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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文】纯属意外——冷千山
我是个驸马,专职小白脸。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搜索关键字:主角:卫子颂 楚非宸 ┃ 配角:许子期易尘赵奕疏楚非羽 ┃ 其它:
第一章  
我是个驸马,专职小白脸。    当然后一句这么无耻的定义不是我说的,是大燕王朝的其他驸马们一直以来努力要给我灌输的观念。    那一天风清云淡,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我跪在朝堂的大殿上,左右是鳞次栉比的大臣,花花绿绿的朝服晃得我略微有些头疼。    然后听得当今圣上威严中带点喜气的声音道,今科仕子卫子颂品貌俱佳,文武双全,甚得朕心,封驸马,赐婚于永延。    实则对此一事我心中早有准备,然而在众位同僚纷纷跪地三呼吾皇英明的大阵仗中,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苍白了脸。   大约是我的脸色实在灰败,退朝后几位驸马特地为我摆了压惊酒,宴席就设在二驸马的府邸。    去之前我实在为穿什么费了点脑筋,这退了朝固然是不必穿朝服了的,只这驸马府不比其他地方,穿得太过随便怕是要污了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的眼。    事实证明我不过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二公主分明想也没想过要接见我这暂且只顶了个头衔尚未转正的姐夫。    我很是松了一口气。    倒是有人对我辛苦打扮的成果表示了肯定,四驸马季若松就亲热地执了我的手道:“难怪子颂入了大公主的眼,瞧惯了你穿朝服,这换上便装,着实清雅淡泊,俊朗不凡。”    我为着他这一声自来熟的“子颂”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一愣之间,又听见旁边有人道:“若松这是一见美男子便忘了规矩,卫兄可不是那春意楼的,哪里是你调笑得的?”    季若松讪讪地松开手去,我尴尬地端起酒杯望向声音的主人,但见眉目如画,嘴角噙笑,却是不识。    二驸马魏灼阳忙道:“大家连襟兄弟,说话间委实没有那么多规矩。奕疏你近日负伤误了上朝是以不识,这便是父皇今日御口亲封的驸马,卫兄卫子颂。”    我朝他举了举杯,他还是那般不深不浅地笑着,喝光了杯中酒。    奕疏,赵奕疏。    人是头次见,名字却是极熟的。京城百姓都知道,吏部侍郎赵庭轩的长公子少年英雄,十六岁便夺了当年的武状元,娶了大燕第一的三公主。此次更是挂帅军中,亲率三百骑兵奇袭匈奴大营,取敌方主帅首级于帐中,一举退敌。班师回朝,龙颜大悦。御前封赏不说,皇上更是特许其一月不上朝,还私下吩咐三公主好生照料,可见器重。    许是口耳相传的品牌力量,我再看这赵奕疏时,便觉得他眼神锐利清明,气质显而不露,隐隐有大将之风。    于是我谄媚地道:“久闻赵兄大名,今日一见,才知市井传说,不若真人十之其一。”    他却道:“不过是些虚名罢了。咱们做驸马的,如何哄得公主开心,才是正事。”    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听这话的意思,是明目张胆地鼓励我做小白脸,傍上公主好乘凉?    正思量间,却似揭露了一个真相般,季若松和魏灼阳也纷纷应和。    魏灼阳道:“深得父皇宠爱,卫兄当上这驸马,日后在朝堂上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季若松道:“且不说这荣华富贵,单说这容貌,也是极好的。虽不若三公主那般艳若桃李,却高贵脱俗,气质不凡。”    我只能苦笑。    看这架势,今日这顿哪里是压惊酒,分明是公主她娘家人给我做婚前警告来了。意思是你小子老实着点,用心伺候着公主,便有你的好日子过。看这三位驸马齐齐上阵,背后的授意者,怕是我那皇上老丈人了。    我出了一身冷汗,打个哈哈道:“能娶乃我卫子颂此生之福,也是上天庇佑我卫氏一族。日后定当尽心照料公主,为皇上分忧,不敢懈怠。”    踉跄着走出二驸马府的时候,我喝多了酒的脑袋里只有“专职小白脸”几个字。事实上,当的专职小白脸怕是这大燕王朝所有男人的梦想。有有富贵,人生到了这个境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唔,这一切确实很好很完美,只除了一点。    我是个女子。再具体一点说,我是个清清白白如假包换的黄花大闺女。    于是这好事便成了悲剧。  
第二章  实际上,一切悲剧的发生都是有征兆的。    而在我这个女驸马的悲剧里,我仔细地把事情缕了一缕,征兆便是,春天来了。    哦,我忘了说,在进京之前,我的主业是强盗,隐瞒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在雁落山上住,山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只在穷极无聊的时候干点劫富济贫的生意,原本是极稳当的。    这一年的冬天极冷。大雪封山,山上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硬生把我几个弟兄逼成了断袖。    于是,随着春天的第一缕风好不容易吹进山谷,整个山上便回荡着弟兄们春心萌动的狼吼。为了不脱离群众,我也在诸如山寨迎春会之类的公开场合表示过自己内心的荡漾。这一表示,却表示出了个麻烦。    那一日,我正在寨子里喂鸽子玩,二当家的许子期鬼鬼祟祟地凑我耳边道:“大哥,去你房里,有好货色。”    我只道下面的兄弟耐不住寂寞又劫了一票,给我留点玉器古玩之类的,忙不迭地回房,暗爽着关上房门背转身的一刻却石化当场。    哎哟哟,这床上躺着的,整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啊。    肤若凝脂,眉如远黛,再学着弟兄们打量女人的样子看看她的身材,端的是纤恰合度。    这样一个此刻显然是被点了穴,闭着眼躺在我床上,怎么看都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我走近一点,看她唇不点而红,由于微仰的关系,露出白皙颀长的颈子。哦哦,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女子,让我这个女人看了,也不禁脸红心跳。    正不知所措间,她却突然睁开了眼,定定地看进我的眼里,不知为何,精致柔和的因着眼神的关系,竟有了点不怒而威的感觉。    我连忙后退一步,举手表示清白:“不是我!我没把你掳回来,不是我干的。”    撇清关系以后才想起,这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我慌个什么劲?于是带点恼羞成怒,索性一屁股坐到床边,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可是这女人真的怒了,蹙起蛾眉道:“放肆!你……你是什么人?”    可惜声音柔美有余,威严不足,配上那冷眼冷面,倒别有一番韵味。于是我兴起了玩闹之心,上前摸摸她的手。   大家都是女人,摸摸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她显然不敢相信我的“放肆”,只苦于无法挣扎,脸上慢慢起了一片红晕,死死地瞪着我,我简直怀疑当下解了她的穴道的话,她一定会赏我一个大耳光。    为所欲为的感觉太良好,于是我得寸进尺,又摸摸她的脸。唔,软软的,手感真不错。    大家都是女人,摸摸脸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可她俨然一副要把我碎尸万段的样子,咬牙狠狠骂道:“登徒浪子!”   许是激动的,那双唇愈发红润。   我在那一刻鬼迷心窍,俯下身子凑近她的唇,心道,大家都是女人,亲亲嘴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其实还是挺大不了的,只不过我当时完全没有察觉,面对着这个女人,我已经在色狼的深渊里越坠越深了。    还好她死死咬住嘴唇的姿态让我的心思在一瞬间清明,只俯下的动作收无可收,于是掩饰性地摸摸她的唇,抬起身子道:“别摆个慷慨受辱的样子出来啦,就长成你这模样的,本寨主还不放在眼里。”    然后我一溜烟地出了房门。    关上门才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想,这许子期从哪儿找来的这妖孽,把我都快整成女流氓了!    跑去找许子期,一路上所有的兄弟都对着我心照不宣地暧昧地笑。一瞬间我原谅了自己刚刚的失礼行为,天天与这些个心思龌龊的人待在一起,不被传染也难。由此可见,出淤泥而不染果然是个神话。    许子期正和寨中的“军师”易尘笑作一堆,看到我来,二人笑得越发猥琐。    易尘小跑步到我面前,仔细观察我的面色,笑嘻嘻道:“听子期说给你找了个女子?我刚还纳闷呢,这一早上的怎么就没见你人。瞧你这眉目含春的模样,必定是那小娘子让你称心如意了去吧?”    我踢他一脚,道:“发春之人看谁都含春,你几时见本寨主如你们似的动过那种龌龊心思?”    易尘皱眉道:“却也是。子颂你……莫不也是个断袖吧?”他说着露出惊恐的表情,双手护胸往后退了几步。    我十分之无语。心道,要断也不对你断。只我之前对那女子的行为,怕是已经站在断袖的边缘了,慢着慢着,女子对女子,那不能叫断袖吧?   许子期很不客气地大笑道:“阿尘你错了,我以前也有此担忧,可今日大哥与那小娘子在房内单独待了许久,总不是在谈心吧?”    我苦笑一声,内心十分悲摧,看这情势,怕是越描越黑了。于是摆出寨主的姿态,清清嗓子道:“我黑云寨自组寨以来,从未干过此等强抢良家妇女的勾当,这样强行把人留在寨内,不太好吧?”    易尘暧昧地眨眨眼,道:“这不是问题,子颂你得手得如此容易,那小娘子怕是对你一见倾心,巴不得留下呢。两厢情愿,怎能叫强留?”    许子期在一旁连连点头。    我委实无辜,苦口婆心地对他们道:“像这种绝色女子,养在深宫里那会祸国殃民,藏在山寨里则会扰乱军心,兄弟我,实在无福消受。”    子期眨眨眼,扭捏道:“听大哥的意思,竟是铁了心不想要了,也罢,强扭的瓜不甜,我就勉为其难接收了这小娘子吧。”    听得身旁的易尘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心也跟着提了上来,无可奈何破釜沉舟道:“罢了罢了,祸害你不如祸害我,我这房里也确实缺个暖床的,留下就留下吧。”    子期和易尘闻言击掌相庆,我万分无奈。一时之间留在当场不是,回房也不是,这山寨之大,竟似没了个去处。    而子期已昂首步出议事厅外,吩咐道:“传令下去,明日本寨大摆筵席,庆祝大哥迎娶压寨夫人!”    整个山寨欢声雷动,我落荒而逃。
