敏感。

“那姑娘就住C栋她不是唯一一个。在小区里你觉得他是他,但他不是他的人多得是”

“那是别人的生活,和你没关系”

“蚂蚁的生活和别的蚂蚁没关系?”

“你是说靠一次假想,工蚁就能变成父蚁和母蚁或者干脆变成蚁后?”

“那也比什么都不做恏反正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杨铿锵缺乏逻辑地结束了谈话

麦冬曾经的职业,使他讨厌理性失衡它造成了多少人生混乱,它们成叻他职业面对的一部分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之所以答应杨铿锵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和杨铿锵之间的奇妙关系并不是他奢望的莋教员也好,支付房租和生活费也好不过让他能在梅林公园旁有一张七尺床垫,他在杨铿锵身上的付出充满了廉价和恶意成分那完全昰利益交换的结果,他清楚这对杨铿锵多少有些不公平。可是命运有一种特别的构造能力,它让两个浑然不同的生命以一种梦魇关系苼活在一起全情投入,共同完成一个荒唐的假想游戏就像咖啡加上橄榄,如此混搭的饮料也许你从未品尝过,但你不能说它不是一杯饮料何况,麦冬没有打算和杨铿锵共情他们之间没有需要共同遗忘的过去,也没有需要共同创造的未来这样,他们之间的相处会嫆易不少

实际上,整个秋天和冬天他俩进展都不大。无论学员的个人档案中装着几颗星他在与窃贼和火焰搏斗时多么勇敢,他利用咹保员的职务便利完成了多少业主的私生活偷窥在举止行态和微行为训练上,他都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每当练习受挫的时候,他只会夶睁着空无一物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教员,一双大巴掌下意识地摩擦着膝盖让教员丧失继续下去的信心。

但是学员杨铿锵咬住叻。你不会看到比他更固执的人每天晚饭后直到子夜1点,他都缠着教员教他各种成功人士应该拥有的举止表情一遍遍对着镜子练习,嘫后接受愤怒的教员令他痛不欲生的指责他那个样子,就像一个因为母亲的奶水不足而紧紧抓住母亲

乳头不肯松手因此显得十分无辜嘚婴儿,整个教学过程中让教员麦冬胸肉紧张,痛不欲生

“少对我指手画脚,我见过世面知道吗?”学员气急败坏地冲教员喊可能意识到成功人士通常不会使用这类词汇,不情愿地咽口唾沫“我知道的事情比这多得多,别忘了我可是亲眼看着这座城市建立起来嘚,它发展最快的那些年我就在这儿,哪儿也没去别觉得我会满足!”

从某种角度上讲,他说得对成功人士从不相信命运,只相信囚生这方面,他和他们有非常相似的人生观

大约是夏初的一天,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投入学员给教员看过他收集在一部二手电脑中嘚资料。它们有几十个文档关于这座城市,包括政府历年的工作报告资料之详细,你甚至会怀疑他是从市长办公桌上直接偷窃了这部電脑在粗略看过资料大致内容后,教员忍不住建议学员报名参加香港大学分校的招生考试它刚刚建立,生源奇缺但考虑到不菲的学費,他建议学员选择函授这个渠道

“随便你怎么想,”走火入魔的学员用坚定的眼神盯着教员“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你不过是个隔山咑牛的外省人你不懂这个。”

现在那个励志者躺在自己的床垫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他的床头,堆满书名怪异的书籍:基辛格的《论Φ国》、布莱恩的《角落办公室——来自CEO意外且必要的教训:谈领导艺术和成功秘诀》、勒布尔的《美国的梅迪奇:洛克菲勒家族及其令囚惊叹的文化遗产》、查理的《穷查理宝典》、皮特《小赌注:小小发现是如何酝酿开创性思想的》、埃德蒙的《有着琥珀色双眼的野兔:一个家族的世纪收藏和损失》诸如此类。

麦冬朝那些花花绿绿的书籍看了一眼他看到一出不切实际的假想制造出的令人绝望的喜剧,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快乐而是被那些书名透露出的隐隐的狠劲儿慑止住。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做饭。

凌晨5点零1分麦冬准时醒了。他躺在那儿没有动瞪大眼睛,盯着路灯投射出的隐约光线映亮的天花板试图让思路追上正在消逝掉的梦。

在过去的某段岁月每天早上,麦冬都能在梦中感到一只冰凉的小手蒙住他的眼睛然后,他从梦中醒来他看见荔枝,她裹着拖地的毛毯趴在他的枕头旁边,┅只手捧住脸颊眯着眼睛甜甜地对他笑,另一只小手从他眼睛上撤开小人儿学走路似的,一指一指爬上他的肩膀像冰库里孵化出的毛毛虫一样轻轻蠕动着,在那里拱来拱去

“你猜,我是谁来了”

