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部小说主角强射母亲玄幻小说叫北辰救母亲死了重生叫至尊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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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传《凤血》 华昀凰的一生,是浓淡深浅不一的红色,胭脂红、朱砂红、绯红、血红、殷红……
  铁与血,交织成令人屏息的咄咄艳色,于九天之上,浴火涅磐。
  昔日冷宫帝姬,一剑惊刺流亡王孙。 天阙翻覆,白骨黄泉不相离的誓言,终被八百里殷川断送故国家梦。
  南有梧桐,北有佳木,两个同样拥有华美凶猛灵魂的人相遇。
  素手铁腕翻覆血色山河,半世过尽半世兴,累累凤冠下的北齐皇后华昀凰,历经背叛与决裂,是否依旧守得杏子林间一诺白头?
  ————————
  后传《凰图》
  “——南秦长公主华昀凰,和亲北齐,嫁为太子妃。
  次年,太子谋逆,晋王尚尧率军平叛,太子事败焚身自尽。
  晋王继位,降太子妃华昀凰为燕国夫人。天启元年二月,行登基大典。
  三月,册立燕国夫人华昀凰为皇后。
  十一月,皇后诞下皇子。同月,皇后出京,迁居殷川行宫。”
关键字: 架空 权谋 家国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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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更新至45章)
作者:寐语者
  【楔子】
  南秦长公主华昀凰,和亲北齐,嫁为太子妃。
  太子谋逆,晋王尚尧率军平叛,太子事败焚身自尽。
  晋王继位,降太子妃华昀凰为燕国夫人。
  天启元年二月,行登基大典。
  三月,册立燕国夫人华昀凰为皇后。
  十一月,皇后诞下皇子。
  同月,皇后出京,迁居殷川行宫。
  ———
  【第一章】
  殷川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黄昏时风里卷起细细簌簌的米粒子,天黑尽时,白鹅毛已狂飞漫卷。
  满城青瓦屋顶,转眼覆白。
  殷川渡口,雪满栈桥。
  桥头的长乐酒坊,升起灯笼,烧暖炭炉。
  落魄琴师输了与老板娘的赌约。
  他赌的是,殷川今冬第一场雪下起来之前,南朝来的皇后就会被废。
  从这渡口遥向南望去,夜雾中,隐约可见依青罗山而筑,巍巍直上的凤台行宫,宫阙森森,层叠嵯峨,灯火如九天星辰闪烁。昔日艳重天下的南朝公主,如今的北齐皇后,正幽居在此。
  这场雪已悄无声下得纷纷扬扬。
  南秦远嫁而来的宁国公主华昀凰,眼下还仍是天子正妻,北齐皇后。
  落魄琴师与老板娘的赌注,不过一坛酒。
  皇后会不会被废,原本与乡野庶民全无干系。
  唯独殷川一地,既是皇后陪嫁封邑,又是两国必争之地,这三年间烽火平息,暂得太平,全赖南北联姻的维系。
  今岁入冬,废后流言仿佛是从北边传来,不知多少人在暗里揣测,幽居殷川行宫的华皇后,究竟还回不回得去帝京。
  无论南北,从来没有过哪一朝的皇后,生下太子甫足月就迁出中宫,凤驾离京,独自远居。自此两年间,皇后再没有离开过凌云孤峙的凤台行宫。
  皇帝更不曾驾临殷川。
  然而,不希望废后纷争再起的殷川百姓,总盼着流言不会成真,总觉着这位南朝长公主非同等闲。毕竟,没有哪一朝哪一国的公主,有过这样惊世的封邑。八百里殷川,都作了她的陪嫁,从南秦送嫁而来的五千羽林精卫,至今驻守于凤台行宫方圆十里,遵奉皇后一人号令。
  “皇后哪里是说废就废的,堂堂南朝长公主,又生育了皇子,还有这八百里殷川的封邑,天下又有谁不知道,华皇后是绝世无双的美人呢。”
  老板娘脆声泼辣。
  殷川自从成了长公主的封邑,才得来太平安稳,这份恩惠,殷川百姓都念在长公主身上。老板娘自己也是半个南人,母家是从南朝徙来的,自然盼望长公主能把这北齐皇后的位子太太平平坐下去。
  从京城流落来此的落魄琴师,嗤之以鼻,“妇人之见,可笑,可笑。”
  “南朝现今是裴太后临朝,裴家的天下,先帝一去,长公主就什么靠山也没有了。她这皇后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原是侍奉过废太子,在南朝时就有秽乱名声,一时狐媚惑主,坐上中宫之位。听说上月南朝献给皇上的冬岁礼,又有好几个美人,裴太后这是恨不得让皇后立时失宠啊……这二人,势如水火,可见当年的宫闱秽闻半点不假。”
  老琴师捻着下颌黄须,连声嘿嘿,议论天子家事,如同市井短长。
  老板娘讥诮道,“两边宫里的事,您都像有神通天眼,亲自瞧见似的,真了不得!”
  众人哄笑。
  琴师脸皮泛热,忿道,“老夫当年给宫中乐正大人当侍从时,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
  满座都是往来于南北两地的客商行贩,听琴师在那里高谈阔论天子家事,也时而凑趣哄笑,大都不以为意。只有一个初次从南朝随商队过来贩茶的少年,听得失惊,侧身低问左手旁的汉子,“怎么,他竟不怕官府治罪,这些疯话都敢讲?”
  在南朝,不论是当今裴后临朝,还是昔日先帝在位,言禁酷厉,没有人敢公然犯上,非议皇室,一旦被官府拿住,轻则鞭挞,重则割舌。
  少年的问话,那汉子像全没听见,不理不睬。
  旧窗吱吱,挡不住外边风声如刀。
  少年裹紧棉袍,见这汉子穿件脏污的皮袍,在屋内也不脱去毡帽,压低帽檐,闷头喝着一碗酒。看他落魄穷酸,少年便把自己的酒壶推到他面前,“来,一同喝。”
  那人略抬脸,瞥了少年一眼。
  被这双眼睛照了一照,像七月下暴雨打闪子,少年惊得一缩。
  大汉满脸浓髯,口鼻都被大胡子遮了,帽檐下只露出那么双冷清清的眼睛。
  他不答话,少年也默默缩回去,看都不敢再往这边看一眼。
  倒是右手边坐着的老丈,听见少年先前问话,悠悠接口道,“这话在我南朝自然讲不得,到了北边,京城里也不能讲,至于外头嘛,齐人原本是游牧骑射的异族,立国至今,礼法不达庶人,民风向来粗豪。何况这里是殷川,南北不属,官府只是个虚设。你莫怕,也莫学那老匹夫口无遮拦,是非少说……”
  少年讪讪应诺,耳里却听着那琴师还在喋喋吹嘘他从京城听来的传闻,说华皇后实则早已疯了,皇上将她贬来行宫养病,如今两年都不见好,迟早是要废了她的。
  “老丈,这要是真的,皇后若被废了,殷川不是又要打仗么?”少年忍不住,又问老者。
  老者叹口气,无言可对。
  少年一时也愁起来,伸手去拿酒壶,蓦地发觉,邻座空空,那个怪人不知几时已无声无息离开。
  真是古怪,少年推窗,悄悄往外探了一眼。
  风卷着雪粒,扑了他一脸,直钻眼皮。
  他只呆呆瞧见,漫天风雪里,那汉子的身影消失得极快,不似常人。
  风雪终于消停时,已是深宵,酒客渐散去。
  酒肆临着渡口,寒江夜风,猎猎透骨。
  三分醉意,七分失意,落魄老琴师手拎半壶残酒,背上负了长条包袱,走出酒肆仍回头啐一口那不识好歹的老板娘。转身忽一抬头,前方树下,一抹斜长人影投在雪地。
  琴师醉眼惺忪望去,见那人毡帽遮头,一步步踏着地上碎雪,走了过来。
  “我想听琴。”那人一掀皮袍,摊开的手掌里,银锭雪亮,照得琴师的醉眼瞬时清明。
  “你是什么人……”琴师错愕惊异,欲仔细打量,却见他已转身朝渡口走去,只冷冷抛下一句“随我来。”
  银锭的光亮似还在眼前晃荡,琴师咽了下唾沫,怕那银光随之离去,不及深想,拔脚追了上去。那人走得极快,到渡口,上了一艘泊在岸边的乌蓬小舟,立足回头,朝琴师颔首,“请上舟。”
  琴师踯躅,听得这人语声清朗,倒不似凶恶匪类,只是穿戴如此寒酸,却出手阔绰,甚是蹊跷……正思忖,那人立在小舟上,扬手摘了毡帽,脱去皮袍,竟又抹去了满脸虬须。
  竟是一个翩翩青衣少年。
  寒江月色里,少年侧首,目光清寒,容色美而凌人。
  小舟离岸,缓缓随江流而下。
  一川冷月,两岸深寂,不见星辰,只有远隐天际的朝鸾山之上,凤台行宫彻宵不灭的灯火,隐约如隔云端。月满寒江,也照彻琉璃霜瓦,龙檐凤壁。
  琴师盘膝而坐,从长条包袱里取出不离身的旧琴,置于膝上,“贵人要听什么琴曲?”
  少年出神眺望凤台行宫,半晌,一笑,“你是齐人,听说过阳台引,巫山曲么?”
  琴师怔了怔,“贵人是说,昔日南朝宫中所传的御制……”
  少年颔首,“你可听过?”
