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假凤虚凰 叶笑叶笑的,要全本

假凤虚凰之落桃不见&&&文/叶笑
&&& 楔子:
  他的葬礼办得很盛大。
  从宫里出殡,往南山而去,由当今圣上苏域和清运王妃谢萱亲自领队,带着浩浩荡荡足足百来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人物离开了呢。
  但他从来不是大人物,哪怕是这一刻,他也只是个太监。
  生前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来了,他的父兄们更是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深情,哭喊着追着葬仪队追了一路,但可笑的是,他们喊了一路他,喊的却都是他作为太监时的名字。直到他下葬,埋入黄土,他们都不肯叫他一声,沈姚。
  然而他却一直固执地觉得,他不是以公公小桃子的身份死去的,而是以沈姚的身份死去的。因为如果他只是小桃子,那么他大概也就不会死了。
  他叫沈姚,是这世间再卑微不过的一粒尘埃。
  而我,则是他母亲在他满月时赠他挂在颈间的一把长命锁。
  你问这个故事为何由我来书写?
  因为他这样无足轻重的人,若我不告诉你们他的故事,那么便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
  我是在他满月的时候,被他母亲挂到他的脖子上的。他母亲希望他能长命百岁,但是他父亲却因他出生的时候院外桃花开得正好,给他取了一个与桃相近的字--姚。
  沈家是书香门第,但到主人爷爷那一代的时候,却因他爷爷热爱上做生意败了家产。他父亲除了读书别无所长,读书也读得不大好,年近三十,却是连秀才都没中一个,家里全靠他母亲织布为生。
  主人五岁那年,他母亲病重,父亲迫不得已,要卖掉一个孩子,询问了家里五个孩子谁愿意被卖掉,只有主人站了出来。
  于是他被牙婆抱走,又转手卖进了宫里。
  当时太子叶清歌只有四岁,宫里要寻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陪玩太监,于是将年龄相仿的太监们都聚了起来,供太子挑选。太子挑选陪玩太监的方法很奇特,他让每个人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看谁写得好。
  他早早学字,进宫前便已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端端正正写下沈姚二字后,不久就听到太子稚嫩的声音:谁是沈桃?
  他没说话,旁边老太监将他提了出来,太子看着他,奶声奶气道:进了宫便该忘记以前了,你就叫小桃子吧。
  从那年起,他便成了小桃子。
  当了太子的陪玩太监后,他立刻被皇后叫了过去。皇后将他地家底彻查了一遍,然后同他说:好好保密,我便让你全家保命。
  他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侍奉太子沐浴的时候,他才发现了这样惊人的秘密--当朝太子,竟然是个女子。
  他打小聪慧,立刻便明白,这样的事,自然是不能声张。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服侍着太子,皇后对他很是满意。他每月都将自己的例银送出宫外给他父亲,他父亲从来不肯见他,只愿让他二哥去取银两,供家人度日。
  二哥对他好,总会问他在宫里过得可好。他无论好坏,一律说好。二哥便说起家里来,说父亲在做生意,大哥在考科举,过得很好,让他放心。
  他自然是放心的,他知道,自己守着太子的秘密,皇后便不会亏待自己。
  那时候他想得很好,过得很简单。他觉得自己只是进了宫,和以前并无不同。
  小时候,他一心想考状元,当大官,忠君报国,成为一代名臣,名垂千古。于是在宫里的时候,太子学习,他便常常在一旁偷学。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他没有落世家子弟半分。
  他总想着,等他学好了,他就去考科举,然后沈家出个状元,那样哪怕他是个太监,他爹也会愿意见他。
  他一直这么想,这么努力,直到十三岁那年,外面传来消息,说他二哥重病。
  当时沈家除了二哥以外,已经三年不和他接触。在皇后的照顾下,三年前他大哥考上举人,当了个小官;他父亲做生意也很顺利。沈家日渐兴盛,已经不屑于他在宫里的那点月银。于是沈家除了他二哥,已经很久没有人理他。
  他向太子讨了旨意,连夜出宫。那天晚上大雨,他骑着马,一路冲到沈家。
  雨水飞溅起来,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终于来到家门前,然后疯狂地拍起门来,哭喊出声: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见二哥!
