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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方言中“连襟”的称谓【洪洞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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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方言中“连襟”的称谓收藏
&&&& 【亲属称谓反映人们的亲属关系和亲属观念,在方言中有着不同的叫法,也蕴含着不同的文化内涵。山西方言中“连襟”的称谓就是一个典型。&&&& 在普通话中,人们把姐妹的丈夫之间的关系雅称为 “连襟”,而在山西方
言中则俗称为“担子”、“挑川”、“挑担”或“夜不停”,也有叫“连襟”的。叫“连襟”的方言区有:北区的山阴、大同县,朔州的平鲁区,忻州以及河曲、偏关、保德、五台等地;西区的交口县;中区的榆社、太谷、平遥、阳泉;东南区的长治等地。称为“挑担”的地区为:北区的浑源、灵丘等;西区的中阳、柳林、离石、临县等;南区的洪洞、临汾、闻喜、稷山等。大同市广灵则称为“夜不停”或“挑担”。运城芮城称为“担子”。晋南左权称为“挑川”。】
山西方言对“向日葵”的叫法 &&&& 向日葵是世界四大油料作物之一,它并非中华固有植物,原产北美洲,于1510年被西班牙殖民者带回欧洲,明万历年间又由传教士传入中国。我国向日葵生产区分布在东北、西北和华北地区,如内蒙古、吉林、黑龙江、山西等省自治区。&&&& 由于地理、历史的原因,“向日葵”在各地方言中形成各种不同的叫法,如河北的唐山叫“日头转”、承德叫“照阳转”、任丘叫“望天转”;山东的济南叫“朝阳花”、莒县叫“转日葵”、栖霞叫“转日莲”;湖北的邵阳叫“盘头瓜子”等等。&&&& 向日葵在山西各地都有种植,而山西方言词汇又极其丰富。据统计,山西方言中“向日葵”的叫法至少有20种。现将各种叫法及分布胪列如下:&&&& 葵花:见于全省各区。如中区的太原、清徐、太谷、祁县、娄烦,平定叫葵花儿;西区的离石(旧时又叫碗背)、岚县、石楼、汾西,北区的五台、忻州(又叫葵花花)、代县、朔州(又叫向日葵、向日莲)、大同、山阴、广灵,东南区的长治(又叫望月花)、平顺(又叫望月花子)、长子、晋城(又叫西番莲)、陵川、阳城、高平,南区的临汾(又叫向阳葵、丈葵)、闻喜、运城、吉县(又叫太阳花)、万荣(又叫转花)、永济(又叫西方莲)。&&&& 朝阳花:见于中区的祁县、平遥、文水、孝义、汾阳,西区的临县、隰县,和顺叫朝阳花儿。 山西方言中的“鼠”&&&& 在山西方言中,老鼠的叫法很多:老鼠、毛榖儿、榖儿、旮旯儿家、旮旯里家、耗子、缸旮旯、圪老夜。“老鼠”是通用叫法。如太原、平定、平遥(老鼠儿)、晋城、运城等。鼠是自古有之的叫法,而在前面何以冠个“老”字?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人谓之鼠其寿最长故俗称老鼠,其性疑而不果……”而且在十二生肖中鼠排行老大。如此,老鼠这个“老”字却成了当之无愧。晋中、晋北有的县多称“老鼠”为“榖儿”,“榖”在古字书中也是 “鼠”义,保存的是古词古义。代县、五寨等地称老鼠为“耗子”,“耗”在词典中有减少、减损的意思。在长治、平顺、沁县、洪洞、临汾一带,人们不直呼其名,称老鼠为“旮旯儿家、旮旯里家、圪旯里家”,陵川称“缸旮旯”。“旮旯”一词在方言中是“角落”的音转。又可以看出人们对老鼠的忌讳心理。这里应用的是生动形象的描述方法,隐含着生活在隐蔽角落里的小动物之义。 &&&& “蜻蜓”在山西各方言区有不同的叫法 ,根据这些叫法所依据的不同标准将其归类如下:&&&& (一)根据雌蜻蜓产卵时“蜻蜓点水”的动作命名。蜻蜓雌雄交尾在空中进行,雌蜻蜓产卵时多数是在飞翔时用尾部碰到水面,把卵排出。常说的“蜻蜓点水”就是它产卵时的动作形态。各方言区根据这种情况为蜻蜓取了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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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的非常有趣的名字。&&&& 平遥水师婆孝义水师婆沁县河棒槌和顺河掉子汾阳水师婆陵川水包头五台河蝶儿朔州水脖儿头山阴水包头广灵水蜻儿长治扬水皮儿长子河丢子高平河机灵蘸屁股&&&& 这些与“蜻蜓点水”动作有关的名称颇为形象,如长治的“扬水皮儿”,水面就像一层薄水皮儿,而蜻蜓产卵点水时,平静的水面扬起圈圈波纹,如同把薄皮扬起。 &&&& 高平叫作“河机灵蘸屁股”,虽然有点粗俗,但也非常形象,蜻蜓点水的确是屁股一上一下,看上去就像在用屁股蘸水,而用河机灵,可能是因为蜻蜓身体轻小,看上去很灵活、轻巧。&&&& (二)根据蜻蜓的外形命名。蜻蜓腹部细长,扁形或呈圆筒形,末端有肛附器。有的方言就是从外形特征来给蜻蜓命名的。例如:&&&& 闻喜棒槌运城棒槌吉县棒槌万荣棒槌大同沙棒头儿&&&& 棒槌是捶打衣服用的棒子,形状与蜻蜓腹部相似,人们洗衣服多在水边,蜻蜓也比较多,因此使人由蜻蜓联想到棒槌。沁县方言既想到棒槌,又用到河水,所以称为“河棒槌”。&&&& (三)有的方言直接名为“蜻蜓”或与蜻蜓相关的词。例如:太原儿蜻娄烦蜻蜓离石蜻蜓岚县蜻蜓汾西蜻蜓代县蜻蜓五寨蜻蜓大同蜻蜓天镇蜻蜓广灵水蜻儿晋城蜻蜓运城蜻蜓&&&& (四)有的方言以相似的昆虫命名。有的地方蜻蜓不很常见,故以当地常见的昆虫来命名。例如: ????VpD&&&& 平定蜻登蛾儿五台河蝶儿永济虻儿&&&& 蛾、蝶在生活中都比较常见,它们在外形上与蜻蜓比较相似,又都属于昆虫,平定方言在“蛾儿”前面加“蜻登”,使人由此及彼联想到蜻蜓。五台方言用“蝶儿”指蜻蜓,而河则指蜻蜓活动的场所。“虻”是一种昆虫,体长,椭圆形,头阔,触角短,复眼大,墨绿色,口吻粗,腹部长,与蜻蜓在形貌上有类似之处,所以永济用“虻儿”来指蜻蜓。&&&& (五)其他清徐琉璃太谷麻婆河星祁县麻婆河星文水没年年石楼波罗忻州河星星阳城麻虼蚪儿临汾圪瘩霍州麻不罗麻圪台新绛麻圪瘩&&&& 这些叫法五花八门,定有其因。有的还能看出构词理据,如阳城方言的“麻虼蚪儿”,意为有麻点的“虼蚪”,蜻蜓叫作麻婆、麻不罗,也可能是因为此地一度蜻蜓很多,远看密密麻麻的,在河面上星星点点地飞着,所以也有地方叫河星或河星星。清徐方言的“琉璃”、文水方言的“没年年”、石楼“波罗”等名称,恐一时难以揣测其命名原因,有的可能是读音发生了变化,只是记音形式而已。 &&&&&&&&& 山西方言中"麻雀"的不同叫法&麻雀&在山西各方言区的名称主要有&雀儿&、&家雀儿&、&小虫子(儿)&、&飞儿&、&飞虫(子)&、&飞娃&、&家巴子&等几种。在中区的太原、清徐、太谷、平遥、祁县、文水、孝义等方言点,麻雀被称为&雀儿&(西区的离石、文水亦然);在北区的忻州、五台、广灵、天镇、大同、朔州等地,又称为&小雀儿&或者&家雀儿&,大同、朔州也叫&雀儿&;在东南区的长治、平顺、沁县、陵川一带,叫做&小虫儿&、&小虫子&;在东南区的晋城、阳城、高平等地,叫做&飞儿&、&飞飞&;而在南区的运城、万荣、霍州、洪洞、临汾一带,则称为&飞虫&、&飞虫子&、&飞娃儿&;在西区的隰县、岚县等地,又叫做&家巴儿&、&家巴子&。
山西方言中称"疾病"的词&&&& 泻肚在山西叫法大致为五种,用得最多的就是"跑茅子(太原、长治、忻州等地)"。第二种就是"跑茅(文水、汾阳、晋城等地)"。第三种是"拉稀(沁县、晋城、五台等地区)"。第四种是"跑茅厕(朔州)"。第五种是"跑肚(山阴、大同、天镇等地)"。还有"拉稀啦、泻痢、走肚"等一些叫法。有些地区词汇相同,发音不同。山西人到了外地最好别闹肚子,你说出方言人家听不懂,恐怕要闹笑话。&&&& 伤风的叫法也较多。很多地区都说"拍着,拍着了,拍着啦或拍着哩(太谷、平遥、汾阳、临县)"。还有很多地区说"风发或风发啦(离石、五台、代县、山阴等地)"。在临汾、闻喜、运城的一部分地区说"冒风"。还有很多种叫法分布在不同地区,如在陵川叫"撇着啦",在吉县叫"凉了,着凉了"。 &&&&&&&&&&&&&&&&&&&&&&&&&&&&&&&&&& 山西方言中的“丈夫”称谓 &&&& 山西方言中对“丈夫”的叫法有:老汉儿(太原)、男人(清徐、太谷、祁县、平遥、平定、娄烦、离石、汾阳、忻州、代县、朔州、大同、天镇、广灵、长治、平顺、长子、晋城、陵川、阳城、高平、临汾、霍州、闻喜、新绛、运城、永济)、汉(太谷、汾阳、文水、临县、岚县、隰县)、汉子(五台、天镇、运城)、老汉(清徐、孝义、平定、和顺、离石、汾阳、忻州、五寨、万荣)、掌柜咧(和顺)、掌柜的(临汾又称“汉家家和外先的”、永济)、外前的(隰县)、当家人(朔州)、当家子(长治)、当家的(长子)、那他爸(汾西)、他爸(长治、平顺)、他爹(万荣)、女婿(山阴、运城)、女婿子(新绛)、汉家(吉县)。随着交通的便利和地区间文化的交流,同一地区对“丈夫”的称谓可能不止一种或偶有交叉。&&&& 但大致可以看出,山西方言的北区、西区和中区等相对偏北的地区,绝大多数人将 “丈夫”称为 “男人”、“老汉”、“汉子”、“汉”、“老汉儿”等只带有性别色彩的词语;而在南区和东南区等相对较南的地区则多称为 “当家人”、“掌柜咧”、“掌柜的”、“外前的”、“当家子”、“当家的”等。&&&&&&&&&&&&&&&&&&&&&&&&&&&&&&&&&&&&&&&&&&&&&&&&&&&&&&&&&&&&&&&&&& 山西方言中的“牛 &&&& 牛按性别分雌雄两类。未阉割的叫公牛、牤牛(阳曲)、泼牛(吉县)、牤蛋(和顺)、坡牛(永济)、扑牛(万荣)等;阉割了的公牛叫犍牛(定襄)、老犍(晋城)、壮牛(新绛)等。雌牛的叫法有兕牛(阳曲)、兕牛子、母牛(平遥、祁县)、乳牛(广灵)、善牛(陵川)、肾牛(晋城)、厦牛(万荣)。&&&& 按毛色可分为:红牛、黄牛、黑牛、黎麻牛(又叫花牛,指杂毛牛,平遥)等。按年齿可分为:大牛、老牛、小牛儿(怀仁)、小牛子、牛犊子(平遥、长治)、牛犊儿、牛娃(河津)、牛娃儿(洪洞)、牛蛋子(山阴)、牛犊嘞(沁县)等。按功用可分为:耕牛、犁地牛儿(平遥)、奶牛(专用于产乳的)、菜牛(又叫肉牛,专供食用)。另外,牛反刍叫“换嚼”(平遥、广灵)、倒嚼(平遥),牛用角顶叫“握”、“猜”(音,平遥)。 &&&&& 擀面条,是山西农家最普通的面食之一。一般的擀面条,宽窄约0.5厘米,长短约6厘米,厚薄约0.2厘米。加宽0.5厘米的称“马莲带”;斜刀切成长三角形的,称“柳叶面”;切成棱形块的称“棋子疙瘩”。还有一种用两头带把的刀拨切的面条,称“刀拨面”,多见于饭馆,粗细、厚薄全靠手上的功夫。手艺高的农家妇女,可将白面接合黄豆面或绿豆面的面团擀成0.5厘米宽,120厘米长,0.1厘米厚,细如粉丝,薄如粉纸的面条。这种掺合黄、绿豆面的擀面条,是榆次、太谷、祁县一带很有名气的传统面食之一。在中部地区居民家的食谱中,还有一种称“包皮面”的面条,用白面包裹红面擀制而成,造型也可以切成多种多样。