  琴师赧然,“这曲子,我等凡夫,哪能得闻。”
  传闻昔日南朝先帝为长公主谱了一曲阳台引,长公主回作巫山曲,这两首琴曲名闻天下,却只在宫禁中流传,外间无从听闻。自长公主远嫁北齐,先帝驾崩,连南朝宫中,也音声绝矣。
  少年从琴师手中取过那张琴,垂目凝神,指尖徐拂,弦动,风里起了一声宛妙的轻叹,空灵之音袅袅而起,盘旋江上。风为之回,川为之缓,阳台氤氲多异色,巫山高高上无极,云来云去常不息……渺渺兮清欢,茕茕兮离魂,姽婳于幽静,婆娑之人间。相顾交回以颠倒,踯躅流盼以缱绻。[注]
  一曲余音无断绝,弦上诉复诉。
  “这便是阳台引。”
  少年秀目深垂,寒霜凝上眉梢。
  琴师已听得痴醉失神。
  “此曲已绝,世间不会再闻此声。先帝去了,长公主再也未曾弹过这曲阳台巫山……凤台行宫中,丝竹之声禁绝,皇后终日素服,乐师们的琴都不敢碰出声响。”
  少年怅然,修匀的手拂过琴弦,缓缓道,“我是南朝人,自幼习琴,先父曾是南朝乐官,宫中琴技第一人。”
  “原来是贵人降临,老朽有眼无珠啊……”落魄琴师双眼放光,作揖如拱,谄媚得合身就要向少年拜倒。
  少年眼不抬,眉不动,音声淡淡。
  “先父获罪于郭后,被仗杀,满门充军。唯独我一人获救,从此做了沈相门下暗卫。暗卫即是死士。先帝赐我的剑,名离光,我便以离光为名。”
  “你……你……”琴师瞪大了眼,张口不能出声,满面惶惑惊异。
  “我为何将这秘密说与你听?”少年微微一笑,抬眼望了天上孤月,“因为,今夜,是我能看见这明月的最后一夜,也是你的最后一夜。”
  他清寒的眼,直望入琴师骇然欲裂的目中,扬眉轻笑。
  “你自然是要死的,任何一个对长公主和先帝不敬的人,都是要死的。”
  琴师霍然挣起,跌跌撞撞往后退。
  小舟上已无可退之处,舷外急涌的江水,此时已是刺骨成冰。
  少年笑如薰风,“这殷川之水,会洗净你的污言秽语。请先走一步,待你我相会于黄泉,再向我报仇不迟。”
第一章(下)
  雪后的凤台行宫,巍巍绰绰,笼在冷月幽光里。
  次第宫门,直入云中,直入夜色最浓最寒之处。
  深宵宫门已合,十余名内侍挑了灯,默无声息地清扫蜿蜒玉阶上的积雪。
  出使南秦的使节,明日午时前后就到,奉旨前来觐见皇后。
  清扫玉阶的一名宫人,呵气成霜,将双手插进袖笼暖一暖,抬眼望月。
  子夜寂静无声。
  城中驿馆内,住进了入夜才抵达殷川的使臣韩雍一行。
  明日一早便要觐见皇后,年迈的韩雍早早便已歇息。
  有个随从送了衣袍簪戴来琴师任青的房中,嘱他明日殿上觐见照此穿戴,也不多话,掩门而去。琴师唯唯称喏。
  驿馆闭门,灯火俱熄,守卫昏昏欲睡。
  无人留意僻处驿馆角落的房里,文弱的琴师,换了装束,假须遮面,来去如魅影。
  自奉沈相之命潜入北齐,被选入诚王府中,他就成了琴师任青。
  明日琴师任青就要被韩雍带入行宫,作为南朝乐人献给皇后。
  今夜此时,潜出驿馆,他是离光。
  是效忠先皇与长公主,效忠沈家的一名死士。
  殷川是长公主的殷川,便也是南秦的殷川,是故国之土。
  这是今生的最后一夜了。他想在故国的土地上,再走一走,喝一口殷川之水酿的酒,看一看那轮照耀凤台行宫的月亮。
  当年在皇城,目睹浩浩荡荡送嫁的队列,云霞蔽日一般簇拥鸾驾远去。
  原以为有生之年再不复见,却不料风云翻覆,他这一枚棋子,在白子黑子间易色移位,终于落子在这凤台行宫。
  咫尺之间,重重宫门隔断,依然如隔云端。
  诚王处心积虑,寻到了琴师任青,等来时机将他送入行宫,送到皇后身侧。
  这个时机,不只诚王等了许久,离光、沈相、皇后也在等。
  许多人的刻骨苦忍,成败一举,就在明日。
  就这把剑上。
  剑出,则天下变。
  沐浴洗去了一身乘雪归来的寒意和杀气,离光脱簪散发,盘膝独坐窗前。
  身前几案上,放着一袭白衣,一支玉簪,一具古琴。
  离光看着案上的白衣玉簪,唇角有讥诮淡薄笑意。
  没有人能效仿得了先帝的仪容,相貌五六分相似又如何,这般玉簪白衣的穿戴起来又如何,可笑那诚王,未曾亲见过先帝,那般天人之姿,尘世里,岂能再有。
  取了玉簪在手中摩挲良久,离光缓缓以簪束发于顶。
  再取白衣加身,束带整袖,转身回视镜中。
  离光凝视镜中人影,唇角讥诮笑意愈深。
  剑,静静卧在案上。
  离光肃然双手奉举,三起三叩。
  先帝所赐,见物如见君。
  兰叶般薄而窄的剑,天生是刺客的剑。
  明日这剑就要尝到世间最芳美的血。
  一人的血,万万千人的血。
  有些血是温暖洁净的,有些血冰冷肮脏。
  这世间,愚人、恶人、不忠不义,背叛君上之人,一个个都该杀。
  过了今夜,便有许多人要流血来洗净他们的罪孽。
  天下杀伐,江山谁主。
  离光含笑并指拂过剑锋。
  窗外月色映了雪,照上剑身,泛起清光如水。
  寂夜,深殿。
  衔鸾琉璃垂苏宫灯一盏盏照进去,照不透重帷之后,幽沉沉浮动的碧烟。
  混含药味的特异熏香,清苦绵长,从内殿渺渺飘散出来。
  侍立在商夫人身边的年轻宫女,不禁屏息,隐隐觉得这香气也带了寒意。
  外头仿佛下雪了,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青婵,是下雪了么?”
  她闻声回过神来,听见商夫人在问话,忙应了声是。
  “今年雪下得真早。”商夫人顿了顿,似自言自语,“还好韩雍已经到了城里。。”
  青蝉微怔。
  极少见到商夫人过问起皇后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商夫人就像皇后的一个影子,沉默淡漠,仿佛世间事全无一样与她相干。
  在行宫侍奉皇后两年来,青蝉眼里的商夫人,从来素衣单髻,不着脂粉,容色虽不美,举止气度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即便是在皇后病得极重的那时候,也不见商夫人有过慌张失态,只是一步不离伴着皇后。
  而今夜,商夫人没有在寝殿那道黛青云母屏风后面随侍,只在外间候着,垂袖静立于帘下,听外边的风雪声,问起无关的闲人。
  也许是因为,明日来的韩大人,觐见了皇后,便要出使南秦,去往皇后的故国。这多少撩起了商夫人的思乡之心?
  这凤台行宫还从未有朝臣或内官前来觐见过。
  皇上更是不闻不问。
  皇后仿佛已被遗忘在寂寥殷川。
  一忘便是两年。
  皇后也终日白衣素服,抄经事佛,为南朝先帝和贤恪太妃服孝,对自己的处境浑不在意,连新岁和寿诞也不陈表向皇上问安,仿佛是万念俱灰,一心就此终老行宫了。
  青蝉倒觉得行宫里万事淡泊,没有宫中险恶,即便侍奉皇后终老于此也不坏。
  如今皇上令出使南秦的使臣前来觐见皇后,或是又念起旧情,多少有些关切之意么?商夫人这般在意明日的觐见,也是盼着皇上还能回心转意罢?
  青蝉暗里揣摩着,却见商夫人已回转身,徐走向分隔内殿的屏风,斜长影子垂曳身后,珠灰素锦长裾似流水逶迤。
  不知为何,青蝉隐隐觉得这端凝背影,比往日多了些萧瑟。
  镶嵌屏风上的云母流转幽光,商妤在屏风前止步,冰凉的两手拢在袖底,屏息片刻,才轻悄将合拢的屏风推开。
  琉璃光,碧烟沉。
  画案后的皇后华昀凰,一袭素衣曳地,长发披覆两肩,执了羊脂玉管霜毫,垂首凝神纸上,仍在画那幅画。
  笔尖凝停纸上,素手执笔,手指比玉管更匀皙,肤光比玉色更冷。
  青丝素衣,雪肤黛眉,眸色似点墨坠入秋水染成。
  华昀凰的目光,似乎落在画上,又似落在无穷尽的虚空。
  如同悬停纸上的玉管霜毫,纸与墨,一白一黑之间,碧落黄泉,游丝天外。
  商妤将屏风合上,也不近前,也不出声,只哀哀望着华昀凰。
  她心里清楚,这幅画,一笔一痕,不是画在纸上,而是利刃划过皇后心底。
  想着那画,那画里的人,商妤拢在袖地的双手不觉发颤。
  “阿妤你瞧,像么?”
  华昀凰的声音,像那碧烟似的轻微。
  商妤走到画案之侧,画已画好,却不忍多看一眼。
  “如今我也不知道,画得像不像他了。”
  华昀凰的目光语声,平静得近乎空茫,不见喜悲起伏。
  商妤没有回答,一点泪,却从眼角坠下。
  华昀凰目光轻掠,仿佛察觉了她的落泪,似也怆然一笑。
  凝视画幅良久,她终究搁了笔,将画幅徐徐卷起搁在案侧。
  “天要亮了,是梳妆的时辰了。”
  华昀凰拂袖起身离了画案,徐步走向妆台,身后青丝散成一幅墨色长缎。
  “公主……”
  商妤却觉得连指尖也发软,这一天,这一刻,等了许久,竟然还是怕的。
  两年间,为亡母守孝,公主终日素衣散发,商妤一次也不曾为她梳过头。
  华昀凰在妆台前驻足,一动不动凝视镜中,唇角徐徐扬起。
  这笑容如一簇妖红。
  不可方物的艳光,在镜中漾开,
  镜前的华昀凰,凝望着镜中的另一个华昀凰,笑意更深,艳光凌厉。
  “两年了,阿妤,你可曾见过我流泪?”
  商妤无言以对,引袖拭去泪痕,抬眼望定华昀凰,镜里镜外这一抹身影,历经尘劫,愈发风仪无双,孤绝如梅傲立,不可摧折。
  泪光下,商妤眼中哀戚之色渐渐敛起,目光坚定如初。
  “是,从今尔后,奴婢不会再落泪。”
  “会的,终有一天,你我都能纵情一笑,或纵声一哭。那一天不会太远。”镜前的华昀凰,与镜中的华昀凰,四目相对,“成王败寇,唯有胜者可以流泪,输尽一切的人只有血可以流。”
  正午日光照着积雪皑皑的御狩林苑,碧空无云,劲风飒飒摧动林梢。
  山涧封冻成冰,溪岸圆石覆上薄霜。
  风里裹着猛兽的喘息声,仿佛带上一股浊热腥气,回荡林间,嗅到这危险气息的马儿,绷紧了周身肌腱,雪鬃如银,马蹄踏过地上碎冰,一步步朝那濒死一搏的猛兽逼近。
  猛然,马身一颤。
  平地起了一团旋风,挟裹雪霰,低沉如雷的咆哮震动山林。
  那个斑斓的庞然巨影,来得迅疾如电。
  白马扬脖长嘶,铁蹄奋举。
  惊云弓,早已怒弦满张。
  扣弦的手,坚如山,凝如玉,寒矢破空,一道乌光去若惊电。
  跃起的豹子,半空中巨大身躯陡的一阻,折后扭曲,轰然坠地。
  喉头被一箭贯透,箭尖没入头颅,尾端白羽犹自挟着未消的余力颤动。
  御前护卫们策马奔驰近前,高擎天子旌麾,簇拥着一箭猎杀了巨豹的皇帝。
  当先一人,骑着红鬃骏马,杏色窄袖骑服,缀貂绒的风帽下,云鬓翠眉,芙蓉笑靥,俏向君王绽。
  冯昭媛驰到近前才瞧清楚那头豹子是如此巨大可怕。
  她按住心口,看着狰狞瞪目,濒死喘息的猛兽有些后怕。
  皇上竟然只身一个人追踪搏杀这头豹子,不许侍卫近前!
  她抑不住满心的骄矜和欢喜,恨不得化身成他手里的弓,腰间的剑,只要贴近着她眼中神祗一样英武倜傥的君王。
  “陛下,下次妾和您一起,别再远远抛下妾一个人!”
  她朗声娇嗔,不在乎尊卑,这里是远在京郊的狩猎行苑,不是在宫中,左右都是御前亲信,而皇上从来都任着她的性子,喜欢她这份率真。
  皇帝却看也没有看她,跃下马,执了弓,大步走近那头豹。
  豹子还有一息未断,吼间发出不甘就死的喘息。
  轻裘紫袍,龙吻玉带,护甲也不穿戴便追猎猛兽的皇帝,长身凝立,俯视这头濒死的兽。豹子森冷瞳孔里的光泽,在垂死中渐渐黯淡。皇帝盯着豹子的瞳孔,轮廓深长的双眼,褐色眼仁在日光下更透淡如烟晶,冷意直染眉锋。
  齐人自游牧先祖传下的习俗,武士杀死猎物后,要直视它的眼睛,才能将它的灵魂一并猎取。与利爪的搏斗,是勇力的角逐;与垂死猛兽的双眼对视,是心志的较量。濒死的豹子,眼瞳里最后一丝华美光芒即将淡去之际,皇帝眼中的冷酷也融化,显露了淡淡的敬意。
  “朕仗了刀兵之利,论勇猛,朕未必能赢你。”
  骄阳映雪,山林寂静。
  皇帝转身离开,风氅扬起雪末。
  冯昭媛迎上前去。
  皇帝一手仍握了惊云长弓,另一只刚刚扣弦杀死了猛兽的手,随意伸来揽了冯昭媛。这只修长有力的手,手心里的暖,令她神驰心荡,仰脸望去,见他修眉斜飞,唇上薄薄噙了笑。
  她倚靠在他肩头,在这一瞬间,不记得他是君王,只识得他是这世间最出色的男子,风华器宇,文采武功无人能出其右;更是一个温柔地携了她,在雪中缓步同行的男子。
  “看,有鹿!”