  没有人说话,沈府里面全是哭声,他拼命地拍门,叫喊:放我进去,我是沈姚,沈姚啊!
  没有人回应他,他拼命地拍打着门,手都拍出了血来,一碰就疼。雨水哗啦啦地下,他的声音全部淹没在了雨声里,里面终于传来了他父亲的声音。
  你走吧。他说,
这么多年,我们早就当你死了,只有你二哥总要见你,如今他死了沈父沙哑着哭出来,你在沈家已了无牵挂,不要再来了。沈家是书香门第,你便不要来玷污了沈家的名声。不是父兄对你无情,只是你是一个太监啊。
  我虽然是太监,主人抽噎着,可是我在努力读书,我会去考科举
  太监哪里能考科举?沈父打断了他,太监就是一辈子的奴才,哪里能和那些贵人相比?
  听到这里,主人愣住了。我明显感觉到,从他内心涌出来一股莫大的痛楚,让我也连带着疼得嗡嗡响。这种痛楚里面夹杂了太多情绪,痛苦、屈辱、羞愧、自卑、不安
  主人一直是很聪明的人,一直是很骄傲的人。
  哪怕他当了太监,他也未曾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知道, 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沈姚。
  自己是个太监。
  是宫里苟且偷生,不知廉耻,不男不女,阴阳怪气,为人唾弃的--太监。
  他坐在沈家门口的沈府牌匾之下,许久许久,号啕大哭出声来。
  好他沙哑出声,我不会再来,不会让人知道我姓沈,不会让人知道我与你们的关系。你们好好的,好好的便好对不起儿子给你丢脸了,父亲,对不起……
  从那以后,主人的确不再去沈家,但太子给他的探亲假,他也会出宫去,然后远远地瞧上家人一眼。
  他不敢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于是总是穿着正常的男子衣衫。那日是个好天气,他躲在巷子里远远地瞧着沈家大门,然后便听集市里喧闹起来。
  一辆马车被另外一辆拦着,周边人都指指点点地看着热闹。主人凝神看过去,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儿子正带着几个人当众调戏一个姑娘。他回头的时候,那些公子哥正掀开姑娘马车的帘子,于是她的面容,也就这么直直地落入了主人眼里。
  那姑娘的确漂亮,虽然五官平常,却有一双异常美丽的眼睛,那双眼仿若山间小溪,清澈见底,让人寻不出一丝不舒服来。
  主人心跳快得异常,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那个姑娘,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们一般。
  那两个公子哥见姑娘露面,更是放浪起来,竟拽着那姑娘衣袖,将她从马车上拖了下来。一时之间,少女的尖叫声、少年们的笑声、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纷纷传到了主人耳里。主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魄,突然就冲了上去,一脚踢开了拉着姑娘手的人,抓着她便往前跑。
  风在耳边呼呼吹过,主人转过头去,看见那个姑娘居然笑了起来。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他内心居然有了从未有过的欢喜和宁静。
  也就那么一小段时间里面,他们跑出了巷子,后面的人也追了上来,主人凭借着在宫里学的三脚猫功夫,将姑娘护在身后,同几个人打斗了起来。
  他们人多,主人灵活,一时间居然打得难分上下。这时城里面巡兵终于赶了过来,将两边人一拉,便按着跪到了地上。为首的人一看打架的是官家子弟,转头便训斥起主人来:你什么身份,也敢
  话没说完,主人便将东宫的腰牌从袖子里掏了出来,正正地放在对方面前,冷声道:我什么身份?盛京王城之内,有人如此调戏良家女子,我还管不得吗?!