2&&&&& 、禁忌语大多是由谐音联想而产生出来的。各地的禁忌语是各地方言的读音谐音联想出来的。在某方言区是禁忌语,在另一方言区则不一定是。山西“四”与“死”同音,“死”以及与“死”相近的发音,如“4”、“14”等也都成了禁忌的对象。人死了要避讳说“死”,上年纪的人死了,阳泉人言之“驾了、老罢了”,晋城人、大同人言之“老了”,吕梁人言之“老了、逝及了”等,小孩少亡或夭折在山西言之“没了、殁了或丢了”,家人对长辈去世言之“过世了,不在了,老了,下世了”。山西晋城有的地方妻子对丈夫的去世言之“展腿了”。过年过节,更是忌讳说“死”,买了死鱼死鸭,一定要说“文鱼文鸭”,“文”是文静不动之意。手机号以及车牌号等也都对4惟恐避之不及。另外,与“死”意义相近的词语也要避讳,如“终”、“亡”、“丧”等。于是,接新娘子的车队里,忌讳用“奔驰”加“桑塔那”,因为取其第一字即为“奔桑”,与“奔丧”谐音,让人觉得不吉利。山西人送礼忌送“梨”、送“钟”,因为“梨”与“离”、“钟”与“终”同音。过年煮饺子,“破了”要改说“挣了”,“吃完了”要改说“吃好了”,“用光了”要说“用净了”。喝酒时酒壶空了或“干了”而言之“启了”或“喝启”。“鸭”在山西由于与“押”、“压”谐音牞不被用作祭品。&&&& 3、“伙计”在北方一些方言中是对朋友的称呼,在山西方言中则指婚外性伙伴。不同地域人们使用这类禁忌语,稍有不慎,便会产生误会。(来源:太原日报;乔全生苗艳丽)在山西方言里,关于瓢虫的叫法可谓五花八门。不同叫法反映了人们不同的认知方式。有的着眼于鲜艳俏丽的颜色,如太原等地把瓢虫叫作“花大姐”,忻州、永济等地叫“花媳妇儿”,天镇叫“巧姑娘”,广灵叫“红裹肚儿”,介休叫“花牛牛”;有的着眼于半个圆球的形状,如山阴叫“油勺勺”,长治叫“豆油子”;有的着眼于功能的联想,如文水叫“送饭牛牛”,临县叫“送饭老婆婆”;和顺的叫法有点奇怪,称作“糗干”,那是把瓢虫背上的星星点点当做搬运中的干粮了。 &&&&& 勤劳的蚂蚁,在山西方言里的叫法也很特别。在它们匆匆忙忙的搬运中,传递的却是千年的文化信息。太原、忻州、五台、山阴、广灵等地管蚂蚁叫“蚂蚍蜉儿”,运城一带叫“蚂蚂蚍蜉儿”,临汾一带叫“蚍蜉蚂蚂儿”,这“蚍蜉”其实是蚂蚁的古称。山西方言中带有蚍蜉的俗语也有很多。“蚂蚍蜉过道水瓮津”提示了下雨前的征兆;“天睁眼,龙咳嗽,蚍蜉蚂蚂带笼头”,是说天空出现了又细又长的云带,大地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蚂蚁衔着儿女到处乱跑,这些都预示着地震将要来临;“蚂蚍蜉顶黑紫样儿骡子使唤”比喻拿小孩来当大人使用。&&&& 翩翩起舞的蝴蝶,山西很多地方称为“蛾儿”或“面蛾儿”。一说起“蛾儿”,我们马上会想起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中“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的名句。形象逼真、艳丽华美的草虫簪,一簇簇插戴在姑娘们的头冠上,轻轻地随着人摇曳颤动,像美丽的蝴蝶随风飞舞,极具动感,把灯节装扮得更加灿烂。&&&& 蝴蝶的姐妹飞蛾,虽不如蝴蝶漂亮,但也是叫作“蛾儿”的,只不过加上了专有的定语:奋不顾身,飞向灯光的叫“扑灯蛾儿”,在麦地里祸害麦子的叫“麦蛾儿”,等等。&&&& 蜘蛛叫“蛛蛛”、“喜蛛蛛”或“罗网蛛蛛”,蜻蜓叫 “河蝶儿”、“河掉子”、“河星星”、“麻婆”、“水师婆”或者“红火柱”,臭虫叫“壁虱”,跳蚤叫“虼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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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人间,在城里大街上一家&时式鞋店&里当学徒。
&&&&我的老板是个矮胖子,他的栗色脸是粗糙的,牙齿是青绿色的,湿漉漉的眼睛长满眼屎。我觉得他是个瞎子,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就做起鬼脸来。
&&&&&不要出怪相,&他低声严厉地说。
&&&&这对浑浊的眼睛看得我怪不好受;我不相信这种眼睛会瞧得见,也许他只是猜想我在做鬼脸吧。
&&&&&我说了,不要出怪相,&他更低声地,厚嘴唇几乎不动地说。
&&&&&别搔手,&他冲着我干巴巴地直叨唠道。&记着,你是在城里大街上头等铺子里做事!当学徒,就得跟雕像一样站在门口……&
&&&&我不懂什么叫做雕像,而且也不能不搔手。我的两条胳臂,到臂肘为止全是红瘢和脓疮,疥癣虫在里面咬得我难受。&你在家里干什么?&老板仔细查看我的胳臂,问。
&&&&我告诉他时,他摇晃着盖满花白头发的圆脑袋,使人难堪地说:
&&&&&捡破烂儿,这比要饭还糟;比偷东西还糟。&
&&&&我不无得意地说:
&&&&&我也偷过东西呢。&
&&&&于是,他把两只跟猫爪子一样的手撑在账桌上,吃惊地眨着瞎子似的眼瞪着我,低声嘶哑地说,
&&&&&怎-么,你还偷过东西?&
&&&&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唔,那倒是小事。可是你如果在我铺子里偷鞋子,偷钱,我就把你关进牢里,一直关到你长大……&
&&&&他讲这句话时,语气很平和,可我却吓坏了,也更讨厌他了。
&&&&铺子里除了老板以外,还有亚科夫的儿子,我的表兄萨沙和一个红脸的大伙计,他这个人挺机灵,会纠缠人。萨沙穿着红褐色的常礼服、衬胸、散腿裤,系着领带。他很傲慢,不把我放在眼里。
&&&&外祖父带我去见老板的时候,托萨沙照应我,教我。萨沙神气活现地把眉头一皱,警告说:
&&&&&那得叫他听我的话。&
&&&&外祖父把手放在我脑袋上,按弯了我的脖子:
&&&&&你得听萨沙的话,他年纪比你大,职位也比你高……&
&&&&萨沙便瞪出眼珠向我叮嘱:
&&&&&你可别忘了外公的话!&
&&&&于是,从头一天起,他就趁势摆起老资格来。
&&&&&卡希林,别老瞪着眼!&老板这样说他。
&&&&&我,我没有,东家,&萨沙低下头应了一声;可是老板还是唠叨不休。
&&&&&别老虎着脸,顾客会当你是头山羊的……&
&&&&大伙计满脸陪笑,老板难看地撇着嘴,萨沙红着脸躲到柜台后面去了。
&&&&我不喜欢这些谈话,里面好些话我听不懂,有时觉得他们好象在讲外国话。
&&&&每当女顾客进门的时候,老板便从衣袋里抽出一只手,摸摸髭须,满脸堆起甜蜜的微笑,现出无数的皱纹,可是那对瞎子似的眼睛却没有一点变化。大伙计挺起身子,两个胳臂肘贴住腰部,手掌恭敬地摊在空中。萨沙畏怯地眨眼睛,极力想掩盖住凸出的眼珠。我站在铺子门口,悄悄地抓挠着手,留心观察他们做买卖的规矩。
&&&&大伙计跪在女顾客面前,奇妙地张开手指量鞋子的尺寸。他两手直哆嗦,小心翼翼地触着女人的脚,好象害怕把脚碰坏了。其实这位女客的脚很肥,象一只倒放的溜肩膀的瓶子。有一次,一位太太抖动着脚,蜷缩前身子说:
&&&&&哎哟,你弄得我好痒啊……&
&&&&&这个,是我们的礼貌……&大伙计急忙热心地解释。
&&&&他那纠缠女客的样子着实可笑,为了避免笑出声来,我把脸转过去对着玻璃门,可是我总耐不住要瞧瞧他们做买卖的情景,因为大伙计那种动作非常使我觉得可笑,同时又觉得我永远也学不会那么有礼貌地张开手指,那么灵巧地给生人穿鞋子。
&&&&老板常常躲进柜台后面的账房里,同时也把萨沙叫进去,留下大伙计独自跟女客周旋。有一次,他摸了摸一位棕色头发的女顾客的脚,然后把自己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成一撮,吻了吻。
&&&&&哎哟!&女人叫了一声。&你这个调皮鬼!&
&&&&他鼓起腮吃力地说:
&&&&&啧……啧啧。&
&&&&这时候,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怕笑得站不稳,手抓住门把子,门被推开了,脑袋磕到玻璃门上,碰坏了一块玻璃。大伙计冲着我跺脚,老板用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指敲我的脑袋。萨沙要拧我的耳朵。傍晚回家去的路上,萨沙狠狠地说我:
&&&&&你这样胡闹,人家会把你撵走的!这有什么可笑的?&
&&&&他又解释道,大伙计得到太太们的欢喜,买卖就会兴旺起来。
&&&&&太太们为了看看讨人喜欢的伙计,就是不需要鞋子也会特地跑来买一双。可你,就是不明白!叫人家替你操心……&
&&&&我感到委屈,谁也没替我操心,尤其是他。
&&&&每天早晨,病恹恹、爱发脾气的厨娘,总是比萨沙早一个钟头把我叫起来。我得擦好老板一家人、大伙计和萨沙他们的皮鞋,刷好他们的衣服,烧好茶炊,给所有的炉子准备好木柴,把午饭用的饭盒子洗干净。一到铺子里,便是扫地,掸灰尘,准备茶水,上买主家送货,之后再回老板家取午饭。在这个时候,我那个站铺门口的差事,便由萨沙代替。他认为干这件事有失他的身分,就骂我:
&&&&&懒家伙,叫别人替你做事……&
&&&&我觉得苦恼,寂寞。我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从早到晚,呆在库纳维诺区的砂土路上,在浑浊的奥卡河边,在旷野和森林中。可是这里没有外祖母,没有小朋友,没有可以谈话的人,而生活又向我展开了它的全部丑恶和虚伪的内幕,使我愤恨。
&&&&有时候,女顾客什么也没有买就走了,那时他们三个就觉得受了侮辱。老板把甜蜜的微笑收敛起来,命令萨沙说:
&&&&&卡希林,把货物收起来!&
&&&&接着就骂人:
&&&&&呸!连猪也滚进来啦!蠢婆娘,呆在自个儿家里闷得慌啦,到人家铺子里来闲逛。要是我的老婆,我可叫你……&
&&&&他的老婆是个黑眼珠,大鼻子,又瘦又干瘪的女人,常常跺着脚骂他,象对待奴仆一样。
&&&&常常这样,他们见到熟悉的女顾客便殷勤地鞠着躬,说奉承话,送走她们以后,得不干不净地说起这女人的坏话来。那时候,我真想跑到街上去,追上那个女顾客,把他们背后说的话告诉她。
&&&&当然,我知道世上的人,彼此都在背后说坏话,可是这三个家伙谈论人的时候特别令人气愤,好象有谁承认他们是最了不起的人物,委派他们来审判全世界似的。他们总是嫉妒人,从不夸赞任何人,无论对谁,他们都知道一点什么短处。
&&&&一次,一个年轻女人走进铺子里来,她的双颊绯红,两眼闪闪发光,她披着黑皮领子的天鹅绒大氅,面孔象一朵鲜花露在毛皮领子上。她脱去外套,交给萨沙,显得更加漂亮。苗条的身材紧裹在碧灰色的绸衣中,两耳上的钻石亮得耀眼。她使我想起绝代美人瓦西莉萨,我认定这女人一定是省长夫人。他们必恭必敬地招待她,象在火面前一样哈着腰,奉承话满口不绝。三个人象妖魔似的,满铺子跑来跑去,他们的影子映在橱窗玻璃上,仿佛四边的东西都着了火,在渐渐消失,眼看着就要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另外一种形状。
&&&&她迅速挑选了一双高价的皮鞋,走了。老板咂着嘴发出哨声:
&&&&&母-狗……&
&&&&&干脆说,是个女戏子!&大伙计轻蔑地说。
&&&&于是,他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这位太太的好些情人和她的奢华的生活。
&&&&午饭后,老板在铺子后边屋子里睡午觉,我打开了他的金表,在机件上滴了一点醋。我很痛快,看见他醒了以后拿着表走进铺子来,慌慌张张地说:
&&&&&怎么回事?表忽然发汗了!从来没有见过表会发汗!莫不是要出什么祸事?&
&&&&尽管铺子和家里的事使我忙得不可开交,但我好象还是陷进一种百无聊赖的烦闷中。因此,我常常想,得干出一件什么事情来,才能让他们把我撵出铺子呢?