  冯昭媛眼尖,瞥见远处林中闪过鹿的犄角,雀跃摇着皇帝的手说,“妾去射那只鹿来献给陛下可好?”
  皇帝低头看她一眼,莞尔,将手中长弓递了给她。
  她转眸,指着那匹照夜白,“妾可以骑它么?”
  那是皇帝的御骑,只认一个主人,旁人谁也驾驭不得。
  显然,她暗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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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他带着,共乘一骑。
  于礼数,这可是僭越了。
  皇帝却漫不经心笑了一笑,“去罢。”
  他跃上马背,将手递了给她。
  她紧抓住他的手,仰脸柔柔地笑。
  他看着她,眉目间有刹那恍惚掠过,锐利目光在这恍惚间柔软了。
  阳光照进皇帝深邃的眼,眼里有温柔微光。
  冯昭媛的心,悠悠溺进这目光里。
  皇帝一言不发将冯昭媛带上马背,策马缓驰,向林中去追逐那只野鹿。
  踏雪寻鹿,乘风纵马,倚在这怀抱中,再凛冽的山风也不觉得冷。
  马儿渐渐追上鹿的踪影,身后却有马蹄声近,踏破林间寂静,将鹿惊走。
  冯昭媛有些气恼,回首望去,茫茫雪林中,有两骑疾驰而来。
  当先扬鞭催马的人,却是大侍丞单融。
  内官之首,皇上最亲信的随身之人,大侍丞单融竟然亲自飞马而来。
  冬岁狩礼,循祖例,皇帝行完狩礼后,要在御苑行猎三日。
  今日已是最后一天,午膳后御驾就要回宫。
  冯昭媛蹙眉,什么事急成这样,非得在此时扰了行猎之兴。
  她朝皇帝的怀抱偎紧了些。
  单融翻身下马,在雪地上一跪,双手奉上一只火漆封匣。
  “陛下,殷川有急奏!”
  殷川。
  这两个字令冯昭媛一呆。
  皇帝环着自己的双臂似乎也僵了僵。
  看不到身后的皇帝是什么表情,冯昭媛屏了息,侧耳静听。
  素日里气静神定的大侍丞单融,跪在雪地上,低了头,鬓角渗出汗来。
  两年中,这样的奏报每月都会送至,将殷川行宫里的大小事奏知皇上。
  却从来没有一次,来得这样急突。
  这封急奏,几乎累死了三匹快马,一刻不停从殷川飞骑送入宫中。
  大侍丞单融亲自从信使手中接到封缄了密奏的匣子,目光触到信使累得满布血丝的眼睛。单融的眼皮也剧跳了一下。
  皇帝一声不发,也不接那只藏着密缄急奏的匣子。
  “鹿要逃远了。”
  他淡淡开口,像从不曾看见单融赶来,也没听见有什么急奏。
  像是浑然不在乎,转头催马驰出,携她驰入林中,不理不睬,只管去追那只鹿。
  她低头瞧见他的手,紧握缰绳,握得异常的紧。
  马被他催得疾蹄翻飞。
  鹿影在前面密林间掠过。
  他一言不发,张弓搭箭,嗖一声弦动箭去,没入林中不见踪影。
  没有射中。
  鹿纵跃而逃。
  冯昭媛怔怔不敢相信。
  皇上骑射精绝,一箭能将豹子封喉,却射不中那只鹿。
  这一箭着实偏差得远了,连初通箭术的人也不至于如此潦草。
  箭不随心,弦不应手,只怕是心气乱了。
  皇帝一声低笑,仿佛自嘲,带了些许恨声。
  不待她出声,他掉转马头,对从不舍得鞭打的照夜白,重重一甩马鞭。
  烈马怒嘶,照夜白化作一道惊电掠出,驰回来路。
  马蹄得得,寒风猎猎,踏得一路积雪飞溅。
  单融还在原地一动不动捧着密匣立着,呼出的霜气模糊了脸上神色。
  冯昭媛在单融的搀扶下,下了马,惴惴立在雪地里。
  马背上的皇帝,一言不发,伸手接过了那封密奏。
  他没有立时展开,也不看单融一眼,只垂目望着那奏函,脸上变幻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仿佛一层寒云将孤独无助的阴影,投在这个睥睨天下的君王脸上。
  单融低垂的头,更低了些。
  皇上缓缓拆开了那封密奏。
  他眉斜飞,眼深敛,神色不动。
  可是冯昭媛觉得,他整个人,全不一样了。
  像是脸上起了层霜气,目光都结了冰似的,一时间就那样寒了,空了。
  御驾原该当日回宫,临到百官都在宫门前朝服迎候了,却从御苑传来旨意,说皇上要在毗邻御苑的山中禅寺静思休养几日,暂缓回朝,静思期间不见朝官。
  一时间**臣错愕。
  皇上自登基以来,勤勉朝政,虽然也时有出宫巡幸,却从未这般突兀辍朝。
  随驾御苑的冯昭媛,悻悻被送回自己居处,一直盼着皇上宣召,却也只等来皇上已移驾山寺的消息。
  无端端怎会去了山寺静思,冯昭媛忐忑不安。
  这变故突生,定是从那封殷川急奏而起。
  六宫之内,殷川是个禁词,没有人敢提及,连昭阳宫也一并蒙上避讳之色。
  殷川行宫里的华皇后,仿佛已被宫闱上下遗忘。
  冯昭媛进宫才半年,不曾见过那位名义上的中宫皇后。如今要说恩宠,后宫里不见得有人真正获宠,至今一个妃位也没封过。常在皇上身边侍奉的,是过去在潜邸晋王府里就侍奉过的旧人,容色出身皆不出众;要么就是内廷新选上来的宫人,位份都低微。
  能伴驾随行御苑的冯氏已算御前风光的人儿,也只封了昭媛。
  冯氏出身也平常,只是个中阶武官的女儿。
  御苑中,冯昭媛正自幽怨猜寻着,却出乎意料地有内侍传了旨意来,竟是让她跟去山寺随侍。这破格的殊宠,让她喜不自禁。
  待到了山中禅寺,在寺外客舍安置下来,皇上不见现身,来的却是单融。
  对着这位大侍丞,冯昭媛立时放下了宠妃的身段,客客气气地见礼。
  单融垂着目光,向来无风无浪的一张脸上,也是一团淡淡的和气。
  “昭媛就在此间好生安置吧,皇上吩咐说,静思期间不宜受扰,不见旁人。”
  他拖长音调,塌垂的眼皮抬也不抬。
  这意思是,皇上不会见她,不需要她侍奉,只叫她在这山寺客舍候着?这又是什么意思?冯昭媛被这一盆冷水泼得有些回不过神,半日前雪中共骑的温暖还没散,马背上的怀抱余温犹存,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样冷冰冰的局面。
  直到送了单融离去,看见他示意守在舍外的内侍将大门关上,才蓦地转过念头来,自己是被当做幌子,隔绝安置在这里了。
  山寺静思,怕也是一个幌子。
  皇上根本就不在这里。
  冯昭媛背后像有一桶雪水顺着背脊慢慢浇下来。
第二章(下)
  覆雪的凤台行宫,冷寂如死。
  前殿凤座上的血还未洗去。
  寝殿屏风后,一盏盏琉璃宫灯全都挑亮了。
  商夫人说,皇后想看见光,如同春日洒满杏子林间的阳光。
  可这寒夜风雪里,如何寻得了暖春的日光。倘若真有神迹,一线日光能不能照进来,驱散这不祥的,笼罩了整个行宫的死亡之影。
  满殿弥漫了辛涩的药味,苦到人五脏六腑里去。
  从御医六神无主的脸上,青蝉已明白,这药没有用,凤帷深掩下的皇后,越来越虚弱,生命正在从她身上无声流逝,神魂随时会离开这美丽孤独的躯体。
  药石无用,御医无计,青蝉也只能在外殿廊下埋头煎药,小扇微火,任凭药烟熏得双目通红,泪流不止。
  御医说剑伤极险,差一点就伤及要害,所幸偏差了半分。
  伤处不深,失血也及早止住了,却不知为何,皇后的脉象不断衰弱下去,似乎她的鲜血,她的生气,都从那可怕的伤口往外流失了太多。
  青蝉虔诚地双手捧起煎好的药,送入屏风后,奉给商夫人。
  商夫人正在为皇后净面,拿丝帕浸了素日皇后常用的花露,轻拭皇后脸颊与双手。跪在下方的青蝉看不见凤帷后的皇后,只看见垂在衾下的一只手,寒玉似的,苍白近乎透明,冷得了无生气,仿佛这身躯里的血已因那一剑而流尽。
  青蝉端着药的双手微微发抖。
  那一剑,刺入皇后胸口时,她就侍立在商夫人身后,离刺客不出十步。
  动魄惊魂的一刻,犹在眼前,梦魇般挥之不去,。
  使臣韩雍觐见皇后,在宴上献给皇后一名南朝琴师,说那琴师技艺绝妙,能弹奏南朝宫中的旧曲,聊解皇后思乡之心。
  琴师被召上殿来。
  当时宫灯高悬,明烛犀照,辉光映着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谪仙似的,一步步翩然走上白玉宫阶。玉簪束发,广袖低垂,奉琴而立。
  凤座上云髻嵯峨的皇后,骤见这琴师,端凝的身姿微倾,凤首衔珠步摇在鬓间微不可觉的颤了一颤。
  皇后静静听那琴师将行云流水的一曲奏完,良久不语。
  伏地叩首的琴师,便要退下去时,皇后开了口,唤他走近前来。
  琴师应一声诺,垂首缓缓走向御座,袖底似携了清风,步态轻妙不染尘埃。
  连侍立在侧的商夫人,望着琴师清雅出尘的仪容也失了神。
  御座玉阶前,珠帘绰绰,琴师止步。
  皇后覆在凤羽广袖下的手,略微一扬,示意掀起珠帘。
  青蝉趋前,便在打起帘子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琴师袖底有寒芒微闪。
  心念电转间,那一点寒芒骤然暴展,琴师的身影动如鬼魅,一掠而起,扬起的白衣大袖,像举翼的鹤,遮住了青蝉的目光。
  商夫人扑出,以身子撞向琴师,也已来不及阻挡那一道寒光。
  青蝉眼睁睁看见,那一柄雪亮的剑,赫然已刺入皇后胸口。
  血溅凤座。
  亏得商夫人那一挡,御前侍卫疾如惊风赶至,刺客只得了一击之机便被擒住。
  皇后被商夫人扶着,摇摇欲坠站起身,面容如纸,胸前鲜血泅出,越来越多的血,染上商夫人的手,也将皇后一袭雪锦云裳染成半身深红。
  “青蝉。”
  商夫人的声音将她自猩红梦靥里唤回。
  日夜不离一直守候着皇后的商夫人,此时也憔悴枯槁。
  “你去取些梨花蜜来,皇后醒了,一定不喜欢这药的苦味。”商夫人哑声吩咐。
  御医不敢明言,可任是青蝉也在想,皇后或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连日来皇后昏迷不醒,脉息已成游丝,只靠药力勉强续着一口气。
  青蝉凄然应了,方要搁下药盏,忽地凝神侧耳,“夫人,您听见什么了么?”
  静夜里,远远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声响,竟像宫门开启的声音。
  是听错了吧。
  皇后遇刺,凤台行宫旋即封闭,无一人可出入,宫门怎会夜半而开。
  可那悠长沉重的声音分明已穿透重重宫阙。
  相继又有一声声悠远声响,由远而近,打破了深殿寂静,听来竟是次第宫门都在这静夜里一道道开启了。
  一声,比一声更近。
  商夫人站起身来,凝重目光里,闪过异样光亮。
  静夜里,纷乱足音由远而近,从来没有人敢喧哗的寝殿深处,仿佛一点涟漪在深碧寒潭的水面渐渐扩开——
  一名值守宫女从殿外飞奔进来,步子踉跄,钗鬓颤颤,仓促间连行礼都顾不得。
  “夫人,快……快迎驾!”
  商夫人冷冷问,“你慌张什么,这时辰是谁开了宫门?”
