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锻炼的时候被拉到脚趾抽筋是什么原因,这可如何是好?

据说孕晚期的准妈们总有些“抽抽”哒?-喜月母婴健康管理
据说孕晚期的准妈们总有些“抽抽”哒?作者:喜月母婴健康管理 / 微信号:xymy1777发表时间 :怀孕本是件愉快并辛苦的事,尤其是到了孕晚期,不少准妈们不仅得挺着个大肚子,还得天天面对腿抽筋的疼痛,早起伸个懒腰也能“中招”,这可如何是好呢?小悦教你5招预防抽筋,安心度过“抽抽”的孕晚期。为什么会腿抽筋?【缺钙】“过来人”都说,怀孕腿部抽筋是因为缺钙,所以不停补钙就能解决。千万别被这些话忽悠了,没错,小宝的骨骼生长所需要的钙质全部依赖于准妈们,缺钙易导致肌肉收缩,继而引起抽筋现象,但是补钙过量,可能会影响宝宝的视力、心脏、血管等发育,准妈们也有可能 面临肾结石的危险。所以补钙千万要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切不可盲目!【过度运动】除了缺钙,还有不少原因也会导致准妈们腿部抽筋哦。站立或行走时间过长就是一大原因,不少准备自然分娩的准妈们,会在孕晚期增加行走及孕妇操等时间,但是千万记得要适量,不然腿部肌肉负担增加,肌肉痉挛就会产生咯。【长时间睡眠】一怀孕就嗜睡,没错,不少准妈们也都中了这个“瞌睡咒”吧!你有可能是腿部抽筋的原因,长时间可知道其实睡眠时间过长,睡眠会造成血液循环减慢,使二氧化碳等代谢废物堆积继而诱发肌肉痉挛。【腿部寒冷】冬天寒冷的天气,也是一大诱因,孕妇的体温较常人的稍高一些,睡觉时腿部着凉或睡姿不加,则易导致血液循环不畅,抽筋就发生了。【食肉过量】怀孕期间,准妈们简直就是家里的皇后,尤其到了孕晚期,但是孕妈妈们要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如果肉类食用过多,将影响碳水化合物的代谢,导致酸性代谢产物堆积,腿抽筋也有可能是因为你“补”得太过了哦。如何解决抽筋问题?原来不是光补钙就可以预防抽筋,那到底要怎么做才行呢?【补钙】首先,增加钙质的摄入是必须的,牛奶、孕妇奶粉以及钙片中蕴含丰富的钙质,除了补钙,更重要的是钙吸收,所以孕妈妈们可得多花点时间“晒太阳”,否则这些钙可都浪费了。【适量运动】其次,适量运动也是必须的,选择绿化充足,空气好的室外散步半小时,或者每天进行孕妇瑜伽练习,可以放松腿部肌肉,避免抽筋。【良好睡姿】睡觉的姿势也很重要哦!睡眠时要保持下肢温暖,尤其入睡前,不要直接让小腿吹风或冷气,若采取侧卧姿势,可以减少抽筋的产生。休息时稍稍平躺胎体,按摩腿部肌肉或加以热敷,效果更佳。【保暖鞋袜】选对鞋袜也有讲究,做好腿部的保暖就能让准妈们远离抽筋困扰,所以平时出行尽量选择平底或气垫鞋,搭配及膝的弹性袜子,可以改善腿部的血液循环,减轻足底肌肉的张力。抽筋了该怎么应对?万一抽筋还是发生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如果准爸在身旁,那么爸爸可以帮助妈妈对抽筋的部位轻轻按摩,并将抽筋部位的肌肉轻轻拉长。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准妈们也千万要镇定,万一腿部抽筋,可以用脚着地的方法减轻疼痛感,当然站起来时一定要注意安全。或者把腿到脚跟的部位绷直,然后慢慢把脚趾往回勾,虽然这样做很不舒服,但却能减轻抽筋,有助于驱除疼痛。越来越笨重的身体,越来越临近的日子,别让那些个“抽抽”的瞬间给准妈们增添烦恼!合理补钙,均衡膳食,适量运动,保暖穿着就能避开腿抽筋的烦恼,准妈们行动起来,远离“抽抽”哒孕晚期吧。更多关于月子期间的护理问题和准备待产的宝妈们,长按下方的二维码扫描关注我们,喜月全体员工将竭诚为您服务,我们承诺关注公众号一定有更多惊喜分享给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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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鼠短篇集
  作者:雁字翎
猫鼠短篇集
欢脱甜蜜的会比较多,都是he
各种场景各种人设,文风相差很大(我也不造是怎么写出来的(*>.<*))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七五
搜索关键字:主角:展昭,白玉堂 ┃ 配角: ┃ 其它:猫鼠,七五
  天鸾二三事(1)
  那一年的素雪纷纷扬扬落满了天鸾山脉的每个角落,入目处皑皑茫茫如扬州三月的柳絮。萧索了一季的空枝被附上一抹皎白无瑕,辨不清到底是催开的梨花还是轻柔的月华。
  便是这么一个澄澈微凉的雪季,展昭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一身白衣踏雪而来的少年儿郎。冷风卷携着点点雪花坠落在他散开的发梢,白色罗衣随着风吹拂的方向猎猎起舞,与漫天飒沓飞雪绵延交织在一起。展昭有些晃神,该是怎样的妙手丹青才能绘出如此眉目,若是这世上真有仙人,怕也会自惭形秽吧。
  须发翩翩的夏玉琦正对着那少年嘘寒问暖,见展昭到来眉开眼笑道:“展家小娃,我新收的弟子,白玉堂。这日后啊,可就不会输给宴希来那个混蛋了。”
  天鸾一门人才济济,掌门人宴希来座下仅展昭一名亲传弟子。青年一辈中,展昭资质出众加之勤修刻苦独占鳌头,这可气坏了处处和宴希来较劲的夏玉琦。然则武学有机缘讲运数,夏玉琦再气也一直寻不见可向展昭叫板的传人。许是他日日夜夜的祈祷感动了上苍,终是赐下一个令他心仪的少年。
  宴希来给展昭授的第一课便是切莫与夏师叔较真,还记得宴希来那日撵须轻叹,他呀,总也长不大。谨记师父教诲,展昭施礼浅浅一笑道:“师叔,展昭一定照顾好小师弟。”
  白衣少年的目光堪堪就射了过来,十五岁的年纪初露锋芒还未曾学会如何去隐藏,一怀心思尽数化作眼角的讥诮凛然。生的是一双诗词曲赋中惯用来形容美人的桃花眼,却无丝毫缱绻魅惑而是清清冷冷恍若出鞘寒剑。
  “玉堂,他是你大师兄,被誉为咱天鸾的镇门猫。”夏玉琦新得了弟子眉飞色舞,宠着腻着恨不得捧在手掌心里。“你可得把他比下去给师父涨涨面子,见了他也不必拘礼,我夏玉琦的徒弟放肆些许不打紧。”
  展昭有些哭笑不得,哪有第一天就这般教唆徒弟的,这往后若是变本加厉那还了得。幸而师叔宁缺毋滥精挑细拣到如今也只收了一个徒儿。师叔已然发话,展昭本也不喜各种繁礼,便依然笑道:“在天鸾当做在自家便好,玉堂若是有感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皆诉与师兄说即可。”
  少年剑眉微扬,轻声问一句:“镇门猫?”声音里尚带着未褪去的稚气,亦是清清泠泠似天边扬扬洒洒的白雪。
  “哼,不就是轻功好像猫,本事高可镇门吗。玉堂别怕他,其实就一只三脚猫。”夏玉琦赶忙凑在宝贝弟子耳畔哄话。胆怯心魔一旦滋生那便永无翻身之日,这么多年被宴希来压得死死的总得从徒弟辈上来翻身。
  不及弱冠的少年还未曾梳发髻,只用一根雪色锦丝带松松束住一些,青丝飞扬风神俊秀。唇角微微一启,笑意在纯净眸子里蔓延。“猫。”
  意识到少年是在唤他,展昭竟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最柔软处轻轻一触,恍若这清凉素雪融化在掌心的线上。唤他名字的,唤他大师兄的不计其数,却从未有人以这般飞扬跋扈的姿态给他安上一个猫的名头。展昭素来谦和有礼,称呼就一个称呼而已何必去计较,更何况还是刚来的小师弟。“师叔,展昭带玉堂熟悉一下天鸾可好。”
  “不必,”未待夏玉琦出声,少年张口拒绝。双手成环治愈胸前,白色衣袂随着风纷飞的方向荡漾开粼粼波光。
  展昭不恼,继续浅笑道:“天鸾门曲径复杂殿堂甚多,还布有诸多奇门阵法。玉堂是初次到来,若是不嫌弃……”
  “嫌弃,”少年哼一声打断展昭的话,桃花美目稍稍上扬一副你能奈我如何的嚣张模样。韶华年纪的狂妄任性一览无余,偏偏这样子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夏玉琦喜滋滋道一句“你们叙叙,我去找那个混蛋打一架”就足下用力一个鹞子翻身不见了踪影。留下展昭愣了须臾,终是苦口婆心继续劝说新来的小师弟莫要小觑门派阵法轻举妄动,创下祸事事小,伤筋动骨丢了性命那可就亏大了。
  少年听得认真,待展昭口干舌燥自认循循善诱令身前的人悬崖勒马浪子回头时,上唇一撇冷冷道:“完了?”
  展昭是如此剔透聪慧的人,瞬间就明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固少年压根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再好的脾气也被磨了个干干净净,他骨子里也同样是一个不肯服输的少年儿郎。薄唇微抿一字一顿启齿:“白玉堂,没有我跟着你哪儿也不准去!”