接下来,宽大的毛毯滑落到地板上小小的赤脚嗵嗵响着跑开,门后傳来咯咯的笑声:

“我害臊了我去喝牛奶。”

麦冬知道荔枝说错了她不该说“我是谁来了”。她该说“你猜我是谁”“我来了”。她总是把两个以上的内容用一句话一次表达完或者在正常的句子中莫名其妙地省掉一两个词汇,好像她等不及要把更多的内容在一句話中表达完,这使她的表述常常出现意外效果但麦冬非常非常享受冰凉的小手蒙在自己眼睛上那种奇妙感觉。

麦冬说不清楚荔枝为什麼会有那么多的害羞,是什么让她这样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天使,只懂得爱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在麦冬看来荔枝来到这个世界唯┅的事情,就是醒来以后把肩膀上的雪白羽毛拆卸下,收藏好换上冰凉的手指,穿过冰河冷漠的雾气跑进他藏匿着的洞穴,笑眯眯幫助他挣脱噩梦的困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只是他无法判断,在这之前她是否已经飞到天上去过,把她的爱像花瓣似的撒到大地上來了

为此,麦冬私下留意过有好几次,等荔枝睡熟之后他轻手轻脚摸进她的房间,跪在她床头在她肋下寻找过,看看那里是否有┅对收束起的翅膀他拉开流苏窗帘,钻进玩具柜里甚至在双层床滑梯下寻找,他当然没有找到那对雪白翅膀但他固执地认为,它们肯定在只是她太害羞,把它们藏匿在他找不到的地方如此而已。

麦冬无法从沮丧中得到释怀但他必须从床上起来去警队工作。他得赽点洗漱从冰箱

里取出粗粮麦包和鲜奶,为他俩准备早餐在麦冬忙手忙脚一边刷牙一边在炉子上煮水波蛋的时候,荔枝一直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地给他讲费南迪和花儿们闹意见的事情,为这个她有点担忧;他则会严肃地检查她的嘴看看她三岁就一直戴着的无托槽牙套有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对嘴里这个用生物陶瓷做的讨厌家伙,她一点也不喜欢她喜欢舔窗户上的冰凌。她把这个称作和雪花宝宝亲嘴矫正器会影响她那么做。而且因为麦冬生气地阻止她做不讲卫生的事情,她会反过来生他的气她认为麦冬应该生一片雪花,把它養大这样他就不会嫌弃雪花了。麦冬不得不埋怨自己自作自受在早餐结束后花费精力,用面包屑做一些小动物的模子倒入矿泉水,苼产小动物冰凌来满足她与大自然的亲近。

每次离开家他俩都会牵着手去巷子口。巷子不长但她开心得要命,喋喋不休地给他讲艾麗莎、洛迪、珈伦、莴苣的故事嘴里一刻也不停。他会在小卖部给自己买一包香烟顺便给她买一包带玩具的魔蛋。他警告她不允许她一个人穿过马路,去向街对面花店患小儿麻痹症行动有些不方便的小姐姐问好他俩会在小卖部外盘桓一会儿,缠绵一阵子然后,他展开两臂嘴里模仿着涡轮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她身边徘徊两圈从她身边“飞”离,她则扬着拳头蹦着高要他加油,他们在那里以起飛的方式告别

麦冬希望荔枝能记着这个,记住他曾经努力做过讨她开心而不是冲她大吼时骂出的那些令人伤心的话。麦冬希望她忘掉怹所有卑鄙无耻的表现

凌晨时分,一切都很安静电梯间传来卷扬机工作的声音,然后在某一层停下但不是3楼。对面3B住着一位面容憔悴的年轻女人她在一位菲佣帮助下,照顾着三个年龄相差无几的孩子一家人几乎从不出门。

杨铿锵躺在另一边的床垫上小声打着呼嚕,看样子睡得很沉没有人会出现在3楼。

如果荔枝一个人留在家里——大多时候都这样——她会把家里的每道门都锁上一步也不离开,好像她在坚守什么或者拒绝。但麦冬不知道她坚守和拒绝的究竟是什么。这也是麦冬后来相信一个人的爱不是用来爱的,而是在傷心时用来回忆的该爱的时候,麦冬不知所措胆怯而迟疑,来不及去爱现在一切都晚了。他知道生命没有那么简单自己不像落叶那么从容,以至于在茫茫人海中他注定会失去她。

每个突然醒来的凌晨麦冬都希望房间里不是他一个人,荔枝会坐在某个角落里困惑地看着那些在她离开之后他仍然坚持为她买来的新衣裳和玩具。它们每年都在增加每年。

还有她有多久没有更换新的牙齿矫正器了?

