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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选刊》2013年第4期·现实立场·双生(作者:刘荣书)
  作者简介:刘荣书,1968年10月生。河北省滦南县人。业余写作。作品散见《民族文学》、《山花》、《江南》、《北京文学》、《中国作家》等杂志。小说被多种选刊选载。本刊曾选载其中篇小说《瓦蓝瓦蓝》、《黄金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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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店的前身是发廊。
  周自明以前常到发廊转悠。这次跑路两个月,回来后故人不在。周自明问开发廊的东北妹哪去了?花店老板摇头,并对周自明说:“先生,今天是情人节,不买支玫瑰送你女朋友?”周自明皱眉暗想:妈的我哪来的女朋友。本来和那发廊妹刚有点意思,眨眼间却人去楼空。周自明看那老板,见她长相可人。不由自主掏钱买了一束。
  周自明手上举着玫瑰出来,被开肉店的顾大嫂看到,说:“周自明,你买花送谁呀?”
  周自明想了想说:“自己喜欢!”
  顾大嫂笑说:“不如送我好了,我女儿正要让我买朵花送她呢。”周自明说:“你女儿如果年龄大点才好。你又年龄太老,算了,还是送你算了。”
  周自明无业。嗜赌。据说欠下赌局几万块,被人追债到东北躲了好几个月。这些天又开始在这条街上转悠,不知用什么法子逃过了债主的纠缠。新开的花店惹眼,不但是花惹眼,店老板也惹眼。自是成了周自明消遣的首选之地。这天见老板眼皮上沾了片白纸,打趣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跳的左眼还是右眼?”老板恹恹地不想理他,说:“起先是左眼跳,然后又右眼跳,跳来跳去不知是财还是祸。”周自明说:“万家乐超市门口新来个算命的,算得挺准,你不如到那里去看看。”老板说:“是吗?”周自明说:“是啊,我算过一次,他说我最近有财可发。果然,昨晚我手气就好得不行……”说到这里周自明摸摸腰包,“晚上我请你吃烧烤怎么样?”老板好半天无话。周自明自觉无趣,悻悻出门。割了两斤肉准备回家,却被顾大嫂叫住。
  顾大嫂指了手上的一张报纸说:“你看看,这人咋这么面熟哇?”
  报纸是一个买肉的顾客丢在肉案上的。顾大嫂识几个字,最喜欢看情杀与抢劫的花边新闻。周自明将头凑过去,看来看去一脸懵懂。又有客人来,顾大嫂镗着刀子,嘴里喃喃自语:“这张脸老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是想不起是谁……”
  一句话倒提醒了周自明,说:“我看和花店老板挺像。”
  顾大嫂顿悟,喊起来:“苏浅,苏浅,你过来……”
  苏浅不知发生了何事,慌忙出来。顾大嫂用眼瞄着秤杆说:“对,就像苏浅。我说呢,老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是想不起是谁……”
  苏浅将头凑过去,只看了一眼。脑袋便“嗡”一声。想再多看几眼,报纸已被割肉的人夺去,垫进摩托车筐里,笑嘻嘻说:“一群文盲。看什么看!”
  出两站地,有一家书刊亭。苏浅从一摞报纸堆里,找出那张前天的报纸,边走边看。报纸上刊载的内容整整用去一个版面。那个长相酷似苏浅的女人,借助着媒体的力量,正热切散布着她寻找失散多年的孪生妹妹的消息。
  公交车驶来驶去,眼前如鬼魅般繁杂。苏浅愣愣坐在一处店铺的台阶下,掏出手机,想按报纸上的地址将电话打去。但手机键摁到中途又停了下来。左顾又盼,找到一间离此不远的电话亭。接电话的是一个值班编辑。她对苏浅的提问抱以某种虚妄的热情,她问苏浅:“您知道那个妹妹的消息吗?”苏浅冷静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个热心读者。就是比较关心那位苏女士的情况。医院那么大,难道这位苏女士就找不到她所需的骨髓类型?”
  “情况是这样的,”值班编辑耐心解释说,“她已经到各医院的的捐赠资料库做过登记了。像她这种白血病人,由于血型特殊,配型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一般情况下,即便有血缘关系,也难免会配型失败……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她失散多年的妹妹身上……”
  “喂,喂,这位女士,你在听吗?喂,怎么回事?”
  那天早上,周自明接到苏浅打来的电话,让他过去一趟。苏浅的住处,周自明一次也未去过,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得不到机会。他连苏浅住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苏浅告诉他:她租住在西郊的一间平房里,坐302公交车,五站地就到了。
  敲开门。周自明被眼前的苏浅迷惑住了:她卸去平日里的装扮,穿在身上的是一件碎花的旧褂子,下身一条浅颜色裤子。一身衣服虽大小合身,裹在身上却显得有些瘦。
  周自明捂着嘴,吃吃笑,抬起手指说:“你看上去就像个小保姆。”
  苏浅的表情很别扭,她在旅行箱里找衣服,不知怎么就把这身衣服翻了出来,又不知怎么就穿在了身上。她紧了脸说:“我以前就是做小保姆的。”
  周自明在苏浅屋里转了一遭,屋子虽简陋,却干净得令他拘谨。最后乖乖坐在一把木质椅子上。见苏浅脚边有一旅行袋,斜躺着,随时准备跟了她出行的样子。
  苏浅拿了张报纸给周自明看。指了报纸上一张照片说:“这是我姐姐。”
  周自明看了,说:“噢,你亲姐姐?”
  苏浅说:“我双生的姐姐。她得了白血病。现在只有我能救她。”
  周自明把头埋在报纸上,说:“噢……”
  苏浅说:“我求你件事。”
  周自明问:“什么事?”
  苏浅说:“你陪我回去一趟。”
  周自明说:“我还有好多生意要做呢。”
  苏浅说:“我会给你报酬。”
  结果是这样商定的:周自明陪苏浅回乡期间,按日计酬。当说到报酬的细节时,周自明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要什么报酬。我就做你的保镖,护花使者吧!”话虽这样说,但周自明的底细苏浅却清楚得很,他平日里哪有什么生意可做?有的话也不过是赌博的“生意”。和这样的人共事,还是明敲细算的好。
  周自明问:“何时动身?”
  苏浅说:“马上走。你回去换身衣服,回来就走。”
  周自明换衣服回来,又被眼前的苏浅迷惑住了:这是另外一个苏浅。一个无比惊艳的苏浅,美得让周自明喘不过气来。但漂亮归漂亮,周自明却是从苏浅的身上读出了另外一种感觉。她的眼睛,以及鲜红的嘴唇,让周自明惊诧不已:她多像出没在灯红酒绿里一个身份可疑的女人。
  这是一个明媚的上午。窗帘半遮半掩,阳光从淡黄色的帘布上打下来,将布匹上花朵的图案投影于地,也罩住了苏浅的身子,使苏浅在周自明眼里有了一种恍然站上舞台的错觉。苏浅瞄着周自明穿在身上的那件夹克,摇摇头说:“你没件西装什么的?”周自明支吾道:“有倒是有,只是脏了还没来得及洗。”
  他们下楼,去一家服装店。苏浅亲自为周自明选了一身西装,一条领带。苏浅说:“你买身西装吧。”周自明只是莫名地笑,却不见动静。昨晚他几乎输光了一个月的生活费。苏浅手托着那身西装,僵在那里。苏浅说:“去付钱呵。”周自明摸摸裤兜说:“钱包忘家里了,带的钱不够。”苏浅低了眼睛,无奈说:“要不我先替你垫上,回头从你工钱里扣怎么样?”周自明平日的赖皮相又露出来,说:“穿现在这身也凑合,我不喜欢西装。”
  钱最终还是苏浅付的。周自明生得器宇轩昂的样子,西装上身,马上陡增几分人气。和苏浅站一起,般配得活像一对过得很滋润的小夫妻。苏浅端详了一番,表示满意。周自明也咧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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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们那个地方,都把孪生叫做双生。
  双生是怎么回事?苏浅曾细细琢磨过这个问题。双生就是由一个受精卵发育而成的两个胚胎。像一棵树,生出的两个枝桠。
  那一年,一个偏远小镇上,生了一对双生姐妹。姐姐叫苏浓,妹妹叫苏浅。不知没多少文化水平的父亲,何以能为女儿取出这两个有味道的名字。
