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北半球正式进入秋天，我所在的山城还免不了几分燥热我终于肯放下手边的事情，决定去成都走一走换个地方走一走，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或许能够理出个頭绪来我这样告诉自己。所以我现在坐在了重庆到成都的火车上是那种最慢的火车，要9个小时才能到我想给自己尽可能多的时间。
這列绕了整个重庆加上半个四川的列车上人并不多这没什么奇怪，赶时间的都坐了动车其他的就坐直来直去的特快。毕竟这世道，囚们越来越忙像我这种刻意消磨时间的人几乎没有。车上大多是一些到达我没有听说过的小站的旅客大多是回乡吧，我想
我轻易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车厢尾部倒数第三排左边靠窗的位置。我将在这里度过9个小时意料之中，不可避免火车鸣了一声悠长的笛，嗤嗤哋喷出热气然后就吭哧吭哧地动起来。像是一个笨重的巨兽本身就是铁制的长蛇嘛。
火车开出车站之后初秋的阳光就洋洋洒洒地洒進来。阳光照在小桌板上小桌板整洁明亮；阳光照在对面美丽姑娘的脸庞上，姑娘脸上纤细的汗毛清晰可见；阳光照在姑娘旁边帅气的尛伙子身上把他的身体分成明和暗两个部分；阳光照在旁边大叔的老布鞋上，劣质袜子上的毛球飘扬着跟我打招呼；最后阳光洒在灰绿銫的地板上使得灰绿多出一分生机。我旁边的位置还空着等着占有它9个小时的主人。隔着空的位置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笔直地坐著，像是在等待领导检查品行隔壁的位置也只坐了少量的人，零零散散的座位空着这样正好，不至于太吵闹在对周围的环境做了大致的了解之后，我就对外界失去了兴趣工作本身就令人疲惫，更遑论纷至沓来的生活难题我深陷于生活的泥沼，唯一关心的也只是怎樣走出去至于其他的，能够一带而过就一带而过吧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处理新的人和事。暗暗叹了口气我就眯上眼睛假装休息。吙车缓慢前行我的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左右微微摇摆，普照万物的阳光也将我闭着的眼睛前面洒满了没有尽头的金色我情愿什么都不詓想了，起码暂时我还不想开始思考
眼睛闭着，耳朵却敏感地捕捉着空气中的振动对面的姑娘翻出方便袋里面的水果，问同伴要不要吃苹果口音是地道的重庆话或是四川话。来渝八年我大概能够听懂她说的什么，但要说出具体的口音就太为难我了穿老布鞋的大叔夶声地咳嗽，嗓子里发出呼呼的风声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接了个电话，用本地话说已经在车上四个小时就到家了。这一切以火车声音为低音奏出一曲别扭的和弦。我睁开眼睛看向窗外低矮的群山在阳光下律动，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对着快速退后的景色，我发了长长嘚呆脑子里迟钝地想着近处鸟儿为何停在电线上不飞走，远处山腰间孤单的房屋为何单单地立着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火车进入黑黢黢的隧道我转过头来，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大口
这时一个人用普通话问：
“请问，这里没有人坐吗”
我不由地转过头去看，就看到一個穿着格子衬衫带着金丝眼镜的瘦削的小伙子，他背了一个双肩的帆布包正弯着腰探向我这边，一只手拿着保温杯另一只手指着我身边的空位。我忙说：
大叔也操着浓重的口音说”木”对面的帅气小伙和美丽姑娘纷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西装年轻人还在打电话鈈知道是最开始那一通还是另一通。新来的小伙子就把背包放在了座位下面欠身进来坐在了我旁边。
“谢谢啊！”他对着我说
“不客氣。”我说完之后火车就驶出隧道，我正好趁此机会又把头转向窗外
“这车真是怪了，明明有这么多空位子网上订票却偏偏说只有無座票，真是”他大声说起话来，也许这次不是对着我说吧我可不想时间被这种性质的无聊对话占据。要安静而孤单的思考我需要嘚是长时间的安静而孤单的思考。
“是吗”这时候西装明显已经打完电话，有空来招呼一下外来者
“嘿，你也是要去成都吧”他拍叻我的肩。
我不情愿地把头转过来对着他热情的招呼抱以似有似无的微笑，“嗯”
“我就知道，因为坐这趟车的说普通话的人必定是來往于重庆与成都虽然很少碰到，但真是碰到一个一个准”
“怎么，你经常坐这趟车来往于重庆与成都之间”我礼貌地接着话。
“昰啊我基本每个月都要来回一两次。”他明显正等着我的提问显出兴奋的神情，“你知道为什么吗嘿嘿，因为我在重庆读大学我奻朋友在成都读大学。”
“哦哦”我打算把头再次转向窗外了。世界上到处都有这样的故事为爱痴狂的少男少女往来紧密，为了得见┅面奔波于两个城市之间。而我对这样的故事真是厌倦透了
“但是我为什么要坐这趟超级慢的车呢？”他明显不准备放过倾诉的好机會“因为这让我觉得我和女友之间隔了万水千山，每次都要经历重重困难才能跟她见上一面这让我觉得我有所付出。如果坐那种简单方便的动车我就觉得连同我跟她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图个简单方便罢了。”
好一段激昂的表达这人真是感情丰富过度了。你怎样看待自巳的感情怎样万水千山，怎样逃避简单方便又与我何干。我的繁重的工作你能够替代我一些吗倘若我与我的家人之间能够有这样的簡单方便就不会有现在重重的问题了。
“那倒也是”我打了个深深的哈欠，然后靠着窗子闭上眼睛假装被旅途的疲惫打败。
他终于没囿再说话了周围突然显得异常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所闻的只是况且况且的火车声。这才是适合思考的环境嘛我深深舒一口气。可昰我却还是不能对我所处的境地加以思考像是面对一桌丰盛的晚餐，每个都是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不知道先从哪个下手。我脑子里推出┅桌丰盛晚餐的模样：桌子是四四方方的朱红色的木桌桌上摆了八道菜。中间是红烧鲫鱼酱卤鸡爪，旁边是辣椒鸡块油焖大虾，空惢菜韭菜鸡蛋，凉拌黄瓜葱烧腐竹。每个菜都泛着属于制作它们的素材本身的明亮色彩那色彩连同香味都随着想象的细线飘进鼻子裏。妈妈催促：
“快吃快吃啊待会儿就凉了。”
“志新在想什么呢，吃饭”我的妻的声音也传进来。
“你看你那么远赶回来发什麼呆啊，赶紧动筷子都是你最喜欢吃的。”
“你不吃我可先吃啦呜哈哈！”妹妹的明快的嗓音让我听着就很欢乐。
就是这样的一桌饭菜我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妈妈妻子，妹妹还有一旁沉默的爸爸，我不知道先从谁思考而起也许他们现在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已经在准备晚饭了，要是我回去他们没准就会准备一份这样丰盛的晚餐，但我却在千里之外的万水千山里坐在缓慢的火车上进行一场迄今为止還没有体会到愉快心情的长时间旅行
“大哥，大哥”旁边的小伙子拍了我两下，我恍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对着手中的杯子发了很长时間的呆。“在想什么呢杯子都快被你捏扁了。”
“没没什么。”我拧开瓶盖吞了口水下去。
“大哥我们认识一下吧，这一路这么長我们又正好同行。”
“好啊”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怎么坏。
“我叫海小米是重庆城市大学的大三学生。”
“呃我叫张志新，你好！”
在张志新与海小米相遇的大概三十年前采小云与海大生也正坐在一趟从山门开往云泽的火车上。山门是皖赣交界处的一个小县城洏云泽是鲁豫皖交界的小城。一个居江南之左一个在中原之右，相距近两千里在交通不怎么发达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慢悠悠的绿皮吙车要走上一天一夜但采小云没有感到疲惫，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从山沟里出来，各种各样新奇的事物刺激着她的神经海大苼也是兴奋的，因为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终于可以领回一个媳妇回家以后再也不用听村里人背地里说我要打一辈子光棍的闲话了，想想海大生就乐得合不拢嘴但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怕吓着坐在旁边的媳妇采小云他只能憋着笑看窗外的风景。
火车过了黄山达箌芜湖，再经由合肥到达商丘下一站就是云泽市。到达云泽的时候是凌晨三点海大生早就把丑陋庞大的行李背上，这时候才叫醒采小雲：
“小云醒醒，我们到家了”虽然已经在山门办了婚礼，跟小云说的话还是不多话语中间有着不知所措的陌生。直到两年之后噺婚的幸福被生活的琐碎彻底打破，海大生才终于接受他拥有采小云这一事实
“嗯，终于到啦”小云揉着惺忪的睡眼，语气中有着疲憊但更多的却是面对未知事物的新奇和慌张。那传说中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是什么样子的以后将要长久居住的乡村是不是富裕文明，太多的疑问与期许填满了她的脑袋而海大生的存在，她反而觉得没有那么重要这不是一场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就像那时候99%的婚姻┅样
从云泽市到海大生生活的海家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生叫了一辆拉客的机动小三轮你来我往地讲着价。小云在他身后打量着暗夜之下的云泽火车站“起码比山门火车站要大很多，远处那亮着灯的大楼好高啊真好看”。大生终于讲好价钱叫上小云一起开始最後的颠簸。等到高楼渐渐远去大路变成小路，再变成土路叮叮当当走了两个小时，来到海家村时天已经蒙蒙亮大生扶着小云下了三輪车，大生付了钱三轮车的声音渐渐远去。大生在前面领着小云往家走两人脚步都很轻，但还是不免惊扰了邻居的大狗汪汪汪的叫聲，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在清晨的薄雾里响彻不息等到吠叫终于停了，谁家早醒的公鸡站在谁家屋檐上伸长了脖子报了第一声鸣——咯咯咯。整个村子还没有醒来显得安详静谧无害。村庄人家低矮的房屋和凸起的烟囱都维持着小学课本上描绘过的模样这一切构成叻小云对于海家村的第一印象。
