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今夕何夕txt老是的《天年》TXT版

科幻作家何夕首部长篇巨著《天年》试阅&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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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年到底是什么?”
冷淮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在忙碌,空间的逼仄让这里显得有些拥挤。他没有直接回答杜原的问题,而是指了指某个方向,便自顾自地走出房间。
往常杜原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值勤的士兵拦住,今天跟着冷淮却是一路畅通。冷淮转了几道弯后停下脚步,不知从何处吹来冷风,杜原有些瑟缩地四下环顾。他不知道这个中国最神秘的地下工程到底位于地底多深,但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能感受到空旷,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冷淮指了指上方,“我们现在头顶上方正好对着景山的万春亭。”他咧嘴笑笑,“我测过坐标的。”
杜原一怔,想起了不久前在景山同冷淮的那次夜谈。
“还记得那次我们谈到过年兽吗?”
“记得。”
“年兽是中国的古老传说。”
“这我知道。我没问年兽,我问的是天年到底是什么?”
“从本质上说,两者是相通的。”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一回事?既然如此,你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详情?”
“真相需要你自己去发现。别忘了,你是在扮演拂石,你如果不能像真正的拂石那样思考,就算我们告诉你一些结论,这个任务的其余部分依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你看到的日记有删节,这是因为我们需要你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接近真相,只有这样,你才能从思想上理解拂石,进而变成拂石本人;否则,届时你同美国人谈判时将无法应对各种难以事先预料到的状况。要知道,在这种谈判中,我们的对手识别赝品的能力非常强大,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把你变成真品。如果你凭借自己的力量领悟到‘拂石猜想’的真相,那谁能说你不是拂石呢?”冷淮目光灼灼注视着杜原,“其实,你已经离真相很近了。想想,再想想……”
杜原怔怔地望着对方,似有所悟。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通过那些资料同江哲心(或者说是拂石)交流。尽管日记等资料并不完整,但事件的整体脉络已经在他的心中日渐清晰。现在杜原心中江哲心的形象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通过那些资料,杜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走进某个完全陌生的疆域,在那里,曾经有一位孤独的行者遗世孑立。杜原轻轻闭上眼,这些日子以来不断汇聚的无数意象拥挤着缠绕着纷至沓来。此刻借助“脑域”系统的帮助,杜原意识中的那片疆域变得很真切,就像是在初露的晨曦里,一个人睡眼惺忪地从梦里醒来……
平坦的草地一直铺展开去,直到无穷远处的天际,一些不算高大但十分葱郁的木棉树以及毛叶黄杞四下点缀着。那颗亘古永存的光球刚刚从地平线跃起,慷慨地将能量洒播在充满生机的大地上。杜原伫立在一个小坡上,面对一条水流平缓的小溪,他已经分辨不清这副景象是源于自己的经历还是拂石的日记。在中国南端的干热河谷,这样的稀树草原随处可见。更何况,此时此刻,分辨又有什么意义?
光球升高了些,散发出炙人的热度。溪流被一汪小小的湖泊容留,吸引来众多的小动物。各色野花开满草甸,无风自摇。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安详,平淡又平庸。
但是事情很快有了变化,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湖面上方,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聚集起一大片模糊不清的东西,氤氲如烟。
那是蜉蝣!
这种孱弱的生命正在拼命挣脱水的束缚,冲向天空,它们相互拥挤、推攘,甚至倾轧和构陷。只有在最短时间里展开翅膀的个体,才有沐浴阳光的幸运。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它们为了阳光下的飞翔放弃了多少东西。羽化后的蜉蝣虽然外观上长有咀嚼式口器,但它根本就没有进食的能力。蜉蝣的上颚早已消失,下颚也退化成了几根细须。阳光下的飞翔就是它唯一的追求,烟云般的蜉蝣之舞就是它全部的宿命!
蜉蝣是一条幽灵般的线索,它总是盘桓在拂石日记里。蜉蝣是蜉蝣目昆虫的通称,杜原都记不清日记里有多少次提到过这种最原始的有翅昆虫,而江哲心每次提到它的时候似乎总是伴有一种难以排遣的哀愁。除蜉蝣之外,所有昆虫都是在最后一次蜕皮之后就能变为成虫,而蜉蝣在变为成虫之后,却还需要再一次痛苦地蜕皮才能完成最终的嬗变。没有人知道为何造物主独独让蜉蝣具有这种奇异的变态习性,当然,以蜉蝣的智力更不会对此有所诘问。杜原突然想到这就像是某种隐喻,如果说蜉蝣的第一次蜕皮象征着生命的诞生,那第二次蜕皮是否象征着人这样的智能生物历尽艰辛从普通生命中挣脱出来成为万物之灵?
光球已经跨过了天顶,这是一天当中阳光最猛烈的时段。万物正贪婪地攫取着这似乎无穷尽的能量之源,美丽的世界似乎没有尽头……
奇异的蜉蝣来到了世间。现在,它们正跳着令人目不暇接的舞蹈扶摇直上,这样的速度很快便将它们同真正的云雾区别开来,那个湖泊诞生地也被它们远远甩在了身下,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水泡。在舞蹈的强烈催化作用下,一些蜉蝣两两纠结在一起。伴随着这个过程,蜉蝣的烟云开始扩散开来,渐渐变得稀薄,就像是一阵轻风拂过云团。
黄昏不可遏止地来临了。光球变得火一样通红,将蒸腾的水汽也染成了金色。喧嚣的大地慢慢沉寂,那些曾经鲜艳的野花悄悄关闭了自身的美丽。从清晨开始的这场包罗万象的戏剧正在庄严落幕,但是不必感伤,因为再过十个小时,白昼的大幕又将开启,光球又将重临万方,溪流继续流淌,野花再次绽放……呵!这美丽的世界没有尽头…….