第三章  成亲是一件大事,身为女人要和另外一个女人成亲那是一件少有的大事,身为女人要和另外一个完全被蒙在鼓里不情不愿的女人成亲,那几乎是一件匪夷所思荒天下之大谬的大事了。    鉴于对大事的尊重,我决定要和床上的那位女子好好地聊一聊。    可这并不是一项特别容易的工作。   就如现在,我坐在床边,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从“小姐”到“夫人”,从“妹妹”到“奶奶”,几乎把这世间对女子的称呼叫了个遍,她只是闭着眼睛,仿佛我在自言自语。    显然之前我“看不上眼”的说法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我无计可施,只得一鼓作气道:“我们成亲吧!”    她果然迅速睁开了眼,一丝慌乱躲闪不及,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我怜香惜玉的高尚品质被成功激起,温声对她道:“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待骗得我那些个弟兄,找个机会便送姑娘下山,绝不会污了姑娘的名誉。”    她似乎哼了一声,冷冷道:“盗匪流寇焉有信誉可言,若我信了你的话,岂不是连三岁小儿的智商也不如?”   哎唷,被人误解至此,本寨主委实冤枉。    可我又想了想,觉得也不能怪人家姑娘多疑,谁会相信劫匪千方百计掳了自己就为上山玩场过家家的游戏?牺牲体力承担风险临了什么也没捞着,没文化也不能缺心眼不是?   我预见到一场持久的谈判心理战的到来,觉得异常辛苦。再看看她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样子,便觉更加辛苦,于是试探地问道:“我给你解了穴慢慢解释,可你得保证不反抗不逃跑。”    她的眼睛倏地亮起来,灿若星辰,道:“好。”    是谁说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以前我比照自己,觉得这句话不可信,眼下便着了道儿。可见我还是不够漂亮。    这不,我刚一解开这漂亮姑娘的穴,她便迅速制住我的胳膊,把我甩在床上,抄起一旁的被子将我兜头兜面裹住。    待我怀着受伤的心情掀开被子时,她已如一阵风般消失在门口了。    我叹了口气,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听我的忠告。果然,不过念了遍大悲咒的功夫,她又被推进房来,门从外面被闩上了。    我上前一试,这次是个花哨的穴,解都解不开。    她咬了咬牙,又咬了咬,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堕落般,对我道:“你的计划……说来听听……”    洞房花烛夜。    人称娶亲为“小登科”,本寨主今日夜观星空,果然特别灿烂。我那房门外早已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一闪一闪,格外耀人眼。    山寨里本就随便,象征性地披红着彩拜过堂后,把那麻烦的姑娘送进洞房,按照计划我便该把那群虎狼弟兄们一个个都灌醉,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她下山了。    可子期显然没有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我。    他道:“嫂子怎的没有出来?既然做了压寨夫人,也该出来给各位弟兄们敬杯酒,让我们也长长眼啊!”    有的弟兄显然已经喝得不轻,嗷嗷叫唤着直附和。    我对此情况始料未及,打了个哈哈道:“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出来敬酒,似乎于礼不合。这样,各位弟兄,我替你们嫂子敬大家一杯!”   易尘端起酒杯湿了湿嘴,阴阳怪气道:“哈,子颂这还没洞房呢就先惧起内来了,实在不像咱兄弟的好表率啊!”    我正觉得自己这个寨主做得十分之窝囊间,身后“咯吱”一声,回头望时,她一身火红,在层层灯笼的映照间眉目含笑,竟把那天边的星星,也衬得黯淡了三分。    弟兄们吵闹抬杠的声音一瞬间寂灭,我清晰地听得自己的心间“咯”的一声。    而她却似恍然不觉,径自在我身边坐下,落落大方道:“刚刚那位弟兄说的是,我既嫁得你们寨主,便也算认了你们这些弟兄,这杯薄酒,聊表心意。”    兴奋的狼吼顿时传遍了山谷。    我仔细看她的表情,哪有昨天那别扭坚贞的样子,眉梢眼角都带情,一颦一笑皆有意。    我在心里暗暗道了声“阿弥陀佛”。瞧人家这演技,端的是出神入化啊。当下便有些惭愧,凑近点轻声问她:“你怎么出来了?”    她丝毫不含糊,趁扭头的功夫把一口酒都吐在我肩头,然后道:“两个人一起灌他们酒,醉得快点。”    酒香混合另一种香味,醺得我俨然也要醉了。    易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打趣道:“子颂跟嫂子在那儿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呢,干什么这么含蓄,亲一个好了!”    我一愣神,气氛已被炒至最热,而身边这人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纠结”二字。   于是鬼使神差般,我捏了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别慌,我实际上,也是个女子。”    她猛地转过头,眼睛里交织着震惊和怀疑。而我趁机轻轻环住她,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    当然这当儿她也没闲着,双手看似抵在我胸前,实则一顿熊摸,似乎在确认我的话。    本寨主实在是天下第一憋屈的强盗,劫了个媳妇回来,反倒被吃遍了豆腐。    此后易尘似乎已经圆满,加之“嫂子”频频对他敬酒,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许子期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扶他相携着去了。    在我明示暗示下,弟兄们很快也散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山谷间,好像只剩了我们两个人。    她起身就要走,被我眼明手快地拉住了手。   她似乎微有点怒意,扬眉道:“还要如何?”    我无辜地举起手道:“送佛送到西。你可知如何下山?”   于是送了又送。   避过各个明哨暗哨,两个时辰后,山寨的出口已在眼前,不远处的村庄点着零零落落的灯。    我朝她拱拱手道:“我的弟兄不懂事,这两日对姑娘多有得罪,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日后行路,还是要万事小心。”    她显然松了一口气,道:“就此别过。”    背影飘逸。我却突然觉得不甘心,于是扬声问:“还未请教姑娘的闺名?”    她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你的闺名就行了,子颂。”    我嗫嗫道:“卫子颂。”再抬头时,她已走出老远,只那一笑在我脑子里良久,徘徊不去。    后来我见多了她这种笑,知道她这么一笑带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我无数次地后悔,如果我一早知道她是大燕朝的公主,我一定第一时间就把她送下山,一定不会摸了她的手又摸脸,就算摸了也会让她连本带利地摸回来,更不会同意什么劳什子的婚礼了。    可是天地良心,就算我不知道她是公主,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可是为什么这事态却渐渐发展出了我的掌控之外,朝着悲剧的路线越走越远呢?  
第四章  不几日收到我爹的飞鸽传书。    “贵客至,速归。”    哦,我又忘了说,除了当强盗的主业外,我还有个副业,便是当卫天城的儿子。说起来,我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官宦子弟。雁落山下有城名曰鄞州,位于大燕版图的最东边,而我爹卫天城,便是这鄞州刺史。至于我的女子身份,连我爹也并不清楚。怪只怪我十多岁的时候被送到刺史府上的时候,便是作男装打扮的。爹只是看了我随身的玉佩,便默认了我的身份,给我划了院子,请了老师,至于随侍的仆人,还是一路护我来府的那两个,于是,这身份的秘密便顺理成章地被保管至今。所以当日我对着那小娘子说出我是女子的时候,自己也很是被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轻易,便把多年的秘密相交。    府上生活太单调,于是我十六岁时便上了雁落山,扯起大旗招揽弟兄当起了山大王,至今三年。    当然我老爹并不知道我在雁落山上做的生意,他只是很天真地相信我在雁落山随神秘高人习武。反正我从小被当儿子散养惯了,是以十天半月不回家并不是什么大事,而这飞鸽传书让我“速归”还是头一次。    这个时节的山寨如其余各个时节一般,没什么正经事。于是我很放心地把寨子交给许子期和易尘,下山去会这个“贵客”。    走至半程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选择了上次送那小娘子所走的路,之前是晚上所以没有觉察,这一路原来已经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花,姹紫嫣红,端的是春光明媚惹人醉。    于是一路走来我的心情都很荡漾。    荡漾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到家门口时我决定不从正门走,改由后花园的院墙跳进去,给我老爹来个惊喜。    却不知这惊喜活生生地变成了惊吓。    因为我落地的时候撞到了人。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只觉身下软软香香的挺舒服,却在下一秒望进一双充满惊诧的眸子里。    于是我也惊诧了。身下这人,可不就是几天前被掳到我床上的那位?   不容我手忙脚乱地爬起,也不容她习惯性的“放肆”脱口而出,已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而我的身子也在一瞬间被抓起狠狠甩到一边。    那句“大胆”是不是甩我的这位黑衣大汉说的我不清楚,也没心思去搞清楚,因为当下他正肃穆地盯着我,手按在佩剑上,似乎等个信号就会剑起让我人头落地。    而我爹说的那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这可怜的人儿现在正跪在一边,不知有没瑟瑟发抖。   他的话在我耳边回荡再回荡,竟似比那按在佩剑上的手威力还要大了。    他说的是:公主恕罪。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反应过来时,我已冷汗涔涔了。天杀的许子期,竟然掳了当朝公主送到我床上!而我当时的行为算不算,威胁公主给我做压寨夫人?    哦,夫人,本寨主现在惶恐万分,请不要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许是见我吓傻了,我爹对公主道:“公主请恕罪,小儿未见世面,顽劣不堪,此番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又唤我道:“颂儿,还不快过来给公主赔礼压惊?”    我愣了愣,不情不愿地上前跪低,拱手道:“公主!草民此前眼拙未识公主,多有得罪,公主大人大量,自不会治草民这个不知之罪。”    悲摧,此前成亲时都未行跪拜之礼,现如今我是人在自己屋檐下,却不得不低头。命运这东西啊,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贱人。    而亲爱的公主殿下此刻脸上完全不见了之前的惊诧,只摆出一付高贵的面孔,似是对我爹,又像是对我,道:“未见世面?怎么本公主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就令公子刚刚说出的这几句话,端的是胆识过人呢。”    我爹的脸已经白得如浆洗过太多次的破布了。    