&&&&满身雪花的行路人,默默地从铺门前走过,使人觉得他们好象是送葬到墓地去,因为耽误了时间,忙着去追赶棺材一样。马慢吞吞地拖着车子,很吃力地越过雪堆。铺子后边教堂的钟楼上,每天钟声凄凉地响着——是大斋期了。钟声一下一下象枕头撞着人的脑袋,不觉得痛,却使人麻木和发聋。
&&&&有一天,我正在铺子门前的院子里,清理刚刚送到的货箱。这时教堂里看门的那个歪肩膀的老头儿走到我的跟前。他软得象布片做成的一样,穿着象被狗咬碎了的烂衣服。
&&&&&好小子,给我偷一双套鞋好吗?&他对我说。
&&&&我没有吭声。他在空箱子上坐下,打着呵欠,在嘴上画十字,又说了一遍:
&&&&&你给我偷一双怎么样?&
&&&&&不能偷!&我对他说。
&&&&&可是有人偷呀,给我老头儿个面子吧!&
&&&&他跟我周围的人不同,招人喜欢。我觉得他很相信我愿意替他偷,于是我答应从通风窗里塞给他一双套鞋。
&&&&&那好,&他并不显出高兴,平静地说。&不哄人吗?嗯,嗯,我看出来了,你不哄人……&
&&&&老头儿默默地坐了一会,用长靴底踩着肮脏的泥雪,用土烧的烟斗抽着烟。突然,他吓唬我说:
&&&&&要是我哄你呢?我拿了这双套鞋到你的老板那儿,说是花半个卢布从你那儿买来的,那怎么办?这双套鞋值两个多卢布,可是你只卖半卢布!说你去买好吃的了,那你怎么办?&
&&&&我发愣地望着他,仿佛他已经照他所说的那样做了。而他却依然望着自己的长靴,吐着青烟,轻轻地继续用鼻音说:
&&&&&比方说吧,要是我原来受了你老板的嘱托:你替我去探一探那小子,他会不会做贼?那怎么办?&
&&&&&我不给你套鞋,&我生气地说。
&&&&&现在你已经不能不给了,因为你已经答应了!&
&&&&他抓起我的手,把我拉到他身边,用冰凉的指头敲敲我的脑门,懒洋洋地说:
&&&&&你怎么轻易就说:喂,拿去吧?!&
&&&&&是你要我这样做的。&
&&&&&我要求的多着呢!我要你去打劫教堂,怎么样,你干吗?难道可以相信别人?哎,你这傻小子……&
&&&&说完,他把我推开,站起身来:
&&&&&我不要偷来的套鞋,我又不是阔佬,用不着穿套鞋,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很厚道,到了复活节,我放你到钟楼上去撞撞钟,望望街景……&
&&&&&全城我都熟悉。&
&&&&&站在钟楼上看,它可漂亮多了……&
&&&&他用鞋尖踏着雪地,慢慢地走到教堂拐角后边去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担忧,忐忑不安地想:那老头儿当真只是开玩笑,还是老板叫他来试探我呢?我不敢走进铺子去。萨沙闯进院子,大声吆喝道:
&&&&&你在搞什么鬼?&
&&&&我火了,举起钳子向他一扬。
&&&&我知道他跟大伙计常常偷老板的东西,他们把一双皮鞋或者便鞋藏在炉炕的烟囱里,等到离开铺子的时候,便往外套袖子里一塞。我讨厌这种事情,也有点害怕。我还记着老板的吓唬。
&&&&&你偷东西吗?&我问萨沙。
&&&&&不是我,是大伙计,&他郑重地声明。&我只是帮他的忙,他说:你得帮个忙!我只好听从,要不然,他会给我使坏的。老板!他本人也是伙计出身,他什么都明白。可是,你可别乱说!&
&&&&他一边说一边照镜子,学着大伙计的派头,不自然地伸开指头整理领带。他在我面前总是摆架子,耍威风,训斥我。当他吩咐我的时候,总伸出一只手做推开的姿势。我个儿比他高,气力比他大,但瘦削,笨拙。他却丰润、柔软、油光满面。他穿起常礼服、撒腿裤,在我看来很有气派、很威风,可是给人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他很憎恶厨娘,厨娘确实是个怪娘们,说不准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世上的事情,我顶喜欢打架,&她圆睁着黑亮、炽热的眼睛说。&无论什么样的打架,我都觉得好,鸡斗、狗咬、汉子们相打,我都觉得好!&
&&&&碰到公鸡、鸽子在院里斗架,她就放下手上的活儿,靠在窗口,出神地直望到斗完为止。她每天晚上对我跟萨沙说:&你们这些小子,闲坐着多没意思,打打架多好呀!&
&&&&萨沙生气地说:
&&&&&傻婆娘,谁告诉你我是小子?!我是二伙计啦!&
&&&&&我可不这么看,在我眼里,没有娶老婆的全是小子!&
&&&&&傻婆娘,傻脑袋瓜子……&
&&&&&魔鬼倒聪明,可是上帝不喜欢他。&
&&&&她的谚语特别使萨沙生气。他就故意刺激她,但她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说:
&&&&&哼,你这个蟑螂,真是老天瞎了眼,错生了你!&
&&&&萨沙常常教唆我,要我趁她睡着的时候,往她脸上抹点鞋油或煤烟,或是在她枕头上插一些针,或者用别的方法跟她&开玩笑&,可是我害怕她。她睡得不死,常常醒过来。她一醒就点上灯,坐在床上,直愣愣地望着墙角。有时候,她绕过炉炕走到我身边,把我摇醒,哑着嗓子说:
&&&&&列克谢伊卡,我有点害怕,睡不着,你跟我聊聊吧!&我迷迷糊糊跟她说了些什么,她默默坐着,摇晃着身体。
&&&&我感觉从她那热呼呼的身上发出一种白蜡和神香的气息。我想,这女人快死了,说不定马上会倒在地板上死掉。我心里害怕,就提高了嗓门说话,她拦住我说:
&&&&&小声点!要是坏蛋们醒了,他们会把你当作我的情人呢……&
&&&&她坐在我身边,总保持着一个姿势:弓着背,两手放在膝头中间,用瘦稜稜的腿骨夹住。她胸脯平坦,就是穿着很厚的麻布衫,也可以看出一条条的肋骨,象干透了的水桶上的箍子。她沉默了好久,又突然低声地说起来:
&&&&&我还是死了算啦,活着也只是受罪……&
&&&&或者,好象在问谁:
&&&&&这可活到头了,唔,是吗?&
&&&&&睡吧!&不等我说完,她就打断我的话,直起腰,灰色的身影,悄悄地在厨房的黑暗中消失了。
&&&&&妖婆!&萨沙在背后这样叫她。
&&&&我便挑逗他:
&&&&&你当着面这么叫她一声!&
&&&&&你当我怕她吗?&
&&&&但他立刻皱了皱眉头,说道:&不,我不当面叫,说不定她真是一个妖婆……&
&&&&厨娘瞧不起任何人,看见谁都生气,对我也一点不客气,每天早晨一到六点钟,就拉我的大腿,叫喊道:
&&&&&别贪睡!快去搬柴!烧茶炊,削土豆!……&
&&&&萨沙醒了,恨恨地说:
&&&&&你嚷什么,吵得人不得好睡,我告诉老板去……&她那干枯的皮包骨头的身子,急急忙忙地在厨房里跑来跑去,一双睡眠不足的红肿眼睛朝萨沙瞪着:
&&&&&哼,老天爷瞎了眼,错生了你!我要是你的后娘,我就扯光你的头发。&
&&&&&这该死的家伙,&萨沙骂了一句,并且在去铺子的路上向我小声说:&一定得想法子把她撵走。对啦,在所有的菜里都偷偷放上一大把盐——如果样样菜都咸得要命,她就得滚蛋。要不,就倒上点煤油,你干吗发愣啊?&
&&&&&你怎么不干?&
&&&&他生气地哼了一声:
&&&&&胆小鬼!&
&&&&厨娘的死我们都看见了。她弯下腰去端茶炊,突然倒在地上,好象被谁当胸推了一把,就那样默默地侧身栽倒,两条胳臂向前伸着,口里流血。
&&&&我们两个当时就明白她死了。可是吓得直发愣,久久地瞧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萨沙从厨房里奔出去。我却不知道怎样才好,把身子靠在窗边有光亮的地方。老板走进来,担忧地蹲下,用指头触触她的脸,说:
&&&&&真的,死了……怎么回事呀?&
&&&&于是,他走到屋角上奇迹创造者尼古拉小圣像面前,画了十字,祷告之后,在前室里命令我:
&&&&&卡希林,快去报告警察局!&
&&&&来了一个警察,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拿了一点小费,就走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带着一个马车夫,他们一个扛头,一个扛脚把厨娘扛到街上去了。老板娘从前室里探进头来吩咐我:
&&&&&把地板擦干净!&
&&&&可是老板却说:
&&&&&幸好她死在晚上!……&
&&&&我不明白:为什么死在晚上好。晚上睡觉的时候,萨沙从来没有那么温和地说:
&&&&&别熄灯!&
&&&&&你害怕?&
&&&&他拿被子蒙住脑袋,躺了好久不作声。夜很静,仿佛正在倾听着什么,等候着什么。我仿佛觉得:钟声马上会响起来,全城的人会乱跑、乱叫,乱作一团似的。
&&&&萨沙从被窝里探出鼻子轻声地说:
&&&&&到炉炕上一块儿睡好吗?&
&&&&&炉炕上太热呀!&
&&&&他沉默了一下,又说:
&&&&&她怎么一下子就死了?真没想到这妖婆……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
&&&&他开始讲起死人来,说死人怎样从坟墓中出来,在城里溜达到半夜,寻找自己的故居和亲人所在的地方。
&&&&&死人只记得城市,&他小声地说。&可是他记不清街道和房子……&
&&&&四周愈加静寂,也似乎愈加黑暗了。萨沙扬起脑袋问:
&&&&&要瞧瞧我的箱子吗?&
&&&&我很早就想瞧他箱子里收藏的是什么东西。平常他用锁锁上,每次开箱子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要是我想望一下,他就粗暴地问:
&&&&&你要干什么?啊?