  但这名字似乎就是他一生成就。女儿们三岁时,做装卸工的父亲便被一垛盛米的麻包压死了。那天他歪在麻包下瞌睡,临睡前还在同工友们嘀咕,“他妈的这么多大米,够我们吃一辈子的了。”他的嘀咕又像抱怨。工友们打趣说:“真够你吃一辈子,不单是你,连你老婆你那两个千金,也够了。”父亲嘿嘿笑,蜷着身子缩进麻包阴影里去困。他太累了。当麻包露出坍塌的狰狞,被一个工友看到。那工友发出一声惊呼,但父亲听不到。父亲被人从麻包里拖出来时,舌头都被挤压到了外面,鲜红的舌尖上粘着一撮纯白的大米。
  父亲何以为她们取出这么雅致的名字呢?——苏浓苏浅——怎么不像别的父亲那样,为自己女儿取一个类似苏小红苏小梅或苏美丽苏丽娜什么的呢?面对这样的问题,苏家母亲总是找不出答案,她不断回忆她们出生时的情景:老大是兴高采烈哭着来到这世界上的。老二坠地,不哭也不闹,皱巴巴小脸仿佛满含了对尘世的哀怨。苏家母亲不无担心说:“不会是哑巴吧?”医生倒拎了婴儿的小脚,啪啪拍背,手重得让人心疼。半晌,才哭出来,声音微弱,仿如病猫。
  镇子的头脚有一条河,唤作西津渡。一年四季水都是至清至爽的。水的源头是北山上的雪在春天融化,于山顶处积起众多个大小坑凹,然后细水长流,经年累月漫淌。假使雨季,暴雨的势头再猛,也不可能裹挟了太多的泥沙,周遭山上如盖的植被成了最好的过滤器。所以说那河大多时候都做出一副温顺样子,像一条手臂环住古老的镇,心甘情愿将自己做了镇子的陪衬。
  苏浓苏浅两姐妹是不大可能被镇上人分辨出来的。包括苏家母亲。每当有什么事需要她吩咐,都要喊“苏浓!”,其中的一个应了声,母亲就会清楚这是苏浓。再记住她们当天的穿着,便清楚哪个是苏浓,哪个是苏浅了。如果两个孩子同时不高兴,或者恶作剧,母亲喊她们,她们商量过了似的不吭声,也不举手。那就要颇费母亲眼力。晚上睡觉脱光身子,做母亲的更恨自己眼拙。姐妹俩如一种颜色,搅和在一起,叫你分不清哪个颜色浓一些,哪个颜色浅一些。做母亲的有天说:“我把你们的头发分了样子吧!苏浅的长一些,苏浓的短一些。咱家没有儿子,就把你们其中的一个当儿子来养。”“不嘛!”姐妹俩同时发出抗议。或许是母亲的提醒,以后两个女孩剪头发,偏要理一种样式的,头发长一寸短一寸都不行。母亲买来的衣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你穿两天,她也要穿两天。好像故意要混淆别人的视觉。在别人善意的模糊判断里,她们已找到一种潜在乐趣。
  有天,姐妹俩玩耍,无意间打碎摆在桌上的一只花瓶。花瓶是亲戚送的。母亲喜欢饰物,从院子里掐一束花,插在花瓶里,一整个屋子都被映亮,母亲黯然的心也会被映亮。花瓶碎裂的声音惊得母亲后背一耸,待她回身看时,便看到两张同样惊慌失措的脸。母亲抖着气息问:“谁干的?”两张脸互相瞅瞅,同时张了张嘴。母亲说:“是谁?”其中的一张嘴张了张,刚想说点什么,另一张嘴却抢先开了口,并伸出指头说:“是她!”挨揍是避免不了的。受惩罚的女孩边哭边委屈地诉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苏浓,是她想摸那只花瓶,不小心,打碎了。”事情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有天母亲心情不错,问两姐妹:“说实话,花瓶到底是谁打破的。谁承认了妈奖她一块糖吃。”苏浓这才笑嘻嘻道:“是我。真不打我呵?真要奖块糖吃呵?”糖要奖励,但手背还是要打的。母亲只是象征性地拍了一下那手背,便被苏浓机灵地躲过去了,糖在她嘴里啧啧有声。母亲看了看一旁的苏浅,她有些委屈,眼神黯然,母亲不忍心,悄悄在她手里多塞了两块糖。
  事情一旦有了初衷,往往便形成了惯例。每当姐妹俩惹了祸,被指认的往往会是妹妹苏浅。但母亲慢慢也就有了自己的章法:苏浓越是狡辩,她就越认为所有坏事都是苏浓干的。但清官家务事难断,更何况对待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母亲对事端的评断,大体综合起来也是错多正少……到此时,两姐妹才在母亲的眼里渐渐露出了自己的底细,就像两种颜色:苏浓浓一些,活泼一些,机灵一些;苏浅浅一些,安静一些,木讷一些。
  到了上学年纪,姐妹俩在外人眼里,更是难辨真伪。苏浓贪玩,成绩差;苏浅用心,成绩好。要强的苏家母亲对待姐妹俩的学习,向来是奖惩分明。有一次苏浓对苏浅说:“考试的时候,你在卷首写上我的名字怎么样?要不这次妈妈绝不会放过我了。”苏浅眨着眼睛说:“妈妈罚我了怎么办?”苏浓说:“你成绩总那么好,差一次无所谓。”苏浅不语。苏浓说:“用糖纸和你交换。我把攒下来的糖纸全给你。”那一次,苏浓逃过了责骂,妈妈看了看低眉顺眼的苏浅,叹口气,没说什么。由此姐妹俩的学习成绩也成了一桩奇怪的事。其中的一个是一忽儿好的不行,一忽儿又坏的不行。苏浅的成绩好,苏浓的成绩必然差。反之亦然。这很让母亲头疼。她认为自己的命不好。一个好孩子的福分,就这样被老天爷活生生分成了两份。
  有天姐妹俩结伴放学。走到校门口,苏浅去上厕所。一个叫韩小桥的男孩从斜刺里闪出来。他红着脸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孩,把一张纸条塞到她手里。韩小桥跑走的样子有点滑稽。苏浓在他的身后喊:“韩小桥,你跑什么?”韩小桥站住,冲她挥手,示意她看手中的纸条,然后书包拍着屁股很快跑得不见了踪影。苏浓想把那张纸条展开,有同学鱼贯经过,喊着她:“苏浓,快点,梁燕她们要和我们比赛‘跳房子’,去晚了就没你的份了。”苏浓应一声,慌忙加入她们的队伍。
  回家时,苏浓想起了那张纸条。她借着微弱天光,把纸片展开,边走边看。那是韩小桥写给她的一封“情书”。“情书”这种事,在学校里已不算什么稀奇。大家公认的:李名已经和韩素梅好上了,梁燕在追求周可冉,刘文广与王翠玲有那么点意思……韩小桥算不上好学生,但长得人高马大。苏浓当即便有了些甜蜜的冲动。像她们这种年纪,并未彻底了解“恋爱”滋味,那公认的一对,只在私下里比较要好一些,互相借支笔,互相传个本子。那口口相传的“好”,仿佛只成了一种炫耀的资本:在女孩子中间,有男生喜欢着保护着,是一件多体面的事……走进家门之前,苏浓难舍难分地又看了一眼那张纸片,但这一看,却叫她面色煞白。她发现韩小桥的信首写的竟是“苏浅”:苏浅,我喜欢你。你可能不知道。班里那么多女生我只喜欢你。你学习认真,克(刻)苦,是我的榜样。希望以后你能在学习上帮助我。我时刻都在注意你,大盖(概),这就是爱情吧!你喜欢我吗?如喜欢我,就告诉我。我给你一天考虑的时间,如果你愿意,明天放学后我在西门马(码)头等你。
  毫无疑问,韩小桥将苏浓当做了苏浅。
  苏浓无精打采迈进家门,看见苏浅正伏在饭桌上写作业。妈妈口里责怪着苏浓,怪她整天疯跑,一点不知道学习,饭给她吃都可惜了。苏浓将书包扔在炕上,满怀敌意地看了苏浅一眼。苏浅从书本上抬起头,对姐姐的敌视大为不解。苏浓便更为嚣张地盯了苏浅看。苏浓的嚣张是有着资本的嚣张,如果苏浅胆敢迎面与她对峙,她便毫不犹豫将韩小桥递错的纸片交给妈妈。还要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你看你的乖女儿,整天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那全是装的!你看你看!人家小小年纪已经学会谈恋爱了。每天在学校里和男同学打得火热呢!情书满天飞,都飞到我这里来了。
  苏浅看了姐姐一眼,头垂得更低。
  一整天里苏浓都在关注着韩小桥与苏浅之间的微妙变化。她坐在苏浅与韩小桥靠后的位置。韩小桥在她前面隔了两张课桌,苏浅隔了四张课桌。苏浓观察起他们来方便得很。以前苏浓与苏浅姐妹俩同坐一张课桌。但老师分辨起来闹出很多笑话,情急之下便把姐妹俩调了位。韩小桥一整天都显得焦虑,他的心思完全没在书本上。课间他故意到苏浅那里借了支铅笔,苏浅一副为难样子。韩小桥也显得很别扭。苏浓看见韩小桥的鼻尖在冒汗,但苏浅最后还是很平静地借给了他。在另一个课间,韩小桥借还铅笔之机,又厚颜无耻地向苏浅借一块橡皮,苏浅皱了皱眉头,听到苏浓在后面语气尖利地喊:“苏浅,把我那块橡皮还我,我等着用。’
  在接下来的课间,苏浓与苏浅形影不离,她要挫败韩小桥的信心。傍晚放学苏浓看到既失望又满怀期望的韩小桥,驻足在校门口,向她们张望。
  有同学喊苏浓继续玩“跳房子”游戏,被苏浓回绝。她督促着苏浅快快回家。那天妈妈去了外婆家,外婆病了。
  苏浅写作业时,苏浓已经将妈妈留下的冷饭热好。她把饭菜端给苏浅,叫苏浅吃完饭再写作业。苏浓把好一点的菜全搛到苏浅碗里,像一个小母亲。吃完饭,又嘱咐苏浅别忘把鸭棚关好。然后说:“顺便把我的作业也写了。”苏浅问:“你去做什么?”苏浓说:“韩素梅家里出了点事,要我去帮忙。”苏浅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苏浓说:“很快就回来。”苏浅嘴里嘀咕道:“老是叫我替你写作业,我看考试了你怎么办。”苏浓说:“你别不知好歹,叫你替我写一遍作业,不是更能提高你的学习成绩嘛!”