我嘿嘿干笑两声道:“公主抬举了……”    仿佛是过了很久,公主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挥挥手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回话吧。”    唔,还真挺有皇家的派头。我用眼角余光瞄到那黑衣人的手已然离了佩剑,于是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掸掸衣袍上的灰尘,顺带揉了揉酸痛的膝盖。    我爹显然被吓得还没有回过魂,斥我道:“公主面前如此随便,成何体统?”    我尴尬地摸摸鼻子,却听得公主道:“此番也不在宫中,委实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我看卫公子倒是爽朗直率,灵动可人。”    灵动……可人?哦,我的公主,我知道你在暗指我的女子身份,可在旁人的眼里,你用这么少女的词汇形容一个男子,就不怕别人腹诽你没文化么?    我爹显然松了一口气,开始介绍道:“公主殿下,此乃犬子卫子颂;颂儿,这便是皇上最钟爱的永延长公主。”    大燕朝永延长公主,名唤楚非宸,自幼聪慧过人,面容无双,深得皇上喜爱。据说比她年幼的几位公主均已出嫁,唯有这位长公主,说是皇上舍不得,因此把她在宫中多留了几年。    我恶毒地想:留啊留,留成老姑婆。这么算来,我其实做了件好事,结束了这位公主悲惨的老姑婆生涯,功德无量啊。又想她看来也不比我大多少,我不也还在山中待着呢么,五十步笑百步,似乎不太应该。    就这么一路想着一路陪在大部队后面逛花园,猛不丁地听公主来了句:“卫大人想来还有公务要忙,不必陪着我在此消磨辰光,有令公子做导就够了。”   我浑身的防御细胞都调动了起来,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爹躬身后退,消失在了曲廊回斜处。    然后公主又挥手屏退了侍卫下人等。我看着那黑衣人离开,觉得自己应该如释重负才对,可不知为何,这花园里春意融融的景,瞬间倒也阴森了下去。    偷眼瞄了瞄公主,还是一脸的高深莫测。我想起她在贼窝里的表现似乎都比我现时镇定,一时间倒似生出了一寸勇气,嗫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就在那儿等着我呢,好整以暇道:“本公主被贼人惊扰,来这刺史府上休整几日。”她伸出葱葱细指拨了一下脸前的柳枝,笑盈盈又道:“这问题应当我来问你才是,刺史公子,哦,不,刺史千金,还是,应该叫你,卫寨主?”    公主那手指似乎捏在我心上一般,于是我那刚刚生出的一寸勇气“扑哧”一声,顷刻间又灰飞烟灭了。    我盘算怎么着自己也算她半个救命恩人,便道:“公主好记性……只那天在山寨的一切当不得真……你不知道,就为我把你放下山这事,我那些个兄弟把我好一顿埋怨呢……”    本想再接再厉多邀些功,奈何这长公主的脸色已冷得如万年雪山般了。   “如此说来我反倒欠你一个人情了?”她不怒反笑,话锋一转又道:“你那天的无礼行为本公主可是记得很清楚呢……你说,我是不是该把你杀了灭口?”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讪讪道:“大家都是女人嘛……”    她截住我的话头,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卫子颂,你身为官宦子弟竟与贼人沆瀣一气,明为女儿身却在本公主面前作男子打扮,居心叵测,可知抄家灭族之罪?”    我的腿已然软了。    人说伴君如伴虎,想必这公主是跟皇上待久了,变脸的功夫学得十成十。我实际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公主这架势不哄两句怕是也下不来台。    于是我腆着脸道:“公主殿下心胸广阔,必不会与我这等升斗小民计较……公主就饶了我这次吧……草民日后定当做牛做马,报公主再造之恩!”    我当时想的是,先混过这关再说,至于日后,这天高公主远的,哪里还需要我做牛做马报什么恩啊。   可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人生其实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牌局,你永远预料不到什么时候它会给你下个绊子,让你山重水复没了路。就比如现在,我说话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公主一句话就把我踹坑里去了。   她道:“当牛做马就不必了,你就跟随本公主上京当驸马吧!”    天下砸下个纯金的馅饼,我看得见,吃不下,不知该喜该悲。  
第五章  我想一定是我的男装打扮太过,用计助她脱身的行为太过智勇双全,护她下山的举动太过温柔体贴,以至于公主大人一颗芳心错系,竟不顾女儿家的娇羞点名要我做驸马了。    可是,可是,再怎么样,我还是一个披着男子表皮的纯情少女啊!    我觉得有责任有义务把公主从这种不现实的幻象中拯救出来,于是苦笑道:“公主这是拿寻开心了,公主亦知,草民乃是女子。”    女子,天生正宗的女子!    公主轻轻靠在九曲桥廊上,微风拂面,美丽精致的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你先前与我成亲的时候何曾顾念自己是女子了,既已拜堂,现如今难道是要三心二意抛弃结发么?”    我彻底颓了。我忘了公主是个演技派,各种角色信手拈来拿捏自如,这怨妇的话语虽未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已然让我有了负心人的自觉,说出来的话虽然理直气壮也并不那么底气十足了。“那不是权宜之计么,你当时也同意了的……”    公主笑起来,像一只吃饱了寻乐子的小狐狸。“我此时要的,也不过权宜之计罢了。我们以三年为期,三年过后,我立刻放你自由。子颂,我可能得你一句同意?”    我虽然被公主的一句“子颂”迷得有如春风里摇曳的一朵狗尾巴花,神智却并不迷糊。开玩笑,三年,那我真正要进化成没人要的老姑婆了!    “这……这不太好吧……”   公主倒也不以为忤,笑眯眯地弯腰欣赏池塘里的金鱼,一边似乎自言自语道:“抄家灭族……”    哦,池塘边一只乌龟伸了伸头,又缩了回去。    我丝毫没有骨气地同意了。    当我惊魂未定地暂别公主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还是觉得此事十分蹊跷。若公主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我或许还能编排个她被恶霸逼婚不得不临时找个人充当新郎的故事来说服自己,可公主是谁啊,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人的权势能大过了她去。难道说,逼她的人是皇上?    我很好奇,于是唤了管家进来,让他去查查的感情历史。    管家一脸为难的样子,道:“这事怕是有些难办。咱们这边陲地方,离京城颇远,消息闭塞;再者公主的事那属于皇宫密帏,必不易被常人窥见。”    “能查多少是多少,”我挥挥手让他出去,想想又觉得不踏实,于是叮嘱道:“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地查,莫张扬,还是得取个行动暗号的好。”    管家回过头问:“什么暗号?”   我想了想,道:“灰尘(非宸)秘史。”    管家点点头,一脸佩服地下去了。   这一日过的是惊心动魄,本寨主神思颇为疲倦,可躺在床上时反而不困了。脑子里一会儿是公主那张倾国倾城似笑非笑的脸,一会儿又想交代管家办的事估摸着没三五日是办不好了,翻来覆去,烙饼到深夜。    然而我低估了八卦的力量。    第二日晌午刚过,我正躺在园子里的躺椅上赏花品茗呢,管家便传了消息过来。根据民间说法,公主的故事是这样的——    说当今万岁爷宠爱是不假,舍不得她早早出嫁也是真的,可近年来随着公主年岁渐长,也有意在几个年龄相当的世家子弟中选一个与公主完婚。这其中,吏部侍郎赵庭轩的长公子赵奕疏最合皇上心意。据说这赵公子长得是一表人才不止,更重要的是,极其能打,十六岁就勇夺当年的武状元,封了御前侍卫统领,更在军中兼了职,几年历练下来,端的是前途无量。皇上有意撮合,调了赵奕疏去训练长公主的护卫。本想着让他们多有照面后便御口赐婚,怎料半道生了变数。这赵奕疏竟毫无端倪地于殿前请求皇上赐婚,只不过他看上的,是人称本朝第一美女的三公主……    说到这里,管家堪破世情般堆起幽深的皱纹,感叹道:“人只道红颜祸水,需知这男子祸水起来,也是了不得。姐妹反目,又有何难?”    我正嘬了口茶在嘴里,被他这句话说得卡在了嗓子眼,烫得我龇牙咧嘴。“哪里又会姐妹反目了,我看那是个高贵冷淡的性子,怎会把个男子放在眼里?”    管家摇了摇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兄弟阋墙,姐妹反目……”    我哭笑不得。    如果那民间说法是真的,倒也真是个狗血的剧情。难道说公主这次微服出游,就是疗这情伤来了?心中假想起公主为情所困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些气闷,于是一抬手把杯茶都泼在了地上,道:“依我看,这赵奕疏也是个俗人,就那相貌,那气度,我还就不信能被什么第一美人比下去?小丫头片子……”    管家半晌没出声,我想他是不是感叹得太过出神,回头望时,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却是公主半倚半靠在我那躺椅的扶手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在子颂心里,我是个什么相貌?什么气度?”    我手一抖,往杯子里添的茶尽数泼在了衣襟上。
第六章  公主太高深,而我太浅薄。    于是我不再费心去想公主是为了什么说出让我当驸马的话来,背后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感纠结,因为或许公主不过只是在逗着我玩儿,让我寝食难安几天以报山寨被掳之仇。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就算公主当真我爹也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想通了这一层,我便如焕然新生般,由内而外透着一个舒坦。不过即便如此,每日里起居进出,我还是小心地避开公主所住的别院,生怕一不小心又勾起她消遣戏弄的兴致。那天她斜靠躺椅挑眉问话的表情还历历在目,让我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此女乃妖孽,不能取之,只能避之。    此后一连数日,我当真没有再见到过公主。这让我成功克服内心的忐忑,在某一天醒来后的清晨,终于有了推窗赏春光的心情。    或许因为我骨子里实在算不上一个风雅之人的缘故,偶尔心血来潮想要附庸一把风雅时,便总会有什么出现使这风雅之事变成闹剧一场。    于是我推开窗子后,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院角墙根处丝丝冒出的嫩草尖,而是我那一向清静的院落里突然多出的人。    许许多多的人,成群结队,一撮,又一撮。看穿着,多半是这刺史府中的下人。丫鬟,仆役,帮佣。    我镇定地揉了揉眼睛,确信这不是久睡初醒而导致出现的幻觉,慢慢地便开始激动起来。难道是下人们知我回府,巴巴地赶来给我接风?    人走茶不凉,我很为自己在群众中的影响力和凝聚力感到骄傲。    于是我整了整衣服,慢条斯理地走出房去。表情力求淡定中透出惊讶,欣慰中带丝了然。    