但是,一个错误出现了,又一个,接着又一个。像沾染了灰尘的雪片般,蜉蝣的尸体越来越密集地坠落,挂在树枝间,落在草尖上,更多的是漂荡在水面,然后葬身鱼腹。还没等到光球完全沉没到地平线之下,那曾经几乎弥漫了整片天空的小小生灵已覆灭殆尽。在大地的这一面即将进入夜晚之际,蜉蝣们的一切便已沉入永恒的黑暗。它们当中没有任何一只能够目睹下一次晨曦的来临。
蜉蝣死了。它们那小如灰尘的大脑至死都不知道大地其实有昼夜交替。当然,它们更不可能想象到若干次昼夜交替之后的季节轮回。在这个短暂的夏日,它们方生方死。蜉蝣的尸体堆积着,组成无数个刺目而讨嫌的警示标志,令原本似乎没有尽头的恒常世界显露出虚弱与不安。
“我们是蜉蝣。”孤独的行者如是说,声音低回。
但我们怎么会是蜉蝣呢?蜉蝣成虫的生命同一个人相比短暂得如同一瞬。生物学上,人类属于脊索动物门哺乳动物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而蜉蝣却属于相隔遥远的节肢动物门昆虫纲蜉蝣目,两者之间何止天壤之别。
但是,人类和蜉蝣真的不一样吗……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行者渐行渐远,声音和背影一同隐没在了暗夜之中。
像是有道闪电从天划过,拂掉了蒙在心灵上的最后一层灰霾。杜原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双眼猛然睁开。冷淮似有所料地注视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我的天啊,原来如此。”杜原喃喃说道,“如果我们把目光放远,放到宇宙中更普遍的尺度上,就会看到另外的‘年’,那就是天年!在它面前,人类……是蜉蝣。”
冷淮显出激动之色,这段时间以来,他等待的正是这一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江哲心的部分思想获得重生的时刻。砂粒不知道海洋的浩渺是因为它沉得太深,蜉蝣不知道时空的广阔是因为它生命太短。最原始的地球生命甚至不能察觉昼夜更替,因为那时的它们还没有进化出感光器。在此之后,水螅、珊瑚、招潮蟹这样的古老物种经过了上亿年的潮汐洗礼,方能依稀领悟日月轮回的奥秘。又是几亿年过去,爬上陆地的生命开始了与变幻莫测的季节的抗争,艰辛备尝。经过三十多亿年的漫长演化,这种叫“生命”的东西甚至在身体里产生了“生物钟”机制,能够随着时间流逝精确调节自身活动节律。南非有一种大叶树,叶子每隔一百一十分钟就翻动一次,当地居民称其为“树钟”。南美洲危地马拉的第纳鸟每隔三十分钟就会鸣叫,误差不到十五秒。许多动物都在特定的季节更换皮毛,而像寻偶、繁殖等更是有着非常严格的时间表。但是,自然界中至今并不存在任何一种能够凭着生物钟精确度量“年”的生物,最多也就达到近似适应的程度。即使在人类这样的智慧物种诞生很久之后,能够创制准确历法的文明也是凤毛麟角。对“年”的认识贯穿了整部人类历史。所有人都知道四大文明古国是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古中国,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四大文明古国的顺序并非简单并列,而是在时间上有明确的先后之分。考古资料显示,古埃及太阳历诞生于公元前四千年前,古巴比伦太阳历大约诞生于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古印度太阴历大约诞生于公元前二千五百年,而中国的阴阳历大约诞生于公元前二千一百年。学术界普遍认为历法是衡量一个文明发展程度的重要标准,正因如此,古代中国的文明史排在了四大古国最末。玛雅太阳历诞生于公元前三千一百年前,但因为玛雅文明在考古史上被发现得太晚,否则的话,玛雅将会排在第三位,而古中国则很可能不再位列四大文明古国之中。
“你终于领悟了!”冷准难掩激动,“是的,那就是天年。天年一直伴随着生灵万物,左右着它们的命运。但即使是人类这种自诩万物之灵的生物,无数年来对此几乎一无所知。人类作为物种,已经诞生至少三百万年,进入文明时代接近两万年,之所以一直没有认识到天年的存在,并不是天年缥缈难寻……”冷淮的声音像是在宣示着什么,“真正的原因非常简单:人类站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就如同古老恒河里的一粒细沙,除非它挣脱河水的藩篱直上九霄,否则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栖身了亿万年之久的巨河究竟是什么模样。”
杜原沉默着,他还没有从刹那间的彻悟中回过神来。这一刻,身边的一切似乎变得如此遥远而渺小,曾经坚如磐石的世界也变得不那么真实。地球自转一周昼夜更替是为一天;天空中月相循环一次是为一月;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周带来四季轮回,谓之一年。人类花了几十亿年,从一锅海洋菌汤里起步,终于登上进化之巅。其间,对时间奥秘的探索从未停歇过。而直到现在,人类才终于意识到,在能被简单感知的日月年的表象之上,在至深至远的天穹之上,竟然还藏匿着更高的时间准则。那就是天年——银河之年!