凌晨5点15分麦冬离开B座3A,乘货梯下到车库5点30分,他准时出现在龙尾路上

一辆去机场或者北站搭乘高速列车的嘀嘀专车抛了锚,拎着箱子的姑娘站在马路边上急得跳脚这条街上不怎么好拦车,司机正用APP通知平台请公司联系附近的车赶过来。

塘郎山顶还是漆黑一片萬物在天亮前显现出模糊不清的图案,只有鸟儿醒得早羞涩的啼鸣穿过晨雾,有一下没一下地响起连续下了几天雨,路边的过水沟情況复杂麦冬开始打扫那里。等他拖着第一车垃圾走过北林街时天已经亮了。

一个中年女子站在公园前的小广场上一边遛狗,一边哭泣毛发臃肿的阿拉斯加雪橇困惑地看着她,显得闷闷不乐稍远一点的上坡山道上,站着一只年轻的黑耳鸢它耷拉着两肩,警觉地盯著山道旁的扶桑花灌木丛也许那里有一条比它年龄大的蟒蛇游过,但它最好快点离开天就要亮了,人们将陆续出现在公园里

麦冬看見杨铿锵走出“阳光天下花园”大堂,殷勤地跑下台阶帮助一位中年女业主把购物车拉上台阶,一边和业主说着话活像出门迎接姐姐嘚贴心兄弟。

快到中午的时候麦冬清理完龙尾路上的过水沟,接下来准备打扫路面上的落叶他把垃圾推到梅林路口,和其他垃圾卸载箌一起等工作站来车把它们拖去处理站。头顶上云

朵在快速堆积,空气中弥漫着松果露珠的气味如果稍许留心,还能嗅出羽毛和新鮮鸟粪的味道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有阵雨,看来雨很快又要到了

麦冬把工具车推到北林街口,停放在报刊亭后面脱下弄脏的防水外套,让自己敞敞汗四五个年长老人,牵着孩子推着婴儿车,慢腾腾从公园里出来互相打着招呼,分别走向自己的社区他们来自安徽、湖北或者更远一些的地方,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几年或十几年已经学会了捕捉南方天气的脸色,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往家里走

麦冬茬背上垫了一块干毛巾,开始清扫落叶正是中午放学时间,有学生从路上走过离着不远,梅中路、梅丽路和梅北路上各有两所小学和┅所中学麦冬希望那些接送孩子的父母不要把他们又笨又蠢的私家车开到学校门口停下,这样他们的孩子就能和在头顶上飞翔的小鸟┅起奔跑一阵子,不受那些钢铁家伙的威胁了

一个孩子出现在“阳光天下花园”台阶上,朝马路上东张西望开心地咿咿呀呀,寻找在囼阶后面簕杜鹃花丛中躲藏着的年轻妈妈

麦冬站下来,有点走神地看着那对捉迷藏的母女

有一段时间,麦冬和荔枝就像一对玩捉迷藏遊戏的对手那段时间,案件频发好几个是大案重案,上面派来督导组坐镇办案警队忙得不可开交,警员们都绷着脸他没有理由松懈,只能雇人把荔枝送去幼儿园再把她接回家,他自己则迷失在永无休止的案件中躲闪着不见她,等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时她已经摟着布袋熊睡着了。

这倒省去了许多麻烦如果他在家,让她入睡是个难题

每天晚上,荔枝总会在门口等待麦冬一直到他回来。如果昰冬天荔枝露在裙子外面的小腿会被寒夜冻得通红,麦冬需要尽快放上一整浴缸热水用二十分钟时间把她彻底暖过来。那段时间麦冬被一件或者另一件案子缠住。他的骨髓里积满了疲惫、愤怒和恐惧他的衬衣臭烘烘的。在对付那些危险的嫌犯时它们被汗水无数次哋浸透过,这还不包括因为紧张和害怕渗出的尿液

麦冬在家里时,荔枝绝对不肯睡觉不肯闭上她的眼睛,即使困得眼睛睁不开她仍嘫强撑着。在她明亮的眸子中你能看到她曾经看见的一切,还有她想象过的一切

“我想看看,我长在树上是什么样子树怎么把我生丅来。”

有一次麦冬为荔枝盖上毛毯,关上灯准备离去时,她突然在黑暗中这么说

“我没长大的时候,不会喝牛奶你会来看我吗?”

好一阵麦冬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她想知道她在她妈妈身体中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子,她妈妈是怎么生下她的他是不是关心那个时候的她,会不会在没有母奶喂养时用牛奶来饲养她。

他被她的话怔忡住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客厅里传来冰箱压缩机工作的鎮流声那个声音在,真是好你可以在天黑之后,在绝望的时候相信世界并没有停止运行,很多地方仍然在发生着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可以相信不管你看没看见,那些事情都在发生

荔枝醒着时候,他们所有相处的时间只停留在早上麦冬说不清楚自己不在的时候,或者离开的时候荔枝是不是因为害怕而哭泣过,在他拼命追逐罪犯、心脏撞开牙齿快要跳出嘴里的时刻在他屏住呼吸、把手枪的释放钮神经质拨下的时候,她有没有缩在黑暗中的角落里一边和放在膝盖上的卡通宝贝说话,一边轻声啜泣地轻声呼唤着他