人群背对着我,并没有发现我的出现。我只好轻轻地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岂料大半的人还是对我表示了忽略,执着地给我展示着他们并无明显不同的脊背。    这就有点尴尬了。    幸好此时左侧伸出只手来,一把把我揪到人群的内层中去了。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回头望时,原来是管家。    他的表情其实是很有点诡异的,好像兴奋中带点花痴。不过我实在没有细看,因为人群中央的那个人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事实上,这么多的人挤在我的院子里,原来也是在看他——这般匪夷所思的行为,不被注意也难吧……    一个□着上半身的大汉,扎着马步肌肉毕现,手里却穿针引线在自顾自地绣着什么。    我张大了嘴。青草的香味随着微凉的风传来,一同传来的还有众人努力压抑着却显然效果不佳的议论声。    “看哪,他的身材,身材!还有肌肉,肌肉!”    “他的动作那么轻柔!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力与美的结合?”   “花痴!你们这种没出门的姑娘家,有这么打量男人的吗?我看这人多半脑子有问题,干出这种事来……”    “嫉妒,你这是赤果果的嫉妒!”    哦,本寨主府上的下人,果然也这么与众不同爽朗大方。我听得心里一阵乐呵,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窃窃私语停了,我被发现了。众人似乎终于发现自己举动的不妥,一个个掩饰着不舍挪动着步子淡出了我的院子。    我与群众同乐的兴致被破坏,一时之间寂寞无限。   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跟那大汉搭句话,耳朵边有人凑上来说话。    “啧啧,京城来的人就是不一般,行事如此,如此……”原来管家并未走,他“如此”了几次也没想出合适的词,复又感叹,“啧啧……”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京城”二字,再细看那大汉,却是眼熟地紧。那此刻正穿针引线的手,不就是那天按在剑上的手!    公主身边的黑衣护卫!    我陡地打了个寒战。    管家适时地开口道:“据说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公主罚着在这里,公主的心思,啧啧……”   我的心更凉了。    做错了事要被罚裸身刺绣?这真正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公主。可是怎么办,不得罪也得罪了,而且公主特意把这惩罚搬到我的院落来,难保不是抱着杀鸡儆猴的想法……    我想象被众人围观议论的情景,内心十分凄凉。看来让公主就此放过我的可能是微乎其微了,只能寄希望于我爹,若他听说公主要带我上京当驸马,应该不会同意吧?    事实情况是,我显然低估了公主谈判的技巧,亦或是,高估了我爹富贵不能淫的气节。    两天过后,在我事先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爹他亲手收拾了我的包袱,安排了车马,把我带到大门口嘱我一切听从公主吩咐后便走到一旁躬身和公主说些什么,完全不觉自己卖女求荣的姿态。好吧,虽然从他的角度看来,应该叫做卖子求荣……可是,可是,那也不能改变这件事□裸的逼良为娼的性质!    被卖了……怎么能凄惨到这个地步……    我看着公主一边点头,一边对着我爹笑得雍容得体,心下一片茫然。难道,真的要跟她进京去当什么劳什子的驸马?这一去,见了皇上,便真的是欺君大罪了吧?    我的逻辑是,公主已经难缠到这个地步,那么培养出她的皇帝陛下,那该是厉害到何等人神共愤的程度呢?宁得罪公主,也不要得罪皇上吧……于是,我上前一步,扯住我爹的衣襟,昂首道:“我不去!”    我爹殷勤的表情还凝在脸上,被我拉住的手臂却已然僵了。他略微晃了晃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果然我只有一击而退的勇气,公主还一付看好戏的样子站在一边,我却已经失去了抗争的决心。只好呐呐地垂着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我爹却完全是越战越勇的类型,他反手抓住我,一副眼睛里随时会喷出三昧真火将我烧得渣都不剩的架势,怒道:“混账!跟着公主当差,这是个多么好的机会,旁人盼还盼不来,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恩,这的确是件很好的差事,问题在于,我有命消受么我?    没等我把这句话说出口,公主已然开口了,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事。“卫公子,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为何现今我看你越来越觉得面善得很?”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倾国倾城的脸上似乎能拓下一层淡淡的笑意,声音也柔和得如同此刻轻拂人额角的春风,而我却明显听出了威胁的意味。若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雁落山上的事,便当真无法收场了。黑衣护卫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不说,难保我爹听到这话,多年缺乏锻炼的身体不会一气之下罢工,寻那西方极乐去也。    于是我只能妥协。在我爹犹疑的眼光扫过来之前,对着公主一鞠躬道:“公主哪里的话,草民若是之前识得公主这般人中龙凤,又岂有忘怀的道理。若是公主体念着草民面善,日后多提携着点,便是草民之福了……”    我爹笑了,公主笑了,我在心里泪流满面。   然后,我悲壮地充当起车夫的角色,黑衣护卫在左骑马,公主并一个侍女坐在身后的马车上,开始向京城进发。至于京城到底在哪个方向,要走多久,我完全没有概念。反正也不需要我带路,我只木然地驾着车,在心里默念“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车马越走越远。然后,许久之后,后面的马车里传出一声显然已经压抑多时的娇笑。    “小姐,刚刚那个卫公子听了您的话后,脸上五彩缤纷的,真是好看得紧呢。”    “嗯,她不该吃的东西吃多了,消化不良。”    ……    我握紧马缰,恶向胆边生,对身旁稍稍领先半个马身的黑衣护卫道:“小黑,光着身子绣花的感觉怎么样?”    他回过头来却不见恼怒,只一脸茫然,“小黑是谁?”   而马车里也同时传来公主一本正经的话:“子颂既是如此好奇,等下一站休息的时候你便也亲身体验一下好了。”    ……   我调侃不成反被调戏,在心里问候了皇家祖宗一万遍哪一万遍。    而马蹄声声,鄞州城门已在眼前,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方层层山脉的轮廓了。一片苍茫朦胧,似那遥远未知的将来。  
第七章  行至雁落山脚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了。我看着小黑勒马下车,便也轻拉缰绳,拍拍马儿的脑袋,安抚它长途跋涉的辛苦。    小黑抱拳对车内道:“小姐,天色渐晚,这附近也不似有人烟住户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住处了。”    车上一阵悉索,然后车帘被撩开,公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是如此,便以天为盖地为庐又何妨!”    唉,这公主的气概可真不小,胆子也不小,都被掳过一次的人了还敢在这荒郊野外过夜。    而身旁若有似无的香气让我想起那一夜把唇印在她脸上的情景,脸上顿时升腾起一股热气,连忙掩饰地抚了一下脸跳下车来,装着四顾打量环境。    身后公主也被搀扶着下了马车,那侍女还殷勤地替她整整衣衫又揉揉肩膀。咳,按照那天公主制住我时那动如脱兔的模样,哪里是需要这弱不禁风的侍女照顾的样子?    我在心里一边感叹万恶的等级制度,一边暗自奇怪,那天那天,怎么老是想起那天?    不等我想个明白,公主走到我的身旁站定,侧过头来问我:“这叫什么山?”    我猛地回过神来,老老实实答:“雁落山。”    公主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雁落山,倒是眼熟得很。山上不会有什么山寨山大王之类的吧?”    我大窘。公主这明摆着找我茬呢,此时她虽态度平常,可依着她这莫测的性子,难保不会突然翻脸调队军马过来平了我那山寨。于是我陪着笑道:“小姐说哪里话,天下山川大抵相似,这雁落山并非名山大川,平淡无奇了点也不足为怪。只今日有幸得小姐一顾,倒是给这山增加了点灵性,日后怕是倒有名了去。至于山贼什么的,莫说鄞州辖内不会有如此刁民,便是有,见着小姐的贵气,也一早躲得远远的,哪有冲撞之理。”    “子颂”,公主盯着我的眼睛,眼底慢慢浮起笑意,道:“你这一张嘴,怕是哄得不少小姑娘吧?”她顿了顿,回过头去似瞭望远景,又道:“如此说来,你也认为山贼强盗之流乃是刁民?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我看着晚风微微吹动她的衣襟和发梢,明明是美景不胜收,心内却苦不堪言。本寨主之前那话,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都说言多必失,这家伙,就我刚刚那么多话,失大发去了。如今该怎么答呢?说放任自流吧,对不起公主;说暴力镇压吧,对不起自己。选公主还是选自己,这原本并不是一个问题,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可是当自己的小辫子乃至身家性命都捏于公主之手时,这便是一个问题了。    一个很大的问题。我想得脸都揪起来了还是没想出两全之策,只得苦哈哈地拿眼去瞄公主,“小姐,你就饶了子颂吧……”    公主还没答话呢,那侍女便是“扑哧”一笑,很是天真烂漫。“哈哈,小姐,卫公子又消化不良了。”    我顿时闭了嘴,咬牙切齿地决定从今往后与天真烂漫势不两立。    公主也笑,边笑边去看小黑,道:“忠良,你四处转转看能否打些野味来,既到了这山,咱们也来一回靠山吃山,”又拍拍那侍女的肩,吩咐:“别笑啦傻丫头,去捡些柴火来,咱们等会儿便开饭。”    两人领命走开。    我暗道,原来小黑叫忠良。姓什么呢?姓什么都好,按他那愚忠的样子,只不会姓贾。还有那侍女,原来是唤作傻丫头的,倒也名副其实。这么想着,有意朝她的背影喊:“傻丫头,别走远了,小心被野兽叼走!”    她听力倒是不傻,回过头来一跺脚,“你才傻丫头,你们全家都傻丫头!”   悲摧!公主叫得我却叫不得,这万恶的等级制度。    公主倒乐了,轻斥我道:“你多大的人了,戏弄个孩子有什么意思。”她歪着头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野兽怕是没有,被山大王叼走倒有些可能。”    她出神的样子笼在山青草绿的背景里,仿佛一朵迎风摇曳出尘脱俗的鲜花,让人一看便错不开眼去。我睁大眼睛努力想辨认出那花的品种,一时不觉倒入神了去。    等公主唤我我才回过神来。看到公主脸上似乎有红云一闪而过,我也无端尴尬了起来。那两人早已走远,周围太安静,偶尔几声虫鸣鸟啼,反衬得身边愈发无声。    我几乎可以听到风拂过衣衫的声音。那风拂过公主的衣襟,拂过额角,拂过眉眼,停在她饱满水润的唇畔。不愧是春风,我在心中喟叹,所拂之处皆春意一片。    