冷淮看着这一幕,过了差不多两分钟,他想起一件事,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是的,我是。请转告南京、广州还有成都的同志,他们的工作可以停止了。是的,另外三位候选者可以离开了,但请务必向他们交代好保密纪律。是的,是这个意思……对的,就是刚才,我们找到拂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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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试阅一】
这里是冈瓦纳古陆西南缘浅海,七节正从一次短寐中苏醒,雨后初霁的阳光给它注入了新的活力。大群蓝绿菌漫无目的地从旁边飘过,对七节而言,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相对于蓝绿菌,七节是硕大无朋的存在,当它鼓动由双胚层细胞形成的开口,一股混合着海水的美味菌汤便畅快地涌进腔室。七节单纯地享受着这些比自己细小万倍的尘埃生物所带来的阵阵满足感,它并不明白食物带来的温暖其实是源自海水上方那团炽烈的光球。现在,距离这颗蓝色星球上的某种生物能够认识到这一点还有七亿五千万年。
虽然没有这样的认识,但不可否认,七节是出类拔萃的奇迹。只是七节自己对此毫无概念,它所知的仅仅是,这个世界似乎由无穷无尽的食物堆砌而成。倘若七节具备足够的智慧,它一定会认为自己身处后世《圣经》中描述的“流着蜜与奶”的迦南圣地。虽然生命已经在这颗星球上诞生近三十亿年,但所有的陆地仍旧一片荒芜,而海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一锅单细胞菌藻的浓汤。那些存在了漫长岁月的生命体一个个看上去仍然是数学上的零维点,连一维的线都没有,更不用说三维的复杂个体。如果某位观察者每年给这颗蓝色星球拍一张全景照片,得到的结果肯定会令他感到乏味,因为拍摄出的几十亿张照片在生命的层面上总是无比雷同而单调,几乎无法区分出照片的次序。
不过,这幅沉闷的图景在距今大约十亿个黑夜和白昼交替的瞬间发生了奇异的改变——纠缠在某个细菌体内的若干条碱基片断在分裂时发生了不同寻常的错误,按照此前的经验,这种错误总是带来致命后果,意味着某条已经绵延了许多年的生命链将戛然断裂。但意外的是,这一次的错误似乎有些不同,它成为了某种契机,进化之路突然在此分出全新的岔道,朝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前进……
七节的身长超出了一百颗沙粒,这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在那些尘埃般的原生生物面前,七节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它的族类毫无悬念地占据了星球食物链的顶端。七节的呼吸跌宕有致,节肢身体有节奏地振荡着周围的海水。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变革,生命从此不再是完全地随波逐流,而是第一次拥有了主动支配周边物质的能力。现在,这颗星球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七节享受今天,并且朝着美妙的明天前进。星球的大部分表面被液态水覆盖着,在这片浩瀚无垠的领域里,七节的族群已经是无可争议的王者。总有一天,当七节们变得更加强壮、更加聪慧之后,它们将冲破重力的藩篱到达高处的陆地,在那片摆脱了液态水的制约从而可以燃起大火的地方,七节们又将创造怎样的奇迹?
世界多么美好!如果七节能够发声的话,它一定会放声大笑——为宇宙的恩宠,为造物的奇迹。
但是,这一切都是错觉。
就在七节的祖先刚从细菌浓汤当中挣脱出来不久,另一场宿命已经在超出一切想象的时空发生。那是真正的宿命,没有理由,无须解释。在七节迄今为止的生命中,它能感知的只有周围这一片温暖的海水,这就是七节的全部世界。但是,在海水世界之上,在无际云层之巅,甚至在天空中那颗永恒光球的控制能力之外……总之,在远远超出七节理解能力之外的某处,宇宙中遵循严密数学规则的力量早已经扭结纠缠了无比漫长的时光。现在,这种力量将彻底改变七节族群的命运。
三百万年来,七节的族类已经更替了几千万代,它们变得更庞大、更灵活、更敏捷、更凶猛。但是,时间不够,真的不够……三百万年太短太短,短得让七节们不够庞大、不够灵活、不够敏捷、不够凶猛。从之后的历史来看,七节的族类根本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厄运卷入了永恒的黑暗。当然,七节不可能知道这一切,它只有最原始的神经网,连神经节都还没有产生,更遑论大脑。七节的神经传导甚至没有方向,对于来自任何方位的外来刺激,七节的表现都是全身所有部位在一瞬间同步收缩,就像后世一种叫作水螅的动物那样。不过,这种心智上的蒙昧对七节们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它们不会体会到七亿五千万年后这颗星球上的另一种生物面对相同命运时的那种痛苦。当无可抵挡的厄运降临时,无知是一种多么奢侈的幸运啊。
七节继续着自己悠游的行程。正常情况下,在它剩下的几个月生命里,这个世界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周围的洋流带来了族群散发的信息,在七节的神经网里激荡起一个尖锐的脉冲。本能的愉悦让七节开始轻快地扭动身躯,它没有注意到海水里冒出的古怪气泡。
在七节身下几百米处的海底,一头怪兽正在苏醒——两个板块已经相互咬噬了上千年,累积起的能量即将引发一场小规模的地震和熔岩喷发。如果七节在几个月后寿终正寝、腐烂为尘,它的故事会永远沉沦,但是因为这场小小的灾难,七节的故事将在七亿五千万年之后继续。
【试阅二】
“天年到底是什么?”
冷淮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在忙碌,空间的逼仄让这里显得有些拥挤。他没有直接回答杜原的问题,而是指了指某个方向,便自顾自地走出房间。
往常杜原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值勤的士兵拦住,今天跟着冷淮却是一路畅通。冷淮转了几道弯后停下脚步,不知从何处吹来冷风,杜原有些瑟缩地四下环顾。他不知道这个中国最神秘的地下工程到底位于地底多深,但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能感受到空旷,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冷淮指了指上方,“我们现在头顶上方正好对着景山的万春亭。”他咧嘴笑笑,“我测过坐标的。”
杜原一怔,想起了不久前在景山同冷淮的那次夜谈。
“还记得那次我们谈到过年兽吗?”
“记得。”
“年兽是中国的古老传说。”
“这我知道。我没问年兽,我问的是天年到底是什么?”