&&&&我表示同意之后,他坐起来,并不下床,用命令口气叫我把箱子搬到床上,放在他脚跟前。钥匙跟护身的十字架一起拴在一条带子上,挂在他脖子上。他先朝厨房暗角那边望一眼,神气活现地皱着眉头,把锁打开,吹了吹箱子盖,似乎它很热似的,然后打开来,从里面拿出几套衬衣和衬裤。半只箱子装满了药盒子、各种颜色的包茶叶的商标纸、装皮鞋油的盒子和沙丁鱼罐头盒等等。
&&&&&这是什么呀?&
&&&&&你马上会瞧见的……&
&&&&他两腿夹住箱子,弯腰伏在上面,轻轻地念道:
&&&&&愿上帝……&
&&&&我以为里边一定有玩具。我不曾有过玩具,因此表面上虽然装作不希罕的样子,可是瞧见人家有,还是不能不羡慕。象萨沙这么大的人还有玩具,我很高兴,虽然他害臊藏起来,但我很理解这种害臊的心理。
&&&&打开第一个盒儿,他从里面拿出一副眼镜框,架在鼻梁上,严厉地瞧着我说:
&&&&&没有镜片也没有关系,本来就是这种眼镜。&
&&&&&让我也戴一戴!&
&&&&&你戴不合适,这是黑眼睛使的,你的眼睛是浅色的,&他解释着,装出老板的模样咳嗽一声,马上就害怕地向厨房扫了一眼。
&&&&空鞋油盒里装满各色各样的扣子,他得意地向我说明:&这些都是从街上捡来的,自己捡的。已经攒了三十七颗了……&
&&&&在第三个盒子里,也是从街上捡来的铜大头针、皮鞋后跟上磨损了的铁掌、皮鞋和便鞋上破的和完整的扣子、铜的门把手、手杖上的破骨雕柄、一把姑娘使的梳子、一本叫《圆梦与占卜》的书,以及很多别的同样价值的东西。
&&&&我捡破烂的时候,象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一个月就可以不费力地收集到十倍以上。萨沙的东西使我感到失望、气恼,并且怜悯起他来。可是他却一件一件地仔细欣赏着,爱不释手地抚摩着,又郑重地撅起厚嘴唇,他那凸出的眼睛流露出深情和发愁的神气。他戴的那副眼镜,使这张孩子气的脸成了非常滑稽的样子。
&&&&&你收着这些干什么?&
&&&&他从眼镜框里向我瞅了一眼,用清脆的童音问道:
&&&&&你想要我送你点什么吗?&
&&&&&不,我不要……&
&&&&显然,由于我的拒绝和不重视他的宝物他有些不高兴了。他沉默了一会,然后低声地跟我商量:
&&&&&拿条手巾来,我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擦一擦,全蒙上灰尘啦……&
&&&&他把东西抹干净,搁好以后,钻进被窝里,脸对着墙。外边下雨了,雨点从屋顶上淌下来,风不时地打着窗子。
&&&&萨沙没回过身子向我说:
&&&&&等园子里干一干,我带你去瞧一件东西——准叫你大吃一惊!&
&&&&我没作声,准备睡觉。
&&&&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跳起来,两手抓着墙,非常恳切地说:
&&&&&我害怕……主啊,我害怕!愿主怜悯!这是怎么回事呀?&
&&&&当时,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我仿佛瞧见厨娘正倚在对着院子的窗口,低着头,额角贴在玻璃上,背朝着我站在那儿,活象她生前瞧鸡打架的模样。
&&&&萨沙放声大哭,手抓挠着墙,两腿乱蹬。我象踩着火堆似的,连头也不回一下,吃力地穿过厨房,在他的身边躺下。我们哭着,哭着,哭累了才睡着。
&&&&几天以后,是一个什么节日。上午做了半天买卖,回到家里吃过午饭,饭后,老板家里人睡午觉的时候,萨沙神秘地对我说:&咱们走吧!&
&&&&我猜到,我马上会瞧见那件使我大吃一惊的东西了。
&&&&我们到了园子里。在两座房子中间一片很窄的空地上,有十五六棵老椴树,结实的树干上长满厚厚的青苔,黑色的赤裸的枝条呆呆地伸展着。这些枝条上连一个老鸦窝也没有,树干简直象墓碑一样。除了这些椴树,园子里既没有灌木,也没有草丛。人行小道被人踩得很坚硬,而且黑得象生铁。露出隔年腐叶下的地面,也跟漂在积水中的浮萍一样,长满了霉污。
&&&&萨沙拐了个弯儿,向邻街的木栅栏走过去,在一棵椴树下站住了。他眨眨眼瞅一下邻家的模糊的窗户,便蹲下去,两手拔开一堆落叶——露出一棵大树根,旁边有两块砖,深深陷在土里。他把砖掀开,下边是屋顶上使的烂洋铁皮,再往下边是一块方板。于是,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沿树根子穿下去的一个大窟窿。
&&&&萨沙划了一根火柴,点着蜡头,探进窟窿里去,然后对我说:
&&&&&你瞧吧!可别害怕……&
&&&&他自己显然有点害怕了,手里的蜡直哆嗦,脸色发青,嘴唇撇得很难看,眼睛湿汪汪的;另一只空着的手,慢慢背到身子后面去。我也害怕了。我小心翼翼地向树根下面的洞底望去。树根成了这个洞的屋顶——萨沙在洞底里点上三支蜡,满洞发出蓝色的光。洞身相当大,有一只提桶那么深,可是比提桶还要大些。旁边嵌满小片的彩色玻璃和茶具的碎瓷片,中间微微隆起的地方,盖上一片红布,底下搁着一口用锡纸糊成的小棺材,半面盖着一块小布片,跟棺材罩一样,布片边沿底下翘起小雀儿的灰色爪子和长着尖喙的嘴。棺材后边搁一张灵台,台上搁着一个铜的护身十字架。三支长长的蜡点在灵台的周围,蜡台上贴着包糖果的黄的和白的锡纸。
&&&&蜡头的火苗偏向洞口,洞里朦胧地闪烁着各色火花和斑点。蜡的气味、霉腐气、泥土气,热烘烘地薰着我的脸。细碎的虹片弄得我眼花缭乱。我瞧着这一切,引起难受的惊奇,并且把我的恐怖心理打消了。
&&&&&好吗?&萨沙问。
&&&&&这是干什么的?&
&&&&&小礼拜堂,&他解释道。&象不象?&
&&&&&不知道。&
&&&&&那小雀儿象是死人,也许它会变成不朽的金身,因为它是无辜丧生的……&
&&&&&原来就是死的吗?&
&&&&&不,它飞进货房里,我用帽子扑死的。&
&&&&&干吗要扑死它?&
&&&&&不干吗……&
&&&&他瞅瞅我,又问:
&&&&&好玩吗?&
&&&&&不怎么样!&
&&&&于是他马上对着洞口弯下身子,很快地盖上木板和铁皮,将砖嵌进土里。然后,站起身,拍去膝头上的泥,严厉地问:
&&&&&你为什么不喜欢?&
&&&&&我可怜那小雀儿。&
&&&&他那象瞎子一样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瞧了我一眼,他在
&&&&我的胸口推了一把,大声骂道:
&&&&&混蛋!你心里妒嫉,才说不喜欢。你以为在缆索街你家园子里,比这个做得更好吗?&我想起家里的凉亭,便坚决地回答:
&&&&&当然比这个好!&萨沙脱去上衣,往地上一扔,卷起袖子,向手心啐了一口唾沫,提议道:
&&&&&那么,我们打一架!&
&&&&我不想打架,沉重的烦闷压得我透不过气,瞧着表哥这副气恼的脸,我很不舒服。
&&&&他扑过来,一头撞在我的胸口上,把我撞倒,骑在我的身上吆喝道:
&&&&&要活还是要死?&
&&&&可是我气力比他大,又非常生气,不一会儿,他就脸朝地趴着,两手抱着脑袋,发出嘶哑的声音不动了。我慌了,想把他抱起来,可是他手脚乱抓乱蹬,我更害怕了,走到一边,不知怎样才好。他却抬起脑袋来说:
&&&&&怎么,打赢了吗?我就这么躺着,让老板家里的人瞧见,我要告你一状,他们会把你撵走的!&
&&&&他骂着,吓唬着。他的话把我激怒了,我索性跑到窟窿那边,揭开砖头,把那装小雀儿的棺材扔到木栅栏外面去了,又把洞里的东西一古脑儿搬出来,用脚将洞踩平。
&&&&&瞧见了吗?&
&&&&萨沙对我的捣乱很奇怪:他坐在地上,嘴微微张开,蹙紧了眉头,一声不响地望着我。等我干完了,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把上衣往肩头一撩,很沉着而又很恶毒地说:
&&&&&你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要知道,这都是我给你故意做好的,这是魔法!哼!……&
&&&&我好象被他的话伤害了,我蹲下身子,全身发冷,他却头也不回地一直走了。他的镇定更把我压倒了。
&&&&我决定明天就溜走,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老板的家,摆脱萨沙跟他的魔法,摆脱这种无聊的愚蠢的生活。
&&&&第二天早晨,新来的厨娘把我叫醒。
&&&&&啊唷,你的脸,怎么啦?……&她叫唤起来。
&&&&&魔法来啦!&我心里懊丧地想着。
&&&&可是厨娘捧着肚子大笑,把我也引笑了,拿她的镜子一照,我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煤烟。
&&&&&是萨沙干的吧?&
&&&&&难道是我?&厨娘可笑地叫道。
&&&&我动手擦皮鞋,手一伸进鞋子里,就被大头针扎了手指。
&&&&&这又是他的魔法啊!&
&&&&每只鞋子里都安放着针和大头针,安放得很巧,都刺进了我的手掌。于是我拿勺子舀了一勺凉水,走到那个还没有醒来,或者正在装睡的魔法师身边,十分解恨地泼了他一脑袋。
&&&&可是我心里仍旧不痛快,那口装着麻雀的棺材,蜷曲的爪子,可怜地向上伸出的蜡一样的尖喙,以及周围那些似乎要发射虹彩而又发射不出的五色火花不时地在我的眼前闪烁。棺材渐渐大起来,麻雀爪子大起来,向上翘起,颤动着。
&&&&我决定当天晚上逃跑,可是午饭前在煤油炉上烧汤的时候,因为想出了神,汤沸起来,正要把炉子弄灭,汤锅翻在手上,这样一来,我被送进了医院。
&&&&直到现在,我还记着在医院里的痛苦的噩梦:一些穿尸衣的灰色和白色的影子,在摇晃不定的黄沉沉的空隙处盲目地蠕动着,低语着。一个高大汉子,眉毛长得跟口髯一样,又粗又长,拄着拐棍,摇动着一蓬大黑胡子,咆哮一样地吆喝道:
&&&&&我要向大主教告发!&
&&&&所有的病床都使我想到棺材,鼻子朝天睡着的病人象那只死麻雀。黄色的墙摇晃着,天花板跟风帆一般鼓起来,地板起着波浪。排列成行的病床,一会儿靠在一起,一会儿又离开,一切都是没有着落,可怕极了。向窗外望去,树枝跟马鞭子一样伸着,不知谁在摇动它们。
&&&&门口,一个棕红色头发的瘦小的死人,用短短的两手扯着自己的尸衣跳舞,并且发出尖叫:
&&&&&我不要疯子呀!&
&&&&拄着拐棍的大黑胡子冲着他吆喝道:
&&&&&我要向-大-主-教-告发!……&
&&&&我早从外祖父、外祖母和别的人那里听说过:医院常常把人折磨死——我想我这条命算完了。一个女人走到我身边,她戴着眼镜,身上穿的也是尸衣,在我床头边一块黑板上写了一些什么,粉笔断了,粉笔末落在我的脑袋上。
&&&&&你叫什么?&她问。
&&&&&不叫什么。&
&&&&&可是你总有个名字吧?&
&&&&&没有。&
&&&&&别胡闹,会挨打的!&
&&&&她不说,我也相信我一定会挨打,我索性不回答她。她跟猫似的用鼻子唔了一声,又跟猫似的不声不响地走了。
&&&&点着两盏灯,黄色的火苗象谁的一对失神的眼睛,挂在天花板底下,挂着挂着,又眨呀眨的,象是要靠在一起,照得人的眼睛发花,心里烦躁。
&&&&屋角上不知谁在说话:
&&&&&来打牌吧?&
&&&&&我没有手怎么打呀?&
&&&&&啊,你的一只手给锯掉了。&
&&&&我立刻想到:这个人因为打牌,就被锯掉了手,他们在把我弄死之前,会怎样折磨我呢?
&&&&我的两只手痛得跟火烧一样,好象有谁在抽我手上的骨头。我又害怕,又痛,我轻轻地哭起来。我把眼睛闭住,不让人家看见眼泪,但泪水从眼角里渗出来,流过太阳穴,滴在耳朵里。
&&&&夜来了,所有的人都躺到床上,蒙在灰毯子里,一分钟一分钟地静寂下来。只听到角落里有人在嘟哝着说:
&&&&&不会有什么结果,男的是废物,女的也是废物……&
&&&&我想给外祖母写信,请她赶快来,趁我还没有死,把我从医院偷出去。可是我没有纸,两只手又不能动,不能写信。我试一试,能不能从这里溜出去呢?