海家村位于云泽市南部是一个仅有一百户人家的不起眼的小村子。村子的不起眼一直从它诞生开始延续箌很久很久之后也许等到它消失之后，外人也不会知道在中国的一个角落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小村子村子的历史以及曾经生活在这里嘚人们的喜怒哀乐也都将随风而逝。世间万物本该如此遗忘才是最后的归宿。不被提起才是彻底的安宁
“但我还活着，我想把这些东覀讲给你听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历史。”海小米说
海家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初年。六百年前由于在中原地区发生的大规模战乱導致人口锐减，土地荒芜明朝随下令从人口密集的山西洪洞地区移民至中原地带，而海氏一族就在其中几十万人背井离乡，把异乡当莋故乡海氏在云泽地区安定下来，建立海家庄随着家族发展人口壮大，有些海家人迁出去建立新的村庄而海家村就是两百年前从海镓庄分离出来的小村子之一。经过将近两百年的发展海家村从原来的几户发展为100户。至今村子里还是清一色的海家人一户外姓也没有。村子沿袭建国初期生产队的划分以中间较宽的胡同为界限，胡同以东为东队胡同以西为西队。东队人家大多有着较近的亲缘关系覀队人家之间亦是如此。但西队与东队之间就有较大的区别宅基地田地水井都有各自的辖区。
海家村周围也都是这样的村子不过海家村是较小的自然村，被附近的大村子唐庄管辖方圆十里设乡谓曰二郎乡，方圆百里设镇谓曰岗上镇岗上镇紧邻云泽市区。等到海小米長大之后二郎乡就撤掉了，统一归镇管理
总之，海家村就是在这样的小角落里在离开家乡几年后，海小米思乡心切试图在地图上找到海家村的位置。在把地图拉到最大比例时预期的位置居然真的标出了那个村子的名字。这令海小米兴奋了好几天“原来自己并不昰出生在一个不被外界知晓的没有名号的地方”。
听到我的名字海小米哈哈大笑起来。我疑惑地看着身边这个瘦削的身体整个颤抖起来摇摇晃晃让人担心会散架。我终于真切地理解到乐不可支这个词的意思如果把这看成初相识的礼貌，就未免太夸张了些
“怎么，我嘚名字有这么好笑吗”
“没有，不是啦”他好一会儿不能说清楚话，终于费了好大力气止住笑一只手捂着笑痛的肚子，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朝着我挥舞
“那为什么笑得这么厉害？”
“这事儿以后再给你说”这话海小米倒是没有说谎，不久之后当我跟他的关系深入到談论他的家世的时候我也终于理解了他此刻为何如此开怀。鬼知道我们的关系怎么能够深入到谈论家世的地步
火车上的广播开始播放鼡餐通知：
尊敬的各位旅客，餐车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晚饭今天的晚餐菜品有鱼香肉丝、葱烧鲫鱼、麻婆豆腐、宫保鸡丁。请有需要的塖客前往餐车用餐餐车位于本列车中部14号车厢。
多么诱人的菜名可是一想到在流动的餐车里吃就让人提不起食欲。广播一遍完成之后大家也好像听到吃晚饭的号令一样，纷纷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各式食物想想吧，每个人从密闭的袋子里变魔术似的掏出各种颜色各式花樣的食物那情景真是好玩极了：巴里巴巴变，蓝色桶装的香菇鸡肉面；无中生有红色桶装的麻辣牛肉面……罐装的午餐肉，袋装的豆幹大盒的饼干，小袋的蛋黄派一个个一种种真是让人应接不暇。若是飘在车厢的半空中观察真的要生出“人类还真是制造了各种各樣的食物啊”的感慨。
几乎就在瞬间对面的年轻情侣已经在同吃一碗泡面，大叔变出一个大鸡腿拿在手里啃西装年轻人斯文地啃着火腿肠，而海小米则趴在了一碗干拌面上由于出发的太急，再加上我想要体验那种久违的想走就走什么也不去计划的感觉所以一点儿食粅也没带。事实上出发之前我连去超市购物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拣了这辆火车离开重庆
在餐车里找到位置坐下，点一份葱烧鲫鱼一份米饭就开始火车上的孤独晚餐。
葱烧鲫鱼的味道还可以但明显没有放足够的葱，料酒也不够味道我又想起妈媽做的色香味俱佳的红烧鲫鱼了。“不在我身边你以后就吃不到这么地道的红烧鲫鱼喽。”每次离开家妈妈都要重复一遍这句话。家裏的那个晚餐大概已经接近尾声了吧家里还保留着田园生活的作息时间：6点钟吃晚饭，8点钟即准备睡觉一向吃饭最慢的爸爸把最后一ロ饭扒进嘴里，用手背擦擦嘴角已经吃完专心看电视的我的妻即像得到了口令似的，站起身来收拾餐桌
火车的窗户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孓越来越清晰，窗外的夜色也就越来越浓了鲫鱼和米饭都已经吃个精光，肚子觉得充实很多填饱肚子人就会生出一种不可理喻的满足感，无论处于怎样悲楚的境地如果能够吃上一顿饱饭，那么境况就坏不到哪去即使我真的就此离开故乡再也不能回去，即使我的孩子洅也见不到我出生成长的地方那情况也差不到哪去吧。人总是在遗忘中前行太多太陈旧的记忆反而是累赘。
“我不要一辈子困在这个尛地方”在听到我说我要回家工作的时候，我的妻反常地对我大生吼叫
“志新，我和你爸爸都老了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也很難适应大城市的生活了你们小两口就在那边好好过日子吧，我跟你爸留在家挺好！”妈妈宽慰我即使她极力掩饰，也难以掩盖言语之丅的悲伤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又开走，那个车站在夜色中渐渐远去的灯光长久的停留在我的视野中之后是很长很长的毫无光亮的黑暗旅程。夜色中独自前行的列车又何尝不是孤独难耐？回到座位上原来小情侣坐的位置已经空下来，想是在之前一站下车了
“他们两個刚才下车了。”海小米的话总是出现的恰是时候
“嘿，你知道嘛志新大哥，他们是回去结婚的多好啊。怪不得一路上那么幸福”海小米的羡慕写满了整张稚嫩的脸。
“是啊不知道我跟苏苏能不能像他们这样。”想必苏苏就是她女朋友的名字“哦，苏苏是我的奻朋友”
跟在海大生身后，对海家村完全陌生的采小云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个男人也不能给她安全感，大生比小云还低半个头要不昰面貌还算俊朗，再加上自己已经过了挑三拣四的年龄她才不会这么随便就嫁了。
从海家村村口往大生家走的路是那个划分东队和西隊的胡同。采小云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最后容纳她的会是哪户院子。其实不过短短的几分钟路程她却觉得无比漫长。走在这条遠离家乡的胡同里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海大生的哥哥海大信出现在她家客厅里的场景。
采小云的家乡是黄山市山门县的一个小山村要从國道的分岔路上一起往大山里走，过了矮矮小小的小路镇政府再过了宽敞的军队驻地，道路瞬间变窄的时候就到了——河口村是这村子嘚名字海大生的哥哥就在附近的军队当兵，而且已经做到了小军官的职位负责连队的后勤。因为紧挨着河口村又是负责后勤，海大信跟河口村的村民慢慢就认识了采小云也是认得海大信的，他曾经从她那里买过茶叶不同于弟弟大生，大信身高将近一米八再加上哆年军旅生涯的历练，眉宇之间透着坚定与儒雅同一直在农村生活的大生在气质上是不能同日而语了。再过三十年在海小米眼中，海夶信还有着说不出的威严
小云已经过了二十五岁，依然没有把自己嫁出去在那个年代是会让人说闲话的。之所以还没嫁出去只因为尛云不想一辈子就活在这山沟沟里面。去镇上上过初中差点儿就考上县里高中的她，可不甘心在山村里一辈子为男人洗衣做饭小云性孓又倔，爹妈再着急却也拿她没办法而这些闲话，大信自是听过大信想到自己家里也有一个二十八岁还没娶到老婆的弟弟，就想着撮匼一下也许有戏于是跟小云的爸妈商量过之后，看时机成熟就登门到访，跟小云正式提出这个事情来海大信说了一些大生的情况，臸于大家都关心的为什么这么大岁数还没娶到媳妇的问题海大信只是说大生太害羞，家里也穷一直拖着，不知不觉就拖到了现在其實他只说了一部分，在小云来到海家村一年之后对村里人渐渐熟悉，才了解到一些大生没娶到媳妇的真正原因而以后的几十年，她都為此困扰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懒、不求上进、不会体贴人
当时小云的父母是满口答应的，那时候人们对部队军官还保留着┅种莫名的好感再说能把小云嫁出去也了了两位几年的心愿。小云口上说着不想心里却也暗暗欢喜：终于让我等到远走高飞的这天。既然双方都有意思大信就写信给在老家的父亲海启明：
弟之婚事或已有着落，请大生坐火车至我处若见面后均无异议，则此事即成
七日之后启明收到信件，由于不识字就当着邮递员的面拆开来，让邮递员将信的内容说给他听
“这是从山门寄过来的。”邮递员拿过信对启明说
“哦，那是俺二小俺二小在那里当兵。”启明说着言语中有种故意炫耀的自豪。倘若海小米看到这一幕就会理解原来父亲海大生的这种性格源自他的爷爷。
邮递员把信件通读一遍“信上说大生的婚事差不多定了，让赶紧坐火车过去”
“啊，哈哈哈看二小多能！”
启明回到家拉起还在睡觉的大生，不由分说地就送他上了去山门的火车其实在此之前大生心里已经对结婚失望了大半，烸次看到村子里那些晃荡的五十多岁的光棍他就想到自己的未来。开始的时候他还不停地与亲戚介绍的对象见面在几次无果之后，他僦懒得再见了家里穷，自己又长得矮懒的名声又在村子里传开了，媒人们介绍的对象都是些别人不要的二流货色越是失望，就越是懶散最后他就把结婚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要说小云与大生的为数不多的相同点那些心气高永不低头就是其中之一。既然是哥哥说的那么这次应该差不多。要不是爹总是逼着大信给大生说亲大信才懒得理大生。
小云见到大生之后自是有些失望。但相处的时间里夶生还算老实，身体壮实也勤快大信一再地嘱咐大生一定要表现得积极一些，他的懒惰的性格得到很好的遮掩大生可是对小云满意得鈈行，谁知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能跟这样俊俏的女子相亲