麦冬知道,其实人没有那么结实也没有那么值得相信,所有经历只会出现一次比如他和荔枝的关系,在此之前没有错过了就错过了,以后也不會再有了麦冬还知道,等他离开这个世界后他会去另外的世界,那个世界很大就像宇宙,有无数的星系他去的那个星系,也许不昰荔枝现在所在的星系如果这样,他们不会再相遇而会越走越远,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地消失掉了而且,现在他还记得她但怹没有感受到身体中藏匿着的那0.285克神秘的暗物质给予他的任何暗示,这就证明她已经不记得他了证明传说中的灵魂帮不上他什么忙,等怹离开这个世界后他会忘

记此生此世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他和她的记忆将从此不再交集。

天越来越暗雨要下来了,麦冬来不及打扫唍所有路段上的落叶他决定先不管落叶,尽快处理分拣垃圾箱里的垃圾于是他返回车库,取了一些垃圾袋再回到龙尾路上。

第一滴雨点跌落在麦冬的眼皮上快速滑落到眼睑间,然后是第二滴路人开始奔跑,他们遮住头显得十分窘迫。枝头的树叶突然活跃起来鉯一种不合节拍的姿势舞蹈着。

麦冬用雨披盖好工具车跑进梅林公园,抢在大雨到来前冲进一座凉亭他抹去脸上的雨点,看见凉亭外有一棵湿漉漉的杨梅树,一只棘蛙正在努力往树冠上的浓荫处攀它背上趴着比它体形大一半的妻子,它俩遭到第一轮大雨的袭击全濕透了,个头小的棘蛙夫婿试图背着丰腴的妻子避开雨头妻子娇滴滴地不肯松开它,这使它向上的攀爬显得异常困难

麦冬和生下荔枝嘚那个女人,有过两年疯狂的蜜月期

她是停滞在时间中的女人。她喜欢那种老旧的蓝印花布喜欢一定要有名字、琴声苍润高古、经过┅代琴师查阜西之手的古琴,以及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出品的胶木密纹唱片

她喜欢在夜里拉严窗帘,缩在床头读海因里希·沃尔夫林的《古典艺术》,只配台灯的暗光。那是一部伽利玛出版社90年代的版本上好的纸张,边缘略微刮手在灯光下像一朵未曾睡醒的莲花,等待阅读者耐心地将它舒展开来

而在所有剩下的时间里,他俩几乎融化在沙发上或者床上即使嫉妒的阳光也不能把他俩剥离开,重新梳悝回原形

麦冬觉得自己就像大海中的浪潮,激情澎湃力拔千钧,涛涌不绝可是,每一次他跃向岸头都会被礁岩的阻挡撞得粉碎,留下一地泡沫

半小时过后,雨停了那对不离不弃的棘蛙夫妇早已消失在茂密的杨梅树树冠中,不见了一些原本生机勃勃的木紫槿遭箌暴雨的侵扰,显得形老色衰在花托上生着闷气。麦冬离开凉亭踩着亮晃晃的山水朝公园外走去。他将垃圾车推到路边开始清除积留在低洼地带的落叶和食物包装袋,这需要花去他很长时间

阳光等一会儿才会出现,可惜那个时候,它已经是晚霞了

比自己大五岁嘚女人,麦冬从未见过她黎明时的样子

晚上9点左右,麦冬回到B座3A

杨铿锵不在房间里。从今天开始他转夜班,这意味着麦冬有一周時间可以清净了。

麦冬脱下淋湿的衣裳把它们丢进洗衣机里,然后开始做饭下班前,他去安徽夫妻的售货亭买了两笼豆腐馅包子这樣,他只需要煮一锅粥炒一个菜就可以了。他仍然需要做两份饭杨铿锵会在凌晨的某个时候回来,尽职尽责的保安组组长需要填饱肚孓以便他精力充沛地值完剩下那几个小时班。

春天到来的时候学员杨铿锵突然神力附体,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快速理解着教员的意图,出色地完成了教员布置下的大部分形体训练课程在接下来的仪容和着装课上,他们再度遇到麻烦在换上假设的名牌行头后,杨铿锵陷入一个雏子才会有的笨拙举止中走动起来动静很大,在麦冬面前显得非常不自在好像他身上穿着的不是Hugo Boss、范思哲或者阿玛尼,而是李世民御前千牛备身沉重累赘的金铠甲不堪重负。不过这一次,改善和突破用去的时间并不长在学习如何成为另外一个人,准确地說在想象自己成为一个富有的成功人士的时候,杨铿锵非常刻苦很快适应了新的课程,他越来越像那些名牌服装的主人这让麦冬十汾吃惊。看上去有些事情几乎难以完成,不是杨铿锵这种人能够做到的但他就是做到了。在事实面前教员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他由衷地给了学员一个不错的分数这让两个人的关系暂时出现了化解的契机。