  显然是被展昭的蓦然变换给惊住,继而白衣的少年将袖子一挽咬牙切齿。“死猫居然敢管你白爷爷的事,待我揍你个七荤八素看你还如何来管。”白皙手臂暴露在漫天雪野里,流畅线条勾勒唯美轮廓。峭楞楞的身姿在雪地里昂然伫立,恍若一枝傲霜白梅。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展昭无端就想到这句诗,而眼前的少年,皎洁无瑕不输给白雪,清冷暗香不输给白梅。以至于多年以后在茶寮小憩,眼前弥漫白雪抚弄白梅的景象,还会忆起昔年昔日那个踏雪而来的白衣少年。
  脾气上来的展昭和脾气不好的白家少爷二话不说开打,鹅毛飞雪早将背后的山水茅屋通通染成了白色,茫茫四下竟是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他人。松软雪地一望无垠是鬼斧神工的比武台,偶有飞鸟路过扑棱遇上飞溅的白雪急忙逃窜开去。
  燕子飞,展昭气聚丹田以足尖为支点凌空一跃,轻盈身躯只浅浅借了雪地的力。由于习的是剑术,展昭飞身欺到一枝梅树附近折下一段枯枝。轻若鸿羽稳健如山,起、腾、掠、落,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蓝色身影在白雪映衬下看得清晰,似笔走游龙惊鸿翩翩。
  白玉堂毫不示弱亦是凌空而起,啪嗒折下另一断枯枝擒在掌心,挽一朵剑花直指展昭面门,干脆利索无一丝多余动作。行过处卷起一方落雪,围绕在他白衣四周悄然舞动,似点点萤火翩翩白练。
  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展昭待白玉堂近到只有二尺距离的时候猛然出招,枝头为剑尖取刺的招式挑向白玉堂的手腕。足下脚步生风,柔韧身体微微侧过躲闪对方的凌厉攻势。
  早就料到不可能一招取胜,白玉堂心思玲珑实则只出了半式,在展昭的梅枝要落到他手腕上之前陡然翻转手腕。变刺为削,梅枝从侧向带着隐隐风声削下来,和先前一般干净利落。
  这点小动作怎能轻易让展昭失了阵脚,真气在少商、商阳、中衡、关冲、少泽五处穴位尽数过一遍,接着五指齐力将劲道灌注于梅枝上头。若是有剑在手,势必能听见苍龙出涧般的鸣叫声,谁人敢与争锋。
  这一剑没有花哨没有虚招,靠的是实打实的力道。白玉堂看出这一剑的所向披靡,硬生生放弃打出三分之二的招式变攻为守。
  展昭手下让了三分力,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就过了几十招。展昭是自幼跟随宴希来学习天鸾绝技,照理来说像白玉堂这般大的年龄,加之他学过自家祖传的武道,再要承师衣钵不会达到太高的境地。但是展昭发现白玉堂是个例外,心法上和天鸾门虽不同但可谓是同气连枝殊途同归,在实际的交战中更是不拘于招式尽往最简单有效的出招。他不是一板一眼运用学的功法,而是把一切融会贯通,换言之他根本就没有招式。
  天之骄子,武学奇才,这便是展昭给白玉堂的评价。修行少不得优秀的功法,但是更重要的是个人的领悟和勤修。白玉堂小小年纪就能够取精髓舍表象,若是让他在天鸾成长个三五年该是怎样妖孽的存在。展昭忽而就有了斗志,千万不能被这小师弟给比下去了,要像师父压着师叔一样,他展昭也要一直压着白玉堂。
  白玉堂毕竟年幼,在精力力气和运转真气的熟练程度上不及展昭,终是被展昭逮着机会打落了梅枝。展昭早就消了气,见此便收了手,上前查看白玉堂是否被气息所伤。
  雪落无声,方才激烈决战后的空缺凌乱处即刻便有白雪覆盖上去,弥补于沟沟壑壑斑斑驳驳的痕迹上,把这一切掩盖起来,掩盖成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决战后的白玉堂连眉梢上都挂了白雪,由于体温的热度那雪就缓缓融成水渍顺着他的侧脸流淌。展昭在一刹那有些嫉妒流连于他脸上的雪水,停停走走踟躇着不肯离开这俊美逼人的轮廓。
  十五岁的白玉堂似这场冬季落雪,在展昭都不知情时猝不及防侵入了他的心扉。而当年十九岁的展昭,亦是凭借刚柔并济的风骨在白玉堂心底占据一席之地。
  少年顾不得平稳一下气息,依旧是一个挑眉的动作。“猫,我一定能打败你。”
  这白家小孩,为何如此固执。展昭不禁笑,话语间却不留情恶狠狠反击。“想打败我,不可能,我永远是你师兄。”展昭的肩头落满了雪花,渗入衣服里面,晕染开一大片深色的水迹。
  “若是我赢了你,你把师兄之位让给我”少年不依不饶,桃花眼里倒映着熠熠生辉的雪光。
  “好,”展昭也不含糊爽快应答,“因为我不会让你有这么一天。”
  白衣少年抬起下颌,倨傲神色在眉目间尽情展露。簌簌飞雪打着旋儿点缀在他的发丝间,使得整个人愈发出尘脱俗冰肌雪骨,“走着瞧。”
  走着瞧便走着瞧,哪怕是打上一辈子。
  天鸾二三事(2)
  暮色尚未及褪去,晨钟已悠然鸣响。天鸾弟子纷纷从榻上起身,梳洗穿戴开始新一日的修行。利万物不争,上善若水任方圆,声声诵读喝着晨钟悠悠荡荡回旋。你可知天鸾弟子如此勤修是为何,只因道家理论学问是天鸾一脉的必修功课,而负责传授此门学问的云霄道长为人古板刻薄,稍稍不称心意就免不得落个抄颂经文百十遍的下场。
  不一会儿工夫,此起彼伏的惶恐惊叫之声便在天鸾山脉传开,而身为大弟子的展昭房门前不多功夫即围满了哭诉之人。丁兆蕙一见展昭开了门栓就赶紧上前,苦着脸道:“大师兄,昨日天鸾来贼人了。”
  贼人,先不论天鸾驻地的奇门遁甲千变万化之阵,就说这贼人入侵竟无一弟子有所察觉,其功夫之高竟已到了在天鸾境内来去自如的地步。展昭不由心下暗暗诧异,却不得不做出一派镇定自若的样子,沉声问:“可是丢失了什么珍贵物件?”
  “其余都不曾丢失,只是独独少了道衣。”一弟子愁眉苦脸哭天抢地。
  道衣,交领蓝色深衣,上衣二幅下裳六幅,衣袖圆弧状以应规,交领矩状以应方。这衣裳天鸾子弟人人一件,不为其他专为云霄道长的功课配备。云霄道长笃信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而衣裳穿戴则可以约束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若是有谁胆敢不穿道衣前去,那惩罚可不仅仅是抄颂经文如此轻易了。
  听得师弟们的哀嚎,展昭才意识到症结所在,前一日晾在院内的几百件道衣一夜之间尽数化为虚空。这可如何是好,看看摆在榻边的刻漏不急不慢落下细砂,离云霄道长的功课不及一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儿去弄数百件道衣。
  几百号人黑压压坐落一片,展昭抬眸顾盼,似乎,未见到新来的小师弟。忽而就忆起前一夜的景象,停了雪后的夜空辰星点点烁烁布满了恒河,他提着新剪裁的道衣叩响了门扉。少年清冽的嗓音透过木质门板传了出来,甚为不耐烦的一句:“死猫敲什么敲,门栓未扣进来便罢。”
  “这是何物?”白衣少年右手食指和拇指捻着衣领拉开一段距离,满脸尽是嫌弃厌恶。可怜这新制的道衣垂着两只宽大袖口飘飘扬扬,若是它有灵性只怕会瞪着一双幽怨的眼目哀叹不公的命运。
  展昭自是一五一十告知了道衣用途,末了还反复强调忤逆云霄道长的下场。
  不料这白衣少年嘴角轻轻一撇冷冷道:“我来天鸾可不是为了念劳什子经书,什么云霄道长的功课不去也罢。”
  这还得了,第一天的第一堂课就想着一走了之,若是让掌门人宴希来知晓定会狠狠惩罚展昭未能带领好师弟,若是让夏玉琦知晓,或许惩罚的依然是他展昭吧。你个不安分的小东西扯出麻烦事要算我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展昭促狭一笑道:“不去也是允许的,只肖把诸如《周易参同契》、《太平经》的十本道教经典在道长尽数面前背上一遍。若是未经道长允诺还要缺课,”指节轻叩木几,“这天鸾剑术可就学不成了。”
  天鸾一脉在刀、枪、剑、棍、铲、钩、鞭、扇等十几种兵器上都有独到路数,其中最闻名遐迩的便是剑术。剑虽是最为常见的武器,亦是最为复杂最为精妙的武器。门中藏有巨阙神剑为历代掌门所属,据古籍所载天鸾还有一柄可与巨阙匹敌的上古神剑,颛顼高阳氏曾用,名为画影。
  没有臆想中的大惊失色,玉面长身贵公子把衣服仍在木几上。似笑非笑把清瘦的身子陷进椅子里,云淡风轻道:“师父凭剑术在江湖上纵横,我就不信他会不传我。”
  淡淡火烛在屋里漾开暖光,鹅黄色焰头顺着漆黑棉绳一路烧灼而下。展昭见烛火将近烛蜡,便拿了几上的剪子去剪烛芯。木屋有些陈旧,潇潇寒风透过缝隙尽数吹拂进来,可别冻坏了屋内的人。看他只穿了轻薄罗衣,连外麾也不曾披上一件,贵公子的脾性难道是宁要风度翩翩也不愿暖和一些。“玉堂啊,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展昭慨叹道,“师叔传授的自然是上等的剑术,然而循序渐进厚积薄发之理玉堂可懂。若无天鸾基础剑术作为根基,上乘剑术是万万习不得的。”
  这一言他倒是听得认真,椅子很大,少年的整个身子也只占了三分之二,留出大片空白。桃花美目清清凌凌一转,挑眉道:“只十本道教经典,再无其他?”
  莫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展昭并不认为白玉堂会有此闲情逸致背诵经文。你来我往的交锋,不管怎样都不能落了下风。手上的剪子精确剪掉了上头一截灯芯,展昭半是猜测半是试探道:“区区经文自然不在玉堂话下,只是背诵需由云霄道长亲自监督,神形举止若有一处忤了他便要多受罚。”
  不管如何,穿这身道衣谒见云霄道长是逃不掉了的。
  少年果然愣了愣,接着一把夺过展昭手中的剪子连推带搡将他送出门,连一句到别的话也懒得言说。展昭望着吱呀一声阖上的房门浅笑,嗯,看来是听进去了。
  白衣少年皱着鼻子捻衣领的模样巨细无漏在浮现,展昭心念一动问一句:“可有人见着昨日新来的小师弟。”
  “昨日竟是来了小师弟,这下子可又有打杂烧水的人了,”有受够了气的弟子暗暗欣喜,不曾想被身旁的同门踹上一脚,“你可别指望让人家来接你的班,告诉你这小师弟白璧无瑕玲珑剔透,你见了准得自惭形秽一把。”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展昭便也不再指望他们能道出所以然来,让王朝丁兆兰看好各位子弟便套了一件外裳孤身去寻白玉堂。道衣失踪事件啊,指不定就是这只贼耗子干的,真的再也找不出什么比耗子更为贴切的名号来比拟。
  白玉堂的屋子很安静,展昭掀窗帘角窥探一番,只见白家小孩伸出修长白皙的爪子揪住被衾一角,砸吧砸吧嘴角翻一个身继续和周公品茗手谈。日光透过掀开的窗户在屋里碎碎铺展开来,透过白玉堂那件松松的里衣,把他整个人都染上一层淡淡光辉。
  该是有多嗜睡,展昭有些无奈却不得不叫醒他,天鸾的早课岂是你想逃便可逃的。锲而不舍叩击门扉,一次两次直到第四四一十六次,少年才把脑袋从被衾里折腾出来,嚷了一句:“死猫发什么疯,门栓未扣进来便罢。”和前一日比起来,竟只差了两字。
  展昭看着少年有条不紊慢条斯理洗漱穿衣,桃花眼底的笑意怎么看都遮掩不住,不禁莞尔逗弄道:“玉堂,你可知天鸾昨日来了贼人。”
  “嘁,我还道天鸾阵法多厉害呢,连个毛贼都困不住,”少年手指一勾挑起架上的长剑,握住剑柄微微用力。冷冽剑身就从剑鞘里一跃而出,映着少年同样清冷的俊秀眉目。
  “哎,这贼人可要倒霉咯,”展昭箕踞而坐,浅笑盈盈望着少年的背影道。
  白玉堂的动作果然凝滞片刻,回过神来依然是背对着展昭,指尖在剑刃上缓缓划过,冷冷一哼:“为何?”
  展昭故意沉吟许久,直到少年失了耐性猛然转身,长长剑刃横隔在身前,在那对斜飞入鬓的眉宇上浸溶溶冷霜。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还真是没有耐性的小孩。展昭故作锁眉状,叹息:“玉堂,这件事你还是莫要知晓的好。”
  白影一晃已然欺身上前,雪光一闪寒剑相逼。本就通身冷冽的剑在白家公子手中愈发寒彻心骨,伴着那袭欺霜赛雪的人影如一场簌簌飞雪。
  展昭温润的眉眼似是不经意发觉,青锋剑还差一尺即将见血时上身突然向后倾斜,剑刃贴着门面凛凛划过。心狠手辣的小师弟变脸那么快,说动手就动手丝毫也不顾及师兄弟情分。展昭在心下暗暗叫骂,抽出佩戴的长剑一招流云飞雁挡开白玉堂的猛烈攻击。“白玉堂!我说你到底让不让我说。”
  张狂的少年郎一点也没有退却的意思,手腕一翻变更剑招冲着展昭的胸膛刺去。隐隐疾风随剑身化龙化虬。“在你说完之前,别指望摆脱白爷爷手里的剑。”
  晨鸡第三次报晓,山脚下的人家袅袅升腾炊烟,刻漏里的黄沙沿细颈流泻。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展昭一狠心手下用了九成力缠住白玉堂的剑,有了这须臾的喘息时间赶紧道:“天鸾道衣在制成时都经由天鸾秘制草药熏制。”天鸾药师倾心研制的秘方,这草药不但有驱虫避害的功用,还有助于静心修道。
  “那又如何?”粼粼剑影画半个弧圈挣脱展昭的束缚,脚下用力凌空一剑而来,根本就没想留一点情面。
  可叹展昭既急着把话说完,又要应付白玉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凌厉攻势,还是留着一分神不能误伤了他,手忙脚乱百般不易。该死的小师弟,若等得了机会不好好教训回来,我展昭就跟你姓白。“昨夜落雪,道衣上的药性和雪相融有毒性。”
  少年手中的剑慢了半分,展昭就趁着这个机会斜下虚晃一剑,施展燕子飞逃开三尺。若是因争斗把这屋檐掀翻了,少不得又得挨师父的训诫。展昭有一种错觉,这个小师弟是上苍故意派来给他后半生惹麻烦的。所以,定要把这麻烦扼杀解决了。
  半晌寂静,接着少年略略扬起薄唇轻蔑问:“哦?敢问天鸾大师兄这毒几时发作,是否会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倒不至于,”展昭落回地面,旋转半周化解力度,温润眉峰不动声色扬起一抹弧度。“这毒只不过让人身上长些东西,密密麻麻痒得难受,用手一挠还出些脓血。”
  贵公子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之极,睁大了素来清冷的桃花眼,俊秀眉宇颦成一道浅沟,抿紧薄唇似是在竭力掩饰。手中的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修长十指尽数捂在了嘴上。衣袂翩翩带过,把下半张脸遮个严严实实。
  天鸾二三事(3)
  就是料定了你爱干净的贵公子脾性,所以诌谎言也是要因人而异对症下药,这下子你就算不想承认也难咯。展昭轻轻慨叹一声,眼中含有五分怜悯同情之色。“虽说花个个把年也就褪了去,但在此之前就只有我能解了。我虽有心救助于他,但这贼人连个面都不露,当真是力不从心了。”
  恍若在沉沉夜幕下闪一点星芒,少年怔怔片刻垂下掩住口鼻的手,半信半疑问:“这毒,你能解?”