  宫女急喘道,“是,是皇上御驾到了!”
  殿里一众侍女骤然惊怔得气不敢出。
  商夫人沉默。
  宫女急得提起声来,“千真万确,御驾已经过了前门,真的是皇上来了!”
  那沉沉的脚步声,来得疾风一般,转瞬已到殿前。
  殿外侍立的宫人们鸦雀无声,伏首跪了一地,纹丝不动。
  唯独商夫人没有跪。
  宫灯煦如春日的光亮,照映外间幽幽深殿。
  照见一袭玄色风氅未卸,靴底沾满雪泥,鬓发因霜气融化而半湿的皇帝。
  一别两年,圣驾终于驾临了殷川行宫,来得如此仓皇憔悴。
  商妤不避不退,一双眼睛,平平望着面前的君王。
  “陛下万安。”她语声空洞,无喜无悲。
  皇帝没有看她,目光越过眼前一切,直望向凤榻深垂的帷幔。
  寒冬风雪里快马加鞭一路飞驰,连日连夜不曾合眼片刻。
  不敢慢,不敢停,怕误了一刻半刻,累此生相见无期。
  从京城到殷川的路,漫长艰难如赴天涯。
  原来这样远,原来这样难,在马背上忍受着寒风如冰刀,一路都在想着,怎么竟把她放逐了这样远,远得像隔了碧落九天。
  疾驰千里,如今咫尺眼前,几步之外,她就在那里,却仿佛比千里更远了。
  “皇后睡着呢。”商妤垂了脸,缓声道。
  他一震。
  莫名悲怆从心里扩散开来,死水里一点波纹,急遽翻涌,掀成惊涛骇浪。
  正是这句话,当他最后一次踏进朝阳殿,从沉香缭绕的内殿里,迎出来的商妤,也说了同样的话,对他说,皇后睡着呢。
  那日,是她生下衡儿的第五日。
  那日,下着连绵的雨,天色青得苦寒。
  他见过了朝官,不及换上常服,就匆匆过来,进内殿先在金阁熏炉前站了一会儿,让外面带进来的雨气寒气烘干,怕让她着了寒。
  她犹自安睡在凤榻深垂的帷后,青丝枕上,容颜恬静如笼了一层轻雾。
  刚刚来到这人世间的衡儿,他们的儿子,也睡在她身边。
  他屏息静气望着一对母子,舍不得移开目光,舍不得少看片刻,就这么看足一生一世,一世也嫌不够。从前她睡着时总易惊醒,如今终于安心了,倦眠在这昭阳宫中,在他为她所筑的凤凰巢里,睡得这样安稳。
  北有佳木,当日他许诺于她,凤凰择木而栖,你若来归,我定不负你。
  如今她是中宫之主,天子正妻,亦是未来储君的生母。
  他俯下身,嘴唇轻触在她额上,不忍将她惊醒。
  侧目,却见睡在一旁襁褓中的幼儿,不知何时睁开了漆亮晶莹的双眼,静静望着他,仿佛在好奇地看着他的父皇要对母后做什么呢。
  他将孩子小心抱起,唯恐孩子啼哭惊扰了她。
  柔软的婴儿竟也不哭不闹,安静转动懵懂双眼,看着这新鲜的世间。
  他笑了,目不转睛望着他的小皇子,想把天下一切,但凡他这个父亲所拥有的一切尽数给予。哪怕是他蹈过血海枯骨夺来的天下,也终有一日要传给新的君主。
  “往后你要做一个很好的小太子。”
  他无声地在心底对孩子说。
  却听见沉睡中的昀凰,恍惚唤了他一声,“尚尧……”
  他回头,看见她并未真的醒转,眼眸微阖,像是还在梦中,眉头却紧蹙。
  “我在。”他一手抱了孩子,一手伸去握住她纤细的手。
  她睁开眼,瞳色幽深,望向他怀中抱着的孩子。
  他将襁褓放回她枕边,扶她起来,倚入自己臂弯。
  看见孩子安然无恙睁大着眼睛,她才轻吁出一口气。
  他凝望她的眼,“怎么,又发了噩梦?”
  她缩了缩身子,伏在他胸前,半晌才仰起脸来,泫然望着他。
  “梦见什么,教你怕成这样?”他轻抚她发丝。
  她将脸颊贴在他颈项间,语声楚楚,“梦里,我带衡儿去看母妃,却找不着她,到处是雾,仿佛在江水边,忽又不见了衡儿,母妃和衡儿都不见了……我四处寻你,你也不在。”
  “我不就在你眼前么,看,衡儿也在。”
  他微笑,却别过脸,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只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是天意还是幽冥相通,她竟做了这样的梦,梦见消失在江水边的母妃。
  每每四目相对,总怕她看出些什么,每每提起母妃,总要悉心掩饰。
  南朝宫闱已剧变翻覆,她记挂着的母妃和那个人,都已不在世间。
  那时衡儿还未降生,他不敢不瞒着她。
  如今,仍是不能让她知道,不能是眼下。
  昭阳殿里的沉香缭绕已散。
  凤台行宫的寝殿里,没有往昔熟悉的香气,只有苦到人心里去的药味,和孤寂入骨的冷意。不见她横波流盼,不见她款款相迎,甚至寻不到一丝她的气息。
  那帷幔后,隐约廓影,真是她么。
  他一步步走到帷前,恍然觉得光景如旧,只一伸手掀起,就能看见她慵懒倚在枕上,青丝如绸,明眸如丝地朝他笑着……
  春去冬来,转瞬已两年。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他手抚帷上玉勾流苏,忽的,有一丝幻觉般感应闪过,觉得帷后的人,也在看着他,一起一落的气息,彼此相应。
  拂开帷帐的一刻,竟觉手腕发僵。
  果真只是幻觉。
  她静静阖目而眠,雪色的颊,玉色的唇,深黛的眉睫,正是日夜忆念里的容色,只没有了记忆里的软玉温香。满枕青丝,一衾寒凉,他的昀凰,成了个雪砌似的人儿。
  他抚上她脸颊,触手也如冰。
  “冷么?”他问她,仿佛她还能听到,还会相应。
  握上她的手,腕间脉息微弱得几乎已感觉不到。
  仿佛杯水倾尽,徒余最后的涓滴。
  他屏息揭开她白绢中衣的衣襟,那道伤口,赫然就在心下。
  剑锋刺入那一刻,她该有多痛。
  他的心口瞬时也像有芒刺一扎,痛楚,弥满胸臆。
  她的脉息,仿佛更弱了,指尖下良久才有一丝微弱回应。
  他发狠地扣紧了她的手腕,想攫住这微弱的搏动,攫住她的生命。
  耳边隐约听见商妤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御医,什么进药,却都嗡嗡如回声,无一字听得分明,过了一阵才渐觉清楚,看见商妤立在身后,手里捧了药,御医跪在几步外,等着他问话。
  “朕要皇后活下来。”
  御医诚惶诚恐地等了半晌,终于听见皇上哑声开口,只这七个字。
  冷汗涔涔的御医,忙讲皇后的伤情、脉象、用药一一禀上,硬着头皮,直言皇后如今昏迷不醒,无论怎样用药,都无济于事,这情形怕不只是剑伤所致,乃是伤心郁结已久,皇后自身若已不存求生之志,纵是千金妙方也难起效。
  御医絮絮冗冗的说完这一席话,伏地叩头请罪不已。
  皇上良久不语,再开口,低哑了声气,一字一字地,“朕要皇后活着。”
  只是这一句。
  “臣,臣尽力施……为……”御医仓皇伏地,瑟瑟发抖。
  “皇后定会吉人天相。”商夫人捧了药,目光平静低垂,望着乌沉沉似泛着一层漆光的药。她清冷语声,传入御医耳中有如仙音,解了他战战兢兢的围。
  皇上看一眼药,转过目光,久久看着皇后。
  “你们退下。”他从商夫人接过药盏,眼也不抬,疲倦地拂了袖。
  御医与侍女们悄声退出去,唯独商妤纹丝不动。
  皇上也不理会她,端了药,亲手一勺勺喂进皇后唇间。
  喂进去便从唇角溢出,皇后似已不能咽下。
  商妤近前递上丝帕,皇上却俯身,以手拭去溢出的药汁,目不转睛望着皇后,黯然道,“御医说得不错,若是你已无心求生,什么灵药也是无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子,有着何其决绝的心志。
  当初她要走,他尚能阻住她的人,囚住她的身,夺走她手中的幼子。
  如今生死之间,若她还是要走,他还能再阻住她的魂魄么。
  一勺,两勺……她都不肯咽下。
  皇上搁下药,将皇后绵软的身子抱了起来,如环抱着一只猫儿似的,将她环在怀中。她毫无知觉,任他摆布,平静地,柔软地倚在他胸前。
  “死已不惧,生又何难。”他低如呓语地在她耳畔说,“昀凰,你只是倦了。”
  他重又一勺勺将药喂进她口中,直至她喉间微动,顺从地将药咽下。
  商妤给熏炉里添上了一勺碧色的香屑,徐徐道,“皇后不喜药腥气,奴婢再添些岚烟香屑。”
  回身又将屏风后的宫灯熄了,只留孤灯一盏,“往日里皇后总要留多些灯,照着安心。今夜皇上在,奴婢便不留灯了,好让皇后睡得安稳。”
  她不紧不慢做着这些琐事,犹如往常,犹如沉睡中的皇后真的只是睡了过去。
  “奴婢告退。”
  商妤悄无声息隐去,彷如仍在旧时昭阳殿里,彷如什么也不曾改变。
  物是人非,抑或时移境迁,他也倦得,不想去分清了。
  恍惚间,就当重回昭阳殿里燕好缱绻。
  她在身畔,便是无双良辰,一世好景。
  凤罗重帷,将一切都隔绝在外,人声远销,光影淡去,前尘旧梦,夙昔恩怨,尽都变得不真切,只有药的苦,炉烟的香,氤氲浮动在帐间。
  一路不知累乏,马不停蹄,到这一刻,才觉倦极了。
  他拥着她,相依并卧,耳鬓相连。
  卸去了君王的威仪,皇后的骄傲,两两相依的,无非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
  他将她冰凉的手拢在自己心口。
  “衡儿已经会说好些话了,他聪颖过人,却还没唤过你一声母后。”
  他在她耳畔,将这两年来不曾诉说的话,说与她听,“你一个人在这冷冰冰的行宫,对我,对衡儿,当真不闻不问……连衡儿也不能令你软下心肠。宁肯老死殷川,也不回头一顾。你我之间,最狠心的,终究是你。”
  她沉睡中宁静的脸,柔软的唇,隐约似含着一丝嘲讽倔强的笑,如同她离开昭阳宫的那一天,卸去了皇后凤冠,素服披发,目中只余空寂,自始至终带着淡漠倨傲的笑,不曾回顾一眼,不曾迟疑一步。
  他低了头,闭了眼,在她冰凉的唇上,渴求寻回些许温热的回应。
  轻浅的吻,辗转至深,至炽,至执迷。
  他恨恨吮住她,若留不住这冰冷躯壳,便吞吮了这魂魄也好。
  她仍是不应,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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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如一尊玉像。
  他真正生起了孤独的恐惧,怕从此后,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强悍的女子,同他针锋相对,同他剑拔弩张,与他相知,相伴,相怨,相憎。
  是否,也曾相爱。
  至少,也曾在绝境里相依携手,为盟为伴。
  倘若至此真要天人永隔,什么恩怨也都成了泡影。
  他怆然,望了这曾经朝夕共枕的人,这杏子林间一见不忘的容颜,抚了她的脸,掌心下肌肤冰凉如一捧转瞬就要化去的雪。他的手,渐渐颤抖,不可自抑。
  “昀凰……”
  她像是再也不会应他。
  “昀凰……倘若这一世缘数未尽,你我再莫相负,余生相伴,做一对太平帝后,可好?”