  走到门口苏浓又折回,对苏浅说:“把你那身衣服脱下来。”那衣服是质地好一点的衣服,按惯例,应该是苏浓明天才穿上身的。苏浅向来对苏浓的尖刻不斤斤计较,当下便顺从地脱了衣服,对出了门的苏浓说:“你早点回家啊,天黑了我怕得很。”
  米镇的傍晚向来阒寂,昏蒙使那长长的巷子显得愈发幽深。苏浓走在那巷子里,她的手懒散地插住上衣口袋,心里忽然很别扭地涌上来诸多思绪。她想若苏浅走着这样一条巷子,必定是慵懒而慌乱的。但苏浓已经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她便一点也不慌乱,反倒走得无比轻松和随意。巷口有拿了蒲扇的老头老太太在乘凉,戴斗笠的渔夫肩一双撸,鱼鹰在撸的两端一边呆了一个。与苏浓错身而过时,鱼鹰站立不稳,抖了抖翅膀,水珠溅在苏浓脸上。苏浓“啐”一口,她怀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想那个韩小桥会不会将自己识破?若识破,她便要狠狠教训他一番,警告他以后不要骚扰自己的妹妹,若识不破呢?苏浓又笑了一下,心里陡然升起一丝紧张。
  韩小桥百无聊赖地呆在西门码头的石埠上,他已经向西津渡的水面打了不下五十个水漂,他书包里的瓦片所剩无几。那些水漂就像他此时的心情:起初威风凛凛在水面上滑翔着,像一条撒欢鱼儿,却最后逃不脱葬身水底的命运……他对黄昏中出现的女孩心理上准备不足,身体斜拧着僵硬在那里。“你来了?”韩小桥手握着瓦片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呢。”韩小桥把肩上的书包正了正。黑暗模糊了女孩的脸,她亦步亦趋从石埠的顶端走下来,走得雍容而沉着,仿佛完成着某种圣洁的仪式。
  “苏浅……”韩小桥又这样仓促地叫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两个少年男女一上一下分坐在石阶上,默默看着黄昏中梅河的流水。那最后一点天光在河流的中部破碎了一下,天便完全黑了下去。
  不知从何时,苏浓觉得她与苏浅成了浑然一个整体。这种感受大概缘自与韩小桥黄昏中的第一次约会—那种感觉既搀杂了一份美妙,又夹杂了一丝痛楚。韩小桥无意中恍惚了一对双生姐妹的内心。他把白天的那份感觉附着在苏浅身上,而在傍晚,却又与苏浓完成着一次次隐秘约会。他们的身影遍布米镇的东西门码头、简陋的职工俱乐部、杂草丛生的城门古墙。韩小桥从那迷离的气息中已嗅出一丝异样,但他无力分辨。因为他们拉过手,并且练习了成人间的接吻之后,女孩忽然很严厉地告诫他:“在学校里我们要装出互不来往的样子。不然的话,我再不理你。”
  冬天,天气异常的冷。这天上课铃声响过之后,几个男生将捅火炉的铁通条插进炉火,将它烧热,然后摆在炉灶上,仓促跑回座位。教语文的赵连成老师进来,对学生班长喊出的“起立”声不太感兴趣,只是从患了感冒的鼻腔里挤出一句:“坐下。”便走到炉灶边。
  他家里穷,整个冬天都会对那大块的煤炭情有独钟,进教室抄铁通条“哐哐”捅炉火,将煤炉捅得上气不接下气,已成他的习惯。学生们稀哩哗啦坐定后,他又走到炉火边。
  教室里陡然响起一声惨叫,是赵连成老师发出的惨叫。有嗅觉灵敏的学生恍惚间闻到一股只有过年才可闻到的燎猪皮的香味。赵老师护着右手,一双眼睛通红,声嘶力竭地叫:“谁干的?谁!他妈的给我站出来。”
  那个上午从学校操场经过的米镇人看到一个奇怪的情形:一帮男生面对面站成两队。一队男生整齐划一地伸出左手,挥动胳膊将巴掌掴在对面男生脸上。接下来,另一队男生又整齐划一地伸出右手,像是报复,又像是得到指令,统一将巴掌掴在对面男生脸上。米镇人看到这里好奇地笑起来。想这帮学生在做什么稀奇古怪的广播操?动作蛮规整,蛮有条理的。便很有耐心地多看了几眼。但接下来那些男生互抽耳光的动作就不太优雅了:一个抽得比较重,另一个就更加重地还过去。一个男生脸上流了鼻血,几个男生当场哭起来。米镇人摇头想:大人花了钱是叫他们来读书的,却怎么练起掴耳光来了?
  学校里混乱得很。年终评选三好学生的活动又开始了。赵连成老师开始找个别女生到他宿舍谈话,自从有了铁通条事件,看来今年的“三好学生”是没了男同学的份儿了。这一天,苏浓被赵连成老师喊到宿舍去谈话。她回到教室时脸出奇地红,偷偷看了韩小桥一眼,心里有了别样的想法。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苏浅因一件小事和同桌的刘文广吵起来,起因是苏浅的胳膊无意间越界,刘文广用笔尖扎了她。赵连成老师毫不客气地将刘文广踢出教室。刘文广离开课桌时蛮不在乎的样子,对趴在课桌上轻声哭泣的苏浅做着鬼脸。赵连成老师说:“别哭了,跟我到宿舍去一趟。”
  苏浓坐在位子上,她把脸看向窗外。见赵老师宿舍的门紧闭着,心当下悬空起来。她仿佛看见一双男人的手搭上苏浅肩膀,仿佛劝慰似的,又似是抚爱。那手在肩头停一会,又转变方向,朝苏浅的前胸探去……当那双手摸到苏浅已经发育起来的胸部时,苏浓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当时的表现:没有尖叫,没有抽泣,只是不解地抬眼看了看那张丑陋的脸。她的脸迅速红了,怪异地笑了一下……说不定苏浅会惊叫起来的!苏浓这样担心着。这样想着的时候,果然看见宿舍的门被撞开,苏浅小小的身体从门内弹出来。她在轻声哭泣,她跑过荒芜的操场,也未止住那哭泣,她坐在位子上,仍在哭泣。脸伏在课桌上,瘦小肩膀一耸一耸,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委屈。苏浓的心也就跟着难受起来。
  也就是在第二天下午,赵连成老师布置下作业,又点到苏浅的名字。苏浅身体一抖,从位子上不情愿地站起来,声音细细地说:“我不去。”赵连成老师表情复杂,疑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去?老师做你的思想工作,你为什么不去?!”赵连成老师的神情里充满了严厉,又摆明对某种事情不太放心的焦虑。“你自己有错误你都不知道。老师帮助你,你都不知道?!”
  “我不去!”
  苏浅摇着头,眼里布满惊恐。
  所有学生都有点紧张。赵连成老师很快将苏浅拽出教室,他们听到苏浅声嘶力竭的叫骂声。苏浅骂了赵老师!她不但骂了赵老师的妈妈,而且还骂赵老师是“流氓!”大家想不到平日里老实安静的一个苏浅,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后果是相当严重的,赵老师的拳头捣在苏浅身上,苏浅像一片树叶飘了出去。
  殴打起到相反作用。赵连成老师希望借助暴力来浇灭苏浅的谩骂,但暴力却像汽油泼在一堆慢慢沤燃的野火之上。苏浅失去她平日里的端庄,她面庞扭曲,唾沫纷飞。叫骂声愈发令赵老师收不了手:如果他不责罚她,他就太没面子。刚刚下过一场细雪。细雪铺在校园里,铺在用砖头垒起的乒乓球台上,铺在简易的篮球架上,铺在两棵树中间拴起的木秋千上……苏浅倒下,又爬起来;爬起来,又倒下。雪地被她弄脏,印出一串凌乱挣扎的痕迹……所有同学都屏住呼吸,他们听到苏浓在教室里失声痛哭,一个瘦长男孩的身影忽然弹起来。他以风一般的速度拉短操场与教室的距离,子弹一样射到赵老师身上。
  是韩小桥。
  韩小桥的加入使场面有了一些乱战的意味。本来赵老师的拳头已没了分量,捣在苏浅身上只是成了维护他尊严的一种象征。但韩小桥的加入出乎他的意料。他扑到赵老师身上,手脚并用,像是一条粘住他身体的蛇。赵老师气急败坏,使出重拳,一掌将韩小桥捣翻。韩小桥扑倒的姿势极为丑陋,像一块遭人遗弃的破抹布,却又迅速积攒力量,演变回子弹。这次他出了狠招,动用了牙齿。赵老师连声惨叫,甩着胳膊,一肘捣正韩小桥面门。
  苏浓张大了嘴。看见鲜血从韩小桥的鼻腔里喷溅而出,模糊了他的脸。然后又滴淌在雪地上,如残败的梅花。苏浓想:那血,是奉献给苏浅的,也是奉献给她苏浓的。
  苏浅在一旁张大了眼睛,她惊讶地看着血流满面的韩小桥。
  苏浓苏浅两姐妹,在韩小桥眼里变得越发模糊。那天下午,他尾随着两姐妹的身影,看见其中一个在向另一个解释着什么。而另一个闷头走路,不发一言。她们重叠的身影很快划过幽深的街巷,消失在巷子尽头。韩小桥一拳捣在老房子的砖墙上,又迅速弹回手,疼痛使他面孔扭曲。他嘴角的伤口有一块青紫,涂了红汞,眼眶也是乌青的。那一晚他溜达到西门码头,转到天黑,也未见码头上有一个人影晃过来。韩小桥的心里是矛盾的,又是轻松的……韩小桥以前并不是一个特差劲的学生。但那件事发生以后,一直到转学,韩小桥都一蹶不振……偶尔看到前排桌那个女生的后背,他就会陷入到迷离状态。老师喊他听不到。等老师的粉笔丢过来,弹在额上,他才有所惊觉。所有同学都在哄笑。那个女生也扭过头,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韩小桥仰着印了白斑的额头,愣愣地将那目光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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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的,苏浅便看到米镇如繁星的灯火。他们坐了一夜火车,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又坐上通往米镇的长途汽车。火车上周自明极尽照顾之能事,执意要去八号车厢补两张卧铺票。见苏浅一脸冷淡,周自明说:“没关系,花我的钱……你觉得不妥,呵呵,从我工钱里扣也行。”苏浅是不大可能和周自明同去睡卧铺的。她经不住疲惫,夜半睡去,醒来发现头枕在周自明怀里。而熟睡中的周自明就像长了眼睛,专门寻了苏浅躲开的肩头做依靠。苏浅推了他几次,无奈,只好任由他婴儿一般睡在自己肩上。班车上,周自明还在瞌睡,苏浅心思烦乱,惟恐遇到镇子上熟悉的人,却又巴望着能碰到一个。但一车人她一个也不认识。所有人都在操一口米镇方言讲话。苏浅想:以前那么小的一个镇子,怎么冷丁冒出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来?