“从本质上说,两者是相通的。”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一回事?既然如此,你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详情?”
“真相需要你自己去发现。别忘了,你是在扮演拂石,你如果不能像真正的拂石那样思考,就算我们告诉你一些结论,这个任务的其余部分依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你看到的日记有删节,这是因为我们需要你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接近真相,只有这样,你才能从思想上理解拂石,进而变成拂石本人;否则,届时你同美国人谈判时将无法应对各种难以事先预料到的状况。要知道,在这种谈判中,我们的对手识别赝品的能力非常强大,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把你变成真品。如果你凭借自己的力量领悟到‘拂石猜想’的真相,那谁能说你不是拂石呢?”冷淮目光灼灼注视着杜原,“其实,你已经离真相很近了。想想,再想想……”
杜原怔怔地望着对方,似有所悟。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通过那些资料同江哲心(或者说是拂石)交流。尽管日记等资料并不完整,但事件的整体脉络已经在他的心中日渐清晰。现在杜原心中江哲心的形象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通过那些资料,杜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走进某个完全陌生的疆域,在那里,曾经有一位孤独的行者遗世孑立。杜原轻轻闭上眼,这些日子以来不断汇聚的无数意象拥挤着缠绕着纷至沓来。此刻借助“脑域”系统的帮助,杜原意识中的那片疆域变得很真切,就像是在初露的晨曦里,一个人睡眼惺忪地从梦里醒来……
平坦的草地一直铺展开去,直到无穷远处的天际,一些不算高大但十分葱郁的木棉树以及毛叶黄杞四下点缀着。那颗亘古永存的光球刚刚从地平线跃起,慷慨地将能量洒播在充满生机的大地上。杜原伫立在一个小坡上,面对一条水流平缓的小溪,他已经分辨不清这副景象是源于自己的经历还是拂石的日记。在中国南端的干热河谷,这样的稀树草原随处可见。更何况,此时此刻,分辨又有什么意义?
光球升高了些,散发出炙人的热度。溪流被一汪小小的湖泊容留,吸引来众多的小动物。各色野花开满草甸,无风自摇。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安详,平淡又平庸。
但是事情很快有了变化,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湖面上方,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聚集起一大片模糊不清的东西,氤氲如烟。
那是蜉蝣!
这种孱弱的生命正在拼命挣脱水的束缚,冲向天空,它们相互拥挤、推攘,甚至倾轧和构陷。只有在最短时间里展开翅膀的个体,才有沐浴阳光的幸运。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它们为了阳光下的飞翔放弃了多少东西。羽化后的蜉蝣虽然外观上长有咀嚼式口器,但它根本就没有进食的能力。蜉蝣的上颚早已消失,下颚也退化成了几根细须。阳光下的飞翔就是它唯一的追求,烟云般的蜉蝣之舞就是它全部的宿命!
蜉蝣是一条幽灵般的线索,它总是盘桓在拂石日记里。蜉蝣是蜉蝣目昆虫的通称,杜原都记不清日记里有多少次提到过这种最原始的有翅昆虫,而江哲心每次提到它的时候似乎总是伴有一种难以排遣的哀愁。除蜉蝣之外,所有昆虫都是在最后一次蜕皮之后就能变为成虫,而蜉蝣在变为成虫之后,却还需要再一次痛苦地蜕皮才能完成最终的嬗变。没有人知道为何造物主独独让蜉蝣具有这种奇异的变态习性,当然,以蜉蝣的智力更不会对此有所诘问。杜原突然想到这就像是某种隐喻,如果说蜉蝣的第一次蜕皮象征着生命的诞生,那第二次蜕皮是否象征着人这样的智能生物历尽艰辛从普通生命中挣脱出来成为万物之灵?
光球已经跨过了天顶,这是一天当中阳光最猛烈的时段。万物正贪婪地攫取着这似乎无穷尽的能量之源,美丽的世界似乎没有尽头……
奇异的蜉蝣来到了世间。现在,它们正跳着令人目不暇接的舞蹈扶摇直上,这样的速度很快便将它们同真正的云雾区别开来,那个湖泊诞生地也被它们远远甩在了身下,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水泡。在舞蹈的强烈催化作用下,一些蜉蝣两两纠结在一起。伴随着这个过程,蜉蝣的烟云开始扩散开来,渐渐变得稀薄,就像是一阵轻风拂过云团。
黄昏不可遏止地来临了。光球变得火一样通红,将蒸腾的水汽也染成了金色。喧嚣的大地慢慢沉寂,那些曾经鲜艳的野花悄悄关闭了自身的美丽。从清晨开始的这场包罗万象的戏剧正在庄严落幕,但是不必感伤,因为再过十个小时,白昼的大幕又将开启,光球又将重临万方,溪流继续流淌,野花再次绽放……呵!这美丽的世界没有尽头…….