  终是占据了主动权,展昭收敛起唇边一弯淡淡的笑意,摆出肃穆之态。“诓人这等事,我天鸾弟子素来不会随意而为。”不随意而为,但若是遇上一些不懂事的小孩,自不可同日而语。
  “如何解?”白玉堂是怎般玲珑剔透的心思,岂会轻易上当。几句问答间,先前被那番恶心景象扰乱的思绪渐渐恢复,仍是半信半疑未有全信。白色靴履在剑身上一掀,寒剑锵的一声一跃而起,重又回到少年手里。
  展昭颦了一对凌眉,苦苦思忖才道:“道衣上这药草着实奇异,欲解此毒先要穿上道衣,再连续三夜活络四肢筋脉点寒露熏香入眠。”
  “如何活络,何为寒露熏香?”
  听得少年的话语里已然带上杀戮前的征兆,展昭方才收了逗弄他的心思,怒火中烧事小,一不小心走火入魔可就麻烦了。“这也就是此毒唯有我可解的原因。这套活络筋脉的手法当初药师只传了我一人。而这寒露熏香更是特制秘方,历时数十年才得三副,尽数收在我房中。”展昭这番话说得有板有眼,清雅容颜下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似古木脉脉年轮,如古刹滴水钟漏。
  少年的唇色蓦然褪去血色变得煞白,冷了眼一字一顿道:“道衣,在你房梁上。”
  展昭不禁错愕,闹了半晌数百件道衣竟是被藏匿在他的房梁上,偏偏他还没有丝毫的知觉。这只贼耗子,偷东西藏东西的本领还真有一套。眼下不是逗弄他的时候,彼此都是玲珑聪慧的人,这一言道出前因后果也已然明晓。白玉堂算是承认了自己偷盗道衣之事,展昭自然要圆了自己的谎言好好替小师弟“解毒”。
  “今夜亥时来我房中,”展昭嘱咐完赶忙离开,若是再横加责备估摸着会弄巧成拙,主要是心底那抹得逞的欣喜再也难以遏制。小耗子吃瘪的模样,怎么就觉得除了冷还有……可爱呢。
  众人赶在云霄道长到来前穿上了道衣,三三两两匆匆赶去听课。展昭撇了原先要好的同袍,四下张望寻觅小师弟的身影。虽说是别别扭扭把道衣给穿上了,但是眨眼间就没了人,不知躲哪个角落兀自神伤去了。
  玉堂啊玉堂,你可知你那俊美无俦的容颜,哪怕是几条麻绳随意一扎也能有风神俊秀的无双风度。展昭叹着气锲而不舍寻觅,终是在离众人有些距离的一株古柳后面找到了蹙眉望着衣襟的少年郎。盯着身上的衣衫,嫌弃,还是嫌弃。然而在展昭看来,淡淡蓝衫将少年还未完全成形的轮廓衬得柔和,少了不容亲近的清冷。
  也不知是展昭行进的步子太过于轻盈,还是这身衣衫在少年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直到展昭离白玉堂仅余半丈,方才惊觉。
  迎面的便是满满怒意,“死猫,不声不响作甚。”
  “昨夜风大,可曾着凉?”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不伦不类的话,展昭有些诧异,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和白玉堂交涉。这是,在关心他?可是要闹笑话了,这只浑身火气的耗子哪里是可以去关怀的。
  出乎意料的,白玉堂竟然没有回骂过来,而是无精打采道了一句:“着凉倒没,只是困倦得很,只怕一会儿课上少不得打瞌睡。”
  “无碍,一会儿你坐我身旁,若是课上有什么的给你传音。云霄道长学问虽好功夫不高,这点伎俩瞒得过去。赵虎体格健硕,我让他坐你前头替你挡着些,免得叫人看见。”展昭又是不假思索就把这一切尽数安排妥当,说完了再一次感到错愕。怎么就帮着小师弟和云霄道长作对呢,都狼狈为奸了。
  白玉堂毕竟少年心性,眼里立刻就布满了熠熠刘彩,如一束最明丽的光泽在展昭心头烙下挥之不去的画卷。
  得此一刻,毕生难忘。
  只见面前的美少年长眉轻舒双唇噙笑,揶揄道:“猫儿,你这算不算假公济私?”借着大师兄的名头在光天化日之下替小师弟开脱。
  假公济私便假公济私吧,谁让摊上了你这么只不安分的耗子。
  展昭心下算盘啪嗒啪嗒打的那场亥时“幽会”,终因道学课后忽而飘扬的飞雪成为泡影,少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白雪一片一片轻盈落在道衣上,继而融化成水渍侵入肌骨。“猫,”桃花美目轻轻一扬带着三分挑衅七分质疑道,“现下飞雪融于道衣,究竟有毒没毒又作何解。”
  “有毒,”展昭脱口而出,说谎话自然是得说全套的,前后矛盾的必然是自讨苦吃。然而接着便对上了那抹焕然华美的笑容,小耗子磨着牙一字一顿问:“那今晚,大师兄是不是打算替天鸾几百弟子挨个解毒?”
  展昭错愕,被戳穿了,像白玉堂这等冰雪玲珑的七窍心思,若不是仗着他一时还未清醒怎能轻易骗得过去。久经世事的大师兄很快就回过神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正色道:“我这是怕玉堂初来天鸾尚不习惯,夜深人静的难免胡思乱想。若是一不小心乱了气脉……”
  在道学课上对大师兄的一点点好感瞬间冲刷得无影无踪,大师兄的形象则是在第一次邂逅就没能竖立起来。白玉堂一声不吭转身便走,皓白牙齿咬住下唇,清冽的嗓音在空旷天际飘荡开来。“臭猫死猫三脚猫烂尾巴猫给爷爷等着,不扒光你的猫皮爷爷誓不罢休!”
  待白色人影湮灭在漫天雪野里,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掩饰笑意三五成群离去,展昭蓦然回神。方才似乎只顾着听声音,潺潺音色如天籁梵音,却是没留意玉堂说了些什么。
  天鸾二三事(4)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夏日,新来的小师弟唯恐天下不乱东偷袭西捣乱,整个天鸾没有经他手摧残的事物少之又少。展昭身为天鸾大弟子镇门猫,自然是当之无愧成为了管教这只贼耗子的人选。于是天鸾门内天天上演猫鼠之间斗智斗勇你追我打的好戏,气急败坏跺脚瞪眼的戏份愈演愈烈。
  刚入夏,悦来酒坊为答谢天鸾门昔日之恩,特送来一批女儿红。展昭所住的院落有一扇暗门,启门而入直通酒窖,只因这院落原本为宴希来所住。众所周知夏玉琦嗜酒成性,整日里除了追着宴希来杀便是饮酒,宴希来生怕自己一个管不住就把酒拱手相赠,这才将这院落予了展昭。
  几百坛酒入了酒窖,这第一个夜晚便惹来了东西。连生灵都算不上,引来的是一只飘飘忽忽的鬼。
  展昭正褪去外衫欲吹灭烛火就寝,似泣非泣似笑非笑的声音就阴森森从窗棂外响起。刻意压低音色增加颤音,恍惚间辨不出男女听不出悲喜。“小儿不得入睡,小儿不得入睡……”一声又一声,从窗棂的位置飘到茅檐顶,又从茅檐顶卷席到门扉。
  哪儿来的鬼如此不懂规矩,半夜三更还打扰人歇息。展昭颦眉,手上动作却没歇,散了发带便去熄烛火。启齿间心平气和,温文尔雅温润如玉。“不知阁下有何贵干,眼下时辰不入睡还能作甚?”
  静了些许,那鬼才又幽幽私语。“酒……汝将酒供出,吾便不杀……”夏日夜间蝉鸣不息,长长短短此消彼长。鬼的说话声便在吱吱虫鸣中燎原,朦胧间竟然似隔江歌女抚琴弄箫的渺远乐音。
  忍俊不禁,展昭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先是抿着唇压抑声响,后来索性放开了朗声大笑。那鬼一时半会不明情形,听到展昭的清朗笑音即刻发怒,哐呛一声就打断了一根窗框。“笑什么笑,再不奉上女儿红当心你的小命!”