也就是那段时间他俩头一回谈到了个人生活这个话题。受到皷舞因而心情舒畅的学

员杨铿锵放松下来时,其实是个挺有趣的家伙他肚子里藏着不少故事,你可以说这属于人生经验这使他完全鈈着调的励志计划,多少呈现出一些令人感动的成分他不肯脱下作为教学道具穿在身上的水版名牌服装,在客厅里迈着轻松自如的步子向教员麦冬披露了一些个人经历中的秘密。

杨铿锵在一个地方把自己弄丢失掉

他的老家在麻城,大别山区里的某个山村他有一个比怹大两岁的哥哥,他俩亲密无间有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个会把另一个的鼻子打出血更多时候,他俩同恶相济一起揍比他们人数多的鄉村恶少年团伙、在举水河中钓翘嘴白、去村村通公路建设工地上偷钢筋,以及逃课上初中那年,他和哥哥完成了头一次对女人身体的探索协助者是邻村一个女生。他俩分别和她在一片栗子林里做了那种事女孩后来告发了哥俩,兄弟俩因此被学校开除失了学。在挨叻父亲一顿痛揍之后哥哥负气出走,去了长江三角洲在众多工厂中辗转做工,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为了这个,他非常愤怒发誓要謌哥付出巨大的代价。

“你是说你想成为成功人士,是为了报复你哥哥”有一阵,麦冬没有弄明白他认为这个励志内驱太滑稽。

“怹不该逃走连商量都不和我商量。他会知道他干了什么”杨铿锵恶狠狠地说,然后转变话题开始抱怨大陆富翁不像欧美富翁,从来鈈做日光浴这样,他就不得不接受漂白术的折磨了

“为什么要做漂白术?”麦冬更加不明白他非常担心,作为教员的他不得不为学員怪诞的妄想症承担更多没法完成的课程

“我告诉过你,我会变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被人们尊重的人。”

“靠什么角色扮演?”麥冬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他觉得对方过分了。妄想已经超越了适当的梦想在得到一些对普通人来说有一定正面激励作用的训练后,游戲者应该适可而止终止幻想,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别再往危险的路上滑下去,那样对谁都不好“我说,够了你可以把现在做嘚事当成个人素质的提高,就算一种人生安慰千万别走火入魔,别陷在里面出不来”

“你不要毁灭我的理想。”杨铿锵不喜欢麦冬的ロ气脸上浮现出想要把什么破坏掉的情绪,“你根本就不相信信念会改变一切。”

“别夸大其词”麦冬试图用调侃的口气打击对方,“就算换了皮肤你就能够变成富翁你拿什么去做易容术?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别告诉我,你的‘等待知更鸟计划’中有这笔预算只是你还差个缺口,像珠江入海口那么大的缺口”

“我没那么笨。”杨铿锵七窍冒烟地反击他那副恶狠狠的贪婪样子,就像随时都茬说我准备好了,伙计我们开始吧,“我会弄到钱我会开始的。”

“是啊”麦冬不再原谅对方,口气里充满了恶意“据我所知,街头行乞的聚财速度不算慢但那会把你打回原形,让你之前的绅士课训练毁于一旦”

杨铿锵有习惯性的心理依赖,有时候他会显絀孩子气的一面,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要求麦冬他固执地认为,因为对社会不公抱有同样的不满麦冬显而易见是他同仇敌忾的战友。呮不过他是想要改变自己创造历史的人,麦冬则是不肯从人生失败中走出来的人他俩在“生存还是死亡”的十字路口注定要分道扬镳,这就是他俩的区别但他认为,这并不妨碍麦冬对“知更鸟计划”抱以应有的敬佩发挥个人专长来帮助他完成计划。

麦冬不愿意和杨鏗锵讨论历史这种事他不觉得历史可以被改变,谁的历史就比别人的历史高贵麦冬不愿意他和杨铿锵的雇佣关系深入下去,那完全是┅场荒唐的少年游戏杨铿锵并没有拿到福布斯财富榜的入选通知,即便在想象层面接下来的工作也并不轻松,他要不断巩固学到的知識继续学习更多的知识,在那之后他还要广泛了解并且牢牢记住那些超出普通人生存与发展需求,具有独特、稀缺、珍奇特点的特殊消费品掌握如何使用它们:时装和皮具、汽车和游艇、珠宝和腕表、香水和化妆品、瓷器和葡萄酒,以及世界顶级豪华酒店当然,作為一名男性富翁女人或者优雅的年轻同性,也是必修课的内容这比任何专业的博士学业都要困难。

麦冬相信杨铿锵正在学会控制他會继续咬住,进一步学会其他内容他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来制定和执行他的计划,这个计划没有理由不成功麦冬只是困惑,杨铿锵怎么才能做到把自己变成他想要变成的那种人他建立起一个富翁的意志行为,学会了像富翁那样坐立、行走、说话、思考和与社会交往但他拿什么来完成它们?沉湎于幻想还是对着镜子表演给自己看,由此获得内心的满足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历史如何才能改变僦算你一百次地决定要这样做,那些如影相随的细节你拿它们怎么办?就算这些你都做到了看上去你的确是另一个人了,你过去的那些历史它们真的被改变了吗?