但是,一个错误出现了,又一个,接着又一个。像沾染了灰尘的雪片般,蜉蝣的尸体越来越密集地坠落,挂在树枝间,落在草尖上,更多的是漂荡在水面,然后葬身鱼腹。还没等到光球完全沉没到地平线之下,那曾经几乎弥漫了整片天空的小小生灵已覆灭殆尽。在大地的这一面即将进入夜晚之际,蜉蝣们的一切便已沉入永恒的黑暗。它们当中没有任何一只能够目睹下一次晨曦的来临。
蜉蝣死了。它们那小如灰尘的大脑至死都不知道大地其实有昼夜交替。当然,它们更不可能想象到若干次昼夜交替之后的季节轮回。在这个短暂的夏日,它们方生方死。蜉蝣的尸体堆积着,组成无数个刺目而讨嫌的警示标志,令原本似乎没有尽头的恒常世界显露出虚弱与不安。
“我们是蜉蝣。”孤独的行者如是说,声音低回。
但我们怎么会是蜉蝣呢?蜉蝣成虫的生命同一个人相比短暂得如同一瞬。生物学上,人类属于脊索动物门哺乳动物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而蜉蝣却属于相隔遥远的节肢动物门昆虫纲蜉蝣目,两者之间何止天壤之别。
但是,人类和蜉蝣真的不一样吗……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行者渐行渐远,声音和背影一同隐没在了暗夜之中。
像是有道闪电从天划过,拂掉了蒙在心灵上的最后一层灰霾。杜原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双眼猛然睁开。冷淮似有所料地注视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我的天啊,原来如此。”杜原喃喃说道,“如果我们把目光放远,放到宇宙中更普遍的尺度上,就会看到另外的‘年’,那就是天年!在它面前,人类……是蜉蝣。”
冷淮显出激动之色,这段时间以来,他等待的正是这一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江哲心的部分思想获得重生的时刻。砂粒不知道海洋的浩渺是因为它沉得太深,蜉蝣不知道时空的广阔是因为它生命太短。最原始的地球生命甚至不能察觉昼夜更替,因为那时的它们还没有进化出感光器。在此之后,水螅、珊瑚、招潮蟹这样的古老物种经过了上亿年的潮汐洗礼,方能依稀领悟日月轮回的奥秘。又是几亿年过去,爬上陆地的生命开始了与变幻莫测的季节的抗争,艰辛备尝。经过三十多亿年的漫长演化,这种叫“生命”的东西甚至在身体里产生了“生物钟”机制,能够随着时间流逝精确调节自身活动节律。南非有一种大叶树,叶子每隔一百一十分钟就翻动一次,当地居民称其为“树钟”。南美洲危地马拉的第纳鸟每隔三十分钟就会鸣叫,误差不到十五秒。许多动物都在特定的季节更换皮毛,而像寻偶、繁殖等更是有着非常严格的时间表。但是,自然界中至今并不存在任何一种能够凭着生物钟精确度量“年”的生物,最多也就达到近似适应的程度。即使在人类这样的智慧物种诞生很久之后,能够创制准确历法的文明也是凤毛麟角。对“年”的认识贯穿了整部人类历史。所有人都知道四大文明古国是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古中国,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四大文明古国的顺序并非简单并列,而是在时间上有明确的先后之分。考古资料显示,古埃及太阳历诞生于公元前四千年前,古巴比伦太阳历大约诞生于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古印度太阴历大约诞生于公元前二千五百年,而中国的阴阳历大约诞生于公元前二千一百年。学术界普遍认为历法是衡量一个文明发展程度的重要标准,正因如此,古代中国的文明史排在了四大古国最末。玛雅太阳历诞生于公元前三千一百年前,但因为玛雅文明在考古史上被发现得太晚,否则的话,玛雅将会排在第三位,而古中国则很可能不再位列四大文明古国之中。
“你终于领悟了!”冷准难掩激动,“是的,那就是天年。天年一直伴随着生灵万物,左右着它们的命运。但即使是人类这种自诩万物之灵的生物,无数年来对此几乎一无所知。人类作为物种,已经诞生至少三百万年,进入文明时代接近两万年,之所以一直没有认识到天年的存在,并不是天年缥缈难寻……”冷淮的声音像是在宣示着什么,“真正的原因非常简单:人类站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就如同古老恒河里的一粒细沙,除非它挣脱河水的藩篱直上九霄,否则永远也不会知道它栖身了亿万年之久的巨河究竟是什么模样。”
杜原沉默着,他还没有从刹那间的彻悟中回过神来。这一刻,身边的一切似乎变得如此遥远而渺小,曾经坚如磐石的世界也变得不那么真实。地球自转一周昼夜更替是为一天;天空中月相循环一次是为一月;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周带来四季轮回,谓之一年。人类花了几十亿年,从一锅海洋菌汤里起步,终于登上进化之巅。其间,对时间奥秘的探索从未停歇过。而直到现在,人类才终于意识到,在能被简单感知的日月年的表象之上,在至深至远的天穹之上,竟然还藏匿着更高的时间准则。那就是天年——银河之年!