  他缓缓收紧双臂,将她拥入怀中,闭上眼睛,倦到了极点,空空荡荡如漂浮在混沌虚空。就这般同枕共眠,静好里相依睡去,仿佛从未有过辜负。
  外头宫灯微光摇曳。
  黑暗里深海珠辉一般清冷的光,映在一双帝后的脸上。
  一行泪从她的眼角悄然滑落,**他衣襟,而他并无觉察。
  那是泪光。
  离光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一滴泪,凝在长公主眼角,欲坠未坠。
  那个刹那,疾如惊电的刹那,掌中剑还未刺入她胸口。
  第一次离她那样近,近到可以看见她眼角的泪。
  泣露牡丹,烟雨海棠,也美不过这容颜。
  端坐凤座的北朝皇后,昔日栖梧宫里的长公主,娥眉飞扬,被这一道惊电般的剑光照亮了双眸深处,隐藏的那丝笑意。
  她在笑,满目霜色,眼角却有泪。
  这泪光,悯柔如四月薰风,融开了冰与雪,旖旎了剑与死。
  令他刹那坠回南方水泽故乡。
  他望着咫尺间的天人,手中剑,稳稳刺进她心口下方。
  绝不会偏差半分,也不会再深毫厘。
  这双稳定的手,控制刺客的剑,如同控制琴师的弦。
  她看着他,目光不瞬,任剑锋没入胸口。
  凝在眼角的那滴泪,没有坠下,只有胸口艳烈的血色泅出。
  痛楚也未令她霜雪般容色融化,却是什么令她有泪?
  是为了这副与先帝相似的容貌,这一身白衣似故人?
  还是,有那么一分,半分,是怜悯他这个微不足道的死士为她尽忠赴死?
  穿透琵琶骨的锁链,周身被酷刑拷打后体无完肤的灼痛,流血后口干舌燥的焦渴,死之将至的孤独……这些,都在离光想着长公主那一滴泪时,远离了他的知觉。
  不见光的地牢囚室里,行刺皇后被生擒的刺客,半悬空地缩在两条透体而过的铁链上,奄奄一息。
  离光忍受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的彻骨之痛,在昏昏噩噩里,仍念着那滴泪,那双眼;也念着先帝的恩,沈相的义……这一生中,从未如此刻心平如镜,万念寂定。
  隐忍三年的使命已完成,这一世可算活得不枉了。
  死亡并不可怕。
  一个死士,最不以为然的便是死亡。
  他只恨,看不到长公主重回栖梧宫的那一天,看不到裴家满门覆灭,弑君之恨得报的那一天了。然而那一天是必然会来的,漫长的隐忍、营谋与等待之后,长公主终于以性命相搏,设下这复仇之战的第一役。
  悬在铁索上的死囚,青白如死灰的脸上,浮起满足安详的笑容。
  离光知道他还要再撑一刻,最后的一刻,等到皇帝来了,便可以不辱使命,笑赴黄泉,去追随侍奉先帝于泉下。
第三章(下)
  一夜大雪仿佛将殷川整座城池裹成雪白无垢的净土。
  行宫最高处的承露台,驻足白玉阑干后的商妤,在第一缕晨曦微光中,眺望远处城中雪后廓影,缓缓吁出一口气。
  这场雪,这境地,令商妤又想起三年前。
  那时公主初嫁为太子妃,和亲远行,一路也是风急雪深,一步步走在刀尖。
  当年境地之孤困,若和日后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
  看着公主一路走啦,经受了那样多的磨难,又看着她册封为后,生下皇子,原以为上苍终于对她起了怜心,谁又想到后来,至亲死别,骨肉生离,她孑然一身,出走殷川行宫,栖身这万丈悬崖上,最后的容身之地。
  雪满天涯,归途已断。
  为了复仇,公主苦苦隐忍三年,将最后一枚棋子,留到如今,在最凶险的一步落下。她到底还是逼得那个弑兄杀弟,心如铁石的君王心软了。
  他究竟是舍不下红颜旧爱,还是舍不下她背后的南秦锦绣江山?
  那又有什么要紧。
  商妤漠然一笑。
  帝后间的博弈,是权谋之斗,还是恩怨之争,即便是离二人最近的商妤,也看不分明,或兼有之,或兼无之。天命将人牵引了,万里相逢,成就姻缘,又将两人迫至反目成伤……这便是夫妻,这便是帝后。
  商妤微笑着,从承露台的金瓯里取了雪水,盛入玉瓶。
  皇后每日清晨净面所用的水,都是从承露台取来的天生之水,夏日露水,冬日雪水,融入从深谷取来的温泉水中,天生之水与地生之水,各得天地精华。
  遇刺之后,商妤也每日取水如旧,亲手为皇后净面。
  日日如此,从无间断。
  而今日,终于不必再往金瓯中投药。
  皇后所用的饮食器具都有专人检看,只有这清露,为保洁净,皇后从来不要旁人沾染。因不是饮服的水,也没有人留意。
  每日趁着取水的时机,商妤将药投入金瓯,融于清露。
  这药毒性奇特,无色无嗅,趁为皇后净面之际,些微沾唇,足以起效。
  虽不是立时致命的剧毒,少许剂量会使人周身麻痹而无知觉,状如昏睡不醒,脉像微弱,即使醒来也不能言语动弹,形如废人。
  如此,才能骗过御医,使御医和皇帝都相信,皇后是真的命在旦夕。
  如此,才能让皇帝亲眼见到皇后一息危如游丝。
  三年前,也曾有另一个人,中过同样的毒——
  那个时候,当今皇上还是处处如履薄冰的晋王。
  他的父皇一夜之间中风瘫痪,口不能语,手不能抬,成了任人摆布的废人。
  投毒的人,正是日后谋反被诛的废后骆氏。
  这毒无形无迹,当年没有一个御医看出端倪。同样被骆皇后挟持为质的太子妃华昀凰,却留在临终的老皇帝身边,目睹了骆皇后一切所为。
  骆皇后将老皇帝变为一具行尸走肉,挟之以令朝官。
  如果不是联手当时的太子妃华昀凰,设计除去了骆后亲生的儿子,再除太子,杀骆后……晋王尚尧,一个卑微胡姬所生的皇子,韬光养晦多年,未必能有今日的君临天下。
  如今凤榻上不能言不能动的皇后华昀凰,也已悄然清醒过来。
  商妤在添香之际,将解药掺入岚烟香屑中,慢慢解除了她中毒而致的麻痹。
  她清清楚楚听得见风雪连夜里飞骑赶来的皇帝,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是谁要刺杀中宫皇后,又是谁最忌惮华昀凰,急于将她除去?
  放眼天下,不过一北一南两个人而已。
  凡夫一怒,挥拳相向。
  武夫一怒,血溅三步。
  天子之怒,于风雪兼程赶往殷川的皇帝尚尧,是封冻在霜雪下的一点火星。
  火星一旦引燃,便是熊熊燎原之火。
  彻夜里,伴她在身侧,耳边听着她的微弱气息,绵绵断续,一息犹在。
  尚尧倦极,累极,却不能合眼。
  那一点愤怒的等待燎原的火星,灼烫在心。
  更有天人永隔,悔不当初的恨,在心里煎熬着。
  更漏声里,一点点等来天明。
  晨光映得昀凰的脸颊似有莹莹玉色流转。
  尚尧一瞬不瞬看着她,拂去贴上她脸颊的发丝,低低唤一声,“昀凰。”
  如同往日,每一个相伴醒来的清晨,睁开眼,看见枕边人,便这样笑着唤她。
  迷蒙微光里,她的睫毛颤了一颤,像翅膀被晨露浸湿的蝴蝶,振翼欲起。
  这是他的声音,她认得。
  是他来了,终于他肯再来唤上一声她的名字。
  恍惚昏沉里,耳畔那一字字,一声声,并不是梦。
  “昀凰……”
  已经多久不曾听见有人这样唤过。
  这世上还会唤她昀凰的人,已一个个远去,母妃走了,少桓走了,只剩下他。
  尚尧,晋王,皇上,她的结盟之人,也是结发之人。
  “你叫昀凰。”
  母妃说,“这是你父皇取的名字,昀者,日光,你是飞舞在丽日下的百鸟之王。”
  少年时,疯癫的母妃,时时重复着这些话。
  正午的烈日,亦绚烂,亦灼烫,予人光华万丈,也予人炼炉之痛。
  恰如这半生,一字成谶。
  唤着这名字时,母妃的声音是轻柔脆弱的,像羽毛飘落。
  而少桓,少桓的声音有夜风的清冷缭绕,带着他身上的杜若清苦香气,一声昀凰,一世断肠。这些声音,都再也听不到了,哪怕梦中也听不到。
  如今世间,只得这一人。
  尚尧。
  明明已心冷成灰,为何他再来唤这名时,却还有温柔入骨。
  宫人和御医在殿外鸦雀无声的候着。
  只怕皇后捱不过此夜,御医不敢离开半步。
  整个凤台行宫里,只有商夫人一人,依然无差无失地主理着大大小小的事,一应不紊。即便在皇后遇刺当日,行宫上下惊惶之际,仍是商夫人最沉着。
  青蝉不得不佩服商夫人。
  在这幽冷的行宫里,皇后终日独处,深藏在重重如谜的画屏凤帷之后,像天人遥隔云端的影子,这许多时日以来,即便是近身侍候的宫女,如青蝉,也鲜少能接近皇后身侧,无从知晓皇后的一喜一嗔一言一行,唯有从商夫人的举止神色里窥测一二。
  无论青蝉如何尽心侍候,也得不到皇后的信任。
  被安置在行宫两年来,青蝉每月都将皇后的起居详录,细心记下,交予信使秘密上奏。这行宫中的光阴似是凝固的,一天一月一年,并无不同。青蝉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到哪一天才是尽头,或许就这样无风无浪地在行宫伴着皇后终老……
  然而一剑惊变,她颤着手,写好密信,赶在行宫落锁封门之前将信送了出去。
  守卫皇后的南秦羽林军,随后便将行宫封闭,没有一个人可出入。
  刺客因是使臣韩雍携来的随从,连韩雍一行,也立时被软禁起来。
  商夫人也将凤台之变,遣人飞马进京奏报。
  青蝉忐忑等待着,不知宫中会传来什么指令,告诉她该做些什么。
  万万没想到,寒夜飞骑直闯宫门,踏得玉阶冰裂雪溅,来的竟是皇上。
  京城与殷川,相隔遥遥,风雪阻路,竟是怎样策马兼程才能来得这样快!
  皇上一身玄色骑服,长氅未卸,鬓发不知是被雪水还是汗水打湿,披了一身风霜,就那样踏入寝殿,青蝉竟不敢相信,这是她记忆里,丰神俊朗的王爷,当今的皇上。
  她伏地不敢抬头,只看见玄色衣摆掠过眼前。
  碧烟消沉,更漏声慢,长夜渐逝,青蝉眼望着窗外微明的天光,不知这一夜会不会是屏风内一对帝后相伴的最后一夜。
  没有人敢去惊扰,没有人敢问一声皇后是否安好。
  殿外徐缓的足音,一听便知是商夫人,是她从承露台取清露回来了。
  是侍候皇后起身梳洗的时辰了。
  青蝉上前接过了玉瓶,低头屏息,随在商夫人身后。
  晨光斜照入凤帷,沉烟飘散。
  商夫人语声淡和,向皇上皇后问安。
  皇上倚坐凤榻,俯身望着皇后,像是就那样看了她一整夜。
  商夫人近前探视,皇上微微抬手止住她。
  “皇后睡得安稳,不要扰她。”
  他语声低哑,疲倦苍白的脸上隐约有了劫后余生的平静。
  等候多时的御医被宣了进来。
  青蝉捧来软垫薄绢,照例需用软垫托住皇后手腕,覆上白绢好让御医问脉。
  皇上却仍将皇后的手握在掌心,像是不肯放开。
  青蝉不得不出声提醒,“皇上……”
  御医垂手静候。
  皇上一怔,松开了皇后的手,交予青蝉。
  御医凝神屏息,侧了头,诊脉诊了良久。
  皇上的目光令青蝉都要冒出汗来。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御医似不敢相信,脸色变幻几番,终于字斟句酌地开了口,“从皇后脉象看来,大有平稳缓和,虽气血虚空,伤情已有复苏迹象,托陛下洪福,天佑皇后,依臣看来,最凶险处已算熬过了!”