  周自明有点沮丧。从下了火车他便迫切想找一家旅店补觉,倒并不是对苏浅揣了怎样的心思。他是真困,临出门赌了将近一夜,两个晚上下来也没好好睡过,怎能扛得住?接近桃花坞,苏浅摇醒了再一次瞌睡过去的周自明,操了米镇方言让那车子停下。从桃花坞下车,走将近一里路,便会搭到通往西门码头的驳船。以前米镇人出门或是回乡都是如此赶路。苏浅与周自明在岸边等了近一个小时,也不见一条船过来。更为奇怪的是,一个等船的人也不见。无奈中苏浅朝四处张望,见离此不远的一段河岸上有老者在垂钓,走过去向他问询。老者说:“船七八年前就不通了。西津渡上架了桥,省工又省力,跑船的艄公都做货车司机去了。”
  这样当他们走进米镇时天就完全黑了下来。苏浅趟着步子,还是没找到在这里生活过将近二十年的感觉。道路是有些发虚的宽,两边铺子被所有高楼填充,一簇的灯红酒绿,和她生活着的城市没多大区分。只从那斜刺里响起的卖豆腐的梆子声是熟悉的。梆子是将小腿粗细的树干镂空,木槌击打在空壳上,声音难得地脆亮,是米镇特有的音色。踏三轮的车夫轮番来问他们要不要搭车。苏浅木着一张脸,摇头。周自明抽着烟,一脸狐疑尾随在她身后走,越发觉得这女人不可思议。一直穿越大半个镇子,记忆中的街巷才闪现出来。看到老街巷苏浅暗自松一口气,脚下步子加快,险些走丢了身后疲沓的周自明。街巷沧桑成旧式相机底片的模样,拆得千疮百孔:一溜顺延的砖墙,石级,凉台,冷不丁就会戗出一个缺口,一幢贴了马赛克瓷砖的楼房鬼头鬼脑探出头来。拐进自家巷口,苏浅恍然觉到自己的荒唐:如果是专为苏浓的病情而来,何不打一个电话?到市里的某家医院去见苏浓便是。从报上得知,苏浓此时正在市里的一家医院,靠药物来打发苟延残喘的生命……苏浅吞咽了下口水,她饿了,并且累得不行。一抬头,见自家窗口亮着灯,神情为之一振。对周自明说:“你在外面等我。”
  推开院门,上台阶,屋门是虚掩的,苏浅掀开门帘,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在屋子里赤膊喝酒。方桌摆在屋地的当央。他喝得满头大汗。桌上有一只酒杯,一碟豆酱,几咕嘟白蒜。炕上,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子,正裸了胸奶孩子。双方都有些惊愣。先是那男子抹了一把汗说:“找谁呀?”苏浅也愣住。嘴里低喃着:“你们……”男子从方桌边站起来,他看苏浅,觉得这女子衣着光鲜,像有身份的人,便柔和了口气问:“你有事?”苏浅说:“这是我家呀。我回家……”炕上的女人发话了,她似是对所有穿着光鲜的女人都有成见。她把熟睡的孩子放枕头上,说:“你家?你别是走迷了路吧!”
  好半天苏浅才弄明白这男女的来历,原来是来米镇做小生意的山里人。租住这幢房子已经三年多时间,从未见过房东的面,每月只是把房租交到隔壁曹大爷手里。
  苏浅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她蜷起身子,把小腿搭在旅行袋上。她的小腿微微有些浮肿。每次旅程,稍有劳顿,她的腿就会这样微微浮肿起来。她用手揉着困顿的脚踝,身子忽地塌软在撑起的双腿上,不觉间泪流满面。周自明站在她身后,焦躁地吸烟。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隔壁的曹向海斜披着衣服,匆匆赶来。只不过在这样的匆匆奔走间,他恍然老去太多。他是被租房的男子喊过来的。时光一瞬间仿佛在倒流,他分不清蹲在石阶上的这个女子是苏家的哪一个丫头,他记得多年前他于夜色中赶来,苏家的门前也是坐了这样一个女子,他还问了一句:“是老二还是老大?”但现在他紧走几步,躬身蹲在女子面前,急切地问:“真的是苏浅吗?”
  苏浅愣愣地看着他。拭去嘴角的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曹向海呻吟般叹息一声,说:“你可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苏浅依旧是愣愣看他。曹向海的话像蛊语,令她恍惑。她想自己去过哪里?好像哪里也未去过。就象多年前的夏天,她坐在门口等晚归的母亲回来;而许多年之后,她仍然这样坐着,等着。
  曹向海说:“你知不知道你姐姐苏浓在四处找你。”
  “不知道。”苏浅脱口而出。她被自己的话迷惑住了。
  曹向海有些失望地说:“我以为你看到报纸了呢,才赶回来的。”曹向海说:“你姐姐出了大事了,她得了快死的病了,等着你去救呢。”
  苏浅问:“她怎么了?”
  曹向海说:“得了败血症呗!快要了命了!……还坐这里干什么,快跟我回家,我这就给你姐夫打电话,告诉他你回来了。”说到这里曹向海抬起头,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周自明,问:“这,这是?”
  苏浅看了周自明一眼,说:“我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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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曹向海也是这样匆匆走在夜色里。他匆匆走在夜色里只是想把一则相亲的消息转达给苏家姐妹。作为苏家多年的旧友,许多年来曹向海从未中断过对苏家的帮助,在米镇的街谈巷议中,赢得了不错的口碑。那几年苏家麻烦不断。先是苏家寡母晕倒在巷口,患上败血病。所谓病来如山倒,说得一点也不错。随着苏家母亲染了重疾,苏家的生活也就随之像山一样塌下来了。苏浓苏浅两姐妹毕业在家,都没啥大出息。有街坊来看患病的苏家母亲,病中的老女人免不了哀声叹气,说:“这两个丫头可愁煞我。”街坊说:“两个姑娘两朵花,你愁什么愁!”苏家母亲便直接把话引入正题:“看看镇上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赶紧替我张罗张罗。”街坊说:“你要沉住气,依你家姑娘的模样、品行,只怕要多准备几付门槛才行。”苏家母亲撇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一病,还烦你们替她俩张罗呀,如能寻上对象,我死也就瞑目了……”街坊赶紧将话头打住,说:“壮实着呢.将来还要抱外孙呢。”苏家母亲眼里汪了泪,抓了街坊的手说:“你别老是打哈哈,看看有差不多的,先替我家二丫头张罗张罗……”
  苏家母亲之所以对苏浅比较上心,街坊四邻心知肚明。
  俩姐妹同样的漂亮,但站在一起,成色却自不待说。苏浓出脱得越发娇艳,人前一站,说是说,笑是笑,活脱脱一个苏家母亲年轻转世,透着一股机灵与练达。而苏浅则不同,有点蔫,出家门贴了墙根走,脸上整日霜打过一样,寡淡得很。街坊议论说:“这丫头脾性是不是随了她那死亲老子?”“是有一点点像,却又不全像。小时候也是蛮机灵蛮活泼一个小姑娘呀,自从学校里出了那件事,小姑娘就像换了一个脾气。”“出了哪件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就是乳房被人摸那件事嘛!受刺激了。”“喔,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女孩子家,务必要看严看牢。那些东西就像一个蜜罐子,嫁了人方能启开。早不得晚不得,早了晚了都会变味道。”