冷淮看着这一幕,过了差不多两分钟,他想起一件事,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是的,我是。请转告南京、广州还有成都的同志,他们的工作可以停止了。是的,另外三位候选者可以离开了,但请务必向他们交代好保密纪律。是的,是这个意思……对的,就是刚才,我们找到拂石了。”
【试阅三】
“这样就行了?”杜原狐疑地照着镜子,他觉得自己只是稍稍增添了一些白发和几条皱纹。由于那枚芯片的原因,他早已习惯镜子里的江哲心,现在虽然芯片仍在脑后,但杜原看到的已经是自己本来的面目了。从他领悟真相的那一刻起,这个措施就不再需要了。现在,拂石就是他,他就是拂石。
其实杜原有些感激这段时间繁重的工作任务,这可以让他暂时忘掉一些事情,比如说文婧。这段时间以来,文婧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发完最后那条短信之后,杜原就和文婧失去了一切联系。文婧曾经的电话号码已经注销,他登录文婧爱去的网站也找不到任何信息。杜原还放下架子拜托何阳帮忙,那个老油子嘴里倒是答应得好好的,却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每次问到时,他都是哼哼两声“在找呢在找呢”,敷衍了事。
化妆师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我接到的任务是保证在普通视频里你要显得老成一些。可能是因为以前的生活比较轻松,你整个人显得稍稍年轻了点儿。”
美国人坚持要与拂石见面,在推延多次之后,这次见面终于还是来临了。经过一群顶级专家长时间论证之后,决策层决定让杜原以本来的身份出现,这样在今后会降低出错的可能性。从逻辑上分析,十多年前SKA尚未建成,那时候的美国人并不重视“拂石猜想”,所以他们应该不可能联想到拂石同江哲心之间的关系。虽然当年江哲心在哥本哈根没有来得及发言,但他毕竟是知名的气候学家,现在如果承认拂石就是江哲心,就只能用技术手段为杜原化妆,这样做的难度实在太大。在视频情况下也许还能过关,但如果双方今后直接见面交流的话极容易出现差错。实际上,从一开始专家组就否定了那种方案,那段时间之所以让杜原生活在江哲心的世界中,目的是让他接近拂石的内心世界,以便探求某些可能遗失了的真相。
进到那个布置得像一间普通办公室的房间,杜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摸了下隐蔽的耳机。一群专家就在隔壁,他们将随时给杜原提供必要的支持,但有些情况还是需要杜原随机应变,因为中国方面也不完全确定当年拂石究竟给美国人透露过些什么。
现在的情况非常微妙,美国人认为中国人掌握着关于天年的最核心秘密,急于想知道更多东西;而中国方面虽然的确掌握了某些美国人不知道的信息,但也比较有限。谈判时,双方都不愿让对方一下子知晓自己的底牌,同时还要尽量套出对方口袋里的东西。
“嗨!我的朋友!”屏幕上出现一名老者,军衔是少将,他说着流利的中文,“我是本尼西奥·德尔·托罗,很高兴见到您。为了您方便一些,我建议就用中文交流。”
几乎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信息:“本尼西奥·德尔·托罗,气象学家,早年曾入伍服役,后供职美国国家大气研究中心,退休后担任顾问,三年前再次应征进入军队,现在的公开身份是美国陆军情报与安全司令部少将。”
杜原微微颔首,表示领会到了对方的善意,“我就是你们一直寻找的拂石,当然,这是化名,我的本名叫杜原。十五年前,我是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的一名助理教授。至于现在嘛,我本来在一家气象咨询公司干得好好的,”杜原轻松地笑了笑,“结果有人突然找到我,把我带到了这里,一个基地,或者说是一个有点儿像监狱的基地。”
对方不置可否地微笑着。杜原知道,自己的这句话传过去后,那些坐在托罗旁边的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从自己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开始的所有相关资料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汇集,其中的一部分恐怕连自己都毫不知情。杜原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的咚咚声,很想喝水,但他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正襟危坐,坦然面对着屏幕上的那双眼睛。
“哦,我没想到杜原先生您竟然这么年轻。不过出于习惯以及对于‘拂石猜想’的敬意,我可以仍然称您为拂石先生吗?”托罗开口道,他刻意露出轻松的表情,似乎想掩盖刚才那几秒钟的停顿。
“当然可以。”
“这么说来,那个时候您只有三十来岁,却能够提出‘拂石猜想’,这真让人佩服。”
“正如您所说的,那只是一个猜想。”杜原礼貌地回应,“据我所知,历史上提出各种猜想的人其实并不少见,但只有能够证明这些猜想的人才称得上天才,而这样的人寥若晨星。”
“当然。”托罗露出笑容,认可了这句话,“不过据我所知,拂石先生您应该已经证明了这个猜想吧。”
杜原微微笑了一下,“这要取决于您对‘证明’这个词的定义。”
托罗眼睛一亮,“能说具体点儿吗?”他停顿一下,“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知道还有其他人在您的旁边。现在的情况和十五年前已经完全不同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在我的背后有整个国家力量的支持。您也不再像当年那样孤军作战。所以,我们双方都应该拿出最大的诚意。据我们调查,拂石先生您在这十多年里似乎从事过多项工作。”
杜原轻轻地叹口气,这个简单的动作曾经在事前反复演练过,既要显得煞有介事,又不能过火,“当年没有任何人重视我提出的理论,所以……我后来在上面花费的精力也不多。”
“是吗?但是,您当年得出的关于天年的某些参数恰好落在了SKA系统计算出的数据的中间区域。”托罗眼里闪出洞悉的光,“你我都是搞技术出身的人,知道这不可能是巧合。”
“这的确不是巧合。”杜原没有否认,“我建立了一套计算模型,得出了那些数值。不过,当时我并不能证明它们都是正确无误的。即便是到了现在,SKA系统观测和计算的结果也只能证明我给出的数值落在了可能的范围内。”
“是落在了可能范围的中间点。”托罗强调道,“而且不止是一个参数,而是几乎所有参数都在中间点上。这强烈地暗示着它们是正确的。”
杜原几乎想立刻点头,因为这也正是他的看法,但事先的安排阻止了他的这个行为。经过中国顶级博弈专家的训练,他明白这时候自己越是低调地对待“拂石猜想”,对方就越信赖自己。
“但是我们总不能凭暗示就行动吧?”杜原冷淡地说。
“是的。这些参数直接决定了我们计划的可行性以及实施成本。要知道,这是一场倾尽整个人类力量的赌博。计划一旦启动,人类将再难回头,如果某些参数在将来被证明是错误的,人类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杜原微微动容,与此同时耳机里传来提醒:“保持镇定。”杜原坐正身躯,“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计划一旦启动就不可以撤销吗?”
托罗有些意外地看过来。这时杜原的耳机里传来一句话:“‘太平门计划’由多个国家联合制订,各参与国已经承诺,一旦开始实施,便必须完全履行自身义务。”
“您没有看过‘太平门计划’的核心内容吗?”