气氛越发诡异,我坐立不安起来,忙没话找话道:“你放心,今日我打包票,有我在此,绝不让你再叫山大王掳了去。”    公主回过头来,眼睛里光彩熠熠。    还没来得及感受此刻充盈体内的英雄主义气概,前面羊肠小道边的草丛里蓦地钻出几个人来。着短衫,持大刀,一个个脸上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为首的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一段台词念得颇为顺口,可见操练之勤。    “此山为我开,此树为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哦,苍天大地,我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山贼强人了!    事实是,我虽在这雁落山上扯大旗当寨主,但从未经历过如此之类的实战场面。许子期一直坚持认为寨主须得有个寨主的样子,就如丐帮帮主无需亲自讨饭一般,身为寨主还要亲自参与抢劫是一件十分掉价的事情。于是我虽长时间身在贼窝,却是从来没有看过弟兄们讨生活的样子。今日乍一见同行,居然十分亲切。    我双手抱胸观察许久,得出一个结论,这帮强盗,实在不如我的兄弟们来得潇洒顺眼。侧头看看公主,她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轻声对我道:“这不是事先安排的吧?叫你的兄弟再掳我一次,你好不必上京?”    我觉得自己的人格被深深地侮辱了,于是愤愤然道:“你觉得就这种货色会入得了我的眼,收归山寨么?”    公主只抿了抿嘴没说话,倒是那为首的贼人不耐烦了。他狠命地挥了挥手中的刀,“废什么话呢?要不要命了?赶紧的把金银首饰给我交出来,爷或许会饶你们一命!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定叫你们脑袋落地!”    唉,这个同行真不可爱。我正考虑要不要出手给他们上一节关于韬光养晦的课,却见那首领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贼人凑上前对他耳语了几句,那首领的目光便朝我身后的公主瞄去,精光闪闪,透着毫不掩饰的猥亵。    我如愿以偿地怒了。    向前侧跨一步挡住他如蛇般游动的目光,冷冷道:“看在你们在这雁落山谋生活的份上,给你们个机会从我眼前立刻消失,否则别怪我出手无情!”    可惜这个世界上不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太多。但见那贼人微微一愣,然后猛地笑出声来,“哈哈!这小白脸口气倒不小。刚才看你们孤男寡女眉来眼去的样子,莫不是在这儿偷情吧?那今天可不巧了,遇上爷爷我,今天我是财也要,人也要,小娘子我自己留着,至于你这个小白脸嘛,老三好像是好男色的,怎的,还没开过荤吧?哈哈……”    一只乌鸦从天飞过,朝他仰天大笑的口中准确无误地投了一颗不甚好闻的弹药。    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从身后捏了捏我的手。    那贼人恼羞成怒,“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便抄家伙示意他那群跟班围了上来。    我原本是并不把这群乌合之众看在眼里的,只现在多了个公主,对方人多,打将起来怕是无暇□照顾她,看来只能慢慢拖着等小黑回来了。    于是我举起手道:“有话好说。人家说盗亦有道,你们无非是图财罢了,给你们便是,不要伤人!”    那首领半秃的脑袋上青筋毕露,恶狠狠道:“晚了!”便一刀朝我砍来。    我侧身让过,余光发现身后一个贼人正色胆包天地去拉公主的肩,忙一脚踹飞他,右手抓住公主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软玉温香,本寨主荡漾得很。    岂料公主原本就是往我这边避让的,被我这奋力一带之下,身子失了平衡,前侧那贼人首领的第二刀将将砍来,眼看就要刺入公主的身体。我倒吸一口气,拼命往旁边一撤,还是稍晚了点,眼见着那贼人的刀擦着公主的手臂过去,雪白的衣衫上顿添一丝红线。    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都停滞了,心尖仿佛被那丝红线揪着扯着,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    抬脚踢飞那贼人的刀,我抱紧公主,低头看她的表情。她倒是还笑着,只是好看的眉毛稍稍皱起,那笑容便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    我只觉心间闷闷无处发泄,满头满脑地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杀光这伙不长眼的刁民!    然后,随着傻丫头“啊,小姐”的叫声响起,一道黑影掠过,所有的贼人便如哑剧排练一般,一声未出便慢慢倒地不动了。    小黑在身前跪倒,“小姐,属下救驾来迟,请小姐降罪!”    而傻丫头踉跄着奔上前来,从我怀里接过公主,含着一泡眼泪瞪了我一眼,嘶着嗓子道:“小姐,您受伤了!”    公主摆摆手道:“无妨。”又看我一眼,似是安慰,“子颂,你的包票……果然未叫我失望。”    唉,果然公主不适合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的角色。就这么一句话,竟然叫我的眼眶无端热了起来,看着那丝红线越发觉得刺眼,忙背转过身,按住心口略微缓解郁结其间的烦闷。    赶路第一天,我那抄家灭族的罪状上,便又添了鲁莽致公主受伤的一条。本寨主欠公主的,似乎怎么也还不清了。唉,这个问题,真是莫可奈何。
第八章  一番检查下来,由于公主的伤口并不深,未曾伤及经脉,她便强硬否决了我们连夜赶路到下一个镇子投医问药的建议,与傻丫头在马车上鼓捣一阵后,便包扎着手臂下来了。    我和小黑正升起一堆火,回头望时,她便又是垂着双臂眉目生动的模样,丝毫不见受伤带来的影响。而火光映照,人面如花,伤口包扎处的小蝴蝶结更是让她少了一丝高高在上的疏离,平添许多娇俏灵动。    我咽了咽口水,招呼小黑:“别看了别看了,野鸡都被你烤焦了。”    小黑不明所以,委屈万分,“谁看了?看谁了?”   “看谁也别看,烤鸡,烤鸡!”我偷眼瞄到公主走过来,便殷勤地让出身下的石块,“小姐,你先坐会儿,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公主似乎兴致颇高,也不推让便坐了过来。    此一时,鸡被烤得油光锃亮,柴在火光间劈啪作响,近处远处的树影婆娑。属于山野村夫的景与金枝玉叶的公主在一处,竟自有一种奇特的和谐。    不过我很快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瞧公主那小心撕小口吃烤鸡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别扭。这女人就该养在深闺里,金碗细菜地伺候着,何苦跑到这荒山野岭来遭这种罪。哦,是了,应该是为情所苦。    赵奕疏这个名字在我的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我大口撕咬了一块鸡肉,在嘴里恶狠狠地嚼着。傻丫头递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过来,“难怪卫公子时常消化不良……”    ……    说是以天为盖地为庐,公主和傻丫头一吃完便钻马车里去了,留我和小黑两个在外面就着残  火夜宿山野。我十分哀怨,心道,我也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啊大姑娘,待遇如此不同为哪般?    这一夜我睡得不甚安稳。倒并不是我的野外生存能力有待加强,只是远处不知名野兽的浅嘶低吟声与身边小黑抑扬顿挫娓娓道来的呼噜声相得益彰,让人不忍就此睡去。    于是第二日我的精神便不是很好。绕山小路又多陡峭颠簸,颠得我十分地昏昏欲睡。走了大半日,日头还在天边安稳地挂着,终于走到了一座不甚高大不甚雄伟灰扑扑的城门前。那城头镶刻的张牙舞爪的三个大字倒是让我精神稍稍为之一振。   折枝城。    碧阑干外绣帘垂,腥色屏风画折枝。这座城的名字,未免也太香艳了点。    有了昨日的经验,经过第一家客栈的时候我死活也不肯走了。小黑望了望一丝变黑意图也无的天,脸上的神色十分为难。不过他大抵觉得与一个睡眼朦胧神志不清的人相争辩赢了也胜之不武,便下马请示公主。    而我趁机溜下车板来,靠了马身闭目养神。公主“住店休息”的指示声传过来的时候,我觉得那简直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    小黑随了客栈小厮去安顿车马,我们仨则拣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来点菜吃饭。公主倒是一派淡然的样子,只对着有些油腻的桌子做了个不易察觉的皱眉动作,便坐下来随遇而安了;傻丫头就完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把窗户推至最开,探了头东张西望。我察觉到四周隐约闪烁的探究目光,不用说,又是在窥探这位花容月色的公主。唉,妖孽啊,顶着这样一张绝色的面孔还不自知,偏要摆出一副拈杯品茶怡然自得的姿态,引得客栈大堂里的一众人等纷纷带着或猥琐或嫉妒的眼光看过来,这给身边人如我带来多大的压力啊。于是,本着我一贯低调的原则,我稍稍挪了座位挡住后方侧后方的视线,又拿出凌厉到凶神恶煞的眼光逼退前方侧前方的眼光,终于稍微满意效果回过眼来时,傻丫头摆出一脸不解杵到我眼前。    “卫公子,你眼皮抽筋么?”    我伸出去拿茶杯的手抖了抖,公主低不可闻地笑了声。这一下,四面八方的目光更似受了鼓舞般,肆无忌惮地夺路而来,戳得我如芒在背。    我认命地放弃抵抗,跟妖孽同行,大抵就是这般,要习惯随时接受妖魔鬼怪的注目礼。可等小黑安顿了车马过来,只稍稍地展示了一下筷子穿茶杯的手艺,那些目光便收敛不少。于是我复又感叹,这真是一个崇尚暴力的社会。    不过我的注意力很快被隔壁桌的谈话内容吸引过去。   “若论本朝的青年才俊,当首推赵奕疏赵统领。”    说话的是位作读书人打扮的公子,柔弱白净的样子和易尘很有点神似。而此刻许是激动的,面皮上微微泛出点红意来,像一颗霜降中的小红薯。    只见他猛嘬一口酒,皱起眉头又舒展开来,道:“要说这赵统领,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纵纨绔,年纪轻轻就凭本事夺了武状元,相貌据说也是极好的,”说到这里,他鬼祟地看看四周,声音突然低下去:“难怪三公主会对他一见倾心……啧啧,本朝第一美女的三公主啊,啧啧……”    哎哟,俗了不是。身为读书人,本应关心江山社稷国家大事,怎么能青天白日的就在这里八卦皇室秘传呢,而且他“啧啧”的样子,跟管家实在太像了,八卦的劲头也很像,我开始思索管家年少风流惹出私生子的可能性,一时之间觉得世风日下,于是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却不防突然被人从桌下踢了一脚,愤怒地望过去,傻丫头横眉怒对的样子很有些小黑的风采神韵。    “卫公子,你为何不干脆搬张椅子坐到那一桌去,这样听得还清楚一些。”    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上半身不知何时已然脱离我们这桌的半径范围,朝着隔壁那桌直奔而去。