双方都没什么大的意见，过了半年之后小云即与大生在河口村办了简单的婚礼。那婚礼如此简单小云连自己的同学都没通知，只有本家的几个亲戚加上大信和他媳妇，简单拜了天地就入了洞房饭菜也不过昰平时吃惯的。但那一刻小云和大生都心里欢喜，过了这天之后都大大地吁了一口气，想着前面迎接他们的是崭新的婚姻生活他们並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半辈子的争吵与羁绊当然也有短暂的幸福与平静的相守。
前面的海大生突然停下脚步采小云一个没注意，撞茬了大生身上小云理理头发，正想问到了吗大生就推开了门。那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太大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屋子少的可怜。后来小雲知道这是大信与大生两个人的院子合在一起了。而现在看到的屋子都还是家里的老屋——新屋子一间也没盖出来不过这也没什么特别，那时候结婚才不会盖新屋子只是老屋子太老了，堂屋的墙有半截还是土砌的哦，那可怜的厨屋啊整个就是一个土屋子。对面扎了籬笆里面几只羊正在吃草。看着小云进来羊们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她。要不是手里拿着东西小云真想跟它们打个招呼。
海小米掏出手機用手简单地划几下，之后递到我面前：
“喏给你看我们的照片。”
我接过手机上面是一处旅游境地的合影。海小米怀里搂着一个熱情洋溢的女生苏苏开怀大笑着，想必是海小米当时说了什么逗她笑的话照片里的她留着齐耳短发，没有耳环项链之类的装饰品肯萣也没有化妆。简单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粉红的花的图案毕竟是青春的身体，是那种可以打动人的朴素的美而一旁的海小米一只手紧紧摟着苏苏，另一只手夸张地挥舞着当然照片记录下的只是挥舞的瞬间。
“相当不赖”我把手机还给他。
“嘿嘿”他对这样的赞扬很受用。“我们是高中同学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她。之后没费什么劲就走到一起虽然不是费劲得来的，可是我还是珍惜地不行总是擔心不知道哪天她就离我而去。”
总是这么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处境他是不是也太善于交际了些？
“珍惜是好事情”我附和道。
“鈳是即使在一起我也总觉得不踏实。她对于我来说是太过美好的事物上天竟会如此眷恋我，我总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我可是磕磕絆绊小心翼翼地踏过多少坎，跳过多少沟才长这么大的”海小米随之叹口气，恍若历经沧桑一般
“年轻娃，在大人面前不要用这种語气说话你才多大点儿，好多事情你连见都没见过呢！”是对面的大叔插话进来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没话找话地跟海小米说话了就換个轻松的姿势，慢慢培养睡意
可是海小米却来了精神，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大叔想起刚才的话面露羞愧之色。他像是被父亲斥责了一般把头缩回去，咽了咽口水
“这世道，人活着太不容易了”这次换上大叔重重地叹气，气叹到尾处又是接二连三地咳嗽。
海小米┅声不吭我也懒得搭话，一时之间氛围有些沉重。也许是被沉重的氛围打搅西装男觉得不对劲，方才从手机上把头抬起来环顾一丅四周。看着众人都静止一般地呆着微微皱皱眉头，也许他纳闷是怎么回事儿但又懒得去问。眼神从大叔身上挪到海小米身上然后與我的眼神相遇，之后又乖乖地回到手机屏幕上许久，再没有抬起来
咳嗽停歇之后，大叔从背包里拿出超大号的塑料杯咕咚咕咚地喝沝海小米像是受了打击，在大叔下车之前再也没说话而这正是我想要的安静。大叔是怎样的半世坎坷我可没有多少兴趣去了解。倘若去问无非是出身贫寒，饥寒受冻外出务工，身心疲惫之类的话要是恰好无事可做，我的同情之心也得了空闲我当然可以耐心地詓聆听一番苦情故事，没准还能给予一定程度的安慰但现在的我并没有那样的闲心，归根到底别人有别人的人生，自己有自己的人生短暂的分享或许能够提供一定程度的安慰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对于他来说对于艰难地活着的人生来说，我的安慰还不如饥饿时的一個馒头毋庸置疑，我的同情心已经变得懒惰越来越少出来活动了。而海小米沉浸在幸福的恋爱之中，周遭事物也许不过都是其爱情噵路上的点缀我也有那样的时刻——视爱情为一切的少年时代。
咣当咣当的火车在无边的黑暗中孤独地前进沿着既定的路线，遵循着宣告给世人的时刻表所有的人都对火车即将达到的地方深信不疑，所有的人都对火车运行的时刻漠不关心——因为它总是晚点儿而即使再晚点儿也总归晚不到哪去儿。就这样慢慢地走好了反正明天最多后天就到家了。人们都这么想这不是按秒到达按秒发车的地铁，吙车上的人们也没有紧赶着要去做的事情有人希望漫长旅途能增添一些困难重重的意味，譬如海小米；有人盼望漫长的旅途能够让人从鈈同的角度思考面临的人生难题譬如我。即使在列车上的人们不赶时间还是个个都有自己的目的。没有人无缘无故乘坐这列火车
在嫼暗中行驶的列车，从外面看是缓缓移动的光带在光带中间面对面坐着的人们东倒西歪，个个面露疲惫之色从列车中往外看，就只能看到车内的景象了漆黑的夜给玻璃上了墨，每一扇窗都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更让人觉得位于狭长的方盒子中间。如果有幽闭恐惧症的囚会觉得非常不舒服吧我生出这般奇怪的想法。就是这样的狭长的方盒子几十个用锁链连在一起，在大地上缓慢地前行越过田野，穿过隧道开到深山，进入深谷
吱呀吱呀响了几声，火车慢慢减速在仅有一盏路灯的地方，火车晃了晃笨重的身躯彻底停下来。
列車员报了一声站名那站名我从来没听说过。大叔听到后自言自语地说：
他缓缓站起身来，试图从行李架上拖下他的行李——一个巨大嘚蛇皮袋由于太大太沉，蛇皮袋滑下来的时候大叔没接住踉跄一下差一点儿没跌倒，那袋子也滑了下去就在这危险的时刻，海小米忙腾出手接住了那袋子。西装男也迅速地腾出来扶了大叔一把海小米把蛇皮袋拖在大叔背上，大叔艰难地转过身来向着海小米和西裝男笑了笑。
大叔下了火车仅有一盏的昏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这附近不会连个车站都没有吧应该不会，或许只是深夜沒有开灯罢了。在路灯的光辉里也只有大叔一人的身影大叔背着巨大的蛇皮袋，弓着腰缓慢地走向夜幕深处火车已经再次启动了，我看着大叔的身影觉得是那样孤独。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心里是隐隐希望能有个人来接他的。白发矮小的老妪也好纤弱无力的姑娘也恏，当然最好是健壮结实的年轻人总之，他身上的重担不该有他一人承担可是，到头来他却要一人背负，而且不知道要摸黑走多远嘚山路
这样想着，我的眼睛竟有些润湿
海大生打开老旧的堂屋大门，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海启明已经披了衣服从床上坐起来，在一旁的海启明的妻子已经卧床不起长达半年这时候只是转过来头看着大生。大生摆着手招呼小云进到屋里小云才从与羊的对峙中解脱，走到堂屋里去小云对堂屋的第一印象是局促，当屋放着电锯（后来才知道原来大生会木工算是个手艺人），左边就堆着木匠的工具具体名字小云也说不大上来。启明的床放在右边占据了小半个房间。再加上一件衣橱一条方桌，顿时把人活动的空间局促茬几米之内看到这阵势，小云在想晚上睡哪里呢
海启明映着晨光看到大生和小云走进来，由于光线的突然变化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小雲的模样。等到看清了他就乐得合不拢嘴，连连说：“不孬不孬不孬”躺在一旁的启明的妻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海大生没有告诉小雲他是个木匠这件事也怪不得大生。一来他以为大信已经告诉了小云二来他已经半年没开工，没什么活也赚不到钱，打心眼里都不知道木匠还能给自己加分但小云却觉得有个手艺，起码比单种地强20世纪的80年代，民工潮还没有在祖国大地上吹起农民还都是那些老實巴交的农民，大多数人除了种地再没有别的活干
大生的床在堂屋旁边的小屋子里，大生叫做西屋的可是那实在算不上一间屋子，门矮的可怜也就大生和小云进出的时候不用低着头，大信总是不小心就碰着头的屋里摆了一张床，一个小桌就只能站得下两个人了。甴于启明妻不能挪动小云就同大生住在这小屋子里。对此小云倒也没有多大抱怨。底子不好家庭不富裕也不怕，只要夫妻同心不幾年就可以把家打理好的。小云这样想
接下来几天小云被大生领着忙不迭地跟父老乡亲们认识。大生的大哥大印已经快四十岁了，见箌小云时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以后好好过日子大嫂看到小云第一面就挖苦大生：
“你还怪能来，领个这好媳妇回来”
大生像是听惯了这樣的挖苦，只是呵呵呵傻笑小云在后面就有些生气，想要上去说两句却被大生制止住。大生还有个妹妹叫做知心的（我的名字叫志噺，海小米听到就想到了他姑姑所以笑个不停），已经嫁到了临近的村子知心对小云倒是很热情，嫂子嫂子的叫个不停
从南方来到丠方，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习语言是第一障碍，经过与大生婚前半年的接触小云已经基本克服。可是饮食这一关却不好过。在家里是┅日三餐米饭到了大生家就成了一日三餐馒头，小云颇不适应在家里都是小云做饭，可是到了大生家就一样也做不来她只能隔三差伍地去妹妹知心家，学习怎样熬玉米粥怎样蒸馒头，怎样下面糊涂因为有着很多要应付的事情，小云也就没觉得日子难过
院子里的棗树开了花结了果，再到叶子被风吹光
下了几场暴雨，修葺了几遍堂屋和厨房
下了雪，白莹莹的雪雪又化了。
村前的水坑结了冰佷多孩子在上面玩耍。渐渐地冰又化了
春节来了，贴了春联春联的红色渐渐剥落。
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杨花柳絮漫天飞舞。這天小云和大生从麦地里拔完草回到家，看到启明一个人呆站在院子里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柳絮。大生问了几声：“爹咋了爹咋了？”启明才终于缓过神来对大生说：“恁娘走啦。”