  商夫人双手拢在心口,胸口起伏,素来清冷的双目也泛了红。
  青蝉跪了下来,领着宫人们齐声道,“皇后万安!”
  商夫人也屈身朝皇上盈盈下拜,“谢陛下福佑皇后。”
  皇上闭了眼,将皇后纤细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眉梢眼角的倦色陡然像是再也掩藏不住,喉间微动,欲言无言,只是长长地,长长的,缓了一口气。
  御医新开了药方,宫人们着即领了下去煎药。
  “皇上,臣求胆,可否容臣一诊龙脉……”御医觑看了一眼皇帝已苍白里透青的疲乏脸色,迟疑着,垂首谏言,“万望皇上珍重龙体,切勿忧心过度。”
  皇上笑了一笑,“用不着问脉,朕没有事。”
  御医的忧色更重,“看陛下的脸色,积劳已深,如再不将息调养……”
  “倒是有些累了。”皇上顿了一顿,侧首看了眼凤帷后沉睡的皇后,对商夫人道,“你来替朕陪一会儿昀凰,朕歇一歇去。”
  商夫人垂首道,“是,奴婢已在侧殿备好红花汤,这就让人侍候陛下沐浴。”
  御医忙赞许道,“红花浴汤甚好,最是活血去寒。”
  皇上颔首,“阿妤一向细心。”
  商夫人垂首不语。
  皇上深不可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似有些慨然,“阿妤,守候皇后这几日,你也不曾歇息吧。”
  商夫人语声淡静,“侍候皇后是奴婢的本分。”
  皇上看着她,“你早已受封为夫人,为何依然自称奴婢?”
  商夫人漠然应道,“皇后是六宫之主,无论什么位份,在皇后跟前自称奴婢也是应该的。”
  皇上点点头,缓声道,“朕知道皇后也视你如姐妹。这两年你尽心侍奉皇后,朕很欣慰。商昭仪,往后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昭仪。
  君无戏言,这轻描淡写一句话,已将商妤从夫人,一跃晋为昭仪了。
  商妤抬目望向皇上,怔了一瞬,垂目缓缓下拜,“妾叩谢皇上。”
  妾,一个字,听在青蝉耳中,如风掠过,撩动心底不可说的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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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昭仪陪在皇后身边侍候进药。
  得了商昭仪神色示意,青蝉领了几个宫人,悄无声退出来,随在皇帝身后侍候。
  侧殿里浴汤正暖,水汽氤氲。
  皇上似已倦极,不待人侍候更衣,已自己利落地除下外袍、中衣……青蝉慌忙垂了眼,仍不意间瞧见了皇上赤裸的后背,男子颀长挺拔的身躯,蕴满力量的肌体,与肌肤的阳刚光泽,令青蝉瞬间满颊飞红。
  屏息等待皇上入了浴,她才敢上前服侍。
  皇上闭了眼睛仰靠在浴盆里,眉梢被水汽打湿,越发漆黑而锋锐。
  他的手慵懒搭在浴盆沿外,修长手指尖上有水珠坠下。
  青蝉敛息退到屏风旁,踯躅片刻,壮起胆子问,“皇上可要传膳?”
  皇上仿佛没有听见,闭目不应。
  青蝉垂首道,“皇上一夜未曾进过膳,奴婢青蝉,已备下了参汤……”
  “退下。”只淡淡两个字,皇上似已累极,不多言,不睁眼。
  “是。”青蝉只得噤声,低头一步步退了出去。
  想来皇帝并不记得谁是青蝉了。
  却在这时,听皇上问,“韩雍何在?”
  四更天时分,韩雍就再也睡不着,起身徘徊,听着窗外风雪呼啸,外头守卫来回踱步的足声,这一夜行宫里并不安宁,隐隐似有惊动。
  韩雍只能默祈,上苍保佑,千万不要是皇后不幸了。
  两朝老臣,一世仕途,战战兢兢到头,天家易主的风波都过来了,谁料得晚节不保,竟栽在这殷川行宫。原是风风光光持节出使,却落得如今待罪之身,即便侥幸不死,也难免贬黜流徙。恨只恨一念之差,自作聪明,被牵连进无底深渊,糊里糊涂受了奸人利用。
  韩雍当窗长叹。
  窗下书案上,砚台已干,笔尖墨涸,纸上只得寥寥几言。
  连日来被软禁在此,出不得斗室半步,提笔欲陈情上奏,向圣上禀奏此番冤屈,又不知这奏疏还能不能送得出行宫,至今也不知皇后生死。
  这孤凌云山之间的凤台行宫,霜冷玉阶,雾隐阑干,所见之处,一色素淡,乃至处处缥缈的熏香都是清冷的,如临月上广寒宫。
  初到时,虽觉孤寒,也有绝离尘寰的旷然。
  如今被拘禁多日,随行护卫俱都受制于驻守行宫的羽林军,韩雍颓然无计,只求早日被押回京师,面君领罪,是生是死有个着落。
  外头天色渐渐亮了,又是一夜过去,又得一日偷生。
  韩雍抚着花白长须,悲中长叹。
  房外脚步声近,房门打开,来的却是两名宫女,恭然请他前往觐见皇后。
  韩雍大喜。
  连日来第一次得悉皇后遇刺后的消息,看来千幸万幸,皇后性命无恙。
  跟随宫女一路蜿蜒而行,却不是去往内殿,渐渐沿深长甬道愈行愈至幽暗处,壁上宫灯也渐昏暗,异样的潮气与暗处滋生的霉味,韩雍惶然想,这怎会是去皇后寝殿的路,倒像是去往行宫地下的暗室。
  身为两朝老臣,韩雍不敢声言,强自镇定而行。
  守卫森严的暗室前,两名宫女挑着垂苏宫灯,停步门前,宫灯的光亮照见门后暗室里,那个悬在铁索上,血迹斑斓的人。
  扑入鼻端的血腥气,令韩雍心头剧跳。
  比之更令他骇然的是,地上伏跪着一个人,竟是随他出使南秦的副使钱玄。
  在此间一眼望见钱玄,韩雍心中怒恨交集,无数话涌至喉头,却顾不得立时责问,他的目光越过跪地的钱玄,投向宫灯光芒照不到的阴影处,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韩雍不敢相信,一步步走近,乃至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双腿立时支撑不住地屈了下去。
  地牢石砖的森冷触抵了前额,寒彻心魂,韩雍以额触地,砰砰连声,“罪臣韩雍见驾,臣有负圣恩,万死难辞罪疚!”
  “你是该死。”
  皇帝毫无起伏的声音里,辨不出喜怒。
  “你是博学之士,在朝多年,未曾卷入党争,一心治农修历,正因如此,朕才让你出使南秦,悉心勘查农事。你却自作聪明!”
  这四个字,韩雍听来,字字戮心。
  更令他惊疑不安的是,为什么皇上先行召见了钱玄,钱玄对皇上又说了什么。
  这个钱玄,是诚王门生,更在早年皇上还在晋王之位时,就随皇上出使过南秦。
  实则,韩雍心中一直明白,自己专事司农,于邦交往来,实在是外行,更不知晓南朝错综复杂的政事和人情之奥秘。副使钱玄,才是真正通晓南北,也远比自己更有玲珑心思。故而,钱玄的主意,韩雍自是采信的。
  伏跪在地的钱玄,一语不发,身形僵硬。
  “你为何煞费苦心找了这琴师来献予皇后?”皇帝语声悠缓,却冷如坚冰。
  “回禀皇上,当日臣与钱玄商议,置备什么贡礼来觐见皇后……钱玄称,皇后雅好音律,远居北地或许思念南音,恰好他府中有一个南人琴师,技艺冠绝,擅奏南音……他唤来此人,臣听了此人所奏的曲,便答允了。”
  韩雍战战兢兢奏对,心底也回想过千百遍,当日钱玄举荐琴师的情形。
  又听皇上冷冷道,“钱玄方才说,进献琴师是你的主意。”
  “这,这是颠倒黑白,臣冤枉,臣实在不知钱玄包藏祸心……”韩雍气怒之下浑身发抖,还欲再为自己辩白,却被皇上一声冷笑截断。
  “钱玄这副使,当初却是你自己向朕举荐的。”皇上语声里含了讥讽。
  “臣昏昧,臣有眼无珠……”韩雍此刻真真恼恨自己一生懦弱,为了不得罪诚王,明知诚王与皇后不和,向来力主废后;而皇帝对皇后,对南朝,到底是合是离,态度又揣摩不透。两边都不可得罪,便不敢违了诚王的明暗示意,上表举荐了他的门生钱玄为副使。
  钱玄找来这琴师,韩雍也曾审慎查问过琴师的来历,并无可疑,料想至多是诚王借钱玄之手,想安cha个人在皇后身边。若是如此,他不允,则坏了那人的安排,岂非大大的得罪。
  一念之差,酿成大祸,想不到他们竟包藏如此祸心。
  这番懊悔,韩雍却不敢表露,只能推脱以不知情。
  “这主意,若没有旁人,总是你二人其中一个出的。杀一颗头是杀,杀两颗也是杀。”皇上徐徐道,“韩雍,你可想透彻了?”
  韩雍一震,抬头触到皇上那意味深长,冷冷洞悉的目光,脑中轰然,觉出了弦外之音。皇上的脸,隐约在一层薄雾似的暗影里,看不分明,只听得他清冷语声,“韩雍,你是两朝老臣了,朕也想给你一个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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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的名声去告老归乡。”
  这番话,令韩雍忽感绝处逢生,却也似春雷拂顶。
  “臣明白,臣不敢辜负圣望!”韩雍迟缓叩拜下去,雪白须发都在发颤。
  “朕给你时间,想透彻些。”皇上拂袖,“退下吧。”
  老态毕现的韩雍,颤巍巍退出去那一刻,瞥见皇上的目光转向钱玄,眼中掠过的那一线杀机,令他悚然。
  悬在铁索上的人刚经受过了又一番酷刑,还昏迷未醒。
  钱玄伏在冰凉的地上,死灰般的面色与那半死不活的刺客相差无几。
  他徐徐抬首,“臣自知罪在不赦,但求皇上相信臣临死一言,臣确是受韩雍之命,才物色了琴师进献皇后,此举是他私心想邀宠于皇后……臣实不知道,这奸徒,竟是南朝遣来的刺客!他处心积虑混入微臣家仆之中,时日尚短,必是与人策应在先,才能知晓臣要物色琴师进献皇后,伺机自荐,谋得行刺的机会。”
  皇帝沉默,投在地上的斜长身影仿佛一道寒刃。
  钱玄的额角已叩破,一缕鲜血淌到眼角,染得眼中赤红,“臣位卑,岂敢有加害皇后之心。皇上圣明,谋刺之罪,臣着实冤枉!”
  “你素有才名,博闻强记,巧善机辩,当年跟随朕出使南秦,果然将南秦故人旧貌,记得很清楚。”皇帝不动声色地垂目看他。
  钱玄闭了闭眼,脸上灰败松弛下来,像早已在等待这一刻。
  皇帝看着他,修眉斜扬,唇角噙一丝奇异的笑,“难得,你能找来这样一张脸。”
  钱玄僵了,伏首一言不发,仿佛成了石雕冰凿。
  “臣当以死谢罪。”
  钱玄抬头,触到皇帝那双杀机炽盛的眼睛……蓦地挺直脊梁,将额头向坚硬地面重重撞去。皇帝似早料到他有速死了断的心,翻手一掌凌厉削出,将钱玄掴得歪跌一旁,口角绽裂出血。
  黑暗囚室中,嘶哑微弱的笑声,盖过了钱玄粗重欲窒的气喘。
  是那个悬在铁索上的死囚,琴师任青。
  一个弱不胜衣的少年。
  锁在铁索上的死囚,望着这一君一臣,发出讥诮的笑。
  “北朝人竟这般怕死!死有何惧,黄泉之下,在下先行一步,等着大人。”
  “臣自知罪该万死,求皇上听信罪臣临死之言。”钱玄惨笑,仰头长叹一声,“臣全然不知任青名为琴师,实为刺客……臣将任青献给皇后,确有私心……若他能以色媚上,致皇后失德,才能让皇上看清华氏的无贞无德,不致为女色所迷!罪臣不求偷生,但求皇上废黜华氏,以前人为鉴,莫因妇人误国!”