&&&&夜越加寂静了,仿佛永远不会再天亮。我把两条腿悄悄放到地板上,已经走到门口了,门半开着。在走廊里,灯光下一张有靠背的长木倚上,现出一个灰白色的刺猬似的脑袋,喷着烟,它的黑森森的凹陷的眼睛望着我,我来不及躲闪了。
&&&&&谁在溜达,到这边来!&
&&&&嗓音很轻,毫不骇人。我便走过去,瞧见了一张满腮胡子的圆脸——满头的毛发长一些,乱蓬蓬地直竖着,发出银色的光亮。他的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要是他的胡子跟头发再长一点,那就跟使徒彼得完全一模一样了。
&&&&&这是烫坏了手的吗?你干吗半夜里起来溜达,这合哪条规定呀?&
&&&&他把烟喷到我的胸脯和脸上,用一只热呼呼的手搂住我的脖子,拉我到他的身边。
&&&&&害怕吗?&&害怕!&
&&&&&到这儿来的人,开头都害怕。可是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特别是同我在一起——我不让谁受委屈……你想吸烟吗?噢,不吸。你还年轻。再过两三年……你的爸爸妈妈呢?没有爸妈啦!唔,没有也不要紧,没有爸妈的孩子也可以活下去。可是你别胆怯!明白吗?&
&&&&我好久没有遇见用这样随便、亲切、明白的字句向我说话的人了。听了这些话,我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他把我送回床上时,我请求他:
&&&&&跟我坐一会儿吧!&
&&&&&行,&他答应了。
&&&&&你是干什么的?&
&&&&&我?当兵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兵,高加索兵,我打过仗,可是——不打行吗?兵就是打仗的。我打过匈牙利人,打过契尔克斯人,打过波兰人——跟很多人打过仗!老弟,打仗是无法无天的行为呀。&
&&&&我合了一会儿眼,再睁开来的时候,刚才那兵坐过的地方,坐着穿黑衣的外祖母,兵站在她的身边说:
&&&&&啊哟,全死了吗?&
&&&&太阳照进病房里,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染上金色,一会儿隐去,一会儿又明晃晃地照着一切,好象孩子在闹着玩儿。外祖母向我躬着身问:
&&&&&怎么啦,心肝儿?伤得重吗?我跟他,那个棕胡子的魔鬼讲过了……&
&&&&&我马上去办手续,&那个兵说着,走开了。外祖母抹着眼泪继续说:
&&&&&这个兵原来是我们巴拉罕纳城的人……&
&&&&我始终觉得我在做梦,我不出声。医生来了,换了伤口上的纱布。我跟外祖母坐着马车在街上走,她说:
&&&&&咱们家的老爷子简直疯啦,吝啬得叫人恶心!最近,他的一个新朋友,毛皮匠马鞭子把他夹在一本赞美诗里的一百卢布钞票偷走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唉!&
&&&&太阳明亮地照着,云块象天鹅似的在天空飞翔,我们沿着伏尔加河冰上铺的垫板向前走去,冰喀嚓喀嚓地响着往上鼓起来,河水在狭窄的板下哗啦哗啦响着。市场中大教堂的红屋顶上,几个金十字架闪烁着光辉。遇见一个宽脸的妇人,手里抱着满满一大把柔软的柳枝——春天来了,复活节快到了。
&&&&我的心跟云雀似的颤动起来:
&&&&&外婆,我真喜欢你!&
&&&&我的话并没有使她惊奇,她平静地对我说:
&&&&&因为是亲人呀。不是我自己夸口,连外人也都喜欢我呢,感谢圣母!&
&&&&她微笑着,又说。
&&&&&圣母喜欢的日子快要到了,她的儿子复活了,可是,瓦留莎,我的女儿呢……&说完,她沉默起来……
&&&&外祖父在院子里碰上了我——他正跪在地上用斧子砍木棍子。他扬起斧子装着要向我脑袋砍过来的样子,然后,摘掉帽子,讽刺地说:
&&&&&您好呀,大老爷,退休啦?唔,往后可以享清福啦,啊,是呀!嗳,你呀……&
&&&&&得啦,得啦。&外祖母急忙说,挥手赶开他。随后,走进屋子里,一面烧茶炊,一面说:&你外公现在完全变成穷光蛋了。他那点钱全都交给教子尼古拉去放利息,大概连字据也没向他要,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可是钱没有了,变成穷光蛋了。这都因为我们不帮助穷人,不对可怜的人行善。上帝一定在想:我为什么把好运给卡希林家呢?他这样一想,就把什么都收回去了……&
&&&&她向四周扫了一眼,告诉我说:&我还是想求上帝发发慈悲,别太难为老爷子——现在我常常把自己挣来的钱,半夜里悄悄拿去布施人家,你要是愿意,今天我们就去——钱,我有……&
&&&&外祖父眯缝着眼走进来,问道:
&&&&&你们吃什么呢?&
&&&&&没吃你的,&外祖母说。&你要吃,就坐下来和我们一块儿吃,够你的。&
&&&&他在桌边坐下,小声说:
&&&&&给我倒杯茶……&
&&&&屋子里一切照旧,只有母亲生前呆的地方凄凉地空着。此外,外祖父床边的墙上贴了一张纸,用粗大的印刷字体写着:
&&&&唯一的活救主耶稣,愿您神圣的名字,每天每时与我同在!
&&&&&这是谁写的?&
&&&&外祖父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外祖母微笑着说:
&&&&&这张纸值一百卢布呢!&
&&&&&不关你的事!&外祖父大声说。&我要把一切东西都送给外人!&
&&&&&你要送也没有东西送了,有东西的时候你可没送过,&外祖母安静地说。
&&&&&住嘴!&外祖父呵斥道。
&&&&屋子里一切井井有条,都是老样子。
&&&&睡在屋角大箱盖上那只装内衣的篮子里的科利亚醒过来了,他向我望了一眼,眼睑下露出隐约可见的青筋。他比以前憔粹、衰弱、消瘦得多了。他没有认出我,一声不响地翻了一个身,又合上了眼睛。
&&&&街上有许多不好的消息在等候着我:维亚希尔死了,他是在受难周&被风车轧死&的;哈比到城里找事情做去了;雅兹丧失了两腿,不能游玩了。黑眼睛科斯特罗马告诉我这些消息时,气愤地说:
&&&&&孩子们死得太快了!&
&&&&&死的不是只有维亚希尔一个吗?&&反正都一样,在街上见不到的人,都跟死了的一样。刚刚交上朋友,刚弄熟,不是出去做事,就是死了。你们院子里切斯诺科夫那边,新搬来了一家姓叶夫谢延科的;有一个孩子叫纽什卡,还不错,怪机灵的。他有两个姐妹,一个还小,另一个是瘸子,拄着一条拐棍走路,是个漂亮姑娘。&他略微想了一下,补充说:
&&&&&兄弟,丘尔卡跟我都爱上了这个姑娘,我们老闹别扭!&
&&&&&同那位姑娘吗?&
&&&&&跟她闹什么?是我们自己闹别扭,同那姑娘可很少闹!&当然,我知道那些大小伙子,甚至成年人也谈恋爱,同时我知道谈恋爱的粗俗含义。我便不高兴起来,觉得科斯特罗马真可怜,瞧着他那笨拙的身子和气冲冲的黑眼睛心里就别扭。
&&&&这天傍晚我见到了瘸子姑娘。她从台阶口走到院子里来,失手把拐棍掉了,两只洁净的手,攀着栏杆档子,在石阶上茫然无措地站着,那么瘦小纤弱。我想把拐棍捡起来给她,可是手上捆着绷带动作不便,费了好大一会儿工夫都没办到;她站在比我高的地方,小声地笑着问:
&&&&&你的手怎么啦?&
&&&&&烫坏的。&
&&&&&啊,我是瘸子。你是这院子里的吗?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吗?我可在那里住过好久呢!&
&&&&她叹一口气补充说:
&&&&&真是好久呀!&
&&&&她穿一件白底天蓝色马蹄花纹的衣服,虽然旧些,可是很整洁。头发梳得很光,编成又粗又短的发辫,垂到胸前。大而严肃的眼睛里,静静地燃着蔚蓝的光,照亮了尖鼻子的瘦小的脸。她愉快地微笑着。可是我不喜欢她。她的整个病弱的身材好象在说:
&&&&&请不要碰着我!&
&&&&朋友们干吗要爱她呢?
&&&&&我已经病了好久啦,&她夸耀似的得意地说。&是被一个女邻居施了魔法。她跟我妈吵嘴,记了仇,就对我施了魔法……医院里可怕吗?&
&&&&&嗯……&
&&&&我跟她在一起觉得别扭,就回到了屋子里。
&&&&半夜里,外祖母爱抚地叫醒了我。
&&&&&我们去好吗?替别人尽些力,手可以好得快一点儿……&
&&&&她拉着我的手,象牵瞎子似的在黑暗中走着。夜,黑暗而潮湿,风不息地呼啸着,象河中的急流。冰冷的砂石触着脚。外祖母小心地走近贫民小屋的黑暗的窗口,画三次十字,在每个窗口放上一个五戈比的铜币和三个面包圈,抬头望一下没有星星的天空,再画一次十字,并且低低地说:
&&&&&至高无上的圣母,救救万民吧,在您的面前,我们都是罪人呀,亲爱的圣母!&
&&&&我们离开人家越远,四边越显得死寂。夜晚的天空暗得深沉无底,好象永远吞没了月亮和星星。不知从哪儿跳出一条狗来,对着我们吠叫,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我害怕地靠紧了外祖母。&不怕,&她说。&不过是一条狗。这时候,鬼已经躲起来了,鸡不是已经叫过了嘛!&
&&&&她把狗叫过来,抚摩着它,嘱咐道:
&&&&&小狗儿,你可不能吓着我的孙儿啊!&
&&&&狗挨着我的腿蹭了蹭,我们三个一齐往前走。外祖母十二次走到人家的窗口,放下&秘密的布施&。天亮起来了,幽暗中透露出灰白的房子。纳波尔教堂沙糖般白净的钟楼矗立着。公墓的砖墙残缺不全,象破席子一样。
&&&&&老婆子累啦,&外祖母说。&该回家啦,明天女人们醒来,一瞧,圣母娘娘给她们的孩子备下了一点儿吃食。当人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很少的一点儿东西也是有用的!啊哟,阿廖沙,大家都过着穷日子,可是谁也不关心他们呀!
&&&&有钱人不想上帝,
&&&&也不管最后审判,
&&&&不把穷人当朋友和兄弟。
&&&&他一心地搜刮黄金——
&&&&这黄金呀,正是地狱的柴薪!