  苏家母亲的身体像是一株夏季植物,随着冬天的到来,慢慢耗干水分,水米不进已经有几天了。医生说想吃点啥就给弄点啥吧。人活得没意思,平日里都是在跟嘴巴较劲,快死了快死了,不但松了那股劲,反倒谄媚起嘴巴来了。苏家姐妹倾尽家中所有,给母亲买来自认为最好的东西——鱼呵肉呵,并杀了家里养的一只母鸡。苏家母亲看到端上来的佳肴不禁抚床痛哭,说:“我这次真的是要死了,这么好的东西都下不去口。”苏浓苏浅跟着在一旁痛哭。苏浓说:“妈,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弄。”苏家母亲说:“我想吃一根夏天的冰棍。”正是冬天,夏天的冰棍虽没得卖,但冻一块冰还算容易。苏浅便拿开水兑了些白糖,放在外面,一夜冻成冰块。苏家母亲啧着嘴吃了几口,却摇头说:“没有夏天冰棍的味道。”苏浅问:“妈你还想吃点什么?”苏家母亲想了想说:“我想吃酸梨。”自母亲病倒,家里财政多是由苏浓掌管。苏浓去街上转悠半天,回来对母亲说:“商店里酸梨都卖完了,要等下午货才能到。妈你忍着点,晚上就能吃到酸梨了。”到了下午母亲似乎是把酸梨的事给忘了。倒是苏浅记得,一劲催姐姐去买酸梨。苏浓嘴上应着,屋里屋外乱转。曹向海的老婆来苏家看病人,把俩姐妹叫到僻静处说:“看你妈这样子,后事该置备就置备吧。”苏家姐妹听了这话又是一道哭。倒是苏浓坚强一些,说:“我们年纪小,置备什么也不清楚。”曹向海的老婆说:“等下你曹叔出差回来,明后天我叫他带你们去买。”曹向海老婆走后,苏浓把家里盛钱的包裹拿出来,唤来苏浅说:“家里一分钱也没了。”逢到这种事,苏浅只知垂泪。苏浓看得心烦,便说:“好了好了,等曹叔回来再说吧。不行的话我去借一些。”
  晚上苏浓出去,夜半归来,披了一身寒气。酸梨是用外罩兜回家的。黄橙橙的皮,坠了类似姑娘脸上雀斑样的暗点,看了就招人口水。母亲半夜醒来,苏浅给母亲洗了一个。苏家母亲懵懂着问:“哪来的酸梨?”苏浅说:“我姐给你买回来的。”苏家母亲又问:“你姐呢。”苏浅拿眼看了看炕脚,说:“我姐睡了。”
  酸梨好像缓解了苏家母亲的病情,精神了一上午。当吃到第五个酸梨时,苏家母亲忽然灵动了眼对陪护一旁的苏浅说:“去,叫你姐给我买几个柿子去。要冻的,冻成冰疙瘩那样的,含在嘴里瓦凉瓦凉的。”苏浅跑去外面找苏浓说:“姐,妈说想吃冻柿子,你去给她买。”苏浓进屋,笑着对母亲说:“又想吃柿子了啊?”苏家母亲恶了眼说:“是呵,你还舍不得买给我吃啊?!”苏浓被母亲的话逗得眉眼里全是笑,说:“妈,除非你想吃天上的星星,你闺女做不到。不就柿子嘛,保准让你吃到嘴。”苏家母亲说:“那你就快去给我买呵。”苏浓看了苏浅一眼,说:“现在水果紧张,商店里一般都是下午到货。妈你只能等到晚上吃了。”苏浓下午又出门,很晚还不回来。母亲馋得心焦,恶了脸骂:“死丫头,你妈快死了还有心思在外面疯……”苏浅在一旁劝:“妈你别急,我姐姐准是等着给你买柿子呢。”
  苏浓回来把浅睡中的苏浅给弄醒。她用肩膀拱开门。先是探进一个头,苏浅方知道外面下雪了。苏浓头上身上坠了雪,一张脸冻得通红。柿子又是用外罩兜回来。小碗口大,红通通,屁股上带着枝梗,枝梗上还结着干黄的叶片。果然冻得冰块一样结实,摆在床板上“咣咣”响。苏浅当即拿了水瓮去外面打了冰水,把柿子放进去。冰水浸润着柿子,不一会果实的外皮便护了一层冰。拿手摁摁,越发坚硬。等敷到火候,把母亲叫起来,从水里拿出一只冰柿子,在床沿上磕磕,冰壳蛋皮似脱落。那柿子托在掌上,又绵又软。
  苏浓天不亮就出了门,随同曹向海去寿衣店给母亲置备装裹。米镇人好像有一种风俗,置备寿衣要在天光早一点的时辰,具体的道理又没人说得清。苏浓与曹向海办完事,踏雪而归。一进巷口,却见围了很多人,吵吵闹闹。见苏浓回家,苏浅惊恐地叫一声:“姐。”便低了头,没有话说。
  “曙光”商店与苏家隔两条巷子。店主名黄胖子,黄胖子嗜睡,顾客每去店里,大都照不见他面,遇到了也是一个睡眼惺忪的黄胖子,打着连连的哈欠,松松垮垮给大家从货架上拿东西。店一般由黄胖子的老婆打理。这一大早夫妻俩不看店,倒气势汹汹跑来苏家闹事。只听黄胖子的老婆骂黄胖子:“整天就知道睡,好像瞌睡鬼托生。白天睡了晚上还要睡,睡到贼把店子搬走都不知道。”黄胖子在一旁委屈地说:“前天早晨我看见店里的窗纸破了,以为是猫闹夜抓破的,也没往心里去……”黄胖子不善表达,几句话说得脸面赤红,他老婆接过话头说:“今早黄胖子起来,见院子里有一行脚印,黄胖子去跟我打听,说晚上有没有人到咱家里来。我就骂黄胖子,有没人来你还不知道,老娘就睡在你身边,这要是你晚上不在,老娘还要背一个偷汉子的骂名不成?黄胖子到店里,见白天糊过的窗纸又被捅破,地上还有带雪的脚印。黄胖子拉开钱柜,我的妈呀——昨天卖货的钱全都不见了。”“还有好几斤柿子不见了,我刚进的货,”黄胖子又接过话说。他们两口子像是在表演双簧:“多亏下了这场大雪,若没有这场大雪,就是神探也休想把这案子给破了。我叫上我老婆,觅着脚印,就找到这里来了……”黄胖子说得眼睛一亮一亮。“事情清楚得很,没有贼半夜三更会走错他苏家门……”黄胖子的老婆说到这里把目光“嗖”一下投到苏浓苏浅俩姐妹身上,“说,你们两个人谁是贼!”
  大家跟着黄胖子的老婆一并把目光转过来。
  苏浓脸上是一副高傲的,平静而不可侵犯的表情,她扬起下巴,似乎想辩解点什么。而此时的苏浅目光却一路委顿下去,她瘦弱的身子也跟着怕冷似的,轻轻颤抖起来。苏浓的话还未出口,黄胖子的老婆便扑上来,是冲着苏浅扑上来的。她一把薅住苏浅的头发,嘴里骂着:“骚X!做贼你也不选个地方,竟偷到我家店里。你看我们挣个钱容易?起早贪黑的,我们开这个店欠了一屁股饥荒,我儿子有病,这全镇子的人都知道,我们挣的那是救命钱……”黄胖子的老婆一边骂一边将耳光扇在苏浅脸上,她越说越激动,竟嘤嘤哭起来,好像受了莫大委屈。
  苏浅倾歪着身子,不叫喊,也不挣扎。黄胖子的老婆撕扯她的头发,她便伸出两臂护住头发;黄胖子老婆抽她耳光,她便伸出两臂护住脸。血从苏浅的鼻腔里流下来。她的脸色苍白,突兀戗着被巴掌抽过的指印红。母亲死后,苏浅越发委顿。有天曹向海来苏家,见只有苏浅一人在家,便笑咪咪地对苏浅说:“你是苏浅吧?”那个时候街坊邻居大多识得苏家两姐妹了,不单是性情上能分得开一些,就连体貌特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苏浅是长发,而苏浓则剪了时髦帅气的短发。曹向海这样问,就好像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她,故意卖关子。苏浅说:“是我。”曹向海笑咪咪打量了一番苏浅,说:“好,难怪有人就忘不掉这么俊气的丫头。”曹向海话说得突兀,让苏浅很是奇怪,不禁用诧异的眼神看他。曹向海哈哈大笑,说:“苏浅呀,有人托我来说媒,你猜猜是谁啊?”过去了很多年。韩小桥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就像来解救生活中困顿无望的苏浅一样。自他转学走后,他们再未见过面。从曹向海口中,一个活生生的韩小桥又辗转而来:韩小桥在外地一个亲戚家读完中学,又顺利考上一所师范学院。现在韩小桥在一个乡镇工作。依照曹向海的话讲:这个韩小桥可是有着无量的前程,他舅舅在县里面做事。“别看现在在乡下,那可是镀金呢。”曹向海这样神秘地说。“如果这门亲事成了,我脸上有光。你九泉之下的父母,说不定也会感谢我呢!”临走时曹向海这样说。
  相亲定在了九月九号,也就是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相亲地点选在民政局院内一幢简易的筒子楼里。之所以选在这样一个地方,据说是韩小桥借回县里办公事之便,顺便看一下。“相什么亲哦,我们是老同学,又不是外人,坐一起叙叙旧吧。”这是韩小桥说的话。他以前有点沉默寡言,现在却变得话锋极健。他送走说完两句话便借故走开的曹向海,又对欲转身出门,陪苏浅来相亲的姐姐苏浓这样说。他有了很大变化。不但个子长高,也壮实了,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练达。苏浅抬眼看他,见他下巴铁青,这么年轻就刮了胡子,并且是络腮胡子。和姐姐苏浓说着话的韩小桥,此时正巧把目光投过来,与苏浅的目光相遇,韩小桥笑一下。苏浅一阵慌乱,慌忙低下眼睛。