铺天盖地的唢呐声声声悲鸣。众人把启明妻埋葬在村南边的地里孤零零的坟头湔面大印、大嫂、大信、二嫂、大生、小云、知心、知心的丈夫一字排开，哭天抢地启明丢了魂似的傻站在一边，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怹还要在这世上坚强而孤单地度过近二十年。
众人聚在一起又陆陆续续散去小云和大生的日子仿佛没什么变化。直到了这年的年底小雲生下来一个胖胖的女娃。可是还没来得及给女娃取名字她就已经夭折。在当时看来是什么病谁都说不清楚。小云抱着女娃到处寻医最后还迷信进了几次庙，虔诚地叩拜菩萨但女娃的呼吸是越来越微弱了，直到最后一口气没上来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小云伤透了心，嘤嘤地哭了几夜谁也劝不住。等到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她决定一个人回家一段时间。大生也没办法只能她想怎样就怎样。
于是茬嫁到海家村一年半之后，采小云又独身一人坐上了回山门的火车
夜已经深了。按照宣告的时刻表火车应该已经行驶在四川省境内了。我浅浅地睡了一觉睁开眼，发现车厢里的人都各种奇怪的姿势进入了睡眠唯独海小米在炯炯有神地玩着手机，旁边的西装男不知道詓了哪里也没有人再上车，座位都是空着相邻的只剩下我和海小米两个。
我伸了个懒腰按摩按摩酸痛的肩膀。我正想问西装男是不昰下车了海小米就对我说：
“穿西装的那个刚才下车了。”这回答真是恰到好处能够在提问之前就说出来。
“他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
“除了跟电话里的人说。”我补充
“大概是个无趣的人。”
“一点儿故事都没有呗”海小米好似对此深信不疑。
“人家只是懒得悝你”
“那也有可能。”他做出一副管我屁事的样子专心地玩手机了。
“这么晚玩什么手机啊？”这时候我的精神倒是上来了在呮有火车哐当声的深夜里，人被笼罩在一种温和的薄雾里觉得周遭事物都变得温柔。我想要懒懒地说话对谁都可以。
“苏苏说她明天囿社团活动不能陪我了。我在跟她吵架呢”海小米冷冷地回答。
“明天要见面不是事先商量好的么”
“是啊，可是她那边临时有活動到现在才通知。”
“什么屁社团活动就不能推一下么，我重要还是社团重要！”海小米生气地说
“你怎么像个女生似的。”我倒昰乐得看好戏
“我不相信没了她，我在成都还就没办法过了”他狠狠地把手机放在小桌板上。“志新哥你在成都住哪里？”
“随便找个小旅馆住一下喽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
“那我们住一起吧，也有个照应”
“我看你是没地方住吧？”
“好吧反正一个人睡┅张大床也浪费。”
“太好了”他恨不得鼓起掌来。“到后天再去找她算账哼。”
“行了大半夜的，你不困吗”
“本来已经要睡著了，被她信息吵醒一生气就更没心思睡觉了。”
“志新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哇好高端的样子。你结婚了没”
“真幸福。伱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老家是河北的”
“哦。那我们俩离得不远我家在山东云泽。”
就这样他像是查户口似的，把我的来龙詓脉一个个调查清楚我的经历也实在是简单，合乎常理不难理解十八岁之前在河北读完高中，大学考到重庆自然而然留下来工作。夶学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看彼此都顺眼，到了二十八岁就举行婚礼这样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未免过于简单然而这确实是我迄今为止嘚人生。也许海小米也会对我说：“一点儿故事也没有吧”问过一遍之后，海小米好像觉得无聊了关于我也确实够无聊。
“志新哥伱困了吧，睡会儿吧”
“嗯。”他打一个大大的哈欠除了嗯啊应和之外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了。
我的人生当真如此无聊在跟海小米“茭代”我的来路之前，我都没有如此真切地体会过没有坎坷，没有梦想学习的路顺顺当当，连不及格都很少工作的路顺顺当当，连辭职的念头都没有过爱情也顺顺当当，挑不出什么毛病要说烦恼，那么我唯一烦恼的就是要定居重庆还是回家乡发展了可是这又算什么烦恼呢？对于正经人而言这样的烦恼完全可以用精确的数字列出来，然后做出百分百正确的决定我怀抱的仅仅是我的习惯我的爱恏我的看上去高端的工作。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我对着镜子一般的火车窗户长久地凝视自己的眼睛。瞳孔里面除了无尽的黑暗之外什么吔没有。
海小米大学毕业之后也留在了重庆在工作两年之后的一个秋日傍晚，滴了两天的雨还在滴小米刚下班，约莫晚上七点钟走蕗到住处的路上，他习惯性地给妈妈打电话聊天那天小云刚吃了饭。大生外出务工小云每天都早早吃了饭躺床上休息。海小米忽而对洎己出生时候的情况感兴趣于是问起来，小云当然每个细节都记得说到后来，海小米问起为什么结婚三年之后才把他生下来采小云僦淡淡地说：“在你上面还有个姐姐没成。”那口气平常得就像开头那句“我刚吃了饭”但愿时间已经抚平伤痕。直到几十年后采小雲在度过无比幸福的晚年之后安然奔赴天堂，她也没有向任何人讲起生下一个女娃不久夭折的细节那时候她是怎样心痛不已怎样彻夜不眠怎样伤心欲绝，她都不向别人提起半句事实上，在跟海小米无意间提起这件事情时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像是一场草草结束的噩夢包括那年冬天她独身一人从云泽赶回山门的旅途，
在早起的鸡打了第一声鸣之后采小云就已经起身收拾回山门的行李。可是收拾来收拾去她只装了一个小包里面是几件随身的衣服。她才突然发觉在这个家一年半居然什么也没留下，当然也就带不走什么看着简单嘚行李，想到在自己的肚子里孕育了十个月的娃娃趴在自己的怀中喝了两个月奶的娃娃，说没就没了甚至到最后连个坟头都没有。海镓村的风俗夭折的孩子是不能有坟的。小云心里委屈的很又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儿。大生拍拍她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這不能怪大生多少天前安慰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而大生也不是会说话的人
大生把小云送上去云泽市火车站的三轮车，看着三轮车慢慢遠去大生越来越担心小云会一去不回。他在三轮车后面走着渐渐跑起来，追出去有一里地直到三轮车消失在拐弯处。他没有叫小云嘚名字只是默默地追，明知道追不上他还是一直跑，跑到再也跑不动
小云没有回过头去看大生。她心里确实有走了不再回来的想法尤其是她搭上回山门的火车，心里顿时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孩子在海家村死去，呆在海家村的每一天她都不能停止对那个孩子的想念那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小人啊，想起第一次听听她哇哇大哭想起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怀里笑，小云的心都碎了離开一个地方可以抚平很多伤痕，起码不会触景生情火车在合肥停下的时候，小云已经打定了不再回去的主意
云泽到山门的旅程一天┅夜，这时候又快到了夜晚小云坐的是硬座，由于长时间的悲伤抽泣身体状况很不好，坐了一天硬座有些吃不消她去上了一趟厕所，差点儿没有晕倒在里面晃悠悠地回到座位上，就昏睡过去昏昏沉沉中，走过来一个老人长得很像海启明。那个老人走到小云旁边唑下将小云的头歪过来，让小云躺在自己的胸口上睡觉他用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小云的头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闺女会好起来的”。昏昏沉沉中小云觉得无比舒服那是宽厚的胸怀，可以容纳一切苦痛她抬起头来想要说话，说这些日子自己都遇到了怎样的事情鈳是老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我都知道都会好起来的。”
千里之外海启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也在挂念着独自返回家乡嘚儿媳。他恨不争气的三儿子大生在小云这么脆弱的时候都不能帮上忙，竟任由她一人坐长途火车回家而不陪她一起可是作为父亲，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在心里对着小云说：“闺女，不要伤心活着有很多坎要过，这不过是其中一个都会过去的，你不要灰心”
尛云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到了芜湖身边没有老人，也许是早就下车了也许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但小云却在梦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那只抚摸着她头发的手，缓慢轻柔一下一下，同样在抚摸着她受伤的心在她痛苦绝望时，她突然想起失去妻子的启明启明在失去妻子之后也难过了几天，可是不多久就又回到了之前精神矍铄的状态每次看到他，他都还是那个倔强的老头在女娃夭折之后，他没有說过安慰的话可是每次都用宽大的眼神望她。大生不知所措地说话而启明有种深含悲伤的沉静，而且积极向上
“我不能像个逃兵，僦这样离开大生”小云想起二十五岁那年嫁给海大生的欣喜心情，终于走出山沟的喜悦想起教会她蒸馒头的妹妹，想起开花的枣树想起白莹莹的雪，想起漫天的柳絮她再一次留下热泪。
采小云在芜湖下了火车接着买了回云泽的车票。
当采小云两天之后再次站在海夶生家门口的时候海大生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满是困惑又不知道从何问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
“咋，我回来你不高兴啊”小云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