&&&&这话不错呀!人跟人要互相友好,上帝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我很高兴,你又跟我在一起了……&
&&&&我也暗暗地喜欢,模糊地感到自己跟永远不能忘却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了。在我的身边,那条狐狸脸的棕毛狗,带着善良的负疚的眼色哆嗦着。
&&&&&它要跟咱们一块儿过活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它要是愿意就由它,我拿面包圈喂它,我这儿还剩下两个呢。咱们在长凳子上坐一坐,我好象有点儿累了……&
&&&&我们坐在人家门口的长凳上,狗趴在我们脚边啃着干面包圈,外祖母又说了:
&&&&&这儿住着一个犹太女人,她家里有九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小。我问她:莫谢芙娜,你怎样过活呢?她就说:我靠老天爷保佑,还能有别的什么盼头呢?&
&&&&我靠着外祖母暖和的身体,睡着了。
&&&&生活重又飞快地紧凑地过去了,感想象一条宽阔的河流,每天给我的心灵带来新的东西。它有时使我神往,有时使我发愁,有时使我憋气,有时使我深思。
&&&&不久,我也想尽一切方法,巴望多有机会碰见那个瘸子姑娘,跟她说话,或是一声不响地跟她一起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只要跟她一起,就是不作声也是愉快的。她跟柳莺一样清丽,又会讲顿河哥萨克的生活,讲得很动人。她叔叔在那边油厂里当机师,她在他家里呆过很久,后来,她当钳工的爸爸搬到尼日尼来了。
&&&&&我还有个二叔,在皇帝跟前当差。&
&&&&晚上和放假的日子,居民都到&外边&去了。青年人跟姑娘们到公墓地去跳环舞,大人们上酒馆,留在街上的只有女人和孩子。女人们在门口,有的直接坐在沙土地上,有的占住了长凳子,大声地嚷嚷着,争吵着,说别人的闲话。孩子们打棒球、玩打木棒,玩&槌球&。母亲们瞧着他们玩儿,夸奖那些玩得好的,嘲笑那些输的。喧闹声几乎把耳朵都震聋了,这种快乐叫人难忘。因为&大人&们在旁边热心看着,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分外起劲,用特别饱满的精神和火一样的决胜心对待所有的游戏。可是无论玩得多起劲,科斯特罗马、丘尔卡跟我三个人中,总还是有一个人跑到瘸子姑娘面前去夸功。
&&&&&瞅见没有,柳德米拉?我一下子把五个圆柱全打出去啦!&
&&&&她温柔地微笑着,连连点头。
&&&&早先不管玩什么,我们三个总是在一起,可是现在我看出来,丘尔卡跟科斯特罗马老是变成敌对方,比赛灵巧和力气,常常闹得啼哭打架。有一次,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结果闹得大人们出来干涉,象对付狗打架一样,用冷水泼他们。
&&&&柳德米拉坐在长凳子上,用那只没有毛病的脚在地上跺着,打架的滚到她的跟前,她用拐棍把他们撵开,害怕地嚷道:
&&&&&别打啦!&
&&&&她的脸色发青,眼睛失去光彩,象疯女人似的转动着。
&&&&又一次,科斯特罗马跟丘尔卡玩打棒子,输得很惨,躲在杂货店的燕麦柜后边,蹲着身子偷偷地哭了。他咬着牙齿,颧骨突出的瘦削的脸绷得紧紧的,黑幢幢的暗淡的眼睛里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那样子简直可怕。我跑过去安慰他,他哽咽着,低声地说:
&&&&&等着吧……我会用砖头砸破他的脑壳的……瞧着吧!&
&&&&丘尔卡骄傲起来,歪戴着帽子,两手插在衣袋里,象到了结婚年龄的小伙子一样,在街心溜溜达达。他学会了无赖腔调,从牙缝里滋口水,还向人说:
&&&&&我快学会抽烟了,试过两次,可是恶心得很。&
&&&&这都使我感到不快,我眼看着一个朋友要失去了,而且认为好象这是柳德米拉的不是。
&&&&有一天傍晚,我在院子里把拾来的骨头、破布和各种废物分开来,柳德米拉摇摆着身子,挥舞着右手走来。
&&&&&你好,&她说着点了三次头。&科斯特罗马是跟你一起的吗?&
&&&&&是。&
&&&&&丘尔卡呢?&
&&&&&丘尔卡不跟我们好,这都怪你,他们俩都爱上了你,所以才打架……&
&&&&她的脸红了,但却讥笑地回答说:
&&&&&这真是岂有此理!怎么能怪我呢?&
&&&&&你干吗叫他们爱你?&
&&&&&我没叫他们爱我呀!&她气冲冲地说着走开了,又说:
&&&&&这真是无聊!我比他们都大,我十四岁,对年长的姑娘不能谈爱呀……&
&&&&&你懂得什么!&我想气气她,提高嗓子说。&那个女掌柜,马鞭子的妹子,完全是老太婆了,还跟小伙子胡闹呢!&
&&&&柳德米拉回过头来朝着我,把拐棍深深地截进了院子的沙土里:
&&&&&你才什么都不懂呢,&她急急忙忙地,嗓子里含着泪水,可爱的眼睛发出娇艳的光,说道。&女掌柜原来就不规矩,难道我也是那种人吗?我还小,不许别人碰我一下,撩我一把什么的……你还是去念念《堪察加女人》那本吧,去念念第二部再来开口吧!&
&&&&她呜咽着走了,我有些同情她。在她的话里有一种我所不知道的真理。我的朋友为什么要撩拨她呢?他们还说是爱上了她……
&&&&第二天我买了两戈比麦糖,打算在她面前弥补我的过错,我知道这是她喜欢吃的。
&&&&&你要吗?&
&&&&她装作生气地说:
&&&&&去吧,我不跟你好!&
&&&&但马上把糖接过去,责备我:
&&&&&也不用纸包一下——手那么脏。&
&&&&&我洗过,只是洗不干净。&
&&&&她用又干又暖的手,拿起我的手看了看说: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你的手指也扎坏了……&&这是针扎的,我常做针线活儿……&
&&&&过了几分钟,她向四周望了一下,对我说:&喂,找个地方躲起来念《堪察加女人》,好吗?&
&&&&我们找了好久,哪儿都不合适。后来决定到洗澡房的更衣间去,那儿虽然很阴暗,但可以坐在窗子边。窗子正对一个肮脏的拐角,两旁是板棚和邻家的屠宰场,很少有人向那里张望。
&&&&她斜坐在窗口前,把一条瘸腿搁在长凳子上,一条好腿踩在地上,又皱又破的书本挡着她的面孔,她用感人的声调,念着一连串难解的枯燥无味的句子。可是我很激动,坐在地板上,瞅着她那对严肃的眼睛,象两个碧色的火光,在书页上顺次地移动着。有时小姑娘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嗓子带着颤音,把难懂的句子中的生疏的字眼很快地念下去。我试着抓住这些字句,把它们改成诗歌,将句子上下搬动,这就完全妨碍我去了解书中的故事,不知讲些什么了。
&&&&狗在我的膝头上打瞌睡,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快风&,因为它有毛茸茸的细长的身子,跑起路来很快,吠叫的时候象烟囱里的秋风一样。
&&&&&你在听吗?&女孩子问。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杂乱的句子使我越加兴奋,也越加着急地想把它们用另外的样子排列起来,改成象歌曲一样的句子。歌曲中的字句每一个都是活的,象天上的星一样发光。天黑的时候,柳德米拉放下那只拿书的已经发白的手,问我:
&&&&&你看,挺不错吧……&
&&&&从这天傍晚起,我们常常躲在洗澡房的更衣间里。不久柳德米拉不再念《堪察加女人》了,这使我很高兴。因为她要问我这部无穷无尽的书里面说的是什么,我却回答不上来。这书真是无穷无尽,因为在我们开始读的第二部之后,就出现了第三部,据她说,还有第四部。
&&&&特别使我们高兴的是阴雨天,当然,不是星期六烧水洗澡的阴雨天。
&&&&外面下着雨,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来张望我们这个阴暗的角落。柳德米拉很害怕&被人碰见&。
&&&&&你可知道,那时人家会怎样想呢?&她低声地问。
&&&&我知道,我也担心&被人碰见&。我们坐上整整几个钟头,讲着什么。有时我讲外祖母讲过的故事,有时候柳德米拉讲熊河,哥萨克的生活。&噢,那地方多么好呀!&她感叹说。&这儿——算什么呢?这儿是叫化子窝……&
&&&&我决心等自己长大了,一定到熊河去瞧瞧。
&&&&不久,我们不再去洗澡房的更衣间了。柳德米拉的母亲在一个毛皮匠那儿找到了工作,一清早就出门,她妹妹上学校,兄弟去磁砖厂。下雨天我就上她家里去,帮助她做饭,打扫屋子和厨房,她笑着说:
&&&&&咱们好象一对夫妻,就是没睡在一起。而且比人家夫妻还过得和美——人家男人还不肯帮妻子干活呢……&
&&&&我有钱时,就买了糖果来一起喝茶。为了不让爱唠叨的柳德米拉的妈妈知道,就把烧过的茶炊搁在凉水里浸冷。有时候外祖母也到这儿来,她坐着编花边或刺绣,讲好听的故事。外祖父进城的时候,柳德米拉就到我们家里来,大家放心大胆地大吃一顿。
&&&&外祖母说:
&&&&&啊呀,我们过得多美,自己挣钱,要什么有什么!&
&&&&她赞许我们的友谊:
&&&&&男孩子跟女孩子要好是好事!只是不能胡闹……&
&&&&她又用简单明白的话告诉我们,什么叫做&胡闹&。她说得很美很动人,使我深刻懂得,花没有开放是不可以摘的,要不就没有香味,也不会结果了。
&&&&我们并不想&胡闹&,但也并没因此妨碍我跟柳德米拉讲人们都不讲的事情。当然有必要的时候我们才讲。因为我们看到的粗野的两性关系太多太不顺眼了,简直叫我们难受!
&&&&柳德米拉的父亲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美男子,长着一头鬈发,蓄着小胡子,尤其是他那两道浓眉,动起来显得特别神气。他沉默得出奇,我不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当他逗弄孩子的时候,他跟哑巴一样地咿唔,甚至打老婆的时候,他也不说话。
&&&&傍晚或是假日,他穿上天蓝色衬衫、绒布裤子、擦得油光锃亮的长统皮靴,拿着大手风琴,把手风琴的挂带扣在肩上,走到大门口,跟&步哨&一样站着。立刻,大门前就开始&出把戏&。姑娘媳妇们象一群鸭子似的一个接一个走过来,看着叶夫谢延科。有的斜着眼偷偷地瞟他,有的使着贪心的眼色公开地瞧他。而他站在那儿,凸出下嘴唇,睁着黑眼睛,用一种挑选的眼光盯着所有的女人。在这种四眼相交的无言的交谈中,在一到男子面前就好象融化了一般的女人的轻佻举动中,有一种令人作呕的兽性。好象每个女人,只要男子向她命令式地眨一眨眼,她就会驯服地,象死人一样躺倒在肮脏的街道上。&公羊出来了,不要脸的家伙!&柳德米拉的妈妈骂着。她是个高个子的瘦削女人,脸很长,脏乎乎的,自从害过伤寒病,头发剪短了,象一把使旧了的扫帚。
&&&&柳德米拉跟她坐在一起,为了把母亲的注意从街上引开,她老是问这问那,但这都枉费心机。
&&&&&烦死啦,讨厌的东西,倒霉的丑丫头!&母亲不安地眨巴着眼,嘟哝着,忽然,她那对蒙古人式的小眼睛闪出奇怪的光,而且不动了,碰见了什么,紧紧地盯住不放。
&&&&&妈,不要生气呀,生气又有什么用呢,&柳德米拉说。
&&&&&你看席铺的老板娘打扮得多漂亮呀!&
&&&&&我要是没有你们三个,扮得还要漂亮。都叫你们给啃光了,嚼光了,&母亲几乎流出泪来,很凶地回答着,眼睛盯住席铺那个身材肥大的寡妇。
&&&&那女人象一座小房子,胸脯突出来象门廊,绿头巾下边露出方方的红脸,仿佛是玻璃上反映着阳光的天窗。
&&&&叶夫谢延科把手风琴扣在胸口,拉奏着,奏出各种曲子。那迷人的琴声传得很远。孩子们从各条街上聚拢来,在演奏者的脚跟前,躺在沙土地上出神地静静地听着。
&&&&&等着吧,会有人把你的脑瓜拧下来的,&叶夫谢延科的妻子恐吓自己的男人。
&&&&他没有说话,向她斜瞟着。
&&&&席铺的寡妇在相去不远的&马鞭子&铺子门前的长凳子上一屁股坐下,把脑瓜侧向肩头,倾听着,红着脸。
&&&&墓地后边旷野的上空,映着通红的晚霞。街道象一条河,晃动着打扮得很鲜艳的高大身影。孩子们夹杂在中间,象风似的旋来旋去。温暖的空气使人沉醉,从白天晒暖的砂土上,蒸腾着刺鼻的气味,特别是屠宰场的发甜的油腻味——血腥臭。从毛皮匠们的那些院子里,又吹来一股又臭又咸的皮革味儿。女人们的谈话声,男人们的醉呓,孩子们的尖叫,手风琴的低唱——这一切融合成一种深沉的喧闹,不断地创造万物的大地发出沉重的叹息。一切都是粗野的、露骨的,使人们对于这种肮脏无耻的动物似的生活产生强烈、坚定的信心。这种生活在夸耀自己的力量,同时也苦闷而又紧张地找寻发泄力量的地方。