  巡兵们都是些小官,见到东宫的令牌,立刻吓得跪了下去,叩首道:大人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恕罪
  主人没说话,他在旁边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看向了一旁面露诧异的女子。
  那么一瞬间,我明显感到了主人的挣扎。他想上前,但又清楚地知道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这场感情注定没有结果。于是他克制住了自己,转身便想离开。
  然而他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公子留步。
  说着,姑娘小跑着走了上来,跟在主人身后,低声道:公子侠义心肠,小女不胜感激,敢问公子贵姓?
  他控制着自己,没有转身,姑娘红了面颊,却还是继续道:小女乃太仓典事张洋之女张静初,公子仗义相助,小女不胜感激,想问公子是否有时间,让小女宴请公子一次,算作报答。
  姑娘声音越说越小,似是难堪。他忽地转过身来:去哪儿?
  公子……
  在下沈姚,想约小姐一游。他眯眼笑了起来,阳光正好,我这才发现,原来主人也是俊朗如斯。
  他们约在法光寺后山的桃林。
  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法光寺的桃花一向是开得最好的,只是寺庙名气太盛,一般人不得入内,主人存了摆阔的心思,特意约在了那里。
  那天他向太子告假,然后天亮便出了宫门,早早来到了法光寺,用东宫的令牌,开了法光寺后院的门,而后他便等在那里。
  清晨下了小雨,他因太过激动,竟忘了带伞,细雨湿了他一身,他也未曾发觉,只是反反复复思索着今日的着装,是否有不妥之处。
  他平时很少穿男装,今日是特意去买了时下男子最流行的款式,又画了浓眉才出来的。他怕这个姑娘看出他的阴柔,总想让自己看上去更英俊一些,更帅气一些。
  天亮的时候,这个女子终于来了。她提了食盒,撑了一把油纸伞,踏着清晨的细雨,缓缓而来。
  她就像一个迷离的梦境,让他觉得恍惚。他呆呆地看着她走了过来,然后在他面前盈盈一福,低声道:静初来迟,公子见谅。
  他慌忙让她起身,看着对方染了绯色的面颊,他竟连清晨的寒意都忘却了。
  她给他温酒,然后放上了准备好的糕点。
  看得出来,她是特意打扮过的,她穿了鹅黄色的长裙,画了时下流行的梅花妆,这妆容主人在宫里见许多美人们画过,却都没有一个人能画得如她这般清雅动人。
  他们煮酒、吃点心,她说着笑话,他便含着笑听着。
  末了,姑娘低声问:法光寺桃花开得太好,公子可愿让静初再看几次?
  主人没有再犹豫,点了点头,径直答她:好。
  从那以后,主人往宫外跑得越发勤快。太子不是不知道,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主人给自己买了好些上等材质的男子服装,偷学着第一世家公子谢清运的气度。太子是个大度的人,时不时会赏主人一些银两,因此主人带着张静初游玩,也格外有底气。
  他总是带她去最好的酒楼,带她买最贵的衣衫。张静初看主人的目光,永远是爱慕里带着崇敬,常常让主人忘记他真正的身份,仿佛自己真的是沈家三公子沈姚。
  他从不敢展露他的真实身份。
  他总觉得,这样美好的姑娘,本不该属于他这样的人。
  太监这个身份让他自卑到了骨子里,让他觉得,自己连爱的权利也没有。
  她常常会旁敲侧击地探听主人的身份,主人也就笑着眨眼:你猜?
  张静初便撒着娇说:你告诉我嘛,人家肯定不会说出去。
  主人不说话,笑着喝下一杯酒,那酒不慎洒到了我身上,是苦的。
  两人相处久了,有那么一些关系,就算双方未曾言语,也会心照不宣地确定下来。
  主人第一次拥抱亲吻她是在他生日的那天。
  她将他约出来,带他爬上盛京边上的山顶,从山上往下望,看见满城灯火,然后她为他准备了孔明灯,让他写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他的字好看,她连连称赞,写完了,她突然低声说:灯笼是四面的,另外两面空着不好,你再写几句话吧?