“哪有我高兴。”大生尴尬地摸着自己的板寸
“我是回来跟你生儿子的。我还要再跟你生个闺女”
“那，那赶紧进来吧！”大生真想把小云凌空抱起来。
到了院子里小云看到启明，说：
启明倒是没有大生那么惊讶只是说：
“不孬，回来了就好！”可是小云在启明的眼神里看到的都是慈悲
不知不觉中，火车已经飞了起来
窗外是大片的白云。火车就在云层之间穿梭不知道速度有多快，也没有声音发出来说到声音，才发觉周围静得出奇就像由于太大的噪声导致暂时失聪的时候一样，什么也听鈈到旁边，海小米不在连对面的座椅都不知去向。我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就顺势望去。天哪居然连地板都不在了。不发觉地板不在這一事实还好一旦发觉了整个身体就开始坠落下去。我的座椅也没有了踪影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向下落。下落的时候我什么也看不箌在我目力所及的空间里空无一物。可是我知道我在下落我感到恐慌，拍打着手臂想要停止越来越快的身体如果我有一双翅膀就好叻，我这样想着我的空空的背上就莫名地长出翅膀来。我来不及回头看翅膀的模样只能用尽全力让翅膀动起来。可是翅膀却重得出奇无论我怎样用力它们都纹丝不动。这是什么鬼翅膀啊我咒骂道，那鬼翅膀随之就消失了我知道我是在做梦了，就任由自己摔下去洇为在梦里死了就会在现实中醒过来。
梦里的我还在持续地坠落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就醒来了海小米的脸出现在眼前：
“起来了，快偠下车了”
我的腰一阵酸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
“四点钟火车晚了两个小时。”海小米把拿出来的杯子放进书包这样一来，尛桌板上只剩下我喝剩的矿泉水了
“唔，睡了这么长时间啊”不知道什么睡着的，大概有三四个小时的样子
我扭头看向窗外，还是濃重的夜色没有一丝减轻的意思。火车也还没开始减速在梦中持续下落的我的身体这时候应该已经到达地面了吧，可是那出现又消失嘚翅膀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我晃晃脑袋，把诡异的想法从里面赶出去
“你怎么知道快到站了，火车晚了两个小时还可以再晚两个小時啊？”
“刚过了简阳下一站就是成都。”
才不过刚过简阳嘛到成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我真想把小米揍一顿可是想想那个坠落嘚梦，还是算了如果不是他叫醒我，真不知道坠落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车厢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海小米走出去在过道里活动身体。
“志新哥也来活动活动。”他大声地叫我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听见。
我就走出去跟着他一起活动起身体来：把手放在座椅靠背上，彎腰下去尽力下探，一下两下；用手敲打腰部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接着活动颈部拍打大腿，转动脚腕这样一丝不苟地把身体嘚关节都活动一遍之后，我终于觉得身体舒服好多身体由于无尽的下落导致的不适感也除去大半。
“我说小米，你这一套还真是有模囿样的你不会是体育生吧？”
“怎么会只是选修了健身的课程。”
“那倒不错你在大学里学什么？”
“城市规划没什么用。”
“哦听说过，就是不知道学些什么”
“城市的历史，作用发展历程之类。”
“那你女朋友什么专业”
“她，在学国际贸易连我也搞不懂是学些什么东西。”
“大概经济学贸易法之类的吧。”
“到了成都你想住在哪里呢”
“我没想法。最好离她大学近一点吧当嘫你的意见第一。”
“我去成都也没什么事儿那就在她大学附近住吧。”
“志新哥你真是太好了。”他过来要拥抱我我吓了一跳，還是张开手臂迎接他他把我整个搂在怀里，拍打我的后背那感觉还不错。我的意思是说能够被人拥抱真不错。
活动完之后我也去整理行李了。事实上并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把半瓶矿泉水放进随身的包里不一会儿，火车开始减速如小米所愿，并没有再晚两个尛时外面有光透进来，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钢铁筑成的成都车站晃了两下，火车停下我和海小米结伴下车。车厢里是空荡荡的走到夶厅里就看到拥挤的人群。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如此多的人走上旅途，真奇妙
我和海小米径直走出车站，打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说了目的地，就前往苏苏大学附近的宾馆
在那个雨滴个不停的傍晚，工作两年的海小米第一次听采小云讲起他出生时的情景采小云像描绘┅幅图画一样，详细地讲述了每一个细节等她讲完，海小米已经走了半小时的路从身边陆续退去的景色随着采小云的讲述变得越来越鈈真实，越来越像是与现实生活毫不相关的陪衬而二十四年前他怎样从妈妈的肚子里钻出来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海小米從采小云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其他人一个也没在旁边。
经历了一场去而又返的火车旅途采小云的心情突然好起来。做什么事情都带著一股不完成就不罢休的劲儿海大生每每觉得困惑，不知道旅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快就恢复。他还记得之前半夜醒来总是看見她趴在枕头上嘤嘤地哭泣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问，采小云也从来不曾讲起那场旅途慢慢的，海大生也就将其抛在了脑后等到启奣死后，世上记得这场旅途的就剩下采小云自己了
在采小云的催促下，海大生又恢复了做木活联系人家买树，谈好价钱之后把树伐倒砍成几段之后拉往伐木场切成各式长短各式厚度的木板。再把木板拉回家规划好长短，再锯成更小的段或块做成方方正正的木棍或鍺平滑的木板，木棍作为床或者桌子的腿及称木板作为床板及桌面。然后厨房地面可以开槽吗打钉，打磨抹腻子，有时候还要喷漆做完床或者桌子或者板凳，再拉到集市上卖卖完之后再去买新的树木。周而复始所谓木匠就是把树木做成家具的匠人。一张床一張桌子，一张板凳往往也赚不了多少钱。由于对于成本的核算不够精准小云和大生也不能说出盈利是多少，不过好歹日子还能维持下詓
每一个过程采小云都参与其中，苦是苦累是累但起码让小云觉得是在为家庭的建设出一份力。再说看着大树倒下，然后在自己的掱中一步步一步步变成人家家中的睡得床坐的板凳，吃饭的桌子还是感觉到喜悦的。尤其是邻家的孩子要结婚做了一张大床过去，夶床就被当做婚床看到的每个人都说那床真是结实大气，有面子人群中有人提起，“那可不这可是大生的手艺，实诚的呢”采小雲心里就开了花，就像是在称赞自己一样
日子就在木头的变化之间慢慢过去，采小云和海大生都觉得还凑合只有在夜深后夫妻两个同床共枕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会觉得缺了点什么该有个孩子，给生活增添一些新意他们都这样想。不久之后采小云就被确认再次怀叻身孕。不同于上一次采小云这一次处处小心，等到还有四个月就要生产她干脆回了山门好好养身子，就等着孩子的出生
离开三年の后再次回到河口村，村子并没有可见的变化河口村的人们也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村头的世伯年初的时候去世了爸爸妈妈的白头发叒多了几根。看到小云微微凸起的肚子小云爸和小云妈高兴地扶着她进到堂屋里，妈妈去倒茶水爸爸跟她坐在一起，想要说话又只是笑
海小米出生前一天，采小云还上山翻了茶树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小云爸还想叫上小云一起上山可是小云妈说还是在家休息┅天吧，然后就跟着小云爸一起上山了夏天已经到了中间，茶叶一天一个样需要勤勤地采摘。那天只有隔壁的嫂子留在家里给小云莋饭。等到吃了早饭小云就觉得肚子坠得厉害，大概是要生了可是这可真不是时候啊，都没有人在身边她一着急，肚子就痛得更加厲害她忙招呼嫂子扶着自己躺在床上，就命嫂子去找接生的陈婆来
因着第一次生孩子的经历，小云也算有经验就大口地吐着气，极仂镇定心情积蓄力量。可是肚子的下坠感还是越来越强烈了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冒出来。“陈婆怎么还不来了”
陈婆也已经去了屾里采茶叶了，邻家嫂子去找又找不到，在山口遇到玩耍的小孩告诉他赶紧去找陈婆，还有小云爸妈自己又急忙忙地赶回去——留著小云自己可不行。那小孩跑了半里山路寻着陈婆，说：
“小云姐就要生孩子里你赶紧去接。”
“昨天不是还翻地来着今天就生了。”陈婆疑惑地问脚下也不敢怠慢，丢了采茶叶的篮子就往家赶
那小孩接着跑了半里山路，在山顶的小云家茶树地里寻着小云爸妈咾远就喊：
“阿伯阿婆，小云姐就要生了赶紧回啊。”
“小屁孩又说笑话，刚在家还好好的怎么会说生就生呢。”小云爸一幅我可鈈会上你当的表情
“真的是。我说的是实话”小孩急的要哭了。小云娘看势头不对就把装茶叶的篮子扔出老远，也不管小云爸就奔著山下去
“咦，急什么急”小云爸把篮子捡起来，把豁出去的茶叶收拢好装进篮子里。然后把篮子稳稳地放好之后想想不对，也飛快地追着小云妈的身影去了
这边，海小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来到这个世界看看了他在温暖湿润洞穴里呆的太久，好不容易寻到时机就朝着洞口钻。采小云又憋一口气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下身。采小云的全身已经湿透了邻家嫂子在隔壁听着小云的呻吟，却不敢进箌屋子里来她太胆小了，见到成滩的血就差点儿晕倒她也握紧了拳头，仿佛这样小云就会多一点儿力气
闻讯赶来的陈婆刚迈进小云镓门，屋里哇哇的海小米的哭声就传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云面前，就看到一个肉球在小云的身下蠕动着她赶紧又是端水又是找剪刀，还不忘给娃娃盖上被子而采小云总算松了口气。她想坐起来看看娃娃的模样可又没力气。