&&&&时时有一种非常可怕的话声从喧闹中传出来,刺进人们的心窝里,永远牢牢地铭刻在记忆中。
&&&&&不能大家同时打一个人——要挨着个儿来……&
&&&&&要是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谁还来爱惜我们呢……&
&&&&&也许上帝生出女人来,就是逗人笑的吧?……&
&&&&夜逼近了,空气比较清新,喧声渐渐静下来,木房被包围在黑影中,膨胀着大起来。孩子们被拉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去睡觉,有的就躺在栅墙前或是母亲的脚边和腿上睡着了。他们一到晚上就变得比较老实、温顺。叶夫谢延科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好象融化了一样。席铺的女人也没有了。低沉的手风琴在远处——墓地附近鸣响。柳德米拉的妈妈象猫一样弓起脊梁,坐在长凳子上。我的外祖母到隔壁一个常常给人家拉皮条的接生婆家里喝茶去了。那是一个高大的瘦子,长着鸭嘴一样的鼻子,在她男子似的平坦的胸口上,挂着&救生奖&的金牌,街上人说她是巫婆,大家都害怕她。据说有一次失火的时候,她从火中救出了一位什么上校的三个孩子和他的害病的妻子。
&&&&外祖母跟她相处得很好,两个人在路上碰见,远远地就笑着招呼,好象特别高兴似的。
&&&&科斯特罗马、柳德米拉和我坐在门边长凳上,丘尔卡把柳德米拉的兄弟拉去比武。他们俩扭在一起,扬起了地上的沙土。
&&&&&住手呀!&柳德米拉害怕地央求着。
&&&&科斯特罗马转动黑眼珠斜瞟着她,讲猎人卡里宁的故事:那是一个目光狡猾的白发老头,全村都认识他,是出名的坏蛋。他在不久前死了,人家没把他葬在墓地的沙土里,只把他的棺材搁在离别的坟墓不远的地面上。棺材是黑色的,架腿很高,棺盖上用白漆画着一个十字架、一支矛、一根手杖和两根骨头。
&&&&每晚上天一黑,老头儿就从棺材里爬出来在墓地上溜达,寻找什么,一直到第一次鸡啼。
&&&&&不要讲吓人的话!&柳德米拉请求说。
&&&&&放开!&丘尔卡甩开柳德米拉兄弟的手,对着科斯特罗马嘲笑他说:&你胡说些什么,我亲眼瞧见棺材落葬的,盖上也没有什么记号……什么死人在外边溜达,那是醉鬼铁匠造的谣言……&
&&&&科斯特罗马没有瞧他,气冲冲地说:
&&&&&那么,你到墓地去过一夜试试看!&
&&&&他们争吵起来,柳德米拉没趣地摇着脑袋,向母亲问:
&&&&&妈妈,死人晚上能出来溜达吗?&
&&&&&能出来溜达,&她母亲照样说了一句,好象从远处传来的回声一样。
&&&&女掌柜的儿子走过来了,他叫瓦廖克,约莫二十岁模样,是一个红脸的胖小伙子。听了争论之后,他说:
&&&&&你们三个人当中,不管哪个只要能在棺材顶上过一夜,我就给二十戈比和十支烟卷,要是害怕了跑回来,就让我拉耳朵拉个够,好不好?&
&&&&大家愣着不吱声。柳德米拉的妈妈说:
&&&&&多蠢呀!这样的事,难道也可以怂恿孩子去做吗……&
&&&&&要是给一卢布,我就去!&丘尔卡没精打采地说。
&&&&科斯特罗马听了这话,马上挖苦地问道:
&&&&&给二十戈比你就害怕吗?&然后对瓦廖克说:&你就给他一卢布吧,反正他是不会去的,只是吹牛罢了……&
&&&&&好,就给一卢布!&
&&&&丘尔卡从地上站起来,一声不响慢吞吞地沿着墙根溜走了。科斯特罗马把两个指头放进嘴里,对着他的背影,尖声地吹口哨。柳德米拉不安地说:
&&&&&哎呀,天哪,好一个牛皮大王……这是何苦呢!&
&&&&&你们这班人,都是胆小鬼!&瓦廖克讪笑地说。&还当自己是街上的好汉呢,猫崽子……&
&&&&我听了他的嘲骂,心里很委屈,我们都讨厌这个肥头大耳的少爷。他常常唆使小孩子干坏事,讲姑娘和媳妇家的脏话给孩子听,叫孩子去捉弄她们。孩子们听了他的话,结果吃了大亏。不知为什么他恨我的狗,常常拿石头砸它,有一次还把缝衣服的针搁在面包里喂狗。
&&&&可是瞧见丘尔卡害臊地缩紧着身子,远远走去的样子,我心里更加难受了。
&&&&我对瓦廖克说:
&&&&&给我一卢布,我去……&
&&&&他一边嘲笑我,吓唬我,一边把卢布交给叶夫谢延科的妻子。可是她严厉地说:
&&&&&不要,我不拿。&
&&&&她愤愤地走开了。柳德米拉也不敢接这张钞票。这更加引起了瓦廖克的嘲骂,我打算不拿这小子的钱也要去。这时候,外祖母来了,知道了这回事,就拿了这张一卢布的票子,镇静地对我说:
&&&&&穿上外套,带一条毯子去,天快亮的时候会冷的……&她的话增强了我的信心,我知道没有什么可怕的。
&&&&瓦廖克提出条件,我得在棺材上躺着或坐着,一直呆到天亮,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即使卡里宁老头从棺材里出来,棺材开始晃动,也绝对不能跳下来,如果跳下来,就算输了。
&&&&&记住,&瓦廖克预先说明。&一整夜我都要看住你的!&
&&&&当我出发到墓地去的时候,外祖母对我画了十字,教我说:
&&&&&要是瞧见什么,一动都不要动,只要嘴里念着圣母赐福就行了……&
&&&&我匆匆地走去,想早些开始,早些完结。瓦廖克、科斯特罗马和另外几个小伙子跟着我走去。爬过墙头的时候,我被毯子绊住,摔了一交,立刻跳起,好象从沙地上弹起来一样。墙外边哈哈大笑起来。我胸口扑通了一下,脊梁上发了一阵寒。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黑棺材边,棺材一头被沙土埋住了,另一头露出粗矮的架脚。好象谁想把棺材抬起来、弄歪了似的。我坐在死人脚边的棺材顶上,眼睛向四周探望。起伏不平的墓地,密密地排着灰色的十字架,影子散落在坟头上,洒在长满荒草的冈陵上。十字架的行列里,零落地立着一些瘦长的白桦树,它的枝条连结着散开的墓穴。白桦叶的影子,落在地上画出花边图样,这图样中又露出一些小草——这些灰色的耸立的毛茸茸的草丛最叫人害怕!教堂象雪山一样高高耸入天空,在静止不动的云中一轮瘦小的月亮在闪闪发光,仿佛是在融化。
&&&&雅兹的父亲(绰号叫做&饭袋&)正在守望楼上懒洋洋地打钟,每拉一下绳子,绳子就磨擦屋顶的铅皮,象哭泣似地轧响,然后,小小的铜钟冷淡地响一下——又短促,又凄凉。
&&&&&天哪,你可别让人睡不着觉呀!&我不由得想起守夜人的口头禅。
&&&&我害怕,说不出为什么还气闷。这是凉爽的夜,我却流汗。要是卡里宁老头真从坟墓里出来,我还来得及跑到守望楼去吗?
&&&&墓地我很熟悉。我同雅兹和别的同伴来墓道里玩过几十次,我妈妈的坟就在教堂的近旁……
&&&&四周还没有完全静下来,村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和歌声。铁路采沙场的土山上,或是卡特佐夫卡村那边,手风琴在哽咽。总是醉醺醺的铁匠米亚乔夫,哼着歌儿在墙外走过,我一听歌声就知道是他:
&&&&咱们的妈妈
&&&&罪孽并不多——
&&&&她谁也不爱
&&&&只爱爸一个……
&&&&听到生活的最后的叹息是令人愉快的。但钟声每响一次,四周便更静寂一点。静寂象泛滥的河水,淹没了草地,淹没了一切。灵魂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飘流,象黑暗中的火柴光,在大海般的空中消灭得没有踪影。天空中只有遥远的星儿还活着,闪烁着,地上的一切都消失了,都不需要了,死寂了。
&&&&我裹在毯子里,缩着腿,脸朝教堂,坐在棺材上,身子稍微一动,棺材便轧轧作声,底下沙土也沙沙地响。
&&&&在我的背后,不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响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一块碎砖头落在身边,怪害怕的,但我立刻猜到这是瓦廖克跟他的同伴从墙外边扔进来吓唬我的。我知道附近还有人,心里反而高兴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有一次我学着抽烟,被她瞧见了,她动手打了我。我说:
&&&&&别碰我,您不打我我就已经很不舒服了,恶心得厉害……&
&&&&后来,她罚我坐在炉炕后面,她对外祖母说:
&&&&&这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孩子,谁都不爱……&
&&&&我听了这话很难过。每次母亲责罚我,我总是可怜她,替她难堪,因为她的责罚总是不大公平,经常错怪我。
&&&&总之,生活中使人难过的事情太多了,就说墙外边那些家伙吧,他们明明知道我一个人在墓地已经吓得要命,偏偏还要来吓唬我,这是为什么呢?
&&&&我真想冲他们大声喊:
&&&&&到鬼这边来吧!&
&&&&但这是危险的。谁知道鬼对这点会怎么样呢?它一定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吧。
&&&&沙土中许多云母石碎片,在月光中朦胧地闪烁。这使我又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趴在奥卡河的木筏上,注视着河水,忽然有一条小鳊鱼蹿出了水面,几乎碰到我的脸边,它翻转身子的时候,侧面活象人的面孔,睁着鸟儿似的圆眼睛向我一瞟,就钻了下去,象枫叶落地一般,飘然地游到深水里去了。
&&&&回忆愈加紧张地活动起来,好象要抵抗那制造恐怖的想象,重演那一幕幕的生活。
&&&&忽然一只刺猬用硬爪子扒着沙土,滚了过来。它是那么小,竖着一根根梗刺,叫人想起家神小鬼。
&&&&我又记起外祖母蹲在炉炕前说的话:
&&&&&好心的家神爷呀,把油蟑螂撵走吧……&
&&&&远处,在望不见的街市上空,有点透亮了,早晨的寒气压迫着脸腮,眼睛也渐渐闭起来。我用毯子连头蒙住,把身子缩做一团,躺下了,随它去吧!
&&&&外祖母叫醒了我——她站在我身边,拉开毯子说:
&&&&&起来吧!没冻着吧?——怎么样,害怕吗?&
&&&&&害怕,可是你别对别人说,别对孩子们说!&
&&&&&为什么不说?&她诧异了。&要是不可怕,那还有什么可稀罕的呢……&
&&&&回家去的路上,她温存地说:
&&&&&什么都得亲身经历,小鸽儿,什么都得自己知道……自己不去学,谁也教不会的……&
&&&&到了晚上,我成了街上的&英雄&,大家跑来问我:
&&&&&真不害怕吗?&
&&&&当我回答:&害怕!&他们就摇着脑袋,喊叫说:
&&&&&啊哈,你看是吧?&
&&&&那女掌柜却深信不疑地大声说:
&&&&&可见说什么卡里宁钻出来是人家撒的谎。难道他被小孩子吓住了吗?要是他真的爬出来,那他还不把孩子从棺材上摔得不知哪儿去呀。&
&&&&柳德米拉用亲切的惊异的眼光望着我。看来连外祖父对我都很满意,他不住地微笑着。只有丘尔卡懊丧地说:
&&&&&他当然不在乎,他外婆就是一个巫婆嘛!&
&&&&弟弟科利亚,象一颗小小的晨星悄然消失了。外祖母、他和我,三个人睡在一个小板棚里,我们在木柴上垫一堆破布当床。在我们旁边,是一道用毛板拼成的有许多缝隙的墙,墙外是房东的鸡舍。每天晚上,我们都听到吃饱了的鸡,拍着翅膀咯咯地叫着睡去,早上,金色的公鸡高声啼叫,把我们吵醒。
&&&&&啊,掐死你!&外祖母醒过来喃喃地咒骂。
&&&&我睡不着了,便望着从柴屋缝隙里射到床上来的阳光。光线中飞舞着银色的灰粒,好象童话里的字句。老鼠在柴堆里吵闹,翅膀上长着黑点的红甲虫到处乱爬。
&&&&有时候,我耐不住鸡屎的臭味,便走出柴屋爬到屋顶上,张望房里那些醒来的人,他们好象睡了一夜都没了眼睛,肿胀得又肥又大。船夫费尔马诺夫,这个阴郁的醉鬼,从窗口探出乱发蓬蓬的脑袋,睁开浮肿的小眼望着太阳,跟野猪一样哼着鼻子。外祖父跑到院子里,两手抚平棕红色的头发,急急忙忙到洗澡房里去淋冷水浴。房东家里那个多嘴的厨娘,尖鼻子,满脸雀斑,象一只杜鹃鸟;而房东本人却象一只肥胖的老鸽子。所有的人都叫人联想到鸟儿、牲口和野兽。
&&&&早上天气很晴朗,我的心却微微感到忧郁,很想离开这个地方,到没有人的旷野里去——我知道,人们照例会把干净的一天弄脏。
&&&&有一天,我躺在屋顶上,外祖母叫我下来,她对着自己的床点了下头,轻轻地说:
&&&&&科利亚死了……&
&&&&孩子的脑袋落在红枕头外,躺在毯子上,皮色苍白,身子几乎是赤裸着,褂子缩到脖子边,露出鼓起的肚子和长满脓疮的歪腿,两手奇怪地垫在腰底下,象是要把自己的身子举起来。脑袋略略歪向一边。
&&&&&超生了也好,&外祖母梳着头发说。&怎样活下去呀,这个畸形的孩子!&
&&&&外祖父象跳舞一样踏着脚步走进来,用指头小心地拨了拨死孩子闭着的眼睛。外祖母生气地说:
&&&&&干吗拿没洗过的手去碰他?&
&&&&他嘴里嘟哝着:
&&&&&瞧吧,他来到人世……活过了,吃过了……结果什么也不是……&
&&&&&醒醒吧,&外祖母阻止他。
&&&&他瞎子似地瞧了她一眼,走到院子里去,一边说着:
&&&&&我可没有钱埋他,你瞧着办吧……&
&&&&&呸,你这个可怜虫!&
&&&&我走开了,直到傍晚才回家。
&&&&第二天早上埋葬科利亚,我没有上教堂里去,做弥撒的时候,我和狗、雅兹的父亲一起坐在刨开了的母亲的坟边。他刨坟少要了工钱,老在我的跟前表功:
&&&&&我这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要不然,至少得一个卢布……&
&&&&我望了望发出臭味的黄色的坟穴,看见边上有潮湿的黑色的木板。我的身子稍微一动,洞边的沙土就往下泻成一条细流,一直流到坑底,坑的两侧就显出皱襞来。我故意动着身子,想使沙子泻去,掩住木板。
&&&&&别胡闹!&雅兹的父亲一边抽烟,一边说。
&&&&外祖母端来一口白木小棺材,&饭袋&就跳进坑里,接住棺材,跟黑板一并排放好,又从坑里跳出来。随后,再用脚和铲子把沙土扒进去。他的烟斗冒着烟,象一口香炉。外祖父跟外祖母默默地帮他干。没有神父也没有乞丐,只有我们四个人站在林立的十字架中。
&&&&外祖母把钱给看墓人的时候,责备地说:
&&&&&你到底还是惊动了瓦留莎的棺材……&
&&&&&那有什么办法呀?就是这样,我还侵占了别人家一点地皮呢。这——没有关系!&
&&&&外祖母脑袋碰着地,拜了坟,哽咽了一声,哭着走了。外祖父用帽檐掩住眼睛,揪了揪磨损的外套,跟着走开。
&&&&&把种子下在荒地里,&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象耕地上的一只乌鸦匆匆地跑到前面去了。
&&&&我问外祖母:
&&&&&他怎么啦?&
&&&&&随他去!他有他的心事,&她回答。
&&&&天气很热,外祖母很吃力地走着,她的脚陷进热沙里,常常停下来,用手帕擦脸上的汗。
&&&&我鼓起勇气问道:
&&&&&坟坑里那黑色的东西,是妈妈的棺材吗?&
&&&&&是的。&她生气地说。&都怪那条蠢狗……一年还不到,瓦里娅就腐烂了。沙土不好,渗水,要是胶泥就好了……&
&&&&&所有的人都要烂吗?&
&&&&&所有的人。只有圣徒才不烂……&
&&&&&你不会烂!&
&&&&她站住身子,戴正我的帽子,严肃地劝阻我说:
&&&&&不要去想这些,不许想,听见了没有?&
&&&&可是我想:&死,这多叫人难过、讨厌!哎,这可恶的东西!&
&&&&我感到很难受。
&&&&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外祖父已经烧好茶炊,在桌上放好了茶具。
&&&&&喝点茶吧,天气太热,&他说。&我沏的是自己的茶叶。够大家喝的。&
&&&&他走到外祖母跟前,拍拍她的肩膀:
&&&&&怎么样,老婆子,啊?&
&&&&外祖母挥了挥手:
&&&&&有什么可说的!&
&&&&&就是嘛!上帝生我们气了,一个一个叫回去了……要是一家人都活得壮壮实实的,象手上的五个指头一样该多好……&
&&&&他好久没有这样和气地说话了。我听着他,希望这老头儿会打消我的忧郁,使我忘记那黄沉沉的坟穴和旁边的潮湿的木板。
&&&&可是外祖母厉声粗气地拦住了他:
&&&&&得啦,老爷子!你一辈子老说这样的话,它能使谁轻松些呢?你一辈子好象铁锈一样,把什么都锈烂了……&
&&&&外祖父咳嗽一声,看了她一眼,不作声了。
&&&&晚上,在大门口,我很难过地对柳德米拉讲了早上见到的一切,可是,这并没引起她显著的反应。
&&&&&做孤儿倒好些,要是我爸爸妈妈死了,我就把妹妹交给哥哥,自己去进修道院,一辈子不出来。我这样的人没有别的法子,瘸子不会做工,也不能出嫁,说不准会养出瘸腿的孩子……&
&&&&她跟街上那些女人一样,说着老气横秋的话。大概是从这晚上起,我就对她失掉了兴趣,同时生活也发生了变化,使我渐渐跟这位女友疏远了。
&&&&弟弟死后几天,外祖父对我说:
&&&&&今晚上早点睡,明天一早我叫醒你,我们一起到林子里去打柴……&
&&&&&那我也去拾草。&外祖母说。
&&&&离开村子三俄里光景的沼地边,有一片云杉和白桦树林。树林里有很多的枯枝和倒下的树木,一边伸展到奥卡河,一边延伸到去莫斯科的公路,跨过公路又一直接连下去。在这座蓬松如盖的树林上方,耸立着一座蓊郁的松林,那就是&萨韦洛夫岗&。
&&&&这些森林都是舒瓦洛夫伯爵家的产业,可是保护得不好,库纳维诺区的小市民把它当作自己的所有,他们捡枯枝,伐枯树,有机会时,对好树也不放过。一到秋天,要准备过冬柴火的时候,便有几十个人,手里拿着斧子,腰里带着绳子,到森林里去。
&&&&这样,我们三个人,拂晓时候,就在银绿色的露湿的野地上走着。我们的左边,在奥卡河对岸,啄木鸟山的褐红色的侧面,白色的下诺夫戈罗德上空,小丘上的葱翠的果园和教堂的金黄色的圆屋顶上,俄罗斯的懒洋洋的太阳正在慢慢地升起。微风缓缓从平静浑浊的奥卡河上吹来,金黄色的毛莨被露水压低着脑袋,轻轻摇晃,紫色的风铃草也垂着脑袋,五颜六色的蜡菊在贫瘠的草地上抬起了脸,称做&小夜美人&的石竹花开放出红红的星形花朵……
&&&&森林象一队黑幢幢的军队,向着我们迎面开来。云杉撑开翅膀,象大鸟,白桦树象小姑娘,沼地的酸气从田野上吹来。狗吐着红舌头挨着我走,它不时停下来嗅嗅地面,莫名其妙地摇晃着狐狸似的脑袋。
&&&&外祖父披着外祖母的短褂子,戴一顶没有遮阳的旧帽,眯缝着眼,莫名其妙地笑着,小心地移动着瘦腿,好象行窃似的。外祖母穿着蓝上褂,黑裙子,头上蒙着白头巾,象在地上滚着一般地走,很难跟上她。
&&&&离森林越近,外祖父的兴致越高;他用鼻子从容不迫地呼吸着,不时发出感叹声;他先是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说,后来,他象是陶醉了,说得快活而又动听:
&&&&&森林是上帝的花园,它不是谁种植起来的,是上帝的风,上帝的呼吸把它吹大的……年轻的时候我当船夫,到过日古利……唉,列克谢,我经历过的事,你是见不到的了!奥卡河上的大森林,从卡西莫夫一直延伸到穆罗姆,另一头越过伏尔加河一直延到乌拉尔,大极了,真是无边无际……&
&&&&外祖母斜眼瞟了他一下,又向我眨巴着眼睛。他被道上的小墩儿绊得踉跄着,嘴里还是在若断若续地叨念着。这些话在我的记忆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我们撑一条运油的大帆船,从萨拉托夫开到马卡里去赶集,管事的叫基里洛,是普列赫人;船工长是卡西莫夫的鞑靼人,好象叫阿萨夫……船开到日古利,上游的风迎面吹来,气力使尽了,我们就下了锚,晃动起来了。我们上岸烧饭吃。那时候正是五月,伏尔加河象大海一样。河里的波浪象千万只白天鹅成群地向里海飘去。日古利的绿色的春山,伸入云天。空中白云流荡,太阳光象敷金似的洒在地上。我们一面休息着,一面欣赏风景。河上吹着北风,很冷,岸上却又暖又香!到了傍晚时候,我们那个基里洛(这个人很厉害,已经上了年纪)站起来,脱掉帽子,说道:&嗨,小伙子们,我不再当你们的头儿了,也不当你们的仆人啦。你们各自听便吧,我要到森林里去了!&我们大伙吃了一惊,不知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对老板负责了,那怎么办?——人无头不能行呀,虽然这儿是伏尔加河,在单线道上也可以迷路的。这群人都是没有理智的牲口,可怜他们做什么?我们都骇怕了。可他已打定主意,说:&我再也不愿意这样活下去,当你们的牧人了,我到森林里去!&我们要揍他,把他捆起来;有的人却犹豫不决,喊着&慢来!&船工长鞑靼人也同样大声嚷道:&我也走!&这可糟了。这个鞑靼人跑过两趟船,老板都没有给工钱,现在第三趟又赶了一大半——赶完这一趟,就可以拿很多的钱!大家一直嚷嚷到晚上,这晚上,就有七个人离开了我们,留下的不知是十六个还是十四个。这就是森林闹的呀!&
&&&&&他们落草当强盗去了吗?&
&&&&&也许当了强盗,也许当了隐士,那时候没有人管这种事……&
&&&&外祖母画了一个十字:
&&&&&至圣圣母啊!人们,都是可怜的。&
&&&&&谁都有脑筋,谁知道恶魔会把你拖到哪里去……&
&&&&我们沿着沼地的土墩和孱弱的枞林中潮湿的羊肠小道,走进了森林。我觉得,象普列赫人基里洛那样逃进森林里一辈子不出来倒也挺好。在森林里,没有爱唠叨的人,也没有人打架和醉酒;在那里,外祖父的讨厌的吝啬,母亲的沙土坟,以及一切使人压抑的痛苦和委屈,都可以忘得干干净净。走到了干燥的地方,外祖母说:
&&&&&得吃一点东西了,坐下来吧!&
&&&&她那树皮编的篮子里,有黑面包、青葱、黄瓜、盐,用布包着的奶渣。外祖父不好意思地望着这些东西,眨巴着眼&哎呀,好婆娘,我可什么吃的也没有带来……&
&&&&&够大伙吃的……&
&&&&我们靠着制作桅杆用的古铜色的松树干坐下,空气中饱含着松脂的气味。微风从野地拂拂吹来,摇动着木贼草。外祖母用粗黑的手采摘各种野草,对我讲着金丝桃、药慧草、车前草的治疗的特性,蕨薇、黏性的狭叶柳叶菜,还有一种叫鼬獨的满是尘埃的草的神效。
&&&&外祖父劈碎倒下的树木,叫我把劈好的搬在一起,我却跟在外祖母背后,悄悄躲进密林里去了。她在粗壮的树行中慢慢地走着,象潜水一样,老是把腰弯向散满针叶的地上;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又来得太早了,能摘的蘑菇还不多!上帝,你总不给穷人方便。蘑菇是穷人的美味呀!&
&&&&我留意着不叫她发现,默默地跟着她走,我不愿意打扰她跟上帝、青草、小蛙儿……谈话。
&&&&可是她发现我了。
&&&&&你打外公那儿逃来啦?&
&&&&说着,她就向黑色地面躬下腰,地面上长满青草,好象披着一件华丽的绣花衣。她说:有一次,上帝对人类发怒,用洪水淹没大地,淹死了所有的生物。
&&&&&慈悲的圣母把采摘来的各种种子藏在篮子里,请求太阳说:把整个大地都晒干吧,为了这个,万人都要赞美您的恩惠!太阳把大地晒干了,圣母便把藏着的种子播在地上。上帝瞧见地上重新长满了草木、走兽、人类——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便问是谁违反我的意旨,干出这样的事?于是,圣母便向上帝忏悔了。原来上帝瞧见地面上光秃秃的,已经很痛心。因此,他便对她说:啊,你做得很好!&
&&&&我很爱这个故事,但很奇怪,就很郑重地问:
&&&&&难道这是真的吗?圣母不是在大洪水之后很久才出世的吗?&
&&&&这一下,外祖母可吃惊了:
&&&&&这话谁告诉你的?&
&&&&&学校里,书上写着的……&
&&&&这样,她放心了,便劝我道:
&&&&&你把那些书上的话丢开,忘掉它们!书上全是胡说。&
&&&&她悄悄地、快乐地笑起来。
&&&&&都是瞎编,糊涂虫!有上帝,他却没有妈妈!那么,他是谁生的呢?&
&&&&&我不知道。&
&&&&&这倒好!学到了一个&不知道&!&
&&&&&神父说,圣母是亚基姆和安娜生的。&
&&&&&那么,她叫马利亚·亚基莫芙娜吗?&
&&&&外祖母生气了——她站在我对面,严厉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你要是再这样想,我就狠狠揍你!&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向我解释:
&&&&&圣母早就存在了,她比谁都早,圣母生了上帝,以后……&
&&&&&那么基督呢——他怎么样?&
&&&&外祖母发窘地闭上眼睛,不作声了。
&&&&&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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