  阳光热烈,打在窗台上,打在一盆君子兰上,将那深蓝色的叶片衬得越发浓郁。而临了阳光的那一面,则透着一种浅颜色的黄。整幢楼里没有一点声息,偶尔能听到从楼道里传过来的说话声与踢踏脚步声,是鞋钉打着水泥地面的声音——脆亮、高昂。苏浅拘谨端坐,手不时搅着围在脖子上的一条红纱巾。她之所以觉得别扭,是因她坐的位置——作为主角,她理应坐在这么一个位置上——苏浅坐了靠写字桌的一把椅子,而苏浓则坐在右手的一张单人床上。韩小桥呢,就站着,身子斜斜地倚靠着写字台的一个边角说话。是隔了苏浅,在与姐姐苏浓说话。苏浅坐在这么一个尴尬位置上,感觉到他们的话语像是拖了尾巴在她的面前飞来飞去,她一句也抓不住,一点也插不上话……阳光是会走动的,不多时便爬到写字桌面摆放的两只白色水杯上,前端的杯沿颤动了一下,仿佛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瓷胚在阳光里变得越发薄,有了一种晶莹剔透的效果……一只手忽然抓住那杯子,杯的下缘顷刻间黯淡下去,那手像是弄痛了它。“……刘文广,刘文广你还记得吗?”是在问苏浅。他们好像谈得很开心,苏浅抬起头,看着韩小桥那张灿烂又有些陌生的脸。韩小桥想倒水给姐妹俩喝,见苏浅郁郁寡欢,便引了话题过来。苏浅嗫嚅着,她抓不住话头,只好把迷惑的目光投向苏浓。刚想说点什么,门在此时却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拄双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色,女的搀扶着他,脸上密布着准备为某件事献身的愁云与决绝。男的问韩小桥:“取结婚证是在这儿吗?”韩小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问:“取结婚证呵?”男的点头,示意身边的女的从包里往外掏各种证件。不想韩小桥却说:“在楼上,你们走错了。”男的“哦”一声。很艰难地转过身,由女的搀扶着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话题便被这两个走错门的男女所取代。他们猜测着他们婚姻的由来及走向,不时会发出笑声。有了这件事情作为衬托,韩小桥与苏浓的交谈更趋于热烈。本来苏浓是以陪妹妹来相亲为目的,但此刻她俨然一个主角,为了气氛不至于太过沉闷,努力迎合着韩小桥的话题,满面绯红地抿嘴笑着。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曹向海急匆匆走在夜色里,他急于将相亲的结果告诉给苏家姐妹。拐进巷口,见一个女孩坐在夜色中的石阶上,便咳嗽一声,问:“你是老大还是老二?”那女孩站起来,说:“是曹叔啊!我是苏浓。”曹向海便抖了抖滑落肩头的上衣,将那相亲的结果告诉了她。
  消息经由苏浓的嘴,转达给苏浅。苏浓对苏浅说:“韩小桥没看中你。他说这么多年没接触了,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觉得,跟你在一起有点不合适。”
  苏浅听着,夜色里看不清她的脸。
  过了好半晌,苏浓又说:“他喜欢上我了。”
  苏浅仍是听着,夜色里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苏浓说:“没办法。我们必须尽快把自己嫁出去。不然这个家就快撑不住了。”
  苏浅叹口气,好半天才说:“我们是姐妹。他不喜欢我,你就这样甘心嫁给他?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你让我还有什么脸面……”
  苏浓也跟着叹了口气,幽怨地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不嫁给韩小桥,总会有人要嫁给韩小桥的。我不嫁给韩小桥,就会丢掉一个改变我们命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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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曹向海打来的电话,韩小桥匆匆赶来。
  韩小桥胖了,头发也谢了顶。脸上的气色看上去不太好,但不太好也掩不住他那养尊处优的身份。他同周自明握握手,又顺便同曹向海简单聊了几句,便对苏浅说:“我们走吧。”
  在车上,司机问韩小桥:“韩局长,我们去哪?”韩小桥说了一个宾馆的名字。然后转头说:“天太晚了,咱今天不去市里,暂且在这儿住一晚。明早过去。”苏浅与周自明拥坐在昏暗的车后厢,周自明无意间握住了苏浅的手。虽然在来时的火车上一切都交待的很清楚,但苏浅方才的介绍,还是让周自明很是受用。周自明是下意识握住苏浅手的,但想不到的是,苏浅反倒很乖顺,把头靠在他肩上。她确实有些累,从坐上火车,苏浅便细声对周自明讲述了自己同姐姐间发生的故事。起先她似乎有些难以启口,但禁不住周自明的盘问。这就像一个游戏的开始,你不把游戏的规则与禁忌透露给参与游戏的人,游戏又怎么进行下去?苏浅最后正告周自明:“我叫你来,主要是怕被姐姐瞧不起。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周自明连连称是,却有些不平地说:“你姐姐够可以的,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苏浅说:“我们姐妹间的事,你还是少说话为好。”周自明说:“要是我,才不会去救她!”说到这里周自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姐姐现在过得怎样?”苏浅摇头,说:“从离开家就没联系了。”周自明吐了串烟圈,“如果你姐姐过得落魄,回去正好可以气气她,咱们毕竟是成功人士嘛!呵呵……如果她有钱,你就跟她要一笔钱,当作补给你的损失费!”周自明说得暗自得意。不想苏浅白他一眼,将脸扭向窗外,再不理他。
  轿车内很安静。为了不使气氛太过沉闷,韩小桥说:“我昨天还在医院陪你姐姐,今天恰巧有个会,就回了县里……”借着车窗外的灯光,韩小桥看到后面两人亲呢的样子。韩小桥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们还没吃饭吧?”周自明马上端正了身子说:“没有,他妈两天都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韩小桥“咳”一声,说:“看我!一忙把什么都给忘了……那咱先去吃饭。”
  酒店的名字没怎么留意,苏浅倒记住了那雅间的名字,叫做“浓淡相宜”。韩小桥边脱外衣边问服务员,“他们那一桌喝完了吗?”服务员说:“还没有。”韩小桥对司机说:“小李,你先过去,替我招呼一声。”转头对周自明略含歉意解释道:“县里的几个局长,酒刚喝了一半……”苏浅接话说:“你太忙就不用陪我们……”韩小桥笑着,边给周自明斟酒边说:“这什么话……”酒是好酒,周自明平生都未喝过。他搓着手,露出一副小家子气,把苏浅为他设计好的小公司经理身份忘了个精光。他连干三杯。韩小桥不胜酒力的样子,却架不住周自明豪饮的热情,斟满了第四杯。酒杯在手,韩小桥面对苏浅,感慨道:“苏浅,出去这么长时间,也不和家里人联系。”
  苏浅正低头吃饭。听了韩小桥的话,略微一楞,认真打量了韩小桥一眼,也不回话。周自明接话说:“我老婆忙啊,公司有一半事情都要她管,我有时出差,整个公司的事情都要靠她!她平常也老念叨你们,说有时间要我陪她回来看看姐姐姐夫…..”韩小桥听罢笑了,说:“是呵,是呵?那就好那就好。”周自明说:“骨肉至亲嘛!她怎么能忘得了姐姐姐夫……”说到这里周自明擎着酒杯,说:“韩哥……姐,姐夫,来,我代表苏浅,敬你一杯,表达一下我们夫妻俩对你的敬意!”韩小桥也站起,随声附和:“好!”