  “鬼大人莫急,”展昭收敛笑意拾起散落的衣裳,忍着笑意道,“不是我不愿奉上酒,只是我有一个任性胡闹的小师弟,亦是嗜酒如命。我怕他扮作鬼大人的样子前来要酒,你说他如此顽劣的人物,岂不是会折了鬼大人的面子。”
  门外悄无声息许久,在展昭还以为鬼已远去之时,那鬼方再次启齿:“你那师弟顽劣还不是你□□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莫要假惺惺作好人。赶紧的把酒交出来,耽搁了的本鬼歇息要你好看。”
  展昭往卧榻上懒懒一躺,温润如水的眼堪堪瞄向糊了黄纸的窗户。背后着了软衾,连着说话语调愈发温柔几分。“鬼大人说的是,这日后啊定要好好□□□□小师弟。”
  “酒呢?”那鬼又憋了好一会儿方咬牙切齿道,短短的两个字显然是不愿再与展昭纠缠。愤怒之下又向屋子靠近了些,黑黢黢的影子在淡淡烛火映衬下烙在窗子上。随着烛焰的摇摆,那影子如涟涟波光荡漾涟纹,长身玉立竟是一抹纤长好看的影。
  幽幽火烛,窗里窗外。
  望着鬼影,展昭烟波里漾起一抹谁人都不曾觉察的温情,默默无声在心头一滴一滴流淌醉人的醇香。何人共剪西窗烛,这烛,该剪剪了。
  那鬼听不到展昭的回话,又是哐呛一声打断另一根窗框,以展示身为鬼的强大功力。展昭赶忙制止,若是再让他这般砸下去不知得花多少冤枉银两去修补,这实在是不够划算。“鬼大人且慢,这酒,我也是替整个天鸾保管的。不知鬼大人可否开恩,靠近些窗户让我瞧瞧模样,到时也好向师父复命。”
  “迂腐,啰嗦。”鬼念叨着,还是离窗子更近了些。
  有句老话总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展昭倒是悟出一句新的来,有酒能使鬼陪夜。漫漫长夜何其寂寥,偶尔逗弄逗弄这等送上门来的小鬼,岂不乐哉。
  这厢展昭暗自偷乐,那头的鬼已然是不乐意了。本是有些侧身,下颌微微一抬,脑后的发丝便随着夏夜威风徐徐飘扬。风卷起身上轻薄衣裳,那腰肢的纤细形状就一览无余映扣在窗纸上。
  展昭一手撑脸,拿捏在鬼就要发飙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的时候缓缓道:“鬼大人身形纤长腰肢似柳,青丝如瀑罗衫轻盈,定是鬼中美人。我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得与鬼大人能有夜下相逢的机会。”
  一派骇人的死寂,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展昭浅笑,俊眉轻挑慢撒,映着白烛溶溶暖光。
  利剑陡然出鞘,剑身嘶磨过剑鞘发出骇人的声响。那鬼直接破窗门跃了进来,身上带着灼灼气浪竟将烛火扑灭。窗外的月色被浓浓乌云遮盖,也就辨不清来鬼的模样,唯有一身雪裳硬生生在夏日里透着清冷。
  卧榻上的展昭嘴角抽了抽,这可都是要用白花花的银子去赔的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些私房钱,原来打得很好的算盘碎了一地。
  剑身粼粼闪光,鬼魅一般就向卧榻上方刺去。这一剑毫不留手,如白浪横江瀑布飞挂,带着十成内劲端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展昭不敢托大赶紧往内侧一滚,顺势举起被衾往鬼身上砸。这美人着实不温柔不温柔,不就是调笑了三句而已,脾气发得这般大。
  犀利闪电直插霄汉,透过窗户把方圆几千里的地域照亮。紧接而来的便是轰隆隆的雷鸣,从天而降炸裂。夏日雷雨毫无征兆降临,雷公电母双双出征震慑人世。
  那白衣翩翩的鬼正欲躲开展昭闷下来的被衾,不料这雷鸣电闪一起手上就是一颤,寒剑直直坠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响动。不但扔了剑,连从头闷下来的被衾也顾不得躲闪,直愣愣傻伫在那头。
  风声咆哮如万马齐鸣,从支离破碎的窗子里渗漏进来,森森寒意把夏夜闷热尽数驱退。
  眼见得被衾就要把鬼困住,展昭一跃而起揪住被衾一个角落往回一拽,便顺势把布衾仍回到卧榻之上。身子借力轻盈一转,落到白衣鬼前方,哭笑不得道:“玉堂,雷雨而已。”这鬼不是旁人,正是爱酒成痴的白玉堂。过了这些日月,他手下的功夫已然渐长,再不若先前好对付。
  冷不防又一个闪电霹雳,连着闷雷一同惊落。雷电同起,这雷声便格外惊骇,如千骑铁马踏过冰河而来。
  未给展昭任何定神的功夫,白玉堂手脚并用攀上展昭的身子。白玉堂虽然清瘦,但一个少年人猝不及防压过来还是有些力度,展昭脚下趔趄便被带着一同倒在身后卧榻之上。
  骤雨铺天盖地席卷,所过之处雨声把一切淹没。窗门已然成为摆设,丝丝缕缕清凉展现出夏季迅猛爆裂的另一幕。烛火为明月华黯淡,房内勉强可看得清近处景致,再远一些便什么也辨不清。
  温软满怀,清淡的白梅香气一如邂逅时醉人心弦,微凉触感很轻易就透过了少年身上的轻薄罗衫和展昭身上的浅层亵衣。由于是白玉堂扑过来,因此两人的姿态是展昭在下白玉堂在上,幸而卧榻被宴希来捣鼓过特别结实。不由自主便伸手环过少年匀称柔韧的腰身,温润耳语在那人耳畔轻轻嘶磨:“不碍事,我在呢。”
  这一波雷鸣之后静了许久,倾盆大雨滴落在土质上方啪嗒啪嗒直响。而这个空隙也给了少年回神的契机,猛然意识到处于怎样尴尬的姿势,白玉堂用膝关节在展昭身上狠狠一踹挣脱开来。白衣胜雪跃开一丈距离,黑夜里瞧不得面上的神情。
  真下得去狠手啊,展昭捂着吃痛的左腹缓缓坐起身子,散了一肩青丝软发,给俊朗如玉的面容添上又几分温雅。猎猎寒风把那人的白衣吹得翻飞,宛若九天谪仙堪堪临世,这仙人般的人物怎就如此暴力成性。展昭蹙眉,潺潺音色在雨幕中晕染开来,“玉堂,是你扑过来的。”
  “住口!”少年再次向后退上一步移开距离,墨玉眼眸在黑夜里晶莹澄澈,“休要再提。爷爷岂会被这小小雷鸣唬住。”
  话音刚落,煞白闪电呼啸而至,把房内摆件都照了个亮堂。
  原先还一副你若敢近身我便送你归天神色的少年蓦然丢了修罗面具,踟躇着进退两难,桃花美目露出徘徊之态来。先前信誓旦旦那话不攻自破。
  他这是拉不下脸来,毕竟是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家二少。展昭本着我是师兄我要照顾好小师弟的良好做派,冒着被再次踹开的危险上前拉过少年。“夜深雷雨的,你也莫要回去了,便在我屋内睡下。”
  “这,这不合适吧,”少年双手环绕至于胸前,颦眉踌躇。
  展昭板了脸训诫道:“你倒来论论何处不合适,依我看让你回去才显不合适。其一,我是你师兄,若是眼睁睁看着你冒雨归去便配不得大师兄这个名号。其二,天鸾山脉路径交错复杂,加之雨天小道黏糊难行,此般离去太过于凶险。其三,天降大雨这是天意,势必要你今夜留宿此地。如若忤逆天道而行,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少年静悄悄听他把这一席话道完,继而噗嗤一声轻笑。“看不出老实巴交的外表,内里装了颗诡计多端的心。”
  展昭揽过少年的肩膀便往卧榻上带,“老实巴交也罢诡计多端也罢,总之我是你大师兄,你听一回大师兄的话并不吃亏。”
  “师兄,”少年眨眨,清越音色眼柔声一唤。
  展昭只觉近在咫尺尽是少年喷洒在颈项的酥软气息,宛若最撩人的触手在敏锐处撩拨。于是清心寡欲不近美色的展大师兄第一次色令智昏,软软回应,“玉堂可还有什么顾忌,但说无妨。”
  少年赖在床边,把鞋袜一脱霸占卧榻,重又露出牙尖嘴利的霸道模样。“今夜这床归爷了,猫你自个儿找个地方窝着。”
  这是,被赶出了自己的窝?好心没好报老鼠果真是强盗,偏偏又狠不下心来把已经瘫在榻上的白耗子拽下来。展昭只得认命,悻悻道:“成,这床今夜就归了你。只是你不脱衣衫,就这般睡觉?”
  钻在被里的白耗子哼哼唧唧几声,已然是没了声响。窗外闷雷声声倒似没听见一般,展昭不禁怀疑他先前的惧怕是真是假。露在外面的手纤长好看,因白日里练剑狠了些还有淤青未退。面颊与刚来时比起来愈发显得瘦小,凌乱青丝从耳垂一路滑落。
  难得可以如此安详睡上一觉,就让他睡吧。展昭把布衾捻起,小心翼翼替没了知觉的人盖好。手上还残留着淡淡梅香,在夏夜的浓郁里浮游冷冽清甜气息。
  天鸾二三事(5)
  无忧无虑的岁月如溪涧流水,转眼便又是冬季飞雪的时节。这一年的雪格外温和,悄无声息已染白万物。
  古梅绽放,白色小花峭楞楞立在枝头,冷冷的香味一如经年。展昭盘膝在古梅近处打坐,素雪近到他身畔便悄然消融无影。唯有风声在天鸾山脉肆意掠过。清冷的白梅香味,在空中缓缓荡漾开来。展昭闭了双目,看不见眸中神色,只唇角之处微微一丝牵扯。
  陡然间长剑凌空而来,有清越游龙之声随行相伴。展昭双目骤开,身形一侧顺手带出腰际配剑,铿锵作响。
  依然是白色罗衫御雪而来,依然是俊美无俦绝代风华,依然是飞扬跋扈神采翩翩。白玉堂的功夫在夏玉琦悉心指点下突飞猛进,一招一式在潇洒华美间蕴含冷冽狠戾,在最不可思议的角度扔出致命一击。少年的个头长高了一些,面上的稚气也褪去些许,唯有那双眼目里的澄澈清冽不减分毫,一如初次邂逅。
  展昭长剑平压一剑架开攻势,白玉堂手腕一转剑身圈转又一次毫不客气指向展昭眉心要害。趁着这个空隙,展昭由坐姿一跃而起,手中之剑如龙似蛟和白玉堂正面交锋。谁曾叹息公子世无双,两人行剑风格各有千秋,然你来我往此消彼长,以白雪为背景绘出风流俊雅之画。不像是过招,不像是比试,更像是以剑会友以剑传情。
  执剑的白衣少年出剑很快,刷刷刷一剑三式,手腕疾转接连刺向展昭双眼和咽喉。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迎风飞扬,墨色浓密到宛如化不开的重笔。展昭不慌不忙斜过剑身,把对方剑尖落点尽数遮挡。另一手在剑柄上轻轻一抚,叮的一声轻响飘渺开来。
  彼此的招式已然熟悉,从师父辈一直争斗到徒弟辈。两人过招间眼角都含着笑意,哪怕是冬日寒冷也吹不散这份朝夕相处的温情。
  白玉堂倏忽施展一招声东击西,剑尖指向胸腹之交商曲穴,不等招式用老就反向施剑用剑柄叩击背后的灵台穴。这一招变幻莫测,若是对方只顾避第一式,那多半会顾不得第二式,若是第一式来不及躲,便可以化虚为实直接攻略。
  白玉堂的动作迅捷如飞,展昭却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应对。躲过第一招以后便弃剑弯了身,从剑底下绕过欺到白玉堂身前。近在咫尺的身躯,缠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避闪不及。展昭左臂格开白玉堂的右手,右手从身后缠上少年背脊。
  长剑脱手坠入雪地,陷入雪地里再也寻不见踪迹。少年咬牙启齿,手下动作倒也不减力度,“死猫,别以为这般就能占便宜。”
  无剑在手,两人挥拳出掌开始近身肉搏。身影翩翩如鹰如燕,手腕相触竟是灼烈难耐。就算是漫天飞雪亦冷却不了热度,提着一口真气在空中来来往往,只一会儿便拆招几十下。展昭反手扣住白玉堂手腕,贴近他耳畔道:“可是服了?”
  “不服!”服字刚落,少年裂开嘴露出白玉般的小虎牙张嘴就往展昭腕上咬下去。
  饶是展昭身经百战也不免受惊,也亏得他反应快向前一扑就把白玉堂按到在雪地上。少年岂会束手就擒,腰上用力就着雪地一滚,手指扣在展昭颈间,整个人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望着。经此一战,白玉堂领口的衣服有些松垮,若有若无露出如玉般的肌肤。
  展昭仰面静静凝视少年,继而嘴角一扬噗的一笑,俊朗眉目亦扬起一抹小小弧度,竟晃得他身上的少年一时半会不舍得挪开眼。
  “笑什么?”少年眨眨眼,放下扣在颈间脉门的手指问道。
  展昭不由分说伸手按住少年后颈,顺势一滚把人压在雪地上。这可点燃了少年的火气,登时一连串叫骂从好看的唇齿间吐露出来,“黑猫居然使诈,死猫疯猫烂猫快从爷爷身上下去!”
  展昭任由他骂,放开少年躺倒在他身旁。身下白雪沁骨,两人以肩膀为接点,传递着彼此的温度。“玉堂,这雪好看吗?”