  写什么呢?他疑惑问她,她带了点颤音,继续道,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他霍然回头,呆呆地看着灯火下姑娘清秀的面容。不知是灯的颜色,还是她真的肤色,她原本白皙的面容上,竟浮现了淡淡的绯红。
  她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错愕的神情。星河明月落在她眼里,她眼中竟突然有了泪花。
  怎么?她说,你不愿意吗?
  他怎么能说不愿意呢?怎么敢说不愿意呢?
  心跳得飞快,那一刻,他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记得自己叫沈姚,是沈家三公子,是面前这个姑娘要白头偕老、生死不离的人。
  他像飞蛾,她像火。明明扑过去就要被灼烧而死,他却还是突然扬开衣袖,猛地将她抱进怀里,低头亲吻了下去。
  那一刻,他这么认真地想,沈姚要与张静初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可他做不到。
  他陪着她,度过了她的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
  他从来没有提过嫁娶之时,姑娘一开始是默默等着,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了他。
  那时正是芳菲四月天,他们在法光寺里游玩,她一路沉默不语,许久,她突然开口,问他: 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我是谁,他苦笑起来,很重要吗?
  张静初没有说话,片刻后,她低垂着头,如此认真地开口:重要。
  沈姚,我十七岁了。我十四岁遇见你,一直到现在,三年了。三年里我推掉了所有的婚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静初声音里有了哑意:从一开始,我认识你,同你在一起,都是我主动。我一个姑娘,也会觉得累。所以我总觉得,既然前面都是我主动了,求亲这件事,总该是你先说的。可是我终究是没熬住,沈姚,你是谁?你愿意娶我吗?
  主人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呼吸明显乱了。
  他面色不改,宫廷里的生活,早已让他学会了伪装。
  静初,他问,你以为我是谁呢?
  我我不知道,张静初面上露出一丝疑惑,但我知道,你若不是哪家世家子弟,便是哪位高官的幕僚。可是不管你是谁,我都是愿意和你在一起的。
  若我是个太监呢?他继续发问,张静初面上立刻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仿佛是喝下了再浓不过的药汁,苦得嗓子发哑。他叹息出声来,温和道,放心吧,我不是太监。
  我我知道张静初终于缓过神来,继续道,你这样的气度,怎么可能是那种不男不女的怪物?你别吓唬我
  你怕太监?
  也不是怕,张静初皱起眉头,就是觉得恶心。
  是吗?主人笑着,可是我却明显感知到,他内心那个无助的、软弱的自己早已经哭出来了。可是他面色不改,继续说着,是啊,我也觉得他们恶心。可是静初,我每天都是在和这些恶心的人打着交道。
  你你是宫里人?张静初面上有些诧异,眼中却似乎带了欣喜。主人点了点头,叹息出声道:我是宫里人。所以,静初,我不能娶你。
  张静初面色一僵,主人摆出潇洒的模样,继续道:你和我身份有别,我很喜欢你,但是,静初,我不可能娶你的。
  说着,他放开了她的手:我本不想说破,既然你提了出来,那么,我们只能分开了。你有大好年华,我会为你安排个好人家,莫怕。
  他用手覆上她的手,她愣愣地看着他,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许久,她才颤着声问:你不能娶我,却陪了我这么久。看着我讨好你,看我一片真心为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你这样高贵的人,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践踏他人的感情?践踏别人的真心?
  真心?他愣了愣,不由得喃喃出声,你对我有真心吗?
  他是小桃子,可她认识的却是沈姚。她对小桃子,有真心吗?
  沈姚!然而这句话听到姑娘耳朵里,却是另外的意味。张静初猛地高吼出声来,我在你心里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不堪吗?
  他没说话,姑娘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屈辱,转身跑开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跑远,直到他眼睛都酸了,疼了,流出泪来,他才终于眨了眨眼睛。
  他怕错过她片刻的身影,因为他知,这是最后的诀别。
  当天回去后,他不顾伤势,直接去找了太子。
  太子看见他,略略有些诧异。他直接跪在了太子面前,沙哑出声:奴才想求殿下一件事,虽是冒犯,但殿下若能同意,奴才愿以死谢罪!