  皇帝扬了一扬刀锋般的眉,似笑非笑,眼含一丝玩味地审视着钱玄。
  任青哑声发出啧啧的笑,“北齐君臣,如此忌惮一介妇人,有趣有趣。”
  钱玄咬了牙,闭目不应这讥笑,一心待死。
  皇帝转过目光,淡淡扫过任青。
  烛光投下暗影在皇帝尚尧的脸上。
  目光也掩在这一片无尽深海般的暗影下,深不可见。
  踏入暗室之前,尚尧没有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张脸。
  血污狼狈,也掩藏不住这张似曾相识的脸。
  刺客的剑,刺入她的胸口时,她也看清了这容貌吧。
  尚尧深垂广袖下的手,不觉握紧。
  似有霜刃握在掌中,这无形的刃上,浓烈的杀意已凝聚千钧。
  几昼几夜,如此漫长的梦魇,仿佛幼年时辛夷宫中缦回无尽的曲廊。
  最初,昀凰是从伤口痛楚里醒来,隐隐约约听见周遭的声响,睁不开眼,动弹不得,如身在梦魇中,混沌的梦魇,像将死未死之人,陷入的失魂沼泽。
  梦魇里忽而魂归一碧无尽的栖梧宫,忽而辗转犹在和亲的风雪路上,关山重重,故国梦远,烽烟纵横,万马嘶鸣……忽远忽近总有一个身影,在梧桐影的尽头,在刀光剑影深处,够不到,看不清,只牵动心口撕裂如灼的痛,将她唤醒,睁眼看清了,谁也不在身侧,连梦魇里一抹孤影也没有,依旧还是这空寂的凤台,还是这八百里殷川。
  假如就此沉入无知无觉的黑暗,不再醒来,不再记起,未尝不是恩慈。
  纵然上天有恩慈,她也不敢要。
  双手沾着她挚爱至亲之人鲜血的仇敌,还窃据在她父亲兄长的皇位上笑如春风,还等待着生啖她的血肉。
  背弃了盟誓的结发人,还没有偿还他的辜负。
  漫长的隐忍和等待,苦泪与热血,滋生出黑暗嗜血的藤蔓,将魂魄紧紧缚缠。
  那一剑刺下,戏已开场,箭已离弦。
  深垂的凤帷透入朦胧微光。
  商妤清瘦的手,搭在鸾首衔珠金帐钩上,凝停片刻,缓缓将帷帐掀起。
  她知道帷帐后悄然无声的昀凰已经醒来。
  挽起垂帷的刹那,商妤的目光,落进那双依然摄人心魂的眼里。
  便在这一刹,商妤紧悬了这些日子的心,定了,安稳地落下了。
  这双眼,昔日横波流盼,一顾可倾国;如今,深邃如夜空,星辰悄隐,永夜般静寂,无风波,亦无畏惧。
  外头传来宫人们跪拜迎驾的动静,是皇帝来了。
  商妤和昀凰无声对视在这一刻,无需言语,彼此心意洞明。
  悄无声放下帷帐,商妤背转了身,将昀凰留在一帐能容的短暂安宁里。
  这片刻安宁,于华昀凰,已是慈悲。
  步履声声,皇帝来得这样急切。
  他倒是一刻也没有真正顾得上歇息。
  往日恩怨若不计,这一刻的心怕是真的,情或许不假……然而,他亲口唤出那一声“商昭仪”时,凤帷后的皇后,怕是也在听着呢。商妤漠然地抿一抿唇角,那是无可觉察的一丝冷笑。
  君心似海,好一个心机深不可测的君王。
  皇帝的身影已出现在寝殿门前,纵是如此,商妤还是垂下了眼,不忍看着这一对帝后,世间至尊贵至美好的一双夫妇,就此一步步踏进这盘生死相扣的局中。
  进退俱已晚,忍或不忍,都已在局中了。
第四章(下)
  帷帐外的身影渐渐近了。
  昀凰睁开了眼睛,隔着帷帐间些微透入的光,依稀犹是四月杏子林间的和煦阳光洒落下来。
  他的身影停在一步之外,良久一动不动。
  如云往事翻涌心间,胸口的钝郁撕扯,是伤还是痛。
  望着帷帐上的影子动了,是他的手徐徐抬起,昀凰猝然紧闭了眼睛,任凭光亮扑入帷帐,阳刚暖意的气息拂入,这是他的气息,原来一刻也不曾淡忘。
  眉心印暖,是他的指尖,覆上微温。
  一如旧日,他舍不得让她在梦中仍有忧惧,将她从频频噩梦中唤醒,以指尖揉开她紧蹙的眉头,将她拥入安稳臂弯。
  指尖上一点暖,直揉到心尖上去。
  如此幻景,如斯良辰,俱是静好故梦重温。
  他的身影罩了下来,温暖气息拂入鬓间,彷如昔日耳鬓厮磨。
  沉睡中的昀凰,眉心一动。
  尚尧俯下身去,屏息倾听她的呼吸,也听见自己心跳得纷急。
  想唤一声昀凰,喉间却发涩。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捉起她的手,贴上自己胸膛,要她感知到他的守候。
  她的气息起伏,正在从沉睡的黑暗中挣脱。
  他抓紧了她的手,不敢放松半分,怕一松开就再也捉不回来。
  已等候了两年,再一瞬的等候,更迟长如冬夜。
  她徐徐张开眼睛,眸中泛着一层薄雾。
  分明他就在这里,她仍茫然,目光在虚空里飘忽找寻。
  他伸出手,缓缓托起她的下巴,“你在找谁?”
  她看清了眼前人,目光轻忽如丝。
  一时间,四目相对,无处言说。
  自她决绝转身去后,片字只言不留。
  如今只愿听她再唤一声他的名字。
  “晋王。”
  她微弱一笑,哑声唤的,清清楚楚是这两个字。
  尚尧定定望住她,恍惚了目光。
  仿佛时光倒回初见那一刻,她也是这般,悠悠的唤了他一声晋王殿下。
  往事如惊风,如急雨,如雪浪,湮没起起落落间恩怨无数。
  “你唤我什么?”
  他镇定了心绪,将她的手攥在掌中,捂暖她冰凉指尖。
  她眉目间舒展了一丝温柔,眼中深深的都是惘然。
  “我总记着,你还是晋王的时候。”
  熏暖如春的寝殿里,卷起无声无边的苍凉。
  那时候,他是晋王,她是长公主,一个鲜衣怒马,一个红裳潋滟,并骑驰骋于春日倩晴的杏子林间。
  他微微一笑,“过了这许久,你念念不忘的,还是旧时旧人。”
  她之于他,一眼初见,便是一个名叫华昀凰的女子,不是公主,不是太子妃,不是长嫂,只是一个他志在必得的女人。
  而他之于她,曾是晋王,是对手,亦是盟友。
  直至万里来归,血火历劫后,宗庙森严的历代先王挂像前,两个绝处逢生的人,紧紧相倚,互为浮木,于癫狂暗夜里许下执手之诺。他终于不再是她的晋王。
  一声尚尧。
  一声陛下。
  乾光朗朗的太极殿前,**臣肃列,他着玄衣纁裳,她着袆衣凤冠,皇后玺绂从他的双手,经由常侍、太仆、女史,依次跪进,交予她手中。她受玺三拜,面南升阶,与他并肩列座,在六宫鸣钟,辉光远照,天下共仰中,成了他光明正大的皇后。
  这般刻骨铭心,爱欲生杀,如今她一开口已轻描淡写抹去。
  像一场梦醒,一场病愈。
  “倒真像做了一场大梦。”昀凰合了眼,又睁开,眼中倦色空茫。
  “于你,这些年是怎样一梦?”尚尧淡淡问。
  “有人死,有人生,有时相悦,有时相憎,如此而已……”昀凰幽幽的似笑非笑,伤后气弱,话音断续不继。他掩住了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
  她一瞬不瞬望了他,气喘间牵动伤口,身子微颤。
  连带着这些漠然无情的话,令他心头也起了凉意,凉得发颤。
  若她当恩怨都是幻梦一场,也好,也好,就把旧事都勾销。
  他的手指拂过她鬓发,“是梦也好,是真也罢,都放下吧。你我之间谁对谁错,谁胜谁负,也抵不过这样安安稳稳。”
  “是么。”
  她直望住他,噙一丝凉薄的笑,“若真一别成永诀,未尝不是幸事。可惜我是命硬之人。你既来了,便将这恩怨都了结干净……废后,赐死,都无妨,我早已等得倦了。”
  他一震,抚在她鬓发间的手僵住,良久,缓缓滑至她修长颈项。
  她仰首含笑,青丝缭绕下肤光如玉的颈项,似乎在邀他,激他,待他掌心一紧,五指如铁,便可亲手扼断这脆弱的生死,扼断这痴缠的爱怨。
  这个堂堂正正嫁作他正妻的女子,已与他生下了皇子的中宫皇后,此情此刻,却如何应她?两年来,所有的念,所有的悔,所有的软语温言,都僵在了喉头。
  他定定看她,抚在颈项上的手,蓦地反掌扣住她下巴。
  她脸色苍白,凉薄笑容掩不住眼底凄楚。
  直笑得他心寒。
  “一别至今,你还在恨着,还要恩断义绝?”他冷声问。
  “今时今日还有恩义可绝?”她的容色脆如瓷,薄如纸,“陛下将我逐出昭阳宫时,不是早已恩义两绝了么?”
  晋王,陛下,唯独不肯再唤一声尚尧;
  长主,皇后,偏偏不肯再是他的昀凰。
  他恨极反笑,扣着她下巴的手不由收紧。
  低了头,在她耳边一字字道,“华昀凰,我也想将你废入冷宫,白绫赐死,将你的身子剖开看看到底有没有心……只不过,我还记着,与你有白头之约,要与你做一对太平帝后,一世寻常夫妻。这不恰是你当初百般辗转,求之不得的么?还是,你要的一诺白头,只是与那个人,不是与我?”
  他的语声低沉,一时温柔缱绻入骨,一时转冷,冷得凛冽。
  他不避不讳,终究还是提及那个人。
  昀凰深垂如扇影的睫毛一颤,抬眸间尽成凄凉。
  “那个人,已在黄泉路远,他的白骨红颜之约,也早弃了。”她恍惚地笑,“世间男子,誓言如戏言。你的一诺白头,寻常夫妻,那是太奢了。太平帝后自然很好……你已是太平明君,我却向何处去寻太平,向尸骨未寒的母妃,还是江山在握的仇家?”