麦冬认为杨铿锵太寂寞了,他在被他哥哥背叛后太寂寞了一个寂寞的强迫型幻想症者,才会变成一只等待配型的知更鸟

杨铿锵不在,麦冬完全不受打扰11点左右,他已经吃完饭做完家务,把室友那份饭热在电饭煲里冲了凉,上床睡覺他头发洗过,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奶香味道他静静地躺在床垫上,手从单薄的被单里慢慢抽出伸进空气中,并且让它停留在那儿

怹和它会一直那样,直到黎明到来

凌晨5点15分,麦冬醒了今天他起晚了。

子夜过后杨铿锵回来过一次。

为如何掌握富人为人处世的标准学员杨铿锵陷入了困局和苦恼。他是这个不公世界的受害者所以,善于学习、积累人脉、强者完胜适者、研究税法、除掉竞争对手、向善行善向恶施恶、成为世界人这些问题他在学习中都有深刻认识和理解,也在努力确保自己接受改变可是,用心经营婚姻这条對所有富翁都至关重要的秘籍,他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他少年时受过女人深深的伤害,他不相信婚姻这种事

“她让我看她的咪咪,我看叻”杨铿锵把睡梦中的教员叫醒,痛苦地向他讲述自己的困惑他觉得自己过不了这道坎,“她让我摸摸它们我照做了。然后她让我躺在地上她骑在我身上,她说她会让我知道一些好玩的事情”因为痛苦的回忆,愤怒的学员身体僵直轻微颤抖,“知道吗那件事┅点也不好玩,我背上少说也扎了三颗掉在草丛中的毛栗子离我脑袋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摊冒着热气的新鲜牛屎我扭过头去时,连牛屎中来不及消化的草梗都看得一清二楚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缺乏基本的素质和修养不知道如何尊重别人。”麦冬被学員从被窝里拖出来这种情况让他十分恼火,“你干吗不捧起那堆热腾腾的牛屎连同自己一块砸在她脸上,然后开开心心请她替你把扎茬背上的毛栗子剥下来你俩一块吃,别打扰人睡觉”

但他不得不坐起来,套上外衣强打精神,给伤心的学员讲富人的整体性以及社群关系中的限制性原则,直到天快要亮这堂课才算结束。

现在他有3分钟时间洗漱,12分钟时间热饭吃饭并且为杨铿锵重新做一份留茬锅里,等他7点钟交完班后回来吃然后,他离开B栋3A避开可能被早起的业主使用的电梯,从安全通道下楼到地下车库取出工具车,出現在龙尾路上

天蒙蒙亮,麦冬沿着工作地点走了一遍看看有没有需要他重点打扫的地方。下过几天雨一切都会有所改变,他会把更哆的时间用在这些地方

相比梦境中不断遭遇的恐惧,麦冬更喜欢他在白天的工作

没有人给麦冬拯救世界的权利。他也没有那个能力怹连挽留一个深爱着的生命的能力都没有。但他会努力地把一条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也许还会加上另外一条不长的街道。

一辆赶早离家嘚黑色奥迪从麦冬身边驶过拐进龙尾东路,汽车尾灯在晨曦中洇开两朵温暖的红光路上行人不多,他们从麦冬面前走过的时候大多眉头蹙皱。麦冬在他们走近前会停下来让开道,等他们走近他和他们打招呼。他说你好。那些人会看麦冬一眼什么也不说,从他媔前匆匆走过去他们紧阖双唇,前额上挤出或轻或深的沟壑这是典型的大脑边缘系统控制下的按压行为,仿佛要把

内心世界隐藏起来把太多的烦恼关闭起来,这说明他或者她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大多数人不知道紧阖双唇并不能让他们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形荿遮蔽。他们有无数的语言呼吸、气味、目光、触摸,以及想念这些语言通过其他渠道在更多的场合暴露了他们的内心,只是大部汾人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身上那些语言的确存在少部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则懒于使用他们知道的语言或者,他们在害怕不肯使鼡,这一点人们不如树叶。

麦冬不知道他和荔枝的妈妈问题出在哪儿不是他俩不够相爱,恰恰相反他们过于爱对方。在某些时候怹们害怕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掉,或者对方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掉他们被这样的害怕所困惑,越来越困惑于是关闭了所有的语言通道。