  太子愣了愣,随后道:你所求为何?
  奴才想为一个姑娘求一门亲事,这个姑娘是小官之女,出身贫寒,奴才想求殿下为她指婚,觅一良人,保她荣华富贵,一世安稳。
  说着,他便落下泪来。
  这是许多年来,太子第一次看见他哭。他俯身在地上,带着哭腔,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太子听。
  他的声音是那么绝望,那么痛苦,好像是失去了再珍贵不过的人。
  他说:奴才喜欢这个姑娘,正因为喜欢她,所以不能娶她。她已经给了奴才三年光阴,奴才很知足。
  奴才已无父母,无长兄,除了殿下,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仅有这个姑娘。
  奴才一生已无所求,只愿她能一世安康。
  太子没说话,静静看着地上跪趴着的少年,许久,叹息出声:小桃子,我视你为家人,你不必将自己当奴才。这是你的愿望,我自当应允。
  第二天,太子便开始为张静初挑选适合的婚配。挑挑拣拣许久,她终于选了一个寒门出身的正五品官员,亲自为他们做媒。
  太子出面,不过五品官员,自然不会违抗,按着礼仪去娶了她。只是是寒门出身,家中没有什么积蓄,聘礼便寒酸了些,主人得知的时候,想都没想,便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拿了出来,交给了太子,让她给那户人家送了过去。
  你这是何必呢?太子叹息出声,她已经嫁人了。
  他便笑了起来:是啊,她嫁人了。可她的聘礼拿的是我的钱,我也开心。
  于是太子将他的积蓄送到了那个五品官家里,又自己给张静初补了些嫁妆,这个小官的女儿,终于风风光光地嫁了。
  出嫁那天,主人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画了些妆,凑到了人堆里面,当了她的轿夫。他看着她穿着凤冠霞帔,戴了红巾,被人牵着走出来;看着她坐上了花轿,喜乐响起来。然后他在一片喧闹之声里弯下腰,抬起了她的花轿。
  他力气不大,轿子抬到一半,便觉吃力。可他仍旧咬着牙,将她送到了对方家里。
  他看着她被人抱走,看着众人庆贺,看着他们站在大堂中央,拜了天地。
  他一直默默地看着,直到夜深,直到星明。
  他终于抹了一把脸,脸上的水渍融了他的妆容,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我这懦弱的主人,都未曾觉得不甘。
  他虽然难过,却也觉得欣喜。
  沈姚终于将他心爱的姑娘送到该去的地方,他很是欢喜。
  从那以后,主人便再也没有私自出过宫。他在宫外的一切牵挂,已经断了。
  他每天守着太子,一心放在太子身上。他很少去想自己的事,很少念及那个与沈姚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过往。他只是小桃子,一个贪生怕死、只会卖乖讨巧的太监。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太子娶了一个男扮女装的太子妃苏域,太子女儿身被发现,太子假死后成了谢家大女儿谢萱,谢清运和苏域夺嫡
  这些事都是关系国家命运的大事,他是这些事件里面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可是他却是这些事里,始终守护着太子的那个。
  在他二十五岁那年,苏域与谢清运争夺皇位,苏域入主皇城,扣押了叶清歌和她的孩子叶瑞琪,而谢清运则跑出了皇城。为了逼谢清运现身,苏域趁着叶清歌昏迷之时,意图将叶瑞琪吊到城门上示众。
  士兵冲进来捉拿小王爷的时候,主人突然展现了莫大的勇气,他挡在叶瑞琪身前,冷冷地看着已经是皇帝的苏域,斥喝道:殿下,您这样做,醒来不怕王妃恨你吗?!
  苏域笑了,面上有一丝恍惚:她早就恨我了,我还怕什么呢?
  说着,便冲上来捉拿叶瑞琪,主人同那些人厮打起来,苏域终于恼怒,喝道:好得很,既然这么忠心,便一并罚吧!