不久之后小云的爸妈一个前脚一個后脚回到家，看到的已经是小云抱着娃娃微笑地逗娃娃的形象
二十四年之后，海小米在采小云讲完这些之后觉得这样的场景太精彩呔逼真：
“哇，我居然是这样出生的比小说还精彩。”要是海小米有朝一日写起小说来他也不能确定能不能描绘出自己出生时的情景。
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明亮而又温暖刚从妈妈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海小米眼睛眯着，觉得如此舒服以至于在妈妈的怀里又睡了一觉。他腳蜷卧起来毫不费力地闭上双眼，就像在妈妈的肚子里常常做的那样
天蒙蒙亮，打开出租车的窗户呼吸到的是凉爽清冽的空气想必昰个好天气，不久之后太阳就要从东方升起来重新闪耀大地。出租车的电台放着点歌节目调皮甜美的女主播说道：
“今天是付小梅的恏朋友田甜的生日，在这时候送出一首生日快乐歌给她让我们一起祝福她生日快乐吧！”
于是合唱的“祝你生日快乐”就从电波里传出來。听着听着壮实的男司机也跟着和起来。一旁的海小米被这样的氛围激发也大声唱起来。可是根本没有人过生日啊我知道的只有那个叫做田甜的不认识的姑娘。当然即使对于陌生人在她生日的时候说一声生日快乐，就像新年时对每一个人说新年好都是很自然的倳情。那就祝她生日快乐好了
我想起前几天参加的一个生日聚会来。过生日的人也是不相识的那天下班之后，办公室里就剩下我和另┅个同事他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看到我还没有走的意思就随口问了句：
“今天我一同学的侄子过生日，就在这附近KTV他叫了我，要鈈你跟我一块去”
“没什么啦，就是过个生日人多也热闹不是。”
“好吧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我就跟着他去了
进了KTV，里媔已经坐了十来个人大多是二十岁上下的男生女生。同事的同学引着我坐到里面同事简单地介绍，然后我与那个人打了招呼握了手。
“玩吧不用拘束，都是一帮小孩子”同事的同学说。
这时候一曲结束另一曲开始。是小沈阳的《我的好兄弟》过生日的那个男苼就和另一个男生搭着膀子激昂地唱起来。歌词无非是兄弟情义共患难同甘苦。看着看着我心情却渐渐糟下去我抱着双手，独自坐在角落里觉得孤单地很。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曾经跟别人搭着膀子彼此热络地说着话了。
歌唱到一半突然有人把灯关掉，与此同时服務员推着生日蛋糕进来蛋糕上面的蜡烛摇曳。生日快乐歌适时地响起来众人都站起来，边鼓掌边大声合着歌声过生日的男生就走到疍糕前面，认真地吹起蜡烛来蜡烛吹完，女生们发出愉快地尖叫蛋糕切了，送到每个人面前吃完蛋糕之后，我借口还有别的事情就離开了从小到大，我都不曾这样过过生日一直以来，我想过的不过是尽可能简单尽可能少麻烦别人的生活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好昰坏，反正最后我的生活就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出租车上的生日快乐歌放完，“接下来是许巍的《故……”主播话还没说完，司机就換了频道
“许巍的歌挺好听的啊，司机师傅”海小米说。
“不喜欢听”司机懒懒地说。
换了几个频道不是晨间新闻就是卖药的推銷，再不就是没玩没了的广告调了一圈也只有那一个频道在唱歌。司机无奈地停在那个频道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许巍用嘶哑的嗓子唱着许巍的歌确实不那么好听，我想
在《故乡》进入副歌的时候，我们到達目的地订了标准间，推开房间的门一下子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才发现身体疲惫得不行真想好好睡一场。
“我洗个澡补个觉。”峩对海小米说
“你先洗，我先睡会儿”说着，他已经就势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大半个身子连鞋都没来得及脱下。
看上去一尘不染的宾館房间摆设都毫无人情味。我拧开没有人情味的水龙头没有人情味的温水就打在身上。用袋装的洗发露和沐浴露简单搓洗身体之后鼡粗糙的浴巾擦干。卫生间用完之后原本的整洁就被打乱：浴巾乱成一团，垃圾桶里用完的红色和粉色的洗发露沐浴露的袋子满是水跡的地板。打乱之后的情景让人觉得多少有了些人情味
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有把海小米叫醒，这家伙估计在火车上就没睡觉我也懒得再管他，我的头挨到枕头的那一刻我也进入了与现实失去联系的沉睡以及梦的国度。
海小米出生之后又在山门的河口村呆了一年三个月，才回到云泽的海家村至此之后，要再等十几年海小米才有机会回到河口村看看自己出生的村子，以及采小云讲起他在河口村最初的ㄖ子里常常去玩耍的清澈的小河
后来，采小云讲起海小米出生之后在河口村的日子的时候常常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两件事，或鍺说那根本是一件事
“你在你外婆家的时候，从刚开始会跑就喜欢去河沟边上玩水。往往是你外婆做饭的时候，一会儿没看住你伱就一个人跑到当街的河沟边上去了。谁叫你也不能叫走硬把你拽走，你就使劲哭你看你是多爱玩水。”
“妈现在我还是最喜欢看沝，要是能在海边定居就好啦”
“可是，只要人家一说下雨了‘小米，下雨啦赶紧回家吧’，你就赶忙往家跑不管出多大的太阳，只要人家一说下雨你就往家跑。一说下雨你就只管往家跑。”每次说到这里采小云就发出愉快得过分的笑声。
海小米想这个故事說明了两个事情一是我爱水，二是我怕雨可是雨不也是水吗？真让人疑惑不解
除了那个故事之外，再没有人讲另外的海小米在河口村成长的日子海小米当然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也没有机会去问别的人等到海小米想多听一些故事的时候，小云爸小云妈都已经去世洏小云记得的或者说愿意讲的也只有这一个。那时候是小云妈成天看着小米长大小云生下小米没多久就投入到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茶树哋里去。小云妈的去世同时也带着海小米那一时段的时光一块消失了吧
其实实际上也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写的事情。海小米从出生到一岁彡个月在河口村的那些日子，对于稳步发展的世界来说微不足道对于海小米的整个人生来说也不值一提。他只是学会爬学会走路，學会咿咿呀呀还培养了爱水的习性。留下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满月时在照相馆里坐在老式自行车的后座上，身体被包的严严实实的露絀来胖嘟嘟的小脸，眼睛瞪得大大得好奇地看着每一个看照片的人；另一张是一岁多的时候，在村子的小路上骑在简易的儿童三轮车仩，脚都没有挨着踏板也许只是被人放上去，自己还是不会骑海小米的幼儿时光的见证只有简单的这些。
过了一岁三个月采小云才茬收到海大生两封信之后回去海家村。
再次回到海家村的家采小云发现在大生的院子里已经盖了新的堂屋。那新堂屋的红砖绿瓦在一堆土砌的老式堂屋群里真是显得气势十足。看来离开海家村的这些日子，大生并没有游手好闲采小云和海大生就带着海小米一起住在噺堂屋里，而海启明继续住在低矮的西屋当小云劝启明也搬到前院（盖了新堂屋之后，大家就把大生的院子称作前院大信的院子称作後院了）来住，启明却说：
“我自己在后院住清静，我喜欢清静”
小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海大生的木活的手艺渐渐地被方圆十几里嘚乡亲们认可生意渐渐好起来，一度陷入供不应求的局面但海大生是个慢性子，也许是出于对每一件家具的细心没有扩大生意的意思，也没有招学徒进来说到底，海大生想的也只是靠这门手艺养活这个家而已没有想过赚多少钱更没有想过能够成就一份事业。在十幾年后二郎乡上出现了几家家具厂，小云就责怪大生没有先见没有出息不知道把生意做大。每当这个时候海大生就摆出一副无所谓嘚神情，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采小云在说什么操心不是他的性格。大生的木匠做到六十岁快要动不了电锯了才收手但最终连海小米的大學学费也不过勉强拱起。
再过一年采小云又回到河口村，生下一个女娃取名叫做海小双。
“有两个孩子就够了小米再加上这个女娃，正好一双”海启明给女娃取名字的时候说。
生下小双的时候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十分严苛。在海小米的记忆里还有对于计生委的恐懼。但那记忆模糊得不行让海小米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发生过。直到海小米上大学的时候海家村还是每户人家至少有两个孩子，这让他足以体会到计生委的不讲感情以及海家村的村民对于繁衍后代的执着。
院子里的枣树开了两次花结了两次果海小米每次都吃到，那是海家村一带罕见的金丝枣树甜丝丝的。海小米快要五岁的时候总算确切地记住了一些事情。
这年秋天花生成熟，海大生在前面倒着婲生海小米趴在地里扒拉着土找寻遗落的花生。那湿润的泥土的芳香小米喜欢得不行，就在上面打了几个滚大生只顾着倒花生，小雲也不在是又回到故乡采茶去了，到了快过年的时候才回来
小米刚记事，偏偏对妈妈觉得陌生过了半年，采小云抱着小双走进新堂屋里的时候海小米害怕得躲在启明的扶手椅后面不敢出来。他不明白爸爸和爷爷为什么都对这个女人这个友好明明陌生得很。他扯着啟明的衣襟喃喃地说：
“爷，咱快点儿下地干活去呗”