  “我姐现在怎么样了?”苏浅终于说话。
  她的话立即让桌上的气氛凝重。韩小桥坐回椅子上,叹口气道:“化疗,维持。联系过几例骨髓捐献者,都配不上型。苏浅,你再不回来,你姐姐命就保不住了。”苏浅说:“那我的骨髓就肯定能和她配上?”韩小桥说:“能!我跟医生打听过,孪生姐妹,肯定能……”韩小桥点颗烟,“你姐姐一提起你就哭个不停,我说登报找你,她不太积极……我是瞒了她找的记者。”苏浅问:“她知道我回来吗?”韩小桥说:“我还没告诉她,怕她情绪激动……”
  手机响了。
  韩小桥边说边对苏浅与周自明做了个手势,退身走出去。周自明还在独饮。他情绪亢奋,悄声对苏浅说:“你这姐夫是个局长!听人说,现在县里面一个小局长可牛逼着呢!你看进酒店,就跟进自己家一样……”此话恰巧被身旁的服务生听到,服务生笑着说:“酒店就是我们苏老板的,可就不是他自己家的。”周自明瞪大眼睛,问:“是吗?”服务生拾掇着桌上的蟹壳,说:“是啊,这是城西的一家,城东还有一家宾馆呢。”周自明意味深长地看苏浅一眼。等那服务生出去,周自明压低嗓音说:“苏浅,我看你算盘打错了。”苏浅表情淡然,不解地问:“怎么错了?”周自明说:“你雇佣我是对的。但我们应换个身份……”周自明说到这里掀了掀西装的下摆,那身西装经过两个昼夜的搓弄,已没了一点挺括的意思。周自明暗笑一声说,“嘿嘿,你应该把你那身小保姆的衣服穿回来,我呢,应该跟踏三轮的师傅借身衣服。我们应该说,我俩都没工作,你做钟点工,我踏三轮跑出租……”苏浅瞪了他一眼,问:“你什么意思?”周自明说:“这肯定要比什么什么公司的小经理效果来得要好。你看不出来,你这个姐夫很有钱……”苏浅说:“你闭嘴!这和有没有钱有什么关系!”周自明厚颜无耻说:“怎么没关系,我不是你老公嘛!”周自明的话让苏浅语塞。刚想说什么,韩小桥从外面返回。他一脸不快,坐在椅子上搓着额头,叹息着说:“这些人,很没意思。一点不体谅别人的难处。最近这么乱,我哪有心思陪他们喝酒。”
  在宾馆,苏浅碰到她雇佣周自明以来遇到的最大一个难题—韩小桥将他俩人安排在了同一个房间——这很正常。如果不安排在同一房间,反倒显得很不正常了。韩小桥同他们道过再见之后,走了。送韩小桥出门回来,周自明见苏浅仍拎着行李站在屋子里发愣,便凑过去,拿掉行李,笑嘻嘻说:“真没办法。”苏浅不想理他。周自明做出一副无辜样子,说:“我们是夫妻嘛,真没办法,只能被别人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啦。”苏浅不理他,转身欲走。周自明说:“你干什么?”苏浅说:“我去另外开个房间。”周自明从背后抱住她,把一张酒气熏天的嘴巴凑到苏浅耳边来,悄声细语说:“那怎么行,这家宾馆也是你姐姐的,你就不怕被别人看破?”苏浅说:“看破了又能怎样!”说完这话苏浅觉得很是无趣。她雇佣周自明的举动,现在看来颇像一个喜欢吃糖的孩子,在对一个开糖果店的大人显摆,透着一股寒酸气……见苏浅一脸讨厌,周自明先自退了步,松开手说:“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开房,我睡沙发你睡床,怎么样?就这样。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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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来,苏浅从未去过医院。身体偶有不适,她会选择在小诊所让医生给开些药吃,她对医院的环境有一些陌生。当穿过医院幽深的走廊,看到一张张表情淡漠或焦虑的脸,听到彼此起伏的叹息声、哭泣声,苏浅显得很是茫然。她梦游一般尾随在韩小桥身后,直到在一片白色的氛围中看到了姐姐苏浓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她的心才猛然被针刺了一下,锐疼起来。
  苏浓靠床垫坐着。她的脸是白的,嘴唇也是白的。眼睛透着一丝血红。从窗口打进来的阳光罩着她。属于病榻之域的阳光也像是白色的。苏浅看苏浓,见她美丽尽失,燥干的头发露出稀疏,不知那是化疗的结果。苏浓眼睛动了一下,看到从门口走进来的韩小桥,没有任何表情,接着看到韩小桥身后的苏浅,先是愣愣地看,端详着,身子忽地坐直一些,眼瞳放大,干燥的嘴唇微微开合……查床的医生走进来,周围有病友与家属的呢喃低语。在一个肃静的氛围中,忽然听见一阵怪异的抽噎。苏浓张开她的嘴巴,胸腔一挫一顿,喉咙里嘶哑有声。周围的人不禁好奇地看过去。苏浓放不开哭声,倒有唾液从她的口腔里喷溅而出,沾在唇角。苏浓僵直的手臂缓缓张开,做出拥抱的姿势。大家这才看见一个趋前的苏浅,素淡着一张脸,挎包斜吊在肩上,走得不能再近,才把身子递到那张开的臂中。
  苏浓抱住苏浅。脸扎在苏浅怀中,这才放开哭声。就好像那哭声是苏浅引导出来的,也像是所有的情绪都淤积着,苏浅的到来像是一枚针刺,刺破了它。
  苏浓的哭声一泻千里。苏浅身子反倒是僵硬的,胳膊搭在苏浓肩上显得无所适从。她放不下架子,直到被苏浓的哭声化解,才彻底拥抱了苏浓。苏浓哭一会仰起头,推开苏浅以便看清她的脸,然后又拉近了苏浅把她箍在自己怀里。箍到怀里还不算,还要把头扎在苏浅怀里哭,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好不容易说了句:“这些年你跑哪去了?”鼻腔却像被堵住,嚷嚷着有些听不清。韩小桥也动了真感情,当局长当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的感官麻木了,以为不会哭了,却不想眼泪流起来照旧嘀嗒响,他在一旁劝:“这不回来了嘛!妹妹回来了。你的病也有救了。别哭了,好了……”
  由于身体虚弱,苏浓哭累了便躺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微闭着眼睛,却伸出手来去摸索苏浅的手。苏浅本来在用纸巾拭泪,慌忙中将纸巾丢到地上,拿出右手被苏浓紧握着。
  屋子里的医生病人都被感动,起初不知道这是姐妹久别重逢。但从表情里已窥测出这不是一般的相见,有人看过报纸,知道全部底细,便把原委告诉给那些不知情的病人或家属。大家听得满脸欣慰,就差没鼓起掌来。平日病房里老是愁云惨淡,今天难得照进来一丝曙光,一整个病房便都跟着欢欣鼓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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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好了。苏浓的命算是保住了。等一路检查下来,韩小桥心里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在医院熬了这么多天,心情郁闷不说,主要是觉得生活没有一点指望。也毕竟,有好多话要和苏浅谈谈。韩小桥当下便提出大家一块出去吃顿饭。这大家当然不包括苏浓在内。平日里吃饭,都是苏浅和周自明一组,韩小桥单独;或周自明与韩小桥一组,吃完饭给苏浅带回些外卖回来,一家人老也碰不到一起。当韩小桥提出这个建议时,苏浅显得很冷淡。一旁的周自明却举双手赞同。周自明说:“好,苏浅最近很辛苦,你带苏浅出去吃,我留下来照顾姐姐。”韩小桥巴不得周自明不去,便说:“好,那就辛苦你了。”
  出医院,才知天在落雨,并且越来越大。离医院不远便有家酒店,两人步行过去。为了躲开雨水,苏浅用手遮着头顶,跑步横穿马路。韩小桥跟在身边,留意着身边疾驶而过的车辆,身体和苏浅无意间磕碰在一起。
  叫了菜。要了啤酒。面对苏浅,韩小桥端详了好一阵子,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话题却还是迂回到老路上。韩小桥说:“苏浅,离家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和我们联系呢?”
  苏浅捋着被雨打湿的额发,看一看他,似乎不愿提起这个话题。韩小桥干掉半杯啤酒,嘴角沾了酒沫:“苏浅,你当时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一席话让苏浅感慨万千,她不愿回忆离家前的那段时光,在那个仓皇的夜里,她面对河水枯坐,离家出走不是她最初的选择,而是最后的选择。苏浅看着窗外的落雨,喃喃道:“我怎么有脸和你们联系……两姐妹去相亲,人家相不中妹妹,姐姐却要嫁……”
  韩小桥梗着脖子问:“什么?你说什么?”
  苏浅又把话重复了一番。她无意讨伐,如今她把一切看淡。
  韩小桥愣住了。
  他努力回忆起来,回忆起那次相亲的经过。那次相完亲他便回到下乡的镇子,临行前曹向海来问他话。他只是笑着说:“想不到变化这么快。苏浅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了。如果有她姐姐的一点活泼就更好了……”曹向海听了也笑,说:“你小子!别吃着锅里看着盆里的,姐妹俩是同样的好!这毕竟不是旧社会,允许你讨个三房四妾的!让妹妹做了大的,姐姐做了小的?”韩小桥听了也禁不住笑。曹向海说:“就这样定下来了,以后你们自己处。我的任务算完成了。”韩小桥说:“好。麻烦你了,等有时间侄子好好谢你。”曹向海说:“就等喝你们的喜酒了。”韩小桥随即去了下乡的镇子,临行前他是想到要去苏家看一看的,但上面催得紧,传下话来,让他回去整理东西马上出发。
  韩小桥无言以对。
  他忽然警醒到自己婚姻中的错误,却无力辩解。他出差后回来,得知苏浅离家出走的消息,便马上加入到寻找苏浅的队伍当中。他陪同苏浓找寻了很多地方,并且动用了多方关系。在妹妹走失后的日子里,苏浓把韩小桥当做了理所当然的亲人,有什么事都来和韩小桥商量。也就在那段时间,韩小桥顺利调回县上,他有了更多与苏浓接触的机会。他们第一次的亲吻是发生在苏家。而后又像许多年前一样,韩小桥在西门码头无数次约会了苏浓,也就是在那些惶惑的日子里,韩小桥猛然间醒悟到:他是同时爱着苏家这两姐妹的。他爱着苏浅的安静,也爱着苏浓的热烈。而苏浓的热烈,恰恰填充了他身体中蛰伏的欲望。他没什么可指责的,在良心不受困扰的情况下,他倒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只是令韩小桥疑惑的是:苏浅为何不辞而别,离家出走呢?
  韩小桥无话可说,他抬眼瞧了瞧苏浅,郁悒地说:“你当时怎么就那么冲动,为何不当面来指责我……”
  苏浅苦笑。
  就像一场游戏。韩小桥这样感慨地想。他问:“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苏浅喝了口饮料,问:“你想听吗?”