  士兵们将他也抓了起来,然后压入了天牢。被抓走之前,士兵斩下一根小指,放到了叶清歌床头。
  那天夜里,他和叶瑞琪被士兵们用了私刑。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必死无疑的死囚,于是想尽办法折磨他们。
  叶瑞琪毕竟是皇家子弟,再落魄,他们也不敢过分招惹。于是他们便打上了他的主意。
  他们将他扔进男牢里,那里的男人都几十年不曾碰过女人,他被他们按着扒光了衣服。
  那是比死更可怕的屈辱,是比疼更痛苦的磨难。
  他哭喊,哀号,却只能听到狱卒们兴奋的喊声:他明天是要被扒光了到城楼示众的!留下痕迹来!
  扒光城楼
  这些字眼在他脑子里拼凑起来,浮现出了许许多多人的面容。
  他的父兄、他心爱的姑娘。
  他幻想他们看着他缺失了的身体,便觉得有种恐惧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不不可以!
  不可以让他们看到他这样屈辱的样子,不能毁掉他们心中的沈姚!
  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爬了起来,往墙上猛地撞了过去。
  与其这样,他不如去死!去死!
  他这样想着,脑袋猛地撞到了墙上,便再没了意识。他本以为自己死去了,然而等他睁眼的时候,便发现,他已经被挂到了城楼上。
  他旁边是叶瑞琪,小小的一个孩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
  此时天刚刚亮起来,开了城门。城楼下聚集了许许多多往来的人,仰着头看着他们,指指点点。
  风吹过来,让他感觉到身体的凉意,他扭动着,想要努力遮住自己的身体,最后却只招来了众人的嘲笑。
  你看那个太监,像个虫子一样
  啧,好恶心啊
  他奋力挣扎着,想让绳子能够断掉,让他赶紧死去。然而不管他怎么扭动,却都没有任何变化。
  许久之后,他终于累了,放弃挣扎,干脆闭上了眼睛。太阳升起又落下,手腕已经疼得麻木,他几乎没有了意识。
  人群还在叽叽喳喳,他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爹,那是三弟吗?
  沈老爷,这城楼上挂的太监,长得与您竟有些相似啊。听说您有个儿子进宫当了太监
  闭嘴!沈老爷怒吼出声来,整个人因为愤怒颤抖着身子,在人群里高喝,我没有哪个儿子当了太监!我沈家更不会有哪个儿子是这样的乱臣贼子!这不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这声音太大,让主人不得不睁开眼睛。他静静地看着城楼下努力解释着的沈老爷,听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没有这样的儿子。
  末了,沈老爷大吼起来:他这种人,就该去死!
  听到这句话,主人竟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主人此刻的心绪,我只能看到他内心不断划过他孩童时的模样。他的父亲抱他,他的母亲对他说我给你长命锁,就是希望你能长命百岁,一世安康,他的兄长照顾他,他的弟弟崇拜他。于是他为了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前程与尊严,忍受着宫刑进了宫里。
  他一面想,一面笑。不一会儿,张静初也来了。
  他年少时爱恋的少女,经过时光的洗礼,变得成熟稳重。她牵着孩子,似乎很是幸福,然后她从城楼下走过,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抬起了头。
  阳光一瞬间变得如此刺眼,女子面容上瞬间有了如此复杂的神色。
  震惊、屈辱、厌恶、悲伤。
  这么多年了,她却还记得,还能将它们交织在一起。
  她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做了个口型。
  她说--沈姚。
  明明不该听到,然而主人在那瞬间,却仿佛是听到了一般,大笑起来。
  沈姚,沈姚。
  这是主人一生最大的梦想、最美的梦境,却也是最可笑的荒唐。
  他明明不是沈姚,可他却总是做梦要当沈姚。
  做梦家人关爱自己,做梦自己能成为名臣,做梦自己可以和天仙一样的女子相爱。
  可他不是沈姚啊!他只是小桃子,那个卑微的、令人厌恶的、早已注定一生当着奴才、不能拥有爱情的小桃子。
  主人笑着,可是却那么痛苦。
  痛苦得哪怕是我,都忍不住因感受他的情绪颤抖起来。