  “自然,比你这黑猫强上不知多少倍,”白玉堂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任由白雪一片片覆盖在身上。身旁是朝夕相对的师兄,只是唤他师兄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都是各种猫的乱叫。
  “待这雪融了,我便离开天鸾。”
  白玉堂仰望从天而降的雪花,清朗明快的声音掩不住羡慕。“要不是你这猫比爷大了四岁,才不会是你先出山。”
  展昭轻轻一笑,缓声道:“不管如何,我总是大你四岁。再怎么的,也是你师兄。”微微阖眼在寂静中感受少年的声息,均匀绵长如浮云渐渐萦绕在鼻尖。展昭终是没有说,待得出了天鸾,再要碰面不知该是何时。
  少年不知在思忖什么,终是哼了一声道:“臭猫早出山又如何,你且等着,待爷爷出了师门第一件事便是寻你分个高下。”
  “江湖上人心叵测,你虽聪慧本事又高,日后行走终归还是留个心眼为好。”展昭侧了脸,鼻尖离白玉堂仅一寸左右距离。白玉堂仰面躺着,俊美轮廓已然显出几分青年人的风姿来。
  白玉堂笑笑道:“臭猫终于承认爷爷本事高了。江湖上的毛贼算个甚,心眼再坏也不及你这只黑猫坏,一肚子坏水。偏生又披了张□□,多少人被你骗了去。”正说着也侧过脸,四目相对触手可及。
  展昭莞尔,说话间灼灼的气息就尽数喷洒在少年脸上,“我只对你一人使坏,教训不听话的小师弟天经地义。”
  少年啧啧啧三声,勾起焕然华彩的桃花美目,“爷倒是发现有只猫借着教训的名头实则尽干些狼狈为奸的勾当,那些个密封不好少去的女儿红也不知到了何处。
  展昭侧回脸开怀大笑,清朗笑声如和风沐沐。此刻雪已落停,天际格外清澈透明,暖暖的阳光穿透浅薄云彩散了一地金光。真气在周身运转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足尖一触剑回剑入鞘。“玉堂,来日方长,我们江湖道上见。”
  男儿事长征(1)
  睡意惺忪,展昭睁目许久,方能勉强认清近处景象。
  周遭景致缓缓朝身后退去,□□是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鬃毛猎猎,一路带着他颠簸游走。一名着青布衣衫的小童牵拉着缰绳在前头走,那马也就不紧不慢跟着小童的步子,马蹄叩击在崎岖山道小径上发出哒哒声响,似是铮铮鼓音。
  眼下身在何处,他怎会处于这般境地。展昭抬手按了按眉骨,凌乱思绪重又渐渐清晰。
  景佑五年西夏立国,然大宋怎会允许元昊以外国皇帝的身份向宋称臣。于是野心勃勃的元昊纠集大军进攻延州。时主政陕西的范雍派出大部队支援要塞,延州城内一派空虚,遂传檄附近宋军救援。
  展昭正是接到了檄令才回往延州方向去,手中兵力不足一万,却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只盼得能暂且拖住元昊的十万大军。记忆回归,展昭不由暗暗心惊,手脚倒是并未束缚,武功真气也未有异样,只是腰际佩剑巨阙被调做一柄普通寒剑。
  还能隐约记起昏迷前,闻到的是一股子淡淡寒梅香,清冽淡漠出尘脱俗,这味道和那只令他牵肠挂肚的耗子如出一辙。这才失了警惕,不料却因此中了奸计。
  究竟是何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令宋军首将易主,然而又并未为难展昭,这人到底居心何在。能够用上这等香气令展昭晃神,这人应是极为熟悉他的。两军对垒,若是展昭不在最大的得益者无疑是西夏。于是展昭不敢耽搁,轻轻咳嗽一声。
  牵马小童听此很快转过头来,生了张眉清目秀的脸,看起来颇为机敏。“公子醒了啊。山路尚远,公子要不要加快脚程?”
  听起来并无恶意,但不明万人宋军落入谁人之手也不知前方交战状况何如。心下焦虑,展昭沉了声问:“你可知我是何人,谁人予你吩咐?”温润眉目敛去笑意,似一柄在剑鞘中蓄势待发的寒剑粼粼作响。
  小童举止不惊不卑不亢,看上去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挂了极为乖巧讨喜的笑容,他送攥了攥缰绳道:“小的收人钱财办事,送公子一路向南。不该问的便不问,这也算是咱们这一行的规矩。”
  艳阳落火,已有西斜沉颓之势,算起来不过是过了几个时辰。隔着山峰仿佛可以听见遥遥的厮杀声,金戈铁马烽烟战火,应是能在史册上描摹下又一笔肝胆赤血。这山河万里,是整个宋朝人的疆土。
  “若是我执意不走南边,你能如何?”想来也不能于三言两语间搞清楚状况,展昭不再坚持,只表了自家心意。无论如何他都要回返原地,哪怕是赴汤蹈火也不能在关键时分丢下部署,即便明知会身陷囹圄亦在所不辞。
  本以为会费上一番周折,哪想得小童并未表现出诧异犹豫之色,只把缰绳递给展昭继而略略笑道:“公子若要回,回了便罢。只是身上药性未完全散去,如若动武,还是先舒了筋骨暖了身子才好。”
  展昭疑虑之心愈胜,然远方战事紧急不容细细思忖,如有阴谋大不了遇上了再做决断。不再停留,展昭回转马头,双腿一夹策马奔腾,片刻就只留下一行尘土在落火夕日映衬下徐徐飞扬。
  小童笑了笑,将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一声清明长啸回旋。白鸽咕咕叫唤落在他肩头,小童伸手捋了捋信鸽的羽翼,便发了口令再度放飞。崇山峻岭九转回廊,白鸽很快就化作白点,消失在大片浓郁绿荫里。
  老远便闻着被风携带飞散开去的血腥味,浓密粘稠的腥咸味道,凝聚的是不畏生死的英魂。战鼓如雷马鸣长啸,临死前的惨叫声一波又一波刺痛耳畔脉络。每一刻,都有无数将士倒下,黄土一抔白骨一具便是最终的归宿。
  从山崖上可以窥见对峙的全貌。隔着五龙川滔滔巨浪,西夏布下弧形偃月阵,元昊处于月牙凹形底部相对安全的地带。宋军则是布了锋矢阵,当先一人穿戴上原本属于展昭的黑鳞甲和鹰翎盔,铠甲上片片黑鳞折射出火红色夕阳的璀璨光泽,锋芒如炬耀眼夺目。黑金巨阙古剑在手,凌空一挥便是万顷灼灼威势。
  隔得太远,展昭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黑鳞甲光影斑驳,也辨不出其身形。唯有那抹一剑亦不退可挡百万雄师的锐气,令日月星辰尽具失色。居然是有人盗了他的身份,只为能替他和西夏拼死一战。
  万人对十万人的战争,力量悬殊生死未卜。这一战,很有可能就是坟茔,有去无回。
  西夏军队浩浩荡荡过江,因着五龙川的阻隔速度极缓。宋军方面将盾牌布单排成两翼,后面紧接着是三排弓箭部队。一排射完就下一排补上,箭矢源源不断铺天盖地,把那些渡江的西夏先头部队射了个有去无回。尸体滞留在岸上和水里,堆叠成一个又一个山丘。五龙川水如万匹白马,怒涛卷霜雪,阵阵拍岸声势浩大。嫣红血液在白色浪花里溅越开去,把江水染出片片红川。
  展昭纵马下山,终是赶到了宋军队伍中。所处的位置是后阵,挡着千军万马看不清最先前那人的姿态。
  近在咫尺尽是生与死的较量,沸沸腾腾皆为保家卫国的赤血。展昭一个燕子飞掠过无数人影来到左翼,拾起一把弓箭补上一人空缺的位置。
  从这个位置总算可以看见假扮展昭那人的样子,巨阙古剑颇有重量,寻常武人莫说当武器使,就算是执剑也极为困难。那人倒是毫无滞涩感,漆黑色古剑在手陪着粼粼泛光的黑鳞甲胄,把整个人勾勒得宛如青松劲竹。使的招数虽和展昭平日所用招数不同,但是行云流水古朴大气之感学了个十成十。
  有些事情,不需要去推测检验就会有结果。比如说此时此刻,展昭很放心地把战场交给冒名顶替他的人。而那人的安危,就由他展昭来守护。
  两军一时陷入僵持状态,纷纷箭羽抵挡住西夏军队的一次又一次进攻。而那个冒牌展昭英勇无双,巨阙一放一收间就夺去好几条人命。铠甲的重量丝毫也没有影响他的步伐,整个人似浴火修罗,潇洒锐利锐不可当,卷席之处剑下再无声息。宋军士气大振,步兵跟在主帅后面奋勇厮杀,把那些好不容易度过江水的西夏士卒送上西天。
  展昭眼力极佳,隔着五龙川也能看到元昊。只见他低头和旁边之人交代几句,接着站起身子。声如龙吟,在偌大战场上空盘旋。用了上乘内力为支撑,元昊说的话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巨细无漏落入每一人的耳中。“展昭,识时务者为俊杰,负隅顽抗不过是多葬送些性命罢了。你若能弃暗投明来我西夏,你想要的东西只要西夏能办到,必将允你。”
  西夏暂时停止进攻,宋军方面便也止了反抗。几十万人霎时肃穆无声,寂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寸寸折断人的刚骨。
  打断也是一种武器,劝降亦是一种战术。元昊用这一招的时机恰到好处,那凌空一吼似万钧雷霆,生生震得人胆颤。展昭不禁蹙眉,他该怎样回应,才能在兵力悬殊的劣势拖住西夏大军。
  只听那人淡淡启齿,语调比不得展昭的温婉和煦却也有几分悠悠然然的味道,恬淡下潜藏的是对大宋的一颗拳拳赤胆忠心。“展某身为大宋子民死为大宋亡魂,何来弃暗投明一说。展某想要的,也无非是西夏能够退兵,归还大宋国土使黎民安乐而已。至于时务,恕展某愚钝,向来不识时务。”
  这一席话也用了上乘内力扩散开去,毫不退让句句必争,让展昭来亲自回应也差不了多少。展昭不禁浅浅一笑,连自家说话的方式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展昭,你就打定主意要和西夏对抗到底吗?”元昊的声音里明显带了怒意,不少胆小之人早就瑟瑟缩缩伏倒认罪。
  那人却是岿然不动,黑色披风在飒飒风影中猎猎而舞。轻轻一笑,那人淡淡道:“是西夏犯我大宋,展某不过是捍卫我大宋国土而已。”
  这笑声极为清浅,清清泠泠在战场上飘扬。清朗、飞扬,改不了的是他桀骜不驯的性子。而那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把展昭的铮铮傲骨描摹得一丝不差。也只有心有灵犀之人,才能活灵活现刻画另一人的影像。
  已字刚落,西夏大军复又争先恐后渡江而来,前仆后继无畏无惧。用血肉之躯,来铺就后方士卒前行的道路。宋朝军队亦杀红了眼,箭矢成林刀剑森森,鲜血成雨在天地间铺开红色帷帐。
  在元昊的指挥下,西夏渡江的军队搬了盾牌浩浩荡荡挺近。宋军箭矢在盾牌阻挡下失了锋芒,眼见得西夏大军一步一步逼近。每逼近一步,心里的防线便崩溃一点,宋军阵脚在悄无声息中凌乱。
  已然有西夏士卒爬上岸边,不顾剑用刀光直直扑向首将。近旁的一名宋军眼疾手快,手起刀落斩下这名士卒的首级。血雾弥散,死亡来得太猝不及防,以至于都来不及去感知颈项被刀刃划过的疼痛。
  假扮展昭之人高高举起巨阙,苍劲身躯似是泰山沉稳不动。清冽声线依旧在模仿展昭的从容不迫刚柔并济,简简单单的话语落在心上如雷贯耳,激荡起血脉里的冲动爆裂,“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男儿事长征(2)