  韩小桥说:“想……你不知道你走后大家找得你有多辛苦。码头、车站、整条河都翻了个遍。井,所有的井都捞了个遍……”
  苏浅将他的话打断,“都以为我死了?呵呵,我死也不会跳井死,我会选择西津渡跳下去,死也要死个痛快。”接着苏浅便滔滔不绝讲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她说她最早流落到城市,先是打零工——商店,餐馆,菜摊,服装摊,什么活儿都做过。还做过保姆,先是受不了女主人的气,离开了;再就是受不了男主人的骚扰,也离开了……“我还做过小姐……小姐你知道吧?韩局长,你肯定也玩过……”韩小桥一楞,周身绷紧。满心酸楚。却掩饰着说:“开玩笑,开玩笑……”苏浅说:“你是说谁在开玩笑?”韩小桥无言以对。苏浅呻吟般说:“做小姐的日子真不好过啊,被警察抓来抓去的……”
  韩小桥将一杯酒仰脖喝尽,说:“你别作践自己了,你作践自己就等于在作践我。你是老板,生活得很不错!为什么要这样说?”苏浅说:“再不错,也混不过你这当局长的啊。”韩小桥陷入莫名的忧伤。苏浅调侃道:“韩小桥,我问你,当初我们相亲,你相不中我,是不是因为我在学校里被人摸过乳房,是不是因为我在镇子里偷过东西?”韩小桥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掐掉烟蒂,沮丧地说:“走吧,我们走,你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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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前的一天夜里,韩小桥陪护在苏浓身边。苏浓显得很萎靡。即将挽回生命的欣喜似乎冲淡不了手术前的压力。韩小桥想劝一劝她,说:“不用担心,手术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苏浓说:“我倒不担心手术,我都做过死的准备了。”韩小桥说:“那你担心什么?”苏浓翻一翻身,侧脸对韩小桥说:“苏浅问我要钱呢!”韩小桥诧异道:“要什么钱?”苏浓说:“起先我有个打算,想把我们刚在开发区买的那套房子,送给苏浅……?”韩小桥说:“为什么要打算送房子?”苏浓说:“苏浅这次回来,我就不想让苏浅走了,把她留在身边。这是我刚开始的打算。”韩小桥说:“也好呵。那套房子是以你的名义买的,你送给她也可以呀,可她怎么要钱?”苏浓说:“她不要房子,要钱,要三十万。”韩小桥说:“那套房子正好花了三十万……她不愿意留下来?当然了,人家有自己的生意,怎么愿意留在咱这小地方。”苏浓苦笑着说:“她哪里有什么生意!她只是帮人卖菜,做做钟点工而已……”韩小桥听到这里极为惊诧,说:“怎么会?!”苏浓说:“这些都是周自明亲口告诉我的。周自明说苏浅一直靠打工生活,他们俩口子挺不容易的。周自明也没工作,靠蹬三轮赚钱,现在两个人还在租房住。要钱的意思苏浅不好开口,指派周自明来说的。”韩小桥沉闷地说:“那她为什么要说自己做生意?”苏浓说:“怕回家被别人笑话……”苏浓的话令韩小桥好半天沉默不语。苏浓说:“我们给她三十万吧!就当是花钱治病……”韩小桥好一阵难受,他想把若干年前相亲的事重提,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心想:这是苏浅在清算若干年前的那笔帐呢!他站了一会,走回去,叹口气道:“好吧,那就给她三十万吧……你们姊妹也算两清了。”
  韩小桥的话令苏浓疑惑。
  苏浓说:“周自明还对我说,要我们别把这些话当了苏浅的面讲。苏浅面矮。”韩小桥苦笑说:“这还有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一般的协议还都要当面签呢?”苏浓说:“算了,你就当拿这些钱救我一命吧!”苏浓说到这里泪流满面,“这些钱就当帮了她,反正也没送别人。有了这笔钱,他们回去就可以做点生意,也不用再下苦力去生活……”
  韩小桥再无话讲。
  但一些情绪却淤积内心。再见到苏浅时,韩小桥竟然从内心里有了一丝厌弃。手术做完的当天下午,韩小桥私下里叫了周自明出来。路上他也不说话,把周自明弄得不明就里。想问一问,看韩小桥脸色,又知趣地掩紧了口。进了银行,韩小桥话不多说,去银行窗口提了三十万出来,扔给等在椅子上的周自明。
  周自明看到那些钱,惊得张大了嘴。他抬眼看着韩小桥,目光里充满了问询。韩小桥居高临下说:“三十万呵!苏浅、你老婆要的!”周自明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韩小桥有些不屑的神态,慌忙站起来,专心致志对付起那些钱来。他抄起两沓想揣进裤兜,但那毕竟不是小数目的钱。他忙乱地折腾着。折腾得满头大汗。韩小桥看得不动声色。提醒他道:“这么多钱,你还是不要带在身上的好。你有没有银行帐号?把钱存进帐号,回去取出来就是……”话未说完韩小桥便嘲讽地想到:一个三轮车夫和一个钟点工怎么能有自己的帐号呢!韩小桥吩咐司机从车里拿个皮包出来。周自明把那钱塞进皮包,鼓捣完却仍是迈不开步。不知是因紧张还是激动。他面色苍白地看着韩小桥。韩小桥问:“你不准备回去?”周自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掩饰着说:“你们先走,我,我还有点事要办……”韩小桥一笑,挥挥手说:“好吧。只是你要多加小心,这抢钱的贼可多的是。小心丢了钱苏浅回去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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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肉的顾大嫂这几天万分关注当地的一份晚报。因为那张报纸对孪生姐妹的故事做了连续的追踪报道。起先她并不知道苏浅便是那其中的孪生妹妹,苏浅在动身前曾和她打过招呼,说是出几天门,让她照看一下店子。但有天一个买肉的顾客拿了一张报纸给她看。顾大嫂这才看到了苏浅。还在照片的边角看到周自明不算清晰的一张脸。那个顾客之所以拿了报纸给顾大嫂看,一是对熟悉的人比较感兴趣,二是他也看到了周自明,他对顾大嫂说:“这个混混怎么也在那里?”顾大嫂说:“是呀!苏浅怎么和他扯上了关系?平常苏浅都是不睬他的。”这样顾大嫂便成了那家报纸的热心读者。每天都要缠了别人要报纸看。没有机会得到,就颠颠跑去报亭买上一张。接着顾大嫂从报上看到手术成功的消息。她从心里为苏浅姐妹高兴。并特意把那张有着“血浓于水”的标题文章贴在肉案旁边的墙上。逢到有顾客来,便拿刀指了说:“你们认识不?那是我朋友。”买肉的人就眯了眼对了那报纸看,说:“哪个是你朋友?”顾大嫂说:“躺着的那个不是,站着的是。”买肉的人中有认识苏浅的,就看得更有兴致。
  但第二天顾大嫂却把那报纸撕了下来。因为她又看到了一篇报道:说的是经济大潮中人的思想转变。说那个做妹妹的,竟然跟姐姐要了三十万。那写文章的人绕来绕去说了很多让顾大嫂不懂的话。但顾大嫂还是一眼便把这个苏浅看穿:双生姐妹呀!俗话说血浓于水呀!竟然拿姐姐的命来要挟!顾大嫂向来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她那天剁起肉来竟透着股狠劲,觉得这样的人连畜生都不如,贴张报纸不等于是在往自己的脸上抹黑嘛!
  苏浅回到城市是一个傍晚。她神情疲惫,行色匆匆。顾大嫂正准备收摊,对站在店门外的苏浅是意料之中的冷淡。顾大嫂说:“呦,回来啦?”苏浅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顾大嫂的话截住,顾大嫂说:“听说你发了大财啦!以后都不用为生意上的事发愁了……”苏浅苍白着一张脸,两手紧紧抓着旅行袋,问顾大嫂说:“你见过周自明没有?”顾大嫂说:“没见过。不是你带她走的吗?怎么你们……”苏浅咬一咬嘴唇,转身走开。顾大嫂把几根腿骨收回摊位,瞥一眼苏浅行色匆匆的背影,不屑地说:“这年头,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换钱了……”
  自此之后顾大嫂再未见过苏浅。若干天后顾大嫂的肉案前还来过一个陌生男人,他向她打听苏浅的行踪。顾大嫂扯着嗓门说:“我好久没见她啦!我又不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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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 那些运气不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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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在我们小镇上,有姐妹俩。
  妹妹生性懦弱,略显木讷。姐姐则活泼一些,待人处事也热情一些。妹妹去相亲,姐姐陪同,但男方却恰恰相中了那个眼睛灵动的姐姐。
  我不知道这家人当时会有怎样的想法。如果按我的性格处理,这门亲事是断断不能成的。在一些人的信仰和教条中,亲情或许会比任何贵重的东西都要高尚。但在另一些人的处事原则里,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在每天处心积虑的努力中活得更好一些,什么样的原则似乎都可以放下……但这家人似乎不应受到无端的指责。或许他们只是想到了男方家里优渥的条件,总之姐姐不嫁他,别人也会站稳那个位置。他们欢天喜地办了酒席,准备款待那个未来的女婿。他们却似乎忽略了那个被人冷落的妹妹的感受。
  在酒席开始的前一天,大家发现这个妹妹不见了。她从这个家里消失,临走前将家里四处清扫了一遍,不放过任何角落。她生来勤勉,
  每天不声不响地做着家里所有的营生。随她消失的,还有平日里积攒下的不多的一些硬币——家里人认为她是负气出走。过些日子就会悄然回来,继续回到她原来的位置上去。这家人也曾四处寻找过她,但寻找总归是茫然——是那些随她消失的硬币给了这家人一丝希望,他们或许还曾设想过,多年后的某个日子,她会衣着光鲜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给家人衣锦还乡般戏剧化的惊喜。
  一个冬天很快过去。人们去村外的水井里汲水,用来浇灌正在返青的麦子,却意外发现了她的尸体。她普通的面容已高度腐烂,如果不是穿在她身上的衣服,如果不是带在她身上的那些硬币,已很难将她分辨出来——这才知道,她并没有经由这些硬币的帮助,远离给她带来羞耻的生活,从而去追寻另一段人生。她把硬币带在身上,只是做出了一个逃跑的姿势,并如此潦草地给自己画了一个句号。那些硬币,只像道具一样设置在她脆弱的想象里,她走在逃跑的路上,仿佛看见外面的现实更是如此不堪。她在村外的那口水井里发现了天堂,从而投奔了它。
  那些硬币仅像一个引子。更成为多年后这篇小说的种子。
  理查德·耶茨在《十一种孤独里》,用冷峻的笔触描写了十一种孤独的人生。这些缺乏安全感、生活不太如意的人,虽然历经了种种的失落与绝望,却仍然在这个不可脱逃的世界里落寞地活着……潦草地结束总归是件不容易的事。那些运气不好的人,其实在用种种的失败点缀着这个异常残酷的世界。从而令那些幸运的人暗自窃喜,发出言不由衷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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