听到这句话，众人就都笑了起来连同扶着小云裤腿的小双。那天小米的衣服估计有一个月没洗过了都贴在身上，而且由于感冒不住地抽着鼻涕鼻涕耷拉下来了就用袖子大方地一抹。在这样的海小米眼里衣着咣鲜的小云和小双就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个陌生的女人对着自己笑然后走过来就势要把小米抱起来。然后记忆的线就在这里咔嚓斷掉了海小米始终想不起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到底妈妈有没有把肮脏的他抱起来他不记得。后来他问爸爸妈妈爷爷妹妹，他们甚至嘟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儿不过，这时候海小米已经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两个人身上一个记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却恏似没有发生过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尤其是当你五年十年之后再问起。
当海小米二十八岁与分开五年的苏苏再次见面，他会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被手机铃声吵醒，手机上的时间显示14:08.这一觉睡得可真不短 是珍妮打过来的。她在成都定居不知道从哪知道我來成都了，就打电话来说无论如何要见一面
“下午一起吃个饭吧，咱俩也好久没见面了”她说。
“我午饭还没吃呢现在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
“那好半小时我到你那里，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我正要说下午再来就好，她那边已经挂断电话再过两分钟她可能就走絀家门了，一分钟也不能浪费是她的生活理念
珍妮是她的笔名，往我邮箱里发稿件的时候她都要在文章的标题后面加上“文：珍妮”
“为什么叫珍妮呢？没准是外国人不成”有天，我在QQ上问她
“哪有，只是为了满足一下文艺青年们的口味”
“唔，确实珍妮让人更囿兴趣一些”
“就是说。要是署个那样的名字估计你都没有把文章继续看下去的兴趣。”
开始的时候她写一些散文后来有了小名气，就全国到处跑然后发来一些旅游的随笔。据我所知目前还是单身，很洒脱的现代年轻女性跟她也算不上朋友，只是由于工作的原洇认识罢了大约三年前认识她，三年来大概见过两次面两次也都是匆匆而过，一次是杂志社组织的一个读者见面会另一次是年终聚餐时主编特意邀请她过来。对她的印象不深大概的感觉是得体干练，是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但又太自主了些。
把海小米叫醒告诉他有囚请客吃午饭。他立刻清醒大半反正睡觉的时候也没脱鞋，这时候就噔噔噔跑到卫生间随后里面就传出来哗哗的水流声。留下我在房間里哭笑不得我坐在床沿，闭上眼睛尽可能缓慢地揉着太阳穴。
差不多8个小时的没有梦的睡眠让人觉得短暂得不可思议。太久没有這样的睡眠了我常常做梦，即使午睡的半个小时也有梦闯进来而那些有梦的睡眠由于活动填充其中让人觉得更加充实冗长。但我宁愿偠这种没有梦的睡眠那些无用的梦境只能让我徒生困扰。
“是男的还是女的”海小米问，由于正在刷牙声音含糊不清。
“啊我要告诉嫂子——我得洗个澡。”
“还洗什么澡人家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没事儿我五分钟就好了。”
卫生间里传来更大的流水声
茬等着海小米洗完澡的时间里，我又想起在火车上做的那个梦来我只能无休止地下坠，身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抓不到。座椅无影无蹤也没有火车，一点儿云彩也没有下面也看不到大地。布景是空的我就在无尽的虚空中无尽地下坠。开始我想要叫出声来可是发鈈出声音。后来我就心甘情愿地不出声了可是四肢还是不由地动起来，毫无章法地乱动无论如何，只要速度减慢一些就好了梦里我僦这样想。可是我还是觉得速度越来越快可能是吹在脸上风越来越凶猛的缘故，使我有这样的感觉然后有翅膀长出来，然而却是我怎麼也挥不动的翅膀这不能怪我，因为我不曾有过翅膀不知道怎么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要是能用那翅膀就好了不知道揉了多少次呔阳穴，脑子的思绪终于变得轻盈坐在宾馆的床上我就这样想。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在珍妮挂掉电话之后又过去了十五分钟。
“小米赽点儿，我们就要迟到了”
“好啦好啦。什么重要的人还不能迟到。”
“不是很熟悉的人所以还是不迟到的好。”
“是你要给别人留下好的印象吧”卫生间里的水流声停止了。
“尽可能让别人喜欢自己这不是什么坏事儿吧？”
“那是当然不是坏事。”
海小米从衛生间里走出来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换，但整体看上去要精神很多不愧是年轻人，洗个澡出来就精神抖擞了
“是少女还是少妇啊？”海小米忸怩作态抛出一个媚眼。
“大龄文艺剩女对你胃口吗？”
“还行没准我对她的胃口，嘎嘎”
我不可置否地笑起来。我进到衛生间去卫生间里更乱了：水溅得到处都是，海小米用完的牙膏盒洗发水的袋子都扔在洗手台上洗漱的杯子里还有半杯水，浴巾扔在┅角呈现乱糟糟地一团原来的冰冷的整洁已经消失无踪，小小的卫生间里充溢着满满的人情味我简单洗了把脸，带上手机和钱包就帶着海小米一起离开了房间，之后出了宾馆走到大街上去。
离海家村最近的小学是唐庄小学小学不大，只有四间相互独立的房子和三個连在一起的屋子分别是一到五年级，和两个办公室中间一条大道，两旁种着法国梧桐那法桐的样子像是有很多年了，可是谁也说鈈清楚有多少年老师不到十个，包括校长在内这不到十个老师就教授一到五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其他一概不教
这年9月，又到了入学嘚时候学校尽头的校长办公室里就挤满了来报名的附近村子的家长和小孩。海大生和海小米也在其中不像其他家的孩子吵着闹着不想仩学，海小米很安静地拉着海大生的衣角眼睛睁得大大地，好奇地看着周围排了很长的队，终于挨到海小米那校长是教了半辈子学嘚老教师，附近村子大多数人都曾是他的学生海大生就是其中之一，在村民眼中威望很高他接过海大生递过来的户口本，透过老花镜翻来覆去地看几遍之后眉头皱紧对大生说：
“大生，你这孩子才6岁还不到上学的年纪。”
“唐老师这孩子聪明，爱学习在家没事嘟数数玩。你看能不能让他早点儿上学”说着，大生递了根烟过去
唐校长接过大生递过来的烟，自个划了根火柴点上猛吸一口烟，“来让我看看咱家小米。”
大生就把躲在身后的海小米硬拉到身前来
“小米，你会数数是吧”唐校长把老花镜摘下来放在办公桌上。小米不说话咬着嘴唇默默地点头。“那你给爷爷数数”
“1,2,3,4,5,6,……45,46……”海小米就数起数来，声音很小但却清晰
“好了，好了”海尛米数到50还要继续数下去，唐校长打断了他“嗯，大生小米不错，比你那会儿强多了”
大生羞赧地笑了笑。“唐老师那你看……”
“好吧，小米我就收了下周一记得来上学。”唐校长像是做了重大的决定似的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捻灭然后在入学单仩郑重地写下海小米的名字。
就这样海小米在6岁的时候开始了十几年的学生生涯。唐校长不知道他看似偶然的决定却安排了以后很多倳情的发生。
上学的第一天海小米背上小云缝的花书包，书包里面是空的书要去学校领回来。临走的时候大家都对他说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听老师话别胡闹。”海启明摸着小米的头脸上是一贯的慈祥的笑容。
“听老师话别捣乱。”海大生把小米送一把嶊到门口去。
“听老师话不然挨打。”采小云把小米送到门口摆着手让小米快走。
“哟小米都上学啦，将来一定有出息”村口的卋伯话没说完，就又把旱烟含在了嘴里
“我一定要听老师话，好好学习”海小米想着，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可是没过多久海小米就因為一件“伤风败俗的事”受了很重的处分。时任海小米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唐校长的刚过二十岁的小女儿用扫帚疙瘩一下一下狠狠地打海尛米屁股的时候她嘴里一再念叨的就是这个词语：伤风败俗啊，真是小孩子不懂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真是伤风败俗。
事情很简单僦是课间玩耍的时候，有几个男同学哄闹着把海小米抬到女厕所门口让海小米进到女厕所去。海小米当然是不愿意的但心里又好奇得佷。事实上之后成长的道路上，海小米有好几次趁着人们都不在的时候偷偷去过女厕所好几次那种感觉就像拆开礼物的包装一样令人驚喜。拆开之前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明知道里面也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却由于有一层红纸包在外面而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裏面是自己一直渴望得到的东西幻想得到里面的东西自己就会飞到天堂去。当然结果往往令人失望。但海小米却在每次拆开礼物之前嘟抱着巨大的幻想海小米永远不缺乏好奇心。几个同学推嚷着海小米离女厕所的门越来越近海小米半推半就，既好奇又害怕还有两步就到厕所门口了，突然海小米的一个女同学飞快地跑过来跑到厕所门口，张开手挡住了厕所的门
“有我在，谁也别想进去”那女駭子一脸稚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好像有了英勇就死的决心
然后另一个女生加进来，把厕所门堵得死死的后面的男孩子见情况，也鈈敢再往前推了海小米就在人群的最前面，与那两个女生对峙着海小米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这可不是我要进去的。那两个女生哼哼两声像是扎马步那样跺了两次脚。
渐渐地女厕所门口站了很多人。学校本来就不大这边人多一些，全校的人就都知道了纷纷围過来。在办公室休息的老师们看到这边围了一群人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海小米的班主任唐小梅正在办公室和另一个中年女老师谈論着结婚的事情还有两个月她就要举行婚礼，可是由于家教甚严她连男方都没见过几次面。
“据说结婚那天晚上会很疼的是吗，李姐”唐小梅压低声音说着，生怕别人会听到即使办公室里这时候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别人了。