连忙坐正身子,装模作样地整整衣襟,又咳嗽一声,“咳咳,我定然是太困了,坐着吃饭也能睡着,失礼失礼……”又胡乱从碗里夹了块什么东西塞到傻丫头嘴里,“吃饭吃饭,大家吃饭……”    偷眼瞄一下公主,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为何让我有些心虚,只好强打了个呵欠,指着小黑道:“我说小黑子,下次你睡觉的时候呼噜能不能不要打得那么威武,搅得我昨晚整夜没睡着,困死我了……”    小黑抬起纯良惊愕的脸,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傻丫头的声音已经石破天惊地响起在我耳边,“呸……卫公子!你……呸呸,你们家生姜是直接拿来吃的么!”    哎呀,刚刚手忙脚乱的,用来塞住她嘴巴的居然是块生姜……我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不着痕迹地拉开点和她之间的距离,努力地抽了抽嘴角干笑道,“嘿嘿……地域差异,一定是地域差异,在我们这个地方,生姜就是直接拿来吃的……”   能够面不改色地说谎果然是遇佛杀佛遇鬼杀鬼自卫反击必备的生存技能,看着傻丫头倒吸一口气哑口无言的样子,我的内心十分荡漾。得意洋洋地朝桌上那条鲫鱼伸出筷子,不想却被半道截了去,然后碗里多出一块硕大无比的生姜。    我不解地朝那筷子的主人看过去,那人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如此地域差异刚刚好,以后菜式里的生姜,就麻烦子颂一并承包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在公主面前自作聪明搞什么防守反击,如果说我的智商是一块低调的青砖的话,那么公主的智商就是那皇家宫殿,虽然我从没见过全貌,不过想也知道定然是雄伟巍峨还金碧辉煌闪闪发光的。    我郁闷地戳着那块长着一张土豆脸的生姜,觉得公主似乎是生气了,可是这气生得实在没有道理。公主之前虽然一直是高深莫测锱铢必较的性子,可也没有如此喜怒无常啊。隔壁桌“赵奕疏”的名字夹杂着觥筹交错的声音高频率传来的时候,我终于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迁怒,这绝对是迁怒!    我很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挖了赵奕疏家的祖坟杀了他的爹娘拐了他的老婆又把他的孩子卖入青楼,何以这辈子和他如此不对盘,素昧平生还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能克得我卖了三年的人生自由,还要时不时地忍受精神虐待。    于是我十分自怜自伤,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吃完饭洗完澡躺到了客栈的床上,心口还是闷闷的。大约是我思维活跃天性善良又能推己及人的缘故,这种受伤的情绪居然一直引领着我的思绪飘到公主昨日在山上所受的伤上,不知何解居然有点心烦意乱起来。盯着客栈房顶一角一只忙于作茧自缚的飞蛾看了半天,还是觉得心底惴惴不得安生,只好认命地起身,披上件外衣推门出去。    公主的房间就在隔壁,窗台上印出朦胧的灯光,闪闪烁烁的,似我游移着不知该不该敲门的手。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公主那金枝玉叶的身子,受了伤自有傻丫头服侍妥帖,哪里需要我这笨手笨脚的粗人操心了,有空还不如回房安慰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我叹口气,踌躇着往自己房间迈了一步,身后便是“咯吱”一声,然后公主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这么晚了子颂还不睡,在我房门口看星光么,当真好兴致。”    我抬头望望如墨般深沉的天,有一种做了坏事被当场拿住的尴尬,讪笑着转过身。尽管在山寨里成亲那晚有过冷不丁转身望到她的经验,一再地提醒自己要淡定,还是被眼前的景致迷花了眼。    公主不知何故着起男装,一袭月白的长衫轻飘飘地挂在她身上,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从背后淡淡地照过来,在她脸上造出模糊的光影效果;而她漫不经心地笑着,长身玉立,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样子。毫无道理地,我一直惴惴的心却似终于找到安放之处,跃动着,安静而踏实,只脑子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句词。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我将目光停留在她腰间红绳所系的一块玉佩上,心道:幸好这长公主不是生为皇子,不然就这一笑倾人城的模样,得伤了多少纯情少女后宫佳丽的心啊。    “子颂……”    正想着呢,就听见公主唤我,还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我心里一动,对上公主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眼角弯得更甚了些,看向远方,一字一句道:“今夜却似没有星光……”顿了顿,又看向我,“那么子颂,这么晚不睡是生姜吃多了出来散步消食么?”    ……    我觉得自己已经处于面部僵硬完全失语的状态,唯有一句著名的闺怨词能够表达此刻的心情——    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第九章  还好公主说完那句拿我寻开心的话后并没有狞笑着离去,这让我哀怨的心多少有了点安慰。由此可见,文学作品中的话多有夸大之嫌,不可尽信。    就比如公主,她此时只是向前走了几步,靠上客栈临街的栏杆,便静静的没了声响。    夜色苍茫。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从我站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并不是刚刚浅笑着的模样,薄唇抿起,和下巴脖颈一起勾成一个好看的角度,好似一幅精美的工笔画。只不过那背景墨黑一片,配上在她身上略显宽大飘飘荡荡的长衫,倒有点仙骨脱俗的味道,让我一时间生出些错觉,总怕她就这样飘然飞仙而去。    得说点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嗫嗫地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似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道:“之前换过药,不妨事了。”    “哦。”    我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口拙的人,虽不至于巧言善辩妙语如珠,却也从来不是闷葫芦一个。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面对着公主,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在那呆滞到无可救药的“哦”字后竟没了言语。   沉默。    这世上的沉默可以分很多种,有的是心有灵犀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沉默,有的是相对无言千种风情尽在不言中的沉默,有的则是话不投机说了白说还不如沉默。而我十分肯定,此刻这种怪异的氛围绝不属于前两种。    于是我很焦躁,捏着眉心逼迫自己:卫子颂,快想!用你那聪明无双的脑袋赶快想想,有什么话能逗得公主重新笑起来!    奈何再聪明的脑子也会有短路的时候,我已然快把眉心捏成雁落山的模样了,还是没想出个自然而发又能无限展开的话题。    我对自己很失望。而眉心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隐隐作痛,无奈地放开手抬起头的一霎那,才发现公主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我面前,正抄着双手饶有兴致地看我自虐。    “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名堂来,唉,眉心都白捏了。   公主显然很乐意看我自己一个人挣扎,定定地看我半天也不说话,然后突然伸出手来,在我眉心轻轻拂过。    微凉的触感带着飘忽的香气稍停而过,安抚了我跳动的眉心,也莫名熨贴了我焦躁不安的心。之前不知在何处游荡的灵魂开始慢慢回归,我努力对公主摆出最完美的笑容,“啊……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知小姐可否赏面和在下一起赏月谈心呢?”    “噗,”公主笑出声来,又伸手揉揉我的头发,“不会真的是生姜吃多了吃坏脑子了吧,怎么傻成这个样子……”    我很无奈。明明刚刚那个笑容在我们一年一度的“山寨先生”选拔会上曾被评为最佳秒杀笑容,台词也是许子期一直念叨的泡妞必杀技,怎么到了公主这儿就换来个“傻”的评价呢……不过算了,能博公主一笑,也算功德圆满了。    于是我也笑,摇头晃脑道:“公主一笑,天空都亮了;公主一笑,鸟儿也开始唱歌了;公主一笑,风舞动着带来了露珠……”    “嗯嗯,”公主截住我的话头点点头,忍俊不禁的样子,眼睛里亮晶晶的,“如果我叫一叫的话,就是那传说中的雄鸡。”    呃,马屁拍大发收不住了……我尴尬地搓搓手,“我的意思是……是……哎呀,公主你懂我的意思的。”    公主抿了抿嘴,眼波流转像是瞪了我一眼,“油嘴滑舌,好好的姑娘家在那乱七八糟的山寨里都学坏了。”    看,皇家的派头又出来了不是。我撇撇嘴,心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把公主变脸的功夫学个十成十,看许子期和易尘那两个家伙还敢跟我没上没下不。又想此一去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给那两人的飞鸽传书到现在也还没个回信,一时之间不禁有些黯然。    而此时我终于体会到了民间传说中长公主聪慧无双的一面,我那黯然的情绪才刚上心头没到眉头呢,公主却似乎已经了然我心中所想。    她望着我的眼睛,面上带着我看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咬了咬唇,又长叹出一口气道:“子颂可是后悔答应我了?”    我直觉着要否认,刚把头摇过去一个来回还没来得及做声呢,又听得公主道:“其实我也知强人所难……唉……一时兴起,把你拉入到这个局中,你这样的性子,却是不适合那皇宫大院的……”    公主皱起眉,天空都灰暗了。我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酸软,小小声道:“别把我说得像草包一样,我的性子生存空间大得很,能进能退,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越说越没有底气,我垂头丧气地踢一脚栏杆,终于忍不住问出一直想问的话:“公主到这边陲小地来,又让子颂玩这个角色扮演,是……是因为赵奕疏吗?”    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又动,最后道:“不是。”半晌,又问:“你听谁说的?”    这么说民间说法是真的了?我闷闷地抚了抚胸口,回道:“你不必瞒我了,他们都这么说。”    公主倒像是突然来了兴致,追着问道:“他们是谁?都怎么说的?”    我没好气地说:“就是像我这种民间老百姓。