杜原面不改色,“我们有纪律,不属于自己应该知道的东西就不得过问。再说,学术之外的事情我向来不太关心。”
托罗释然地点点头,到现在为止,杜原的表现跟情报都很吻合,“虽然不太理解你们中国人的一些规定,但我不得不承认,在效率方面你们比我们更高。不像我下边的那些人,执行命令之前总是为什么为什么地问个不停,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当你们那边的长官。哦,对了,你们称为领导。”托罗说着笑起来,看来他的确是个中国通。
杜原也笑了笑,气氛轻松了些。
“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托罗突然话锋一转,“SKA首次拍摄到天年局部图像之后不久,我们便向中方提出希望同拂石见面。现在我们知道你那个时候在为北京一家气象服务公司工作。又过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你突然被人从印尼接走,你原先服务的公司也不知道你的下落。直到今天,我们见到你。我想问一下,中国政府找到你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吗?要知道,你们的效率向来都很高的。”
杜原一愣,看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对方已经掌握到了大量的信息。就在杜原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的当口,耳机里传来指示:“说你自己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杜原显得很轻松,“他们怎么做又不需要请示我。”
这时冷淮走了进来,对着屏幕说:“托罗先生,我是杜原先生的特别助理冷淮。接到美方的请求之后,我们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确认了杜原先生就是拂石,之后他便处于我们的严密保护之下,但他本人并不知情。当时美方还没有告诉我们真实意图,我们也不愿意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就贸然打扰一位中国公民的正常生活。贵国面对此种事件应该也有类似规定吧。”
冷淮的语气不卑不亢,绵里藏针。杜原明白冷淮为何用这种态度说这番话——刚才托罗的问题非常突然,在中方的准备里没有预案,之前的演练漏掉了这点,这是一个失误。在这种涉及重大利益的国家博弈当中,出现失误的概率虽然很小,但一旦出现,往往会导致严重后果。冷淮的回敬稍显过火,但这其实是故意将托罗的正常提问曲解成某种诘难,用以攻为守的方式弥补预案的缺陷。杜原不禁暗暗点头,他总算明白是一群什么样的专家在背后支援着自己。也许中国人在技术上和美国人存在一定的差距,但凭借几千年的文化传承,中国人在谋略上的软实力绝对不会输给这个星球上的任何国家。一时间,杜原觉得心跳平稳了许多。
托罗打了个哈哈,“我们当然也有这样的规定。我只是说拂石先生的安全关系重大,不希望出现任何纰漏。好吧,我还有个问题,拂石先生手中应该掌握着某种特殊的数学手段吧?”
“‘微连续’是我自己设计的数学工具。处理天年问题时,现有的数学工具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微连续’实际上是……不得已的产物。当时我的情况就像是准备砍树,但手里只有几块铁矿石,于是我只能先造一个炉窑生火炼铁,然后再制造斧头。”杜原打了个比喻,“如果当时我有机会使用贵国那种能够精确模拟核爆炸的巨型计算机,就能少走很多弯路。特别是现在,贵国拥有了‘脑域’这样的超级科技,数学工具的重要性应该不是那么明显了吧。”
托罗脸上显出不易察觉的尴尬,“拂石先生还是给我们留点儿面子吧。真实的情况想必您是知道的,我们计算出来的值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没有数学算法上的突破,单靠计算机的蛮力效果很差。经过努力,精确度有所提高,但仍然有数百光年的误差。唔,刚才您提到‘微连续’,我们相信那会是一项非凡的数学成果。其实我们都知道数学才是一切的根本,就像我们此刻的通话内容采用了数字加密技术。会谈开始前,专家对我保证说,除非发明全新的算法,否则即使动用全世界所有的计算机一起工作到宇宙末日也不可能破译。所以——”托罗眼里闪过期待的光芒,“既然‘微连续’能够更准确地描述‘天年’的特征,我们非常希望能够亲自验证它。”
杜原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他沉默了一阵,“‘微连续’并不是一个最终完成的数学体系,即使它计算出的值恰好落在了所谓的中心处,我依然不能肯定它就是完备的。毕竟我们都知道,数学定理只有经过完全证明才算成立,现在的‘微连续’尚不具备这个条件。所以我觉得贸然发布它是不妥当的。”
这时一个衣着随意、头发蓬乱的人突然从托罗的旁边进入屏幕,似乎因为急切,他没有做自我介绍,“拂石先生您多虑了,现在恐怕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我们。”
杜原表情一滞,陷入了沉默当中。一方面是因为对方的突兀,同时也因为耳机里传来的简短却令人震惊的提示:怀尔斯,英国数学家。杜原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死盯着屏幕,好些年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消息,他的容貌看上去比当年上新闻时苍老了许多。杜原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人面前自己不可能支撑太久。怀尔斯在1994年终结了一场长达三百五十年的超级数学竞赛,一举解决了费马大定理的证明。想不到现在他竟然在为美国政府工作。
耳机里传来提示:“对方对江哲心用到的数学工具所知有限,但对得出的推论非常认同。他们希望能拿到背后的公式进行验证,但从国家利益出发,我们有必要守住秘密。底牌在我们这里,所以请保持冷静,原方案继续有效。”
杜原镇定了些,提示说得没错,底牌依然在自己手里。不管怀尔斯说什么,自己必须坚持。在这样的谈判中,双方的目标其实是相同的,就是以尽量小的代价从对方那里得到尽量多的利益。诚如冷淮所言,美国人实际上是在同中国进行一场不平等的合作,对他们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美国人做事情要么是因为眼前看得见的好处,要么是因为所谓的“美国长期利益”。像现在这种短期内占不到便宜,而长期内估计也难以掌握主动的谈判,对美国人来说完全就是头一遭。
“首先请允许我表达一下对怀尔斯先生您的敬意,您在数学上的贡献人所共知。”杜原不卑不亢地说,“但您作为卓越的数学家,应该知道严谨并且完全的证明对于数学理论的重要性。所以我觉得目前贸然发布‘微连续’的内容是不适宜的。我不否认的是,我的确依靠这套数学工具推导出了一些结论,我自己,当然也包括中国政府,非常愿意和贵方共享这些结论。这就是我们的立场,希望你们能从中体察到我们的诚意。”
耳机里传来新的指示,杜原听出来是靳豫北的声音:“非常好。”
怀尔斯沉默了两秒钟,眼睛直直地看过来。杜原心里突然有些发慌,他第一次发现数学家也会有这样的眼光,这一瞬间的锐利甚至远远超过了杜原见过的那些世界一流的谈判专家,也许这就是人类最顶尖智慧的力量,“拂石先生,您说得虽然没错,但不适于现在的形势。”怀尔斯很肯定地说。
“数学只关乎真理吧。”杜原勉力让自己迎视着那道睿智的目光,“跟形势有关吗?难道形势紧迫就一定会有个人站出来一举证明费马大定理?”