  身先士卒,那人巨阙圈转带着呼啸风声直截了当刺向一人眉心。只是剑尖着额,气息立断。顾不得去数人头邀功,他足下用力,竟是腾空而起向河川对岸跃去。
  神采翩翩,似鹰鹄翔空。
  五龙川宽数十丈,中央堆叠了不少尸首,从他腾跃的角度和距离来看恰好踩一次尸首可以越过对岸。剑光所指之处,目标直指坐镇中心的元昊。擒贼擒王,夺龙斩首。
  “后阵逃散了——”不知是谁绝望地喊叫一声,凄厉的哀嚎穿透万千烽火刀光落入每个人的耳中。越来越多的西夏士卒过岸,宋军前阵已经有节节败退趋势,后阵守将见大势已去便率先策马逃离。雪上加霜,在最危机的时刻再添上致命一击。
  那人显然是料到局势的危急,因此奋不顾身纵身欲越到对岸只盼能率先扰了西夏。只是想不到祸起萧墙,后阵部队一撤离登时让本就胆战心惊成惊弓之鸟的宋军溃败不堪。
  展昭鬓眉如霜,抽取腰间长剑直接掠到后阵,长剑一横杀气四溢,用内里将声音遥遥传开。“谁再逃,五爷便是一剑!”剑眉上挑星眸如怒,把狠戾桀骜之气学了个□□成。似是冷冷寒潮从四下涌来,瞬间攫住咽喉将人吞噬。只一人,一剑,就稳稳威慑到了后方千人。不敢再生丝毫逃散之念,后方部署渐渐稳定下来。
  变故是转瞬之间的事情,那人终是因此分了心,在躲避西夏箭羽之时一招不慎偏差了位置。于是落脚之地不再是尸首,而是一个硕大的漩涡。白浪狂啸卷起惊叠,掀起浪涛眼见得就要把那人吞噬进去。
  与此同时,展昭将箭矢搭上了大黄弓。弓身被拉到最大程度,银白色弓弦绷紧,在簌簌烽烟里嗡嗡而动。目光犀利如电,迎着箭矢末端一路穿梭到箭镞。屏息敛声,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双手双臂上,找准时机当机立断,五指一松送出箭矢。
  鹤唳凌空,龙吟涧越。一箭力顶千钧,划破万千尘埃迎着那人而去。
  箭矢呈弧线状落下,恰好往那人脚边落下。银光闪亮的箭镞明晃晃刺痛眼眸,比滔滔白浪更多一份凛冽寒气。也是在这万分之一秒间,那人足落箭身,借着这一瞬间之力重又跃起。箭矢在这一蹬之下飞速湮灭在江浪中,而那人落到对岸挥剑成光,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仅一人,西夏部署大乱。
  趁着这个时机,展昭一声断喝下令宋军渡河杀敌。彼时宋军士气高涨,也不再去分辨究竟是何人在统帅布兵。这万人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临危不惧,喊着响亮的口号浩浩荡荡逆着潮浪杀向对岸。
  展昭施展燕子飞,足尖在水面轻点,身形如飞打落箭雨踏上西夏所在岸。剑影粼粼追上那人并肩而立,两柄剑彼此配合令人不寒而栗。
  天作之合。
  那人身上的寒梅气息轻易穿透风沙血腥,淡淡的好闻的味道一路跌宕沁香到心底。剑身蓦然化了招数,华丽狠戾剑剑似雷霆。略略侧目,精致华美的五官,桃花美目如梦如幻清冽澄澈。激战中嘴角微扬,声音清越如瀑布击打石浪,“猫儿。”
  展昭手下剑术不停,生生厮杀出一条血路,替他挡开那些空门处的攻势。哪怕是在生死时分,他依然没有丝毫恐惧,那人在旁就算下一刻埋葬于剑影刀光亦不害怕。言语间满满的都是无奈和宠溺,“玉堂,说来就来,你这脾气。”
  既是思念所牵亦是担忧所在,白玉堂不远万里从汴梁来到延州。延州军情危机,他便生了替展昭与西夏决战之念,因此暗施手段来了一个掉包计。展昭的脾性他也知道,断断不会扔下士卒孤身离开。于是,随了他吧,爱回来回来便罢。他耗子向来不听话,这猫也是不听话的。
  白玉堂眉梢微挑,风华绝代俊美无俦,“猫,你且看好了。”剑气四溢,滚滚剑浪追魂夺命,生生划出不容进入的空地。
  祸不单行,战场局势风云变幻。当元昊在此地和宋军纠缠之时,已有宋军直插荷兰谷,直接威胁到西夏兴庆府的安危。加之越来越多的宋军登岸,元昊终是下了撤退的命令。
  大获全胜,然而西夏终是数十万的大军,宋方也就不再派兵追赶。
  地上是被剑气刻下的痕迹,勾横提转桀骜不羁,锋芒毕露如剑如刀。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西夏马不停步撤离,宋军引吭高歌为庆。唯有展昭微微眯了眼去看地上的那些痕迹,以整片战场为红纸,用剑刃划出十六个字。
  左八个,右八个,是两人的生辰八字。
  是谁曾经忽闪着一对晶莹桃花美目,促狭道:“猫,你既已答应与五爷执手,五爷定不会亏了你。庚帖礼乐之类的排场,终是不会少了你。”
  明知道这只耗子是和他较劲,展昭还是感到脉脉柔情交织成弥天大网,轻易就把他整个身心裹了进去。在小耗子水红色薄唇上映下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的温柔一吻,揽住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再也不会放手。
  终是想不到,他在战场上以剑为笔以地为纸,把整个天地设为殿堂一并予了展昭。此等大手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耗子已然叫板,猫怎能示弱。漫天尘埃烽火,且当做红帐喜被。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剑河(预告1)
  众人注意力都被这狐裘孩童吸引,冷不防另一抹皎白的身影灵巧拨开紫竹从林中央穿梭过来。竹叶上的簌簌雪花凌乱飞扬,在他披散墨发上留下点点晶莹。穿白衣的小娃娃左顾右盼,飞速择了最靠边的一张石桌直直奔过去,雪缎衣裳飘飘扬扬似是皓雪相伴相随。
  狐裘孩童这番言辞听起来颇有腔调,实则将茶与酒置于一处比较还单以烈分出高下,着实无知。展昭乌靴轻荡,纤长白润手指搭在石桌边沿,笑吟吟琢磨怎般出手。正思忖间余光忽而瞥见一袭白衫。从竹丛间窜出的小家伙不及石桌高却溜得飞快,一头钻了过来直接往展昭搁着的手臂底下绕过,上半个身子就卡在展昭和石桌之间。
  近在咫尺是一张粉雕玉琢的俊俏小脸,唇红齿白目似点漆。下颌小巧精致,脸颊处略微有点鼓,粉粉嫩嫩着实惹人喜爱。小娃娃一言不发直接伸出两只手去解展昭的褙子,一不小心抽错胸前带子,把一个活结生生弄成死结。
  展昭吃了一惊,待认清眼前形势不禁莞尔,任由那小娃娃白皙玲珑的手指在死结上头磨来磨去。彼此贴得很近,似乎可以闻见小娃娃身上丝丝缕缕的气息,不若一般孩童的奶味,反倒和这冬雪相似清冽幽香。
  那群闹事的孩子熙熙攘攘,直接霸占几张石桌指名要上最好的茶水。白家茶博士只是浅浅含笑,不卑不亢道:“诸位小客官,这儿的规矩是先付银两再吃茶。”
  “你方才说,银两?”狐裘孩童把大麾一掀落座于石桌主位,指了指那件大麾又指了指自己道:“你可知,小爷是何人?”
  这头白玉般的小娃娃试上好几次才悻悻罢了手,抬眸怔怔盯着展昭。一对瞳澄澈如水,眼角处微微上翘竟是诗词曲赋中惯用来形容美人的桃花眼,似玉承明珠,花凝晓露。不语不言,只将灼灼目光尽数凝聚在展昭身前的死结上。
  怎的突然冒出这么个白璧无瑕的小强盗,展昭见这娃娃生得玲珑剔透,大眼睛一斜偏偏装出一副睥睨神色不由好笑。对面男子不露声色仿佛完全不曾意识到小娃娃的存在,展昭便伸手去捏小家伙的鼻子。“你这招呼也不打一个上来就解衣带,我可要告你调戏非礼之罪,哎哟!”
  原来小娃娃见展昭伸近了手,毫不客气一掌就拍过去。虽无防备,然展昭还是轻轻松松躲过这一毫无锐气的手掌,腕下一转施展擒拿,反手顺势扣住了小娃娃的手腕。小娃娃的肌肤白瓷堆雪如上好羊脂白玉,扣在掌心这触感柔滑细腻就落在心底,看样子应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假装疼痛叫唤一声,展昭笑吟吟道:“礼尚往来,你这礼已送到,是否该轮到我回礼了呢?”
  小娃娃皓白小牙齿在下唇轻轻一咬,挑了一对眉毛愣是不出声。展昭略惊,这才发觉手下力度未能掌控到位,松手间已在白腻手腕上留下一圈红色锢痕。而小家伙把衣袂一放遮住手腕,退开两步清凌凌凝视展昭,手上虽疼却一声不吭。
  心下过意不去,展昭主动解开衣袋褪下外头的水蓝色褙子。“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你要这褙子给你便是,全当是我赔礼道歉。”嘴角挂着一丝歉意笑容,唇线温润似是春风和煦。眼眸水润,深深浅浅在小家伙身上。
  小娃娃也不客气,一把拎过褙子就往身上套。两条束缚衣带落在前头,拧眉想了想还是捋了捋平整令其垂下,唯恐打个结又绕成死结脱不下来。展昭的褙子套在小娃娃身上垂至脚跟,小家伙略显嫌弃拍了拍下摆尘土,手脚并用爬上展昭旁边空余的一张石凳。
  男子依旧无动于衷,只是眼睑微动在小娃娃身上匆匆扫视一番。茶末混在碧绿色水中,起伏跌宕散发甘甜淡香。
  小娃娃坐定以后整了整衣襟,直到水蓝色褙子把他原先的纯白雪缎罗衣尽数遮蔽。又抬眸盯着展昭看了须臾,来来回回交叠往复几次,二话不说夺过展昭身前的杯盏置于自己身前。观色闻香品味,整套动作略显不稳却做得有模有样。
  “我叫展昭,你是谁呀?”展昭见这娃娃灵气十足还倔强得很,举手投足吃穿用度不似寻常人家小儿,便出声询问。
  恰逢茶博士笑意不退摇了摇头,再次向那狐裘孩童讨要银两。这一下登时惹怒了狐裘小爷,他猛地在石桌上拍了一掌放开声音道:“你听好了,小爷是白家二少爷,白玉堂。”石桌坚固,手掌拍在上方隐隐生疼。自称白玉堂的孩童缩回手,龇牙咧嘴赶忙拿到嘴边吹吹气。
  一串轻咳,只见正拿着展昭茶盏啜饮的小娃娃把茶盏从唇边挪开。沾染了茶水,丹唇愈发红润明艳,在胜雪容颜上点缀焕然一笔。展昭轻轻摇头,对小娃娃道:“这白玉堂的行为作风,根本就担不起白家二少爷这个名头。”
  哪想得原先乖乖窝在石凳上的小娃娃噌的一下就抬起头,双眼目光如炬逼仄过来,恍若张牙舞爪的白毛小貂鼠。启齿间奶声奶气,字句还说不大清楚,那语调却和眼眸一般有清泠泠的风味。“你可以说他的不是,但不能说白玉堂。”
  “这之中有区别?”展昭不解,只觉小家伙气呼呼的样子颇为有趣,便存了逗弄之心。
  小娃娃挑起眉毛将手中茶盏狠狠往石桌上一搁,怒气冲冲道:“他是他,白玉堂是白玉堂。”软糯糯的声音竟有飞瀑倾洒流珠落玉的清冷气势,微微露出碎玉般的小虎牙,峭楞楞镶嵌着。
  剑河(预告2)
  展昭单手挥剑出鞘,剑锋一转割破手掌,殷红鲜血一滴一滴溅落在皑皑白雪上,盛开一朵一朵小小的赤色曼珠花。祭献鲜血,以破魅瞳,最简单直接的破解之法,也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咯咯脆笑,竟是女子珠玉嗓音。一双美目巧笑盼兮,每目日月齐辉,具是重瞳。
  骨子里的锋芒尽数展露,寒剑在手铿然作响,此时的展昭卓绝傲立于天地,根本看不出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薄唇轻启,不颤不乱,居高临下仿佛在审讯阶下之囚,“你是谁,目的何在?”