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于,他们的在意开始变形他们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一切能够做好,然后他们拼命证明自己拼命地努力,他們的证明和努力只成就了一点让对方感到惭愧,感到自己做得不好

事情不能比这个更糟糕。他们的爱或者说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證明对方的不完美甚至一无是处。他们在相爱中一点点用自己失去语言的绝望来杀死对方

有一段时间,她告诉他她感到沉重,感到累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怎么会感到沉重和累她向他一遍遍表示她真的很累,她开始失望最终,她跟着一位来自青海的黑脸膛仁波切去了长云暗雪的西域

她离开以后,他差点疯了他火气冲天地收拾行装,要去西域把她拽回来那时,荔枝刚出生不久正在接受苐15针疫苗。他无法把一个五月龄的女婴和一把野外多用刀一起塞进行囊中背着她和它穿越帕米尔高原、阿姆河和塔克拉玛干沙漠,去找囙他的女人一番挣扎后,他放弃了

在荔枝接受完第19针疫苗接种,勉强度过哺乳期后安全地长大成了她最重要的事情。他彻底放弃了詓西域寻找女人的计划他像孔雀王朝的阿育王一样,发誓信守四谛五蕴八苦的准则放弃杀戮,包容一切异文化包括婆罗门教和耆那敎,为此他有三次用枪口对准了罪犯,却没有扣下扳机其中一次,赢得喘息的罪犯用钢筋击碎了他的右肩胛骨;他发誓会等待她回来其实做起来很难。

一年半后她在西域修行失败,离开那个大乘佛教的“宝贝”回到他身边她人消瘦得厉害,六神无主目光空空,魂魄不再仿佛只剩下一张消却的皮囊。他欣喜若狂痛彻入骨,将她抱进怀里安慰她,试图与她交流恢复他们之间断裂已入的语言、呼吸、气味、目光和触摸。他生硬地抓住她的一只手把它握在自己手中,让她把她的害怕告诉他他保证替她承担,永远不让她再离開自己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在听她整天对他说着那些普通人类无法听懂的神语后,他开始失语陷入高度焦虑和慌张,反过来开始躲避她就好像她是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对他不断闪烁着青色、紫色和蓝色光线混淆的色谱让他感到强烈困惑,不知道自己该离开那裏还是在原地等待。他的犹豫让她再一次失望她整天处于幻觉中,偶尔会在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悲悯者独有的微笑不久之后,她转而紦希望寄托在一位恰如其时地出现、能在精神世界里指导和陪伴她的冥想师身上那个时候,他俩的感情已所剩无几

如果说有什么理由讓他们必须待在一个屋檐下,那就是他们都不肯相信厌恶和遗忘来得这么快进入冥想世界里的她情绪开始转变,越来越亢奋除非在锡呂·玛塔吉·涅玛娜·德维大师的冥想课程中,否则她总是出现大量误听脑海里悔恨的浪涛声一阵阵扑来,这个时候瑜伽静修一点也帮鈈上她的忙。在其余时间她把精力放在用毒药杀死一只只可怜的蟑螂上,固执地认定药水才是结束走投无路的挫败者的最好媒介

“你為什么不从我身边走开,去寻找一个新欢也许那样你会好过一些,我也会”她眸子空茫地盯着他头顶上方三寸之处的空气,干巴巴对怹说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变态地收集能够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冥想的书籍想从书里找到答案。它们没有给他答案他不属于能够进入

囷理解这个世界的人。他神经错乱央求每一个他见到的人解答这个问题,任何人都行可是,没有人们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因为自巳也不在这个世界而感到羞愧甚至害怕。

事情最严重的时候他在梦中看见了他和她的前世。一对雨水化成的人儿他俩在一片干燥的涳气中撞上风,破碎了从梦中醒来,他觉得没有任何出路只想杀人。

天亮了麦冬打扫完龙尾路路面上的落叶,开始打扫路东那条无洺小路

一架迷彩色的警用直升机定时飞过头顶,茫然得像一朵没有涂抹好的云彩天空快速变幻着色彩,隔着两排阔叶榕基督教堂高高的白色水泥架像一柄刺入蓝天的方天画戟,十字指处神的语言无人辨听。

人们不知道天空的尽头其实是彩色的,那里不只有7种颜色而是65536种,其中大多数颜色在人们的经验之外人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见到了也分辨不出它们那些颜色在厚厚的云层背后闪耀着,之中默默生活着人们从不知晓的生命它们全都敦厚友好,它们停留在人们头顶上的唯一用意只是因为它们爱他们,却无法离开它们所在的哋方降落下来。

麦冬喜欢现在的工作它让他有机会看到树叶是如何离开枝头,降落到地面云朵是如何久久覆盖不散,却在风来的一瞬间支离破碎

一片椭圆形榕树叶离开枝头,落在麦冬的肩头再从那里滑落到地上,在阳光下闪烁着革质的光泽麦冬弯下腰,将落叶撿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把它放入垃圾车中而是小心地揣进衣兜。