  那一刻,我这么清晰地知道,主人他撑不下去了。
  所有积累的情绪像火山般迸发,必须要以死亡才能归回终结。
  于是,他死去了。
  在城楼上被吊了一天一夜后,叶清歌终于醒了过来,逼着苏域来放人。他被救了下来,然后当天,他拖着一身的伤,去了很多地方。
  他先去了沈家,遥遥地再看了他的父兄们一眼。他的父兄们正好出门,看见他站在门外,僵硬了片刻,立刻便转身回府,关上了大门--厌恶如斯。
  然后他又去看了张静初。
  此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哪怕他是个阉人,见她也必须避讳。他们隔帘而坐,他看着她的轮廓,慢慢出声: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我恨你。张静初径直骂出声来,既然是个太监,当年为何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我,当年为何不与我明说?我曾恨你负心薄情她音调沙哑,而如今,我才知道,那不算什么。负心薄情,也总比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子好。
  是吗主人苦笑起来,可是静初,虽是冒犯,我却真的喜欢你。
  滚。张静初哭着吼出声来,一个太监,你也配说喜欢?你让我恶心,沈姚,你怎么不去死!
  对不起主人终于哭出来,我一直想当沈姚,一直不肯告诉你真相,就是怕你这么讨厌我,这么厌恶我。我宁愿你恨我
  对不起他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转身,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那个姑娘坐在帘子里,看着狼狈如斯的他,低哑着说了一句:可你当年若告诉我,我未必如此厌恶你。
  可这已经不重要了。
  主人没有回应他,慌慌张张往外走去,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听着他的话,我忍不住难过起来。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为了父兄入宫,疼的是他,受伤的是他,痛苦的是他,被迫放弃了一切的是他,为什么十三岁那年在沈府痛哭流涕说着对不起的,却也是他?
  他喜欢一个姑娘,他那么用心喜欢她,他给了她美好姻缘、富贵荣华,他为她铺了锦绣前程,忍着内心折磨送她去更好的地方,为什么走到今天,说对不起的,还是他?
  他一生从不曾伤害谁,他总在奉献、付出。他像一只每一根羽毛都是珍宝的凤凰,他将自己的毛一根根拔下送给了别人,然后别人却转头说他--你真丑,真恶心。
  可是我无法开口说这些,因为我只是一把长命锁。
  于是我只能看他跌跌撞撞来到皇宫,和他唯一的亲人叶清歌告别。
  他说了他的故事,然后告诉她:殿下,您得学着长大,而长大,便是学着一个人,再不需要他人。
  小桃子一直试着学着长大,可是他做不到。
  他总想要别人认可他,总想要别人爱他。
  可他最爱的人却都同他说--去死吧。
  那日积月累的痛苦,让他只能注定夭折在这一刻。
  他活不下去,因为这个世界,太过绝望。
  同叶清歌告别后,我的主人回到了屋里。他穿上了男子的衣服,戴上了玉冠,画上了眉毛。他在铜镜前坐了很久,然后慢慢叫出自己的名字,沈姚。
  然后,他站起身来,将白绫扔到了横梁上。
  在呼吸断绝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盏摇摇晃晃的孔明灯,还有孩童时的自己。
  他在努力奔跑,想要追上那盏孔明灯。
  因为孔明灯上写着--沈姚,张静初,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还是个孩子的小桃子以为,只要它追上那盏孔明灯,就能成为沈姚。
  可现实从来比想象残忍,世界永远比认知荒唐。
  【10】
  我的主人,沈姚,他是一个小小的太监。
  他的一生平凡无奇,活得委屈,死得窝囊。
  我陪了他一生,最后安静地归于黄土。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故事。
  他在孩童时曾一心想做一个名流千古的名臣,可最后他却只是这世间一粒小小的尘埃。
  人死灯灭,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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