  女子掩面轻笑,花枝乱颤,柳眉如画妖冶蛊惑。弱柳腰肢不盈一握,一个侧身便是曼妙身姿。“这位小侠,把你手上那个小家伙交出来便罢。小女慈悲之人,也不愿多造杀孽。”
  一直默不作声的宴希来闭上眼,低低道:“黑眉蛇,你且去吧。”
  黑眉蛇樱唇发出一声惊叹,这才开始细细端详宴希来。周身稳健看不出气劲,若非深不可测便是不会武功之人。然如此有恃无恐,那话语隐含不忍,多半是身负绝世武功。再送上妩媚一笑,黑眉蛇盈盈道:“既然能认出我的身份,想必大侠也知晓,桐山五蛇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还请大侠成全。”
  桐山是一个杀手组织,而组织中最强的五个杀手被誉为桐山五蛇,个个身怀绝技。黑眉蛇天生重瞳,修成魅瞳幻术。
  “休想,他是我师弟,”展昭打断黑眉蛇的话语,字字斩钉截铁。
  黑眉蛇樱唇微破,一笑倾城。“小侠拿剑指着人,真是威风,令小女一见倾心呢。只可惜小女这次来是为了把人带走,大哥催得实在紧。不然的话,还可以和小侠对酌共饮同享星月一番,真是可惜。”
  宴希来的手触及腰际佩剑,剑似有灵通,发出一声铿鸣,如金戈铁马深渊龙吟。
  “巨阙,”黑眉蛇霎时间花容失色,与先前的游刃有度判若两人,哆嗦着喊出那个名字,三个字,“宴希来。”
  宴希来不语,只是微微颔首,波澜不惊古井般的眼直直盯住黑眉蛇那对重瞳。
  黑眉蛇咬牙切齿一番,终是扔下一个“好”字绝尘而去。大雪把一切都覆盖,连那触目惊心的血色也被埋入下面。
  展昭收剑还鞘,伸手在几个穴道上一点止住手掌上的血流。“师父,有人大费周折请动桐山,却只是来夺走玉堂这么个小儿。你说此次针对的,会不会是白家。”
  既不摇头亦不点头,宴希来转身便走。
  “师父,能请动桐山该是何等势力。若是白家有难,你难道坐视不管?”展昭朗声道,素来澄澈恬静的眸子里灼烈炙热。吾执剑,遇不平悲苦之事自要出手,只为心中一个义字,一个怜字。
  宴希来的脚步凝了凝,也只是凝了凝。背对展昭传出的声音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字字如刀剑,剔在展昭心头,“这便是江湖。”
  “师父等一下,”展昭抱着怀里的小娃娃,踟蹰些许唤宴希来。待宴希来转身回望时,展昭脸颊上竟是泛起尴尬的淡色红晕,和小时候做错事时一模一样。
  一场落雪,满地皎洁,洁净得恍若荒野。
  展昭唇角挂着纯真浅笑,见宴希来回过头一言不发,咬咬牙道:“适才出手没掌控好力度,玉堂……怕是要再昏睡上一两个时辰。”
  “背上。”
  风华(1)
  镶了鹅黄色滚边的旌旗随风呼啦啦作响,上头是一个墨笔写就的“茶”字,起承转合隽永秀丽,一如悠悠飘散的甘苦茶香。
  碾茶为末,注之以汤,以筅击拂。通衢尽头的茶寮,抖落来往商客一身风尘烟雨。
  一人蜷曲跪倒在地,脑袋一下一下叩击在青石板上,磕出咚咚咚的声响。从喉头发出的声音喑哑而破碎,颠来倒去反反复复也不过是诸如“大侠饶命,小人定痛改前非”的言辞。座上男子着一袭靛蓝长衫,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把在紫砂茶盏上缓缓磨搓。
  斜阳昏黄,落了一地萧索。
  “再撞见,定不相饶,”许久,直至讨饶声音近似呜咽,男子方淡不可闻叹息道。潺潺嗓音一如他半隐在夕日下的容颜,润泽,温婉。
  跪在地上之人忙不迭谢恩,慌慌张张夺路而逃。威风凛凛作威作福的大刀被遗弃在旁,刀身碎成三段,已为废铁。围观人等不由唏嘘,这不足而立的男子不过随手掷了一根木筷,便可碎裂钢铁,该是何等修为。而那蓝衫侠客只怔怔盯着手中凉了个透的茶水,继而抬手,竟是如饮烈酒般一仰而尽。
  “大侠请留步。”
  已然离座的男子驻足,回眸。也不见如何出手,便已不动声色架住了少年就欲拜倒的身躯。淡淡语调,不温不火,“何事?”
  少年嘴角一歪一脸悲戚,提高了声哭诉道:“恳请大侠救救我家少主性命。”
  男子撤了手,颀长身躯在落日余晖下拉出一道瘦影。
  “妖面,是妖面要杀我家少主。”
  一路行来,已记不得是第几回听得妖面之名。一月之内横空出世的暗夜杀手,只手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要论起来,这妖面剑下不过三条人命,然个个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风云人物。六合门门主惊雷斩厉通天,崆峒派掌门墨发白眉客肖问,翻云寨大当家活阎罗葛匀。至此,妖面之名纵横江湖。
  之所以被冠以妖面之名,只因此杀手暗夜前来,轻功之卓越踏雪无痕,脸上戴一明晃晃的银色面具。左手剑法狠戾,来去形似妖孽。
  少年口中的少主,是祁山教教主之子云霆。祁山教偏安一隅,倒是个少惹纷争的教派。
  “斗胆请教大侠名姓。”待男子问清前因后果点头应下,少年小心翼翼出声询问。
  男子沉默片刻,终是启齿,如叹如怀。“大侠不敢当,鄙人,姓毛。”
  毛,真是个奇怪的姓氏。少年挠挠头,跟上蓦然加快了步伐的男子。
  天罗地网,十方埋伏。
  男子蹙眉,却不见愠色,“教主何必布下千羽阵?”
  “毛大侠好眼力,”年逾四十的祁山教主云穆赞道,“妖面寻上犬子罪有应得。一日不除妖面,祁山全教一日不眠,江湖一日不安。”
  千羽阵法,一旦落网,万箭齐发。外有铜墙断路,内筑铁网来困,阵下再无完尸。
  男子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兀自离开殿堂。
  顷刻,瓷质茶盏寸寸碎裂,滚烫的茶水泼散了一地。
  月黑风高,恰是夺魂之夜。
  男子双手抱剑,恍若置身事外。手指在平淡无奇的剑鞘上轻轻一抚,引得内里长剑轻轻悸动。屋檐上、林木间、门柱后、泥土下……屏声敛息,只待妖面自投罗网。
  夜风呼啸卷地三尺,万马齐喑。寒风送来的气息,竟使男子手下的动作微微一滞。
  一剑凌空,雪芒锐利。只一剑,便血溅五步,夺去东面房顶一侧两人性命。东方为木,岁星相守,正是千羽阵轮转不息的源头。黑色夜行衣,清瘦身形如绝壁孤狼,一张面具璀璨银亮,华光灼灼。
  面具镶了两颗寸把来长的獠牙,水牛鼻,铜铃眼。
  妖面。
  “今日,定要你有来无回!”一句落罢,声声回响绵延不绝。辨不清来源,似催命魂铃,跌宕不息。“有来无回。”“有来无回!”“有来无回——”
  黑色夜行衣与夜幕融合,唯一张银面熠熠生辉如九天皓月,突兀飘在虚空里。面具后一声冷哼,隔着面具那声音并不真切,却尽显凌然冷厉。“云霆罪无可赦,谁人敢护,爷一律斩杀。”
  罪无可赦,江湖中的善恶是非,怎是轻易分得清的。蓝衫男子抚剑的手堪堪停住,抬眸顾盼,深不可测。
  暗处,明灭不定的箭镞光影在这一言之下忽闪几许。云穆断然一声厉喝:“动手!”千羽阵,启。
  轰隆轰隆,泥地塌陷,火炬四起。杀喊声此起彼伏,刀剑铿锵出鞘。
  妖面岿然不动,只冷着眼打量这一切。蓦然,剑身横立胸前,左侧一点星芒,长剑倏忽闪现。这一手拔剑姿态,竟是失传已久的流云剑诀。流云翩跹,轻盈迅捷,一击致命。剑身出鞘之际,剑尖所指便是目标所及。
  此刻粼粼剑光,指向的竟是蓝衫男子所在之处。
  阵眼。
  最为关键之处,亦是千羽阵法中最为凶险之地。祁山教四大护法潜伏于五行位,这阵眼便成了诱饵,只待猎物入眼。被漫天剑光笼罩的男子却似浑然不觉,手指在剑鞘上滑动,最终落于剑柄位置,凝滞。
  “毛大侠,小儿的性命就交由你了,”低声下气,老泪纵横。
  “大侠有什么缺的,只要祁山教能办到,尽数奉上。”不惜破财,重金利诱。
  “传闻妖面心狠手辣,大侠届时万不可手下留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温和,凛冽。蠢蠢欲动的八束目光从四方直勾勾射来,只等妖面全力与男子对抗之时,暗招迭出将其击毙。千羽阵,向来都不在意手段,只在乎结局。若是阴阳翻转,八卦孕了四象,四象生了两仪呢。
  流云一剑,实则变了七七四十九式。虚实相接变幻无常,银晃晃的面具鬼火般飘然而至。左手手腕轮回翻转,相较之下,右手却只虚虚垂落在侧。
  嗡的一声响,如蛟龙出渊,乌澄澄的剑身乍然闪现。男子出了手。
  后路被封,前遇劲敌,四方埋伏。入局,便是死局。
  妖面这一剑使上了十成力,招式用老,不留后路。男子下盘立稳,内劲从下丹田聚起,令平平一剑虎虎生威。双剑剑刃愈来愈近,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放。”
  一声令喝,箭矢铺天盖地纷纷落下。
  变故忽生。
  一黑一白两道剑刃之间不盈一寸,近到贴身,又擦肩而过,鸿鹄般向阵法四角掠去。
  流云剑下,猝不及防的朱雀护法被一剑封喉。男子剑过,直接刺进青龙护法心窝之处。祁山教两大护法,登时气绝。
  西北角,平沙堂,这是擦肩而过时男子的低喃,云穆之子云霆的藏身处所。妖面一击得手再不逗留,直接撕开口子往西北角而去。剑过之处无一人生还,血流成河。
  足尖三点,男子一剑劈开布满倒勾的铜网,恰到好处助妖面突围。继而回身挥剑,剑刃一斜,拦住白虎玄武二护法。
  云穆双眼通红说不出话,抡起一双大锤便向男子砸过来。男子不避不闪,只等大锤欺近时向侧一闪堪堪躲开。启齿,依旧是淡漠温润之音,“云霆,罪无可赦。”
  “你竟听信那涂炭生灵的妖孽一面之词?”
  “不,”男子剑身一抖以剑柄击在白虎天府穴上,“他不是涂炭生灵的妖孽。”
  云穆放声大笑,“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悬赏榜上黄金万两为一头颅。若非造孽的妖孽,又是何物?”
  “我信他,足矣。”男子的剑慢了下来,剑尖在玄武颈项处收住,只以剑身点了灵墟。一人,一剑,目光穿透亭台楼阁追向妖面消失的方向。
  “难不成,在你眼里,错的是整个江湖?”
  他,向来不屑长袖善舞之道。
  “平沙堂内,方为死局。”
  男子陡然侧目,剑起,如魔上身,杀戒大开。
  咕噜咕噜,人头沿着焦灼的土地滚来。男子细细一辨,正是祁山教少主云霆,目眦尽裂,睁大了一双眼。咣当一声响,厚重古剑垂落在地,戳入泥下三寸。
  鸡鸣报晓,东方泛白。
  妖面一手扶住门框,倚在栅板上。
  心思未转,身影先落。男子伸手扶住妖面身躯,问:“可……可还好?”手上温热,定神一看,已是满手鲜血。却原来,妖面一袭黑色夜行衣已被鲜血浸了个透。
  虚弱抬手将男子一推,妖面一瘸一拐往内堂进去,嗓音因脱力而嘶哑,“守住外头,爷要换装。”
  妖面再出来时已摘了面具,贴上一张人皮。一袭青衫,丢在人堆里便再寻不见。见男子执拗挡住大门中央,妖面轻轻一声嗤笑,“爷不识你。”
  一个玉字卡在喉头。
  也不知这妖面是如何脱了平沙堂的必死之局,然而身形颤巍步履蹒跚,终是受了重伤。□□并不精致,贴着面上把那喜怒哀乐一并遮掩去。经过男子身畔时,男子皤然醒悟,一把扼住妖面手腕。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来招你,你也莫来惹我。”
  不放。
  “天下美人多了去了,大侠何必要和我这个妖怪纠缠不清。”
  不放。
  妖面怒了,咬牙道:“好歹也是大侠,岂能和个泼皮无赖一样死缠烂打。”
  男子松开手。
  活动活动恢复自由的手腕,妖面哂笑一声,微苦。
  “不是死缠烂打,”男子跟在妖面身后一丈位置,低低启齿:“是如影随形。我就这般跟着,你去哪儿,我也就到哪儿。算是……这些年来我欠你的。”
  冷哼一声,妖面头也不回翻身上了一匹矮马,“既如此,阁下自便。”
  风华(2)
  第一夜,妖面栓了马步入凝香院。
  男子怔怔望着妖面背影,夜风轻转就令宽松得不合身的长袍悠然飘渺。
  胭脂水粉香味绵延开去几里,莺莺燕燕笑语此起彼伏未满,妖面身形很快就湮灭于莺红柳绿中。凝、香,温柔缱绻之乡。男子淡淡扫一眼装饰了艳色牡丹的红木牌匾,抬手在下颌处摩挲几许。
  进入堂内的妖面不语不言,手袖一扬掷出白花花的银两,须臾便为娇娘好女团团围住。锦绣丝绢接二连三触及妖面淡漠无奇的容颜,他却只与老鸨低语一番,继而携了个颇显畏缩的清丽女子往楼上行去。
  楼道三转。妖面在第三转驻足,侧身打量楼下。
  蓝衫男子甫一入内,就被那些个众女子众星捧月一般圈在中心。也不躲闪,就这般任由纤纤玉指撩拨发丝,兰息沁芳喷落耳际。目光一斜,恰好落于妖面身上。
  原本凭栏而立的妖面默不作声,压在扶栏上泛白的手指染几点水红。回身唤过那个女子径自往楼上走。
  夜深露重。
  叩门声响,惯例是女子带木桶温水入内。妖面正盯着气息运转不灵便的右手出神,只恍然道一句,进来。
  门扉吱呀开启,竟不闻喘息步履声。妖面心下警觉猛然回头,只见蓝衫男子一手提桶,另一手顺势阖上房门。
  “出去,”冷厉,刺骨。
  男子置若罔闻,连木桶里的水也未洒出分毫,唯抚在框上的五指微微一颤。不顾芒刺在背,他将木桶置于离龙凤雕花床不及一丈位置,踌躇一番方道:“除了我,今夜不会有旁人来了。”
  “那丫头呢?”