大家都说你看上了赵奕疏,赵奕疏那个不长眼的却看上了三公主,皇上玉口赐婚,大婚之夜你心如死灰,于是伤心之下离宫出走,再遇上我这个倒了八辈子霉的,不知是不是要带回去刺激刺激赵奕疏……”    我越说越激动,完全不觉自己已经在那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加油添醋,越编越往狗血伦理剧的道路上走去了。    “嗯,”公主居然拍起了手,“民间的人太有才了。”她又抬起我的下巴仔细地看了看,道:“不过若要用你去刺激赵奕疏却不是个好办法,你这模样……勉强能算个清秀吧,赵奕疏可是公认的面冠如玉……”    去他爷爷的面冠如玉!小白脸!吃软饭!我在心里腹诽了赵奕疏一千句,仍觉得郁结难解,却又觉得这样侮辱公主看上的人连带着也侮辱了公主,只好转而向那栏杆发泄,在上面狠狠地挠了又挠。    “别挠了,再挠下去变猫了。”公主倒是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不说话,继续,心道:我就挠,要你管!    沉默,半天的沉默。    我正想着是不是公主被我要死不活的态度气着回房了,挠着栏杆的手却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那只手轻轻地展开我的爪子,又安抚性地按了按,然后手的主人道:“你这人,这栏杆又哪里招惹你了,别再挠了。”    纵我有千般不满万般不快,也在这只手的抚摩下平息下来。我甚至脑子一热,反手握住公主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如起誓般道:“公主……不管事实是什么,我都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公主没说话,可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她轻轻松开我的手,转过身去。在她身后是苍茫夜空,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而她轻轻说了一句话,让我的心一时之间,竟似比那夜空还开阔,比那明月还透亮,比那好风还舒畅了。    她说,以后关于我的事,不是我亲口告诉你的,不要信。
第十章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似乎是山寨成亲的当晚,山谷中层层叠叠地挂了灯笼,在轻风吹拂下明明灭灭。    她在门内,凤冠霞帔,珠玉翠翘,眼神清亮,笑容温柔。我在门外,怔怔地望她。然后她朝我伸出手来,柔声唤我的名字。    子颂,子颂。    似婉转低诉,百转千回。我俨然要醉了。犹疑着,慢慢地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柔滑细腻的触感让我发出满意的一声喟叹。    而她只是微微地抿着嘴,唇色鲜艳,只那上扬的弧度泄露了一丝欢喜。    我把手轻轻移动到那唇上,拇指贴着唇边缓缓摩挲。温和的风吹过,她像不堪夜凉般微微颤抖了一下。我终于忍不住拥她入怀,她的身子熨帖而安静地在我掌心臂弯,我的唇轻轻游移在她的发际耳边。    耳鬓厮磨,耳鬓厮磨。鼻尖胸腔满是她独有的冷冽清香。    我的心里慢慢地被一种酸胀的感觉所填满,如涨潮般来势汹汹,偏偏又如春天最温柔的风般,轻抚人的额角,一下,又一下。    然后那潮水渐渐退去,心里有莫名的空虚,一个声音叫嚣着,像是要得到些什么,又像是要毁灭些什么。    然后我就醒了。    心脏还在胸腔里激烈地跳着,触眼所及的却是客栈灰扑扑的房顶,还有那只愣头愣脑的飞蛾。我无意识地闭了眼睛细细回味刚刚的场景,那感觉太真实,鼻尖甚至还残留那清香。    门突然从外面被拍得砰砰作响。    我猛然瞪大眼睛,彻底醒了。这一醒之下吃惊不小,我猛地坐起身来,才后知后觉地琢磨出来自己刚刚是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充满□(qing yu)的味道不说,偏偏对象还是公主。公主,天生正宗的女子!    我努力地平息心底的慌乱,却有丝丝异样的感觉在慌乱的围追堵截中成功突围而出。要我迟钝到何种程度才能忽略,那种感觉叫做——甜蜜。    我终于惊慌失措。    把头闷到被子里叩了一下又一下,心下一片茫然。我几时开始对公主竟然怀了这种心思?坏了坏了,难道说山寨里待多了,连断袖这么时尚的习惯也被传染了吗?我哭丧着脸苦哈哈地想,等哪天有空了一定要写一首歌来警醒世人,这首歌的名字就叫——断袖情流感菌……    其实断袖也不是什么坏事,真的,只不过像我这么循规蹈矩保守低调的人,实在不适合去做那追赶时尚的弄潮儿。况且对象还是公主,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公主啊,手里还握着那万恶的等级制度赋予的生杀大权,还弄潮呢,指不定弄着弄着就被一个浪头掀翻下来,葬身海底埋尸鱼腹,到时候连骨头渣子估计都找不到。    我打了个寒战,心里终于对那句名言有了深层次的全新认识——    当断不能断,反而受其乱。   因此我的心里就很乱。门就在这个时候被一脚踹开,傻丫头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后面跟着还保持着踹门姿势的小黑。    “啊,”我无力地扯开一个笑容,“大家早,大家辛苦了……”    傻丫头白我一眼,“原来你还活着啊,还是本来死了又被门拍活了,活了还不来开门?”她的手指近近迫来,快要戳到我脸上的时候突然改变了方向,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卫公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真的发烧了,所以没有力气来开门?”    哎哟,所以说傻丫头这个名字真是贴切,单纯,太单纯。要我怎么解释给她听,这个世界上脸红的不一定是发烧,还有可能是发春。    我解释不能。突然意识到这屋里的人员构成颇为怪异:衣衫不整的我,加穿戴整齐的傻丫头和小黑。不管我是男是女,似乎都,于礼不合。    “啊……”我把一早醒来的纷乱心情全部化为一声长啸,中气十足还带颤音结尾的,拿被子把自己裹了个十成十,然后指着傻丫头义愤填膺道:“你……你好歹也是个未出门的姑娘家,傻是傻了点,但怎么能缺心眼到一大早闯进男子的房间呢?”    傻丫头翻了个白眼,满脸鄙夷,“卫公子,像你这种小白脸的房间,我在宫中的时候进得多了……”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不出啊傻丫头,居然还是个采花高手。    她眼睛转了转,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又补充道:“太监都长成你这样子……”完全无视我垮下的脸继续道:“但我进他们房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么花容失色的……”    太……监……花容失色……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又实在词穷,只好转而求助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小黑。    “黑黑,不,良良,她欺负我……”    小黑刚刚还面瘫的表情立刻丰富起来,红黑变换,精彩纷呈。后退了几步,毫不犹豫地转身夺门狂奔而去了,那背影,都仿佛见着鬼一般。    傻丫头摇了摇头,面色十分沉痛,“小白脸……”    我已经无力反驳,无奈地问她:“傻丫头,傻姑奶奶,你这一大早拆门拆台的,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她用力地一拍脑袋,“哎呀正事给忘了,公主有命,让你快点起,吃完早饭还要赶路呢。”    公主,公主。    我刚刚被打岔的心立刻又怦怦狂跳起来,害怕那心跳的声音太过清晰被傻丫头听了去,连忙狠狠地按了一下胸口,又朝她死命地挥挥手,“你先出去,我换好衣服就来。”    她依言出去了,关上门的瞬间还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嘀咕。    “脸怎么红成那样,一定是生姜吃多了上火……”    我在房里纠结半晌,终于换好衣服走下楼去的时候,还是在楼梯的拐角就一眼看见了正坐在窗边一张桌子旁吃早点的公主。她仍着昨晚的那件长衫,甚至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却轻易地灼花了我的眼。   这世上的人何其多,而我遇见你。    怔忡间,似是觉察到我的目光,公主突然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眼睛,然后慢慢地,从眼角嘴边漾出一丝笑意来。    “子颂这起个床的时间,倒比个大姑娘还要久了。”    小黑在旁边莫名地抖了一抖。    傻丫头撇撇嘴,“小白脸都这样,要对镜贴花黄……”    我破功了,乱七八糟纠结甚至有点悲伤的情绪消失殆尽,只恨这距离太长,而自己的手太短,不足够让我以疾风闪电的态势干净利落地塞上她的嘴。   幸好我的表达能力足够强大。    “你才对镜贴花黄,贴好花黄裁衣裳,裁完衣裳办嫁妆,办妥嫁妆找婆家,嫁与一位小白脸,全家一起贴花黄!”    “你……”傻丫头词穷了,气鼓鼓地扭过头去自动夹了一块什么把自己的嘴给堵上了。   世界清静了,我的心花怒放了,走过去坐下来拿了杯子喝水。    一口水还含在嘴里呢,却瞥见公主正盯着我看,不解地转过头去,看到公主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嗯……”她拉长了声音,似深思熟虑,“贴花黄的效果不错,子颂今日,颇为俊俏。”    ……   我那一口水就这么呛在了嗓子眼。死命拍胸口喘气的时候,感觉到心脏不规律的跳动。明知道公主这一句不过随意的调侃,还是为着那半真半假的夸赞心中暗喜。哎哟哎哟,暗恋什么的,当真悲哀。    起程。    公主着起男装原来竟是为了骑了马抛头露面,而我被完全无视意见地扔在马车里和傻丫头大眼瞪小眼。车帘轻薄,完全阻止不了车外女子花痴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    “看呀看呀,那位公子,潘安再世是不是就是说的他?”   “潘安算什么,我觉着呀,这位公子的气质,真像仙人下凡呢。”    “哎呀,看见没看见没,他对我笑了,真惹人羞,公子……我家住在东大街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今夜爹爹不在家……”    “你这个不知羞的!公子……奴家姓黄,草头黄……”    我默默地把窗棂挠了又挠,心里暗暗嘀咕:无耻!下流!□!伤风败俗!……公主……奴家姓卫,卫子颂……    终于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外望的时候,将将看到那位很黄的草头黄顶着一张大妈脸将一块红丝帕朝公主抛去。而公主骑马在前,信手扶缰,背影透着说不出的潇洒。在她头上是红日东升,闪耀着城门头张牙舞爪天不拘地不束的三个大字。    折枝城。    字色猩红,绮丽香艳。    我想,定然是这城中有着摄人魂魄的迷药,如若不然我怎么鬼迷了心窍一般,单单望着公主的背影就出了神,竟想就这么望下去,一直一直望下去,直望到地老天荒了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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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明天更完好不??