  他默然,深邃眼底,因触动了最深的歉疚而黯淡。
  那一桩心结,解不开,揭不去,毕竟是他亏负了她。
  “昀凰。”他唤了她的名,肃容道,“当日我说过,但凡令你流泪的人,我必要他以血来偿——这句话我从未忘记。”
  她的一双眼,波澜不惊地迎了他灼灼目光,唇角挑上冷淡讥诮。
  当日他所作所为,令她伤心愤怒至于绝望,如何还肯相信这空口一诺。
  昀凰漠然一笑,微阖双眼,“多谢陛下还记得这片语只言。”
  “君无戏言。”
  “我累了,恕不能恭送陛下。”
  她侧过脸,伤后虚弱,说了这许久的话,着实已力乏。
  他默然良久,一笑,“我既来了,就不会再走。”
  她闭目不应。
  他放松了肩头,让她倚在自己臂弯里。
  她并未抗拒,沉沉阖目,容颜静如初雪,双唇微抿着,似有隐忍。
  是伤口的痛么,他有些心忧。
  却听,她低不可闻的叹道,“不曾想,你会来。”
  他一怔。
  她唇角柔软,不再隐忍紧抿,疲惫睡去。
  他低头望着她的睡颜,拥紧了她,许久一动不动。
  殷川的第一场雪连下了好几日。
  白茫茫接天连地的雪,仿佛将这座城池隔绝于世外。
  出城的官道因大雪阻路,不予通行,四面城门也关闭了几日。
  直至雪晴后,城门开启。
  四更天就早早起身,整装待发的商队,却得知还需等待半日,因为从京城来觐见皇后的使臣一行,受风雪所阻,在行宫留驻了几日,也是今晨出城去往南秦。
  使臣辞行,惊动了皇后凤驾。
  深居行宫的皇后,竟亲自将使臣送至城门。
  因而城中设禁,庶民回避。
  尽管如此,殷川城中百姓终于还是遥遥见到了皇后的凤章金漆朱帷仪舆,在翠盖黄羽宝伞的簇拥里,逶迤行过。凤驾所过之处,若有宝光流照,满城百姓都觉有了瑞气盈绕的殊荣。
  使臣持节,拜别皇后,随扈如云,携天子威仪徐徐南去。
  凤驾回了行宫。
  一望皆白的殷川,归于平静。
  四面城门依然为南北往来的人们敞开。
  南秦的客商,北齐的马贩,熙熙融融挤满了街市。
  酒坊里胡姬倚门,豪客掷杯。
  羊汤正热,烧酒正香。
  殷川的平静,如城下长河的冰面,不以为然地静待着初春暖风。
  大地之上,积雪绵厚盈尺,为官道清扫积雪的民夫昼夜不停。
  埋头扫雪的民夫,低头避让一匹奋蹄如飞的快马,一闪脚险些跌到雪堆里去。
  马蹄扬起一大蓬雪沫,遮挡了民夫们的目光。
  无人知晓,这一骑绝尘,是要去往何处。
  离此遥遥,更北更冷的帝京,早已雪满天阙。
  入夜的宫城里金碧流曳,华灯耀雪连城。
  星斗漫天,万里江山俱成了茫茫一色。
  雪夜里的北国大地上,从帝京皇城,而至边疆孤城,从王侯公卿,而至寻常百姓,皆沉睡在更漏声声里。
  唯有从殷川入京的官道上,驰骋着快马加鞭的信使。
  马蹄踏破一地碎冰,马鼻喷出的热气散成团团白雾。
  平州隘口,信使策马离开入京的官道,改道驰向了偏处一隅的平州。
  平州,白鹿郡。
  此间距帝京并不远,是皇室冬岁避寒的行苑所在。
  于**山之间,独得一脉温泉涌入深谷,地脉殊异,纵然寒冬时节,四面覆雪皑皑,银树琼枝,谷底却是碧树清流,掩映琉璃碧瓦,四时风物如春。
  先皇在位时,将平州赐给胞弟诚王做了封邑。
  数十年里冷落幽闭,直至当今皇上即位,诚王首居拥立之功,兼皇叔之尊,却上表辞去一切封赏,告老离京,避居封邑,不问政事。
  诚王贤德之名遍及朝野。
  愈是如此,皇上愈是待这唯一在世的尊长,礼敬谦恭,凡有重大政事皆会问询于诚王,祭祀典仪也以诚王为尊,处处执子侄礼,至诚相待。
  皇上的孝贤,天下称颂。
  闲居平州的诚王,在白鹿郡深谷之中,筑了一处鹤庐,取闲云野鹤,超然世外之意,深居山中潜心修道,鲜少入京,久已不在朝中露面。
  登基之初,皇上时常驾临,或把酒邀茗,或对弈论道,自然也问政于诚王。
  首辅宰相于廷甫以七旬之龄,也时常伴驾同往。
  军政大事,**臣上殿参奏,却往往决策于鹤庐的翠谷流泉之间。
  国无二主,朝中却渐渐有“二京”之说。
  帝京之外,这小小一方平州城,便是不动声色左右着朝堂暗流的“副京”。
  信使脚上的靴子,沾了雪,进了煦暖如春的鹤庐,湿透的靴子留下湿漉漉的印迹。
  往常信使将密函送达,即可离去。
  今夜却被留下,由人领了,直入鹤庐里最深隐的丹房,那是向来不许外人踏足的,诚王打坐静修之处。能入内侍候的,只有诚王身边唯一亲信的哑老。
  深宵里,正是一身布衣,满头银发的哑老,立在丹房外。
  信使行礼,将信报呈上。
  哑老的目光扫向信使的湿靴,朝一旁的侍卫,掀了掀眉。
  侍卫取了双干净的靴子来,令信使换上。
  在诚王身边侍候的人,都知道王爷极度爱洁,见不得半分污垢。
  换过了新靴,哑老这才微微颔首。
  信使垂手蹑足,随他入内。
  炉烟缭绕,异香浮动的丹房里,左右相对的衔鹤宫灯,幽幽照着一席青帘后,高冠博袖的人影。
  信使诚惶诚恐下拜,哑老近前,将信使携来的殷川密报呈上。
  青帘后的人将信细细读了约莫一炷香之久,炉香沉沉渺渺,再无声息。
  哑老垂手侍立,待帘后人影微动,即侧身拂起青帘,对其一举一动的心意谙熟已极。
  幽然灯下,捏着信纸的手,肤色苍白,手指极长。
  古玉高冠下,鬓发已霜白的诚王,俊雅侧脸映了光,修眉凤目,眼尾细纹斜隐入鬓。
  诚王将展开的信递给了哑老。
  “因雪阻道,便迟了这些天?”
  跪在地上的信使,听见诚王这一句话,蓦地打了个颤。
  既是惧怕责怪送信迟了,更是被诚王奇异的声音惊住。
  这不愠不疾的语声,却像风从窗纸撕开裂口吹进来,像锈刀在磨刀石上刮过,令信使的背脊上冒出一层细汗。
  能肩负飞马传递殷川消息的信使,自是可靠的,胆色也非泛泛之辈。
  因雪阻道,殷川封城,延误了送信是天时所致。
  殷川城内一切如常,几日延迟,原想并非大事。
  然而诚王殿下竟要亲自召见,信使也知这极不寻常。
  略定了定神,信使谨慎地,将殷川城中这几日的情形仔细禀报。
  诚王一言不发听着。
  “往年,官道也曾因大雪封阻,殷川可曾即刻封城?”
  信使寻思道,“往年倒是没有。”
  “行宫恰是这几日,没有消息?”
  信使答,“因使臣觐见,行宫进了外人,守卫宫禁更严,里头的人,怕是一时不敢传递消息。只知使臣离去当日,皇后曾亲至城门送行……王爷放心,过几日宫禁松缓了,必有消息。”
  诚王笑了。
  这怪异笑声令信使心惊肉跳,不觉抬眼望了一望,目光正逢上诚王侧转了身,露出另一边脸来,那半张脸上的异相,骇得他,头皮一麻。
  待信使退了出去,丹房里只剩一个哑老。
  诚王转身,半张脸阴郁透寒,另半张脸上,早年留下的扭曲伤痕,因他服食丹砂等药物日久,伤疤渐渐透出猩红妖异。
  “皇帝不回宫,不见人,偏这时候,殷川封了城,断了消息……”诚王似笑非笑,“演的是哪一出戏,那妖女,等不及要兴风作浪了吧。”
  哑老抬起枯瘦如柴的一双手,缓缓以手语回应道,“王爷稍安,既然皇后亲送使臣,可见钱玄必不辱命,已把人送到,得了皇后欢心。此计已成,废后,是迟早的事……至于皇上,离宫外出,行踪不定,也不是第一回了。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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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了然。
  这委屈,是当今皇帝多年隐忍的委屈,也是王爷一生耿耿的委屈。
  “殷川异动,不可不防。”诚王目光森然,“尘心堂里的人,留得也够久了。”
  哑老一惊。
  南朝第一能臣,才名冠绝一时,尔后逃入北齐的少相沈觉。
  已在尘心堂里幽禁两年了。
  名满天下的沈家,世代簪缨,门生遍及朝野。
  而今,叛秦入齐的沈觉,仍是帝后之间,两国之间,微妙的隐结。
  “此人关系重大,皇上才把他放在尘心堂那样的地方。”哑老匆匆比划手语道,若是此时下手,只怕……”
  “怕皇帝为了妖女的一个奴才,与我翻脸?”诚王冷笑。
  “老奴猜想,皇上留着他,日后或有大用。”
  “沈觉只认旧主,若不能为我所用,便是与我为敌!”诚王半张脸上的伤痕因杀机陡现而狰狞,“华昀凰若兴风作浪,尘心堂里,必不会安生。既然皇帝心软,本王就替他除去这后患。”
  哑老双手凝在胸前,不下不上,欲言又止。
  诚王悠悠道,“本王要杀一个人,皇帝又能如何?”
  哑老抬起头来,双手缓慢沉重地比划道,“殷川情势还未可知,为一时风吹草动而行险着,老奴以为,不值。”
  诚王侧目看哑老,毁损的半张脸上皮肉牵动,似笑非笑,“为了皇帝好,没什么不值。”
  哑老只得垂下了手,满目无奈。
  没有人比哑老更懂诚王的苦心。
  皇上与王爷之间,心照不宣的微妙维系,既是权势的平衡,更是那一份秘而不宣,不可言说的亲恩。
  这份血浓于水,曾瓦解了兵戈相见的皇位之争。
  然而华昀凰,这个南朝来的女子,却以中宫之尊,站在皇帝身旁,从一踏入宫门,便野心勃勃,与王爷水火不容。
  两年前,沈觉入齐,被皇帝敬为上宾。
  诚王一手布下妙局,利用沈觉,戳穿皇上苦心隐瞒的秘密,泄露了皇帝在南秦宫变之际的所作所为,终于令帝后反目。
  华昀凰仗剑闯殿,惊了御前血光,又犯宫禁,携小皇子出走——皇帝震怒,将她远放殷川,形同打入冷宫。
  皇上恨极之下,竟也按捺得住杀心,只将沈觉软禁在尘心堂,仍凭王爷如何bi谏,也不动沈觉性命。
  王爷深恨皇帝不争,对妖女心存回头之念,才不杀沈觉。
  然而在哑老眼里,看着皇帝从一个出身卑微,栖身他人檐下朝不保夕的亲王,一步步走到今日,登临九五之尊。
  即便恨绝了沈觉,仍留之不杀,这份气度下,藏的是,早晚要吞并南朝的雄心远谋。绝非只对华昀凰一人的儿女情长。王爷或许只是不肯相信,如今的皇帝,羽翼丰足,锐志待发,隐隐已有一代雄主的气象。
  昔日少年,今非昔比。
  “皇帝毕竟是皇帝。”
  哑老望定了诚王,沉缓比划的双手,因诚王骤然爆发的笑声而凝在半空。
  诚王大笑,“不错,他是皇帝,是天子,是无君无父的孤家寡人!”
  与宫城一巷之隔的尘心堂,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地。
  前后曾有两个人,被囚禁在此。
  多年前,先皇的胞弟犯下大错,触怒龙颜,被摘去王爵,形同囚犯地拘禁在尘心堂里。那个囚犯,便是今日的诚王。
  如今这扇守卫森严的门后,幽禁着从南秦流亡而来的一代名士,少相沈觉。
  毗邻宫城,寻常人自然不能踏入这左右。
  大寒天里,只有一辆运炉炭来的马车,天不亮就车轴吱嘎地停在了尘心堂的侧门外。守夜的卫兵查看过通行令牌,将门开了,让车夫帮着把炭筐搬进去。
  马车乌蓬掀开的刹那,袭击便发动了。
  车上没有炭,只有藏身暗中的九命精锐刺客。
  守门卫兵猝不及防被杀,来不及示警,刺客们一进到尘心堂内便直取东厢,大开杀戒,将卫兵格杀遍地。
  刺客的身手,个个高强,卫兵难以匹敌。
  然而第一重门禁被破之后,内院即刻涌出列阵森严的卫兵,火烛通明,两列弓箭手跃上墙头,齐齐张弓对准院内。尘心堂外也传来兵戈之声,疾而不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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