怀尔斯淡淡地笑了一下,“牛顿提出微积分之后,不断有人指出这种方法在数理逻辑上存在硬伤,当时的人们甚至称微积分中用到的‘无限小的不为零的量’乃是一种数学上的鬼魂。这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逻辑瑕疵,以牛顿这样的天才也无力解决,可想而知它有多么棘手。实际上,这个难题一直存在了近两百年,然后才由法国数学家柯西等人最终解决。拂石先生您应该知道这段历史吧?”
“当然。”杜原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们应该感谢在这个难题彻底解决之前的两百年间一直使用着‘不完美’的微积分的那些人,否则的话,人类的进步必将滞后很长一段时间。”怀尔斯话锋一转,“所以我想,作为现代人的我们不应该不如几百年前的人们吧。”
杜原一言不发,独自承受着内心的煎熬。之前他们设想了种种情况,分析了美国人在近年来的谈判中用到的各类手段,本以为可以保住己方的底牌,可以为今后的合作争取更多的主动。没想到出现了怀尔斯这样的突发情况。怀尔斯不是谈判专家,他的方法不是什么计谋,更像是一种智力强攻,是一种纯粹的基于逻辑的力量。现在看来,这个方法似乎很奏效,至少从耳机里一直保持的沉默来看,杜原知道自己身后的专家们此刻一定也感到棘手万分。
怀尔斯倒是保持着英国人的绅士风度,没有流露催促之意。
“允许启用应急方案,重复一次,允许启用应急方案。”
耳机里的指示将杜原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来,他慢腾腾地从一旁抽出几页纸。这套资料是谈判前冷淮交给他备用的,据说是由一群中国最顶尖的数学家从江哲心留下的资料中整理而成。杜原将资料逐一展示在镜头前,“这是‘微连续’的部分内容,由四个定理构成。当初我是为了处理射影代数簇问题而创建了这套工具,后来用在了对天年的数据处理上,整件事情其实带有一些偶然性。”
怀尔斯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几页纸,一时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在怀尔斯的眼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存在,他的目光在纸页上纠缠灼烧,像是要从中萃取出什么东西来,又或者是想注入些什么进去。过了足足二十多分钟,他的眼光才重归正常,像是从一场梦中醒来,“原来还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做变换。”然后他转头对着不知什么人哈哈大笑,“我觉得这和霍奇猜想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来这一次中国人走在前面了。”
因为怀尔斯的首肯,托罗的神情变得愈加郑重。虽然展示的只是“微连续”的部分,但显然没有人再怀疑理论的正确,或者说,美国人也许还不能确定“微连续”是“完备”的,但它肯定是“有用”的,就同微积分当年遇到的情形一样。这时屏幕上的托罗突然侧耳聆听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奇之色。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杜原沉住气问道。
托罗回过头,“是这样,美国能源信息署刚刚查到了拂石先生您的一篇关于球状闪电的论文,虽然刊载的刊物级别不高,但论文中提出的观点极其富有创见,并且同我们正在进行的一个能源实验得出的结论非常接近。看来拂石先生您涉猎的领域很广啊。”
“哦,那是我在气象研究中偶然产生的观点,算是副产品吧。”杜原有些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托罗直了直腰板,“我刚刚得到了国家最高层的授权,从明天开始,美利坚合众国将结束对‘太平门计划’的预案论证,进入正式实施阶段。美方将倾全国之力投入其中,希望贵国亦能信守之前的全部承诺,与各方力量团结一致,共同应对这场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危机。”
杜原不知道应该怎样表态,耳机里传来指示:“请露出笑容。”杜原愣了两秒钟才明白谈判大概是结束了。他点点头,咧开嘴,心想,反正我是完成指示了,至于这个笑容自不自然不关我的事。
“但是——”托罗话锋突转,“在我接到的指示里还有一点:虽然与中国的合作进入实施阶段,但我们仍然需要对‘拂石猜想’做进一步的验证。我们现在仅仅看到了一些扼要的结论,但我们都知道,就一个命题而言,中间证明的过程也无比重要。”他死死盯着杜原,“我知道贵方还掌握着许多重要信息,希望今后会晤时你们能够提供,我想这也是双方能够长期合作下去的基础。”
耳机里没有传来指示,显然托罗这个突然的转折让中方谈判专家们有些措手不及。看来美国人对于“拂石猜想”还希望知道得更多。
杜原平静地开口:“我非常理解你们的想法。我们提供的信息也许不够完全,但我只想说一点,合作本来就是双方的,今天中方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您了解中国,应该知道中国人信奉的一条准则: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美方执意想知道更多的话,就应该拿出分量相称的东西来。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托罗一怔,脸上的表情瞬时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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