  男子探手试了试水温,圈圈涟漪荡漾,“你觉得呢?”
  双目如炬,从那略显菜色的脸上射来。妖面一闪身落座于椅内,翘了一腿讽道:“面不改色熟门熟路的,想不到阁下这般正人君子模样的,也是久混风尘之人呐。”
  男子沉默许久,终缓缓启齿,百转千回,“玉……”
  刷的一声轻响,清越激荡似飞湍流瀑。剑鞘跌落在地,银亮剑身被左手五指控住,剑尖所指是男子眉间。稀薄的锋锐的剑尖,寒光粼粼。
  唤了一半的玉字,被生生收回。
  “行了一日的路了,这水刚刚好,”男子对近在咫尺的长剑视若不见,只转了头将另一套干净衣物于旁侧放好。袖口从眼前划过的刹那,暗影下的双眼已然闭上,眼睑处几尾纹路刻落在刀削般的眉骨旁。
  “出去,”妖面咬咬牙,剑尖一回转落在自身颈项处。
  男子惊愕,恐惧从肆无忌惮爬满了面容。欲言又止,终究退出房间,掩上房门。
  烛火微寒,长夜漫漫。
  妖面辗转几许依旧不得入眠,不由探头探脑往门方向偷窥。木门上半部分糊了鹅黄皮纸,因着外头的烛光映出一袭颀长人影。双手大约是怀抱长剑姿态,背脊靠在门栏上。剑柄上绑了个老鼠形状的剑穗,晚风吹拂而过便晃悠几下。
  不出几个时辰,房门悄无声息开启。
  男子全无睡意,正仰头看那一轮皓月,冷不防一床被褥当头砸下。男子反应极为迅捷,飞身抓住被褥边沿,借着回旋之力将被褥接住。抬眸,只见妖面冷着脸指了指角落处的木榻,转身缩回床上。
  被褥总该还回去的,男子跨过门槛。夜间凉,房门开着容易冻着,男子小心翼翼把门关上。适才他指了木榻位置,白白放着也可惜了,于是便在木榻上和衣躺下。视线散射,床上那床被衾被团成球状,一只手探出揪了一角。
  第二夜,妖面大摇大摆上了游龙居。
  这游龙居是一艘大船,亦是客栈。
  房门轻叩,此番妖面倒是没有直接和提了木桶进来的蓝衫男子翻脸,只环了手一言不发。
  江潮无定,忽而一个浪潮卷来,击得整个船身颠簸晃荡。本懒懒倚在床沿边的妖面没能站稳,一个趔趄往前跌去。
  蓝衫男子一惊之下丢开木桶,下意识敞了怀把人接住。谁能想一接之下不仅没将人接稳,倒是两人一齐躺倒。木桶在船板上咕噜咕噜滚上几周,温水淋淋洒洒铺了一地,沾了两人一身。
  妖面手忙脚乱挣脱开男子束缚跳开一丈远。男子则不慌不忙起身,顺手还掸了掸袖上一点水渍,抬眸顾盼。许是错觉,即便覆了□□,妖面似乎带上了一丝笑意。
  然而这丝笑意如仲夏之雪,来不及凝聚便尽数消散。
  “爷说了,不识你,”妖面冷声。
  男子拾起木桶,缓缓道:“你说了的,任由我跟着。”
  妖面咬牙,忽而一抬脚踢开滑落到脚边的椅,愤愤骂道:“你这个属木头的,怎如此死心眼。”
  “我不容许……再犯同样错误。”
  然而你可知,身处世道,往往身不由己。
  “哪怕不得两全,总比放开了要好。”
  妖面拿剑指了男子面目,似是脱力,“出去。”
  男子深深凝视妖面一眼,转身出了房内。带上房门的瞬息,听得剑身掉落在船板上的声音,不再清脆。
  这一夜,男子撩拨着剑柄处的白玉老鼠剑穗,面向漆黑房内站了一宿。
  第三夜,妖面舍了马沿崎岖山道攀上山峦顶峰。
  新伤旧疾,妖面前行的速度不快。到了最后,甚至不得不扶着山道边的岩石歇息上几许,才能勉强再行几步。
  男子终是不忍,欲去搀扶。
  妖面聚集最后气力狠狠一拍,冷眼睥睨。
  还差两三步便是开阔顶峰,寒风猎猎,将妖面身上本就宽松得衣衫吹拂得如云如雾。然而落在男子眼里,却只有那袭衣衫下愈发嶙峋的身躯。
  “爷只不过是个妖怪,你为何还不放过……”妖面盘膝席地而坐,虚弱至极,但言辞真真切切是霸道张扬至极。
  男子眉眼深邃,道:“若要我放手,除非,踏过我的骨殖。”
  妖面啧了一声,三分苦涩,哂笑道:“冲霄一役,白玉堂已经死了。”
  就这般云淡风轻驻足于妖面跟前,男子身形稳健凌风不乱,固执地不愿挪开分毫。寒风呼啸,都被这颀长身影挡开。
  “说了白玉堂已经死了,展昭,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咳咳……”怒意升,一口气没能接上,引得阵阵咳嗽。
  男子急忙上前,稍稍用力便按住了妖面双肩,“别乱动,平复一下气息。”
  “既如此,”妖面纤长的手指轻轻覆上鬓角,几下磨搓扯住□□一角,语气陡然一转,“这下总该满意了吧。”刷拉一声响,□□在手指作用下剥离。皓月一轮清辉漫洒,妖面那真容清晰无比映入展昭眼里。
  黑色的红色的沟壑纵横交织,蜿蜒盘曲,从眉心一路蔓延而下直至下颌处依然流畅的曲线。满面黑色焦灼里,新生处肌肤格外娇嫩脆弱,有几处已因面部肌肉的牵扯而撕拉开,渗出明艳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失去知觉的面颊流淌,触目惊心。这是被烈火肆意炙烤过的痕迹,在肌肤上烙下再也消磨不去的印记。
  魑魅魍魉,亦无非这般骇人模样。唯左侧一小半面是先前容仪,其精致轮廓愈发衬得整张脸狰狞可怖。
  可也就是这残余的零星半点,硬生生撑起了他的名姓。白玉堂。
  总该满意了吧。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玉堂……”没有退缩半步,反而向前倾了身。指尖微颤,轻柔地触及那片焦灼一角。轻得就像是在抚弄初生嫩蕊,恐稍许力气便将对方惊扰。双眼深邃浓重得化不开,目光将整张面庞尽数笼在视野里。
  白玉堂略略一惊。容颜尽毁,他见过的,那些鄙夷的不屑的厌恶的同情的玩弄的眼光,却从未有一双眸子,在第一次见到他这副面容时如此纯粹如此浓郁。这般沉重,像是浸满了哀伤的字画。
  黑色的痂阻隔了触觉,连熟悉的指温都变得陌生遥远。
  蓦然惊觉,白玉堂双手屈于胸前将展昭往外狠狠一推,借这一推之力掠上了山顶。重伤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左腿一歪踉跄跪在硬邦邦的泥地上。嘴角沁出一丝血腥,滴答一声溅落开一朵血花。暗暗轻笑,到底,不再是昔日那个来去如风的锦毛鼠。
  展昭默不作声,只提了真气跃起,欺近。
  瞅见逼近的人影,白玉堂狠下心扯住一侧衣襟,撕裂布帛。布衾破裂的声音尖锐划破静谧,破碎的衣衫下露出肩膀和右侧前胸。寒风冷冽,在□□肌肤上肆虐游走,激得上下牙齿痉挛触碰。
  □□在外的躯体爬满斑驳烙痕,刀痕剑伤七横八纵张牙舞爪,毁坏程度与脸上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几条经脉已然坏死,附近肌体也便成了荒野,干枯败落再无生机。
  这样残损破败的身躯,竟还能穿一身夜行衣戴银色面具于夜幕下恣意飞扬,竟还能在戒备森严机关重重的防守下手刃目标。
  “平沙堂那机关还真是巧妙。”白玉堂微微一笑,惨白唇角勾起细弧扭曲了半侧容颜。“镖上那毒,见血封喉。只可惜,见不着血。”
  新留的伤口深可见骨,因要取出飞镖镖头,被豁开一道两寸长的口子。如此长如此深的伤口,却不见点滴鲜血。这是枯败死去的肉体,是没有知觉的存在。哪怕是在上头一刀一刀将皮肉砍碎,哪怕是剔去肌骨,亦不会有一丝一毫痛处。早就死了,死得彻彻底底,死得一干二净。
  而这死亡枯败迹象还在蔓延,掠夺,侵占,蚕食着周围所剩无几的斑斑驳驳。
  就算是流云剑诀这般逆天的剑诀,亦不过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而已。
  曾经,着一袭张狂耀眼的白色夜行衣闯荡宫闱殿堂。昔年,骑一匹烈性夜照玉狮子快意江湖恩仇。而今这副身手,夜间着白,不过是活靶子而已。夜照玉狮子,呵呵,恐怕连马镫也踏不上。
  呼啦啦,衣裳在寒风下飘扬。深蓝色长衫从身上褪落,旋转半周,轻轻盖住身前人□□的右肩。又轻又柔,用全部温情来呵护这片失去润泽的地域。
  “山顶风大,当心着凉。”
  滚烫,不知从何而起,一股脑涌上双眼。白玉堂揪下这件残留着展昭体温的长衫,手底真气流转,撕成两半。
  “展昭,你听着,五爷不需要怜悯。”
  “嗯。只是你,总也学不会如何照顾自己。”
  轻轻落在心头深处,几欲破开坚硬冰封。白玉堂狠狠一咬牙,唇舌间浸染了腥咸味道。“谦谦君子,南侠展昭,你懂什么。”不过是几月光景,这声音便失去了流光溢彩,染上几度沧桑韵味。“救了个女子,结果,反过头说是我害她沾的晦气,让我滚。那时腿脚尚不灵便,那些个小孩,就这么跟着学着,嘴里念叨些不三不四的话。差点……差点就没忍住……”
  只差一点点,那剑就脱离剑鞘。只差一点点,就会夺取那些孩子的性命。
  平生行侠仗义,三尺青锋屠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那一次,只差分毫就负了坚守一生的义字。
  展昭一把拦住白玉堂的肩膀,将人狠狠带入怀里。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他知道那些轻描淡写的言语描绘的是怎般场景,知道那些可怜可惜的弱者又是如何对待更弱小的人。这个可恶的世道,这个趋炎附势恃强凌弱的世道,竟然敢欺负到你头上来。恨只恨当时,我没能在你身旁。
  “最后一个了,”白玉堂的脸埋在展昭胸前,声音低低的,“武林中,不再有势力能威胁到官家。余下那些奸佞,也只能让你去操心了。”
  千羽阵,铜网铁壁箭矢机关,与冲霄楼的关系千丝万缕。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些。祁山一教能在腥风血雨的江湖里安生,岂是凭了一己之力。六合门,崆峒派,翻云寨,祁山教。江湖庙堂遥相呼应,蠢蠢欲动觊觎河山。拖着残损之躯,白玉堂以一己之力将其铲除,不为官家也不为朝堂,只听一腔热血汩汩奔流。
  怀里的人忽而不再安分,挣扎挣脱。展昭不敢使力,只松松环住他双肩。
  冲霄大火,将他昔日风华灼烧得面目全非,独独留下一双眼。但这幸存的眼,也被世俗尘埃时光流逝冲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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