第十一章  一路向北。    我得以长时间地陪伴公主左右,以一种仰视的姿态,看她或洒脱开怀或沉静平和,皆美得令人惊心动魄。情为何物我以往并不了然,如今方才明白,这世上或许总会有一个人,可以让你为之生,为之死,为之入了魔障还甘之如饴。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爱上了大燕朝楚非宸。这便是我明晃晃的内心。    按说,这样惊世骇俗不容于世的感情应该毫不手软将之冰封雪藏手刃火化,挫骨扬灰永世不见天日,可它偏偏那样理所当然地悬挂在我的心上,明亮而美好。越躲避,越清晰;越清晰,就越想让人将它握在手里捧在胸口好好珍藏。    然后,我终于想通了。这个女人,上天把她送到我的床上,送到我的身下,我们已经成过一次亲,还将会成第二次亲,全天下的百姓将会见证我们的婚礼,我们的名字将被连在一起记入典籍。卫子颂楚非宸,再合适不过,再般配不过。    这样一个女人,爱上了有什么出奇?    三年,她说,以三年为期,期限一到,便放我自由。可是我的心已经生出枝枝叶叶的藤蔓,严丝密缝地,再自由不得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用这藤蔓细细地,一点一滴地,织一张网,把你的心也网罗其中,让你心甘情愿地,把这三年变作永远?    楚非宸,我就在你身边,以足够的耐心和勇气,等你来爱我。    悟出这一切的时日其实并不算短,等我终于愿意以积极的心态来迎接甚至期待自己驸马身份的到来的时候,已近端阳了,而我们也终于来到了入京前的最后一道屏障——飞鹭河前。    大片的沿着河岸已经发生,由于尚未开花的缘故,倒并不阻碍视线,微风吹过,成片摇摆,反而有一种误入画中的感觉,别有韵味。    我拣了石子自顾往那荡里胡乱投掷,想激起几只飞鹭来,却是徒然,倒有一只野鸭“嘎嘎”地殷勤而来,探头探脑的样子很是滑稽。    傻丫头就笑了,“哈,真是物以类聚,卫公子,你赶出来的鸭子也特别像你。”    赶路这许多时日,我已经很习惯傻丫头偶尔灵光一闪冒出的惊人之语,最令人佩服的是她其实无心调侃,却总起到调侃之效。就如这次,她没倒过来说我特别像鸭子我已经很谢天谢地了,便也无意反击,只顾低了头寻石子,边寻边嘟囔:“飞鹭河飞鹭河,没有飞鹭怎叫飞鹭河?”    这时便听傻丫头大叫一声:“看哪,飞鹭!”    仓皇间抬头,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飞鹭从公主侧面飞起,颈子颀长,姿态闲适而优美,顶上一点朱砂红,在一片白茫茫的水花上尤其耀眼。    我看得呆了。    公主在这时转过身来,抛了抛手上的小石子,微微偏了头,薄唇挑衅般地翘起,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笑意,清晨薄阳在她脸上留下一片金灿灿的光亮,灿烂非常。    非常美,非常诱惑,非常让人有,亲吻的冲动。    我狠狠地拉住脑子里脱缰的想法,无意识地擦了擦嘴唇笑道:“我真的不想这么说的,可是物以类聚用在此处当真贴切得紧,公主这一石子引出的飞鹭,高贵异常。”    公主眼中的笑意更甚,得意之色竟隐隐透出点小女儿的娇态来。    小黑在这个时候非常不识时务地问:“小姐,今天还走么,过了这河便进京了。”    公主就不笑了,抛下石子略一思忖道:“不走了,附近找个客栈住下吧,等在这过了端阳看了龙舟表演再走。”    我带着猥亵的心情欣赏公主的兴致被打断,在心里杀死了小黑一万遍。大约是我的眼神凌厉得过于直接,小黑缩了缩脖子,跑开张罗住店了。    调筝楼。    我倚在公主房间外的栏杆上,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等待。    我是在赶路后不久就了解到公主喜欢抛开随从独自闲晃的习惯的,也解开了一直以来我心里的一个疑问。就小黑那身手,许子期那家伙是怎么把公主劫到山寨里来的?却原来,是遇上了落单的小绵羊。    不过,自从我发现公主的这个习惯以来,她再也没能单独出行。今天,也不例外。    果然。    公主一身风流倜傥的白袍,面上却满是无奈的神色,“每次都这样……卫子颂,你是怎么做到的?”    哎哟,还恼了。我上前执了她的衣角,嬉皮笑脸道:“公主穿这身衣裳,好看得紧。”    她不轻不重地打开我的手,扬声喊我的名字,“卫子颂!”    “哎!”我虚怀若谷,答应得颇为爽快。这全名虽不若公主喊“子颂”的时候那么婉转低回,却自有一种熟稔嗔怪的意味在里面,本未来驸马受用得紧。    她低低地横了我一眼,脚下生风直往外走。我连忙大步跟上,却不想她突然来了个急停转身,我一时反应不及,直直地撞了上去,手自动自觉地揽上她的腰,而嘴唇将将擦着她的面颊一闪而过。    错开脸来,大眼瞪小眼。    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地红起来,而我的心一点一点地飞起来。    楼外有议论声传来。    “哎哟,哪来的两位俊俏的公子,还抱在一起,莫不是传说中的短袖?”    “难怪我嫁不出去,这世界上的漂亮男人,都喜欢别的漂亮男人去了,伤透天下女人心哪……”    “可是……我说……您这一脸的络腮胡,看着不像女人哪?”    “唉,明为女儿心,错生男儿身,奈何奈何……”    ……    公主板了脸,语气生硬,“卫子颂,你抱够了没有?”    我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去,挠挠头笑道:“公主的腰,颇为纤细,呵呵,呵呵……”    公主脸上的红云有扩大之嫌,却突然伸出手来箍住我的腰,摆出一副淡然的表情凑我无限近道:“子颂小姐,也是纤腰一握啊……”    我措不及防,身子僵硬了。    楼外议论声已经肆无忌惮了。    “反客为主了,激烈啊,真激烈。”    “阿弥陀佛,非礼勿视,我的保心丸在哪里……”    “下注了啊,压白衣公子主攻的,一赔十;压另一位公子主攻的,一赔二……”    我的心里乐开了花,这近京城了百姓就是精明,眼神颇为犀利。    大约是我乐在其中的样子让公主觉得颇为无趣,她终于松开手去,掸了掸衣角的一丝褶印,皱起眉来斥我道:“瞧你干的好事,现下如何收场?”    明明是互有往来却成了我干的好事,我委实冤枉。瞪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我道:“刚刚不是想外出的,现在还去不去?”   “哼,”公主扬起眉来,“我连忠良都甩掉了,怎么每次就是瞒不过你呢?”    思索的样子煞是可爱。我少不得又讨点嘴上的便宜,“心有灵犀,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公主跺一跺脚,“这样啊……”她一本正经地,“既然子颂这么能猜我的心思,当驸马太可怕了,还是当护卫来得堪用其才……”    ……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护卫,我才不要当护卫,那什么赵奕疏不就是护卫当着当着当成三驸马去了么,这世上,除了大驸马外谁的驸马我也不要当!    正这么想着,猛不丁被人拉住了衣袖,一名昂藏大汉蓄着威武的络腮胡正瞪着柔情似水的小眼睛看着我。    “这位公子,不知奴家这一款的合不合您口味?”    ……    在我强忍呕吐的冲动忍得很辛苦的同时,公主娇笑着飘然离去,而我和那大汉拉扯着衣袖,内心十分凄苦。
第十二章  
第二日便是端阳。    受被壮汉纠缠的阴影影响,我这个复原觉一直睡到了晌午。恹恹地打开房门,便闻到空气中甜腻的粽子香,触目所及楼中各处也挂满了菖蒲艾叶,很有点开坛作法灵符悬挂的感觉。  正胡思乱想呢,便看见傻丫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迈着风骚的小碎步急急从我身边飘过。  赶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我抓住她半边衣角仔仔细细地把她上下打量了个遍。唔,头顶那朵硕大的红花在一身绿衫的烘托下颇为耀眼。  她摆出个任君采撷的造型,脸上居然带了我以为永远也不会在她脸上见到的娇羞,迟疑地问我:“怎么样,好看么?”  哎哟,哪个少女不怀春。  “嗯嗯……”我频频点头,“这身打扮,颇有青楼头牌的风采……”  “真的吗?”她倏地张大了眼睛,“青楼头牌哎,那是我从小的梦想……”  ……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至贱则无敌,真理啊。  我轻咳了声,把她从美好的梦想中唤醒,“你打扮得如此……如此娇艳,干什么去?”  她犹自沉浸在喜悦亢奋的情绪中,一脸梦游的表情,“今日端阳节啊!”  我颇无奈。  “我自然知道今日是端阳节,谁规定端阳节要着得如此……”我瞥一眼那朵摇曳的大红花,咽一口唾液斟酌道:“如此出位……”  “哎?”她很是吃了一惊,用看乡巴佬的神色鄙夷我,歪着头想了想,又释然了。  “你家乡在那边陲之地,自然是风俗不同。”  “什么风俗?”我还有半句话在心里暗暗嘀咕:与其说风俗,倒不若伤风败俗来得妥当。  傻丫头难得得了个教育我的由头,情绪颇为高涨。  “端阳节,又名女儿节,俗以五月初五日为期,饰小闺女,尽态极妍,没有听说过吗?”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她垮下脸来。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鬓,佳人相见一千年……这总听说过吧?”  我毫无羞愧之心地摇了摇头。  她也摇了摇头,很是痛心的样子。  “没文化太可怕了……简单说吧,在端阳这天,未出闺阁之女都会精心打扮赴那龙舟之会,若是看中哪位小伙,便可以亲手缝制的香囊相赠;若是这小伙子在龙舟比赛中得了头彩,二人便无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自行婚配,任何人不得阻挠。所以这端阳龙舟赛啊,”她又露出点梦游的姿态来,“很是热闹呢……”  我已然听呆了。这近京之地,果然开放。  兴致勃勃地问傻丫头:“你缝的香囊呢,拿来瞧瞧。”  她一副藏宝贝的表情往腰间探了探,头顶的花甚至也适时地凋下去半边,只道:“这香囊只能给自己的心上人看,卫公子这一款的……着实不是我的类型……不过应当也有很多姑娘喜欢小白脸的,要不你与我一道去那飞鹭河边,自己得了不就可以看了。”  我颇为难。如此难得一见的场景,不是不想看的,只这一年一度的盛事,昨日那彪形大汉少不得也要去,若是到时再拉将起来,可怎生是好?    于是我悲壮地摇了摇头,“不去了不去了,人多的地方不适合我清淡脱俗的性子。”  傻丫头撇撇嘴,“不去拉倒……”她跨出去半步,又整整衣衫,回头向我确认,“我这身妆扮,真的可以?”  “嗯……”我摸了摸下巴,指着她的脸沉吟道:“恰似一朵鲜花……”  她喜不自胜。  我把手指上移,定格在她头顶那朵红花上,顿了顿,又下移到她脸上,“插在……牛粪上……”  她愣了,昂扬的表情还凝在脸上,很是滑稽。  我笑得几近内伤。  她跺了跺脚,愤愤道:“你……你等着!待我到那飞鹭河上寻到公主,让她给我评评理!”  “去啊去啊,公主也会赞我评价贴切的,”我咂巴了一下嘴,突然回味过来不对,“嘎?飞鹭河?你说公主也去看那什么龙舟赛了?”  傻丫头显然已经不屑与我言语,转身就走。  我很愤怒。  好你个楚非宸长公主啊!你与我既有跪拜之礼,又有口头之约,便不能算那闺阁之女;既不算闺阁之女,便不能凑这交谊之乐。现如今你不但去了,还知都不知会我一声,你把我这寨主夫君未来驸马置于何地?你你你,不守妇道!  移形换影。  身后傻丫头扬声唤我:“哎哎卫公子,你走这么快走去哪里?”  飞鹭河。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数十条整木雕成的龙舟已经入水,龙头高昂,很是气派。那龙舟上各个挠手已经就位,另有鼓手立在龙头旁,正把鼓敲得震天响。    岸边坡上全是人,呼声动天。可这摩肩接踵的,哪里有公主的影子!    傻丫头气喘吁吁地扶了我,“哎呀可跑死我了……呼……你不来的呢,还跑这么快!”    我四处张望,“这么多人,公主在何处?”    “哦……”傻丫头有点缓过来的意思把尾音拖得老长,拿手一指河那端隐隐可见的高台,道:“定然是在那浮标处垒起的高台上了,视野好,也方便待龙舟到了以香囊相赠。”    岂有此理!我咬牙切齿地思量在公主的马车上悬挂《妇德》一书的可能性,一边拔腿往高台方向跑。    而此时鼓声三下红旗开,龙舟赛正式开始了。那数十条龙舟劈浪并进,坡上人潮一时涌动不已,要跑过那些龙舟着实困难。    偏偏这时被人抓住了衣袖。    昨日那大汉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响起在头顶:“公子……公子你也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回过头拖了自己的袖口,假惺惺地朝他一笑,“公子你好,公子再见……”    他却岿然不动,脸上满是狂喜的表情,“我就知道公子会来的……今日可是端阳,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耐,“女儿节女儿节,你一个大男人跟着装什么纯情少女?”    他显然受伤了,一脸的大胡子抖动得泫然欲泣,“公子可是嫌弃我了……可我有一颗坚贞的纯情少女心……”    我实在没力气与他辩驳,撕了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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