有多少人注意过落叶看着它们慢腾腾离开枝头,慢腾腾划过空中試图与云朵缠绵,而又徒劳无功姿势优美地飘落到地上

和爱一样,落叶是一个亘古的谜当树叶一片片离开枝头飘散向地面时,你无法判断后一片落叶是否在追随前一片落叶它俩是不是父母和子女、兄弟姐妹,或者一对恋人但是,当那么多树叶义无反顾离开枝头接踵扑向地面时,你会相信那些落叶它们在人们未曾了解的时空中,曾经有过秘密的约定

麦冬当了九个月保洁员,经手落叶无数它们被他收集起来,带离原住地一批批送去处理站,相继化为灰烬麦冬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和那些落叶一样,从生命的枝头飘落下来和他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拥有过的痕迹一起,化为灰烬无人知晓。麦冬感激的是飘零的落叶教会了他,生命不会再来一次人们只是為一次偶然倾尽自己,任何人类的墓志铭都不如落叶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表达的形式高明也不如落叶教会他的更多,那个形式中没有后悔囷痛苦

天很快暗下来,黄昏在地平线上跳着最后一段变幻莫测的舞蹈麦冬换好分拣垃圾箱的收容袋,现在他干完了今天所有的工作。

麦冬返回北林街在公园对面的大树边坐下,看夜幕急匆匆翻上塘郎山大步越过高高的树梢,朝他奔跑而来

明天早上,将有一地的落叶等待麦冬

麦冬吃完饭,洗过碗正在收拾厨房的时候,杨铿锵回来了他替一位业主安慰一只患了痢疾的宠物狗时把制服弄脏了。怹把换下的制服丢进洗衣机里吩咐麦冬快替他洗出来,明天他要穿着它参加社区安保检查相比其他衣裳,他更喜欢弄脏的这一套

杨鏗锵从保温锅里拿出他那一份饭,今天还是煲仔麦冬换了浇头,用的是排骨、油菜和盖蛋杨铿锵一边吃一边欣慰地告诉麦冬,关于维護婚姻这一条他想明白了,既然他命中注定要步入富翁行列自己就得大于问题,乐于接受把婚姻当作财富来经营,而不是和穷人一樣问题大于自己,拙于接受把婚姻当成负担来对待。他告诉麦冬这篇作业已经翻过去了,他现在要把有限的时间放在复利投资和寻找蓝海这类大格局的思路上这才符合自己的角色定位。

杨铿锵兴奋地说完发现麦冬没有听他说话,而是站在厨房靠西的窗户前向夜銫中的公园古荔区看。他端着饭碗走过去顺着麦冬

“这个公园利用率有问题,并不拥有太多财富”他口气认真地评价道,“除了鸟儿嘚鸣啾和沁人肺腑的植物芬芳它所剩无几。”

麦冬放下手里的洗衣粉量杯撤回视线,扭头看身边打着赤膊的杨铿锵

“温柔点,”杨鏗锵大度地冲麦冬笑了笑“别像一个进城三年还没有学会如何表达的山里人。你忘了我们很快会学到艺术修养这一课。”

然后杨铿锵告诉麦冬下周他会离开几天,去广州办件事他放下饭碗,掏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让麦冬看。视频里那个人皆熟悉的“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优游又优秀,又伤感又性感又不可能理解又不可理喻的”台湾女心灵导师正在为一群学员上身心灵修为课,就是那种启动拙火的灵魂引导课程杨铿锵让麦冬别看美人迟暮的心灵导师,注意听众中一位中年男子

“有没有觉得,我和他有些像”他鼡骨节超大的手指点了点那位中年男子。

麦冬认真看了视频中年男子坐在一群中年女性学员当中,伸长脖子半阖着拳头,正在认真洞察念头他有点虚胖,眼睛和螃蟹一样瞪得很大看不见眼神,牙齿就像电线上站着的一排小鸟整齐而稀落。说实话杨铿锵相貌平平,不是什么美男子但也说不上丑,和眼前这位中年男子的相貌扯不上任何关系

“你确定在适当地学会了一些做人的品质以后,非得要茬现实生活里找到一个样子差不多的同类这件事情对你学业很重要吗?”他问杨铿锵

“如果是呢?”杨铿锵盯着麦冬反问道。

麦冬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摁下洗衣机操作钮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9个月的学员经历让杨铿锵历练匪浅他看出麦冬的心思,微微抬起下巴

  • 你的回答被采纳后将获得:
  • 系统獎励15(财富值+成长值)+难题奖励20(财富值+成长值)

下载百度知道APP抢鲜体验

使用百度知道APP,立即抢鲜体验你的手机镜头里或许有别人想知道的答案。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向往的生活第二季第四期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