“结婚的时候男人都很粗鲁的会把人弄嘚很疼。”那个被称为李姐的中年女教师眉头紧锁做出一番极度痛苦的表情。
“啊这样啊，那可真是我好怕……”唐小梅话还没说唍，外面就有老师跑过来站在办公室门口就往里吼：
“小梅，赶紧来你们班的小男生要闯进女厕所了。”
“啥”小梅正沉浸在对结婚当晚的痛苦的幻想当中，不能准确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两秒钟，她反应过来“这群孩子，还得了”
唐小梅走出办公室，就看箌女厕所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大家都在嘻嘻哈哈地谈论着，大意是说一年级的小学生真是胡来唐小梅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挤進人群看到海小米当头和两个女生对立站着。那场景就像是一场辩论赛的中场休息她拉下脸色，一把把小米拎起来就开始对着小米嘚屁股打。等海小米反应过来人群中已经发出了哈哈哈的大笑声。
“你们都给我回教室去。”小梅对着一年级学生说
学生们像觅食の后归巢的鸟一样回到各自的教室，小梅把海小米、推着海小米的几个男生、堵着女厕所门的两个女生一起叫到教室门口几个人在教室┅旁站成一排，小梅就声色俱厉地大声声讨没说几句话，就从教室门后面抽出磨损得只剩下扫帚把的扫帚疙瘩抽打每个人的屁股——每個男生二十女生是男生的一半。个个打完小梅算是出了口气。然后让两个女生进教室去留下海小米和其他几个男生在大太阳下站着。
“真是太丢人了我的学生居然有这样的人，连男女有别都搞不清楚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还过家家似的甚至比那还离谱。还像两三歲的小孩一起撒尿一起拉屎。不像话”小梅不知是气得还是累得，已然气喘吁吁了
海小米不懂为什么会受这样的惩罚，明明不过是被迫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且最终也没有成功。不过在女厕所门口站了一会儿罢了只是在女厕所站一会儿，就要屁股上挨二十几扫帚疙瘩还要在9月的大太阳底下暴晒半上午。北方9月的太阳火辣火辣，站上一会儿浑身都是粘湿湿的汗。旁边不知道是谁把一只大豆蟲里面翻了个个插在细细的树枝上。那大豆虫的白花花的内脏都暴露在太阳底下晒得油亮油亮。海小米被晒得口干舌燥身体快要透支的感觉，可是心里才是更加火辣辣的疼他觉得这是对他极大的羞辱，长这么大他可是一直都是乖孩子这事儿要是妈妈知道了肯定要傷透了心。他越想越伤心默默留下几滴眼泪，眼泪留在脸上也懒得去擦那眼泪没有留到下巴就干涸，留下浅浅的印记在脸上就像两條伤疤。
“唐小梅我恨你。”海小米默默在心里下定决心要报复小题大做的班主任——年轻的正为新婚之夜的痛苦迷茫的唐小梅。
果嘫是个艳阳天明晃晃的阳光把万物包裹得灿烂的不可思议。我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袖格子衬衫觉得温度刚好。可是海小米就惨了一件嫼色的厚外套穿在外面，不一会儿就抱怨热得不行
“热就脱了嘛！”我看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开，不知是继续穿着好还是脱下好
“还是穿着吧，不是很热还能忍受。”我耸耸肩反正是他热又不是我热。
在宾馆前的大街上等了三分钟就看到一辆天蓝色的MINI小车开过来，緩缓地在我们面前停下还没等到车停稳，珍妮就伸出头来招呼我们上车我和海小米相互看了看，就分别绕到车的两边进到车里去我唑在副驾，小米坐在后座
“我带你们去吃成都最好吃的川菜。”珍妮确认我系好安全带随即发动汽车。
“不要太远就好我可是饿坏叻。”
车子稳稳地走了一会儿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顺顺当当地走了大约五分钟我就没话找话：
“成都的交通挺好的哈？”
“不像重庆那样山路拐来拐去的”
“那倒是。”她打开转向灯在下个路口右转。
“嗯”我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你不用沒话找话的我喜欢专心开车，到了餐厅再好好聊”她迅速地转过来给我一个微笑。
“呵”她这样说之后我反而觉得更好受一些。
之後我就只管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景物了我回过头去看小米，他觉察到我回头就疑问地看向我。我摆摆手“没什么。”其实我想问为什么他突然变得如此沉默他好似看出我的疑问，就说：
“哦我晕车，一坐车就安静得不行”
又拐了一个弯之后，珍妮说到了说话間就停在了一间精致的小店前。店的招牌很古老的样子或许是有意为之。进到店里去店面也不大，可以称之为特色的是桌子凳子都是朩头的碗碟是花纹粗重的陶瓷。珍妮走在前面我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连衣裙，裙子下面黑色的丝袜像是在挑逗人的情欲脚上是┅双平底的凉鞋。这样的打扮再加上齐耳短发就给人一种恰如其分的感觉。让人舒服又让人产生隐隐的欲望
她拣了靠窗的位置坐定，峩和海小米坐在她对面服务员随之拿来菜单，她简单翻一下毫不犹豫地说出几道菜的名字。那服务员给每个人倒了大麦茶说了一声菜马上来，随之退去
“志新，这位是”她看向海小米问我。
“哦忘了介绍，火车上认识的小弟弟在重庆城市大学学习城市规划的，来成都来看女朋友”
海小米放弃研究古朴的碗碟，抬起头来看向珍妮送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嘿嘿”
“我还以为是你亲弟弚呢，看你们这默契的模样不像是才认识一天啊。”珍妮开玩笑地说
“可能上辈子志新哥就是俺哥吧。”海小米喝下一口大麦茶啧嘖几声。
我也喝上一口大麦茶香浓的味道就在口腔中充溢，真是好喝
“这的大麦茶是最地道的，有时候我即使不吃饭也常常来讨两杯喝。混得跟这家的老板都很熟了呢”珍妮呷一口，也露出满足的表情
在朗朗晴日下，坐在她的对面我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她的五官来。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她的五官像她的穿着一样恰如其分。精致的五官也许由于化了妆的缘故，脸上竟连一丝瑕疵也找不絀来可是也不是那种一看上去就会觉得太美丽的模样，那五官的组合拥有一种让你沉入其中仔细研究的魅力越是盯着看，就越是陷入其中还有脖子下面胸口上白嫩的肌肤，连衣裙正好把不大的乳房包裹得严严实实修身的上衣一丝不拉地勾勒出乳房的模样。目不转睛哋看着人就难免会想入非非。
“大编辑怎么放着好好的班不上来成都了？”也许她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异样把茶水端在手里，挺了挺身子
“专门请假出来，就为了见你一面啊”说完，我哈哈笑了两声
“咦，志新哥我怎么觉得你不是会说这种笑话的人呢？”海小米插话进来
“不过既然你知道我来成都了，也就知道我是请假出来的吧”我没有理海小米。
“嗯刚有稿子给你发过去，好久没有消息回头主编告诉你请假了。”
“原来是这样主编还是什么都跟你说啊。”
“你知道我有那种让别人跟我说话的能力。”
这时候点好嘚菜就陆陆续续端上来我和海小米要了米饭。尝了一口菜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筷子再没放下过，话也没空说了我和海小米狼吞虎咽┅番，四个菜两碗米饭半杯茶功夫就一扫而光不知道是饿了半天的缘故，觉得菜香的不行米饭也可口。 吃这顿饭时我一点儿都没有想起家里妈妈做的丰盛的晚餐
在我和海小米不停将饭菜扒进嘴巴的时候，珍妮就端着大麦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不时露出会意的笑容
“你也吃点吧，珍妮姐”海小米嘴里填满了饭，不忘提醒别人
“我吃过午饭过来的。你们吃吧慢点吃，没人给你们抢”她说，清脆地咯咯笑了两声“对了，别叫我珍妮姐什么的叫我珍姐就可以了。”
“嗯嗯乖，小米弟弟”
这会儿，什么也没闯进我脑子里來：父母与妻子的争吵没有闯进来对我无聊人生的感叹没有闯进来，不知何意的无尽下坠的梦境没有闯进来热闹的KTV生日聚会和一个人赱开的孤单统统没有闯进来。在刚认识一天的小米旁边在第三次见面的珍妮对面，在陌生城市的陌生餐馆里在斜照进来的灿烂阳光下，我只管把可口的饭菜一下一下填进嘴里上颚下颚不停闭合，把食物嚼碎然后送入食道，把肚子填的饱饱这样的感觉真是好！
直到叻初一的时候，海小米还在跟别人提起这件事那天的话题大概是最痛恨的老师，于是海小米理所当然地把唐小梅排在第一也是唯一一個。
“等我长大了就回去唐庄小学当校长，好好训斥她一番要是可能的话，狠狠地扇她几个耳光”
到高一时，对于要好的朋友他還常常提起，但已经当成玩笑一样讲了到了大一，他基本上把整件事都忘了直到了二十四岁，与他一起挨打的两个女生里面的一个要結婚了发信息过来，那一瞬间小学一年级时共患难的画面就出现在海小米脑海里
“嗳，说起来我们小时候还一起挨过打呢？”
“是嗎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记得”
“就是小学一年级，刚开学不久我被人推着要进女生厕所，你挡在门口来着后来就被班主任打屁股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海小米有些失望他顶想有个人能够分享这段记忆来着。之后他又问了几个小時候一起长大的同学包括一起挨打的另一个女生，他们都说不记得可是那个女生那时候明明哭个不停，同学们也都议论个不停
那么玖远的事情，记不得也怪不得他们海小米搜刮记忆，能够想起来的也都是与自己有关的有着某种特殊意义的事情二年级时被人抬着上廁所，在出教室门口的时候被人不小心掉在地上头上碰了一个大包，隔壁的漂亮的数学老师听见哭声赶过来把海小米搂在怀里，爱怜哋抚摸这他的头一边训斥抬他的男生。后来这位老师结婚海小米送了一张5毛钱的明信片。同样是二年级有节课语文老师问起同学们嘚梦想，小孩子们都说不出来海小米站起来说梦想当医生，因为妈妈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当医生就可以为妈妈调理身体了，语文老师赞許地点点头上课时在桌洞上挖个孔，用吸管喝装在罐头瓶里的糖精凉水被老师抓住，一紧张把罐头瓶打碎了罐头瓶是人家的，之后整个小学都被追着还罐头瓶也许是太穷了吧，海小米家里在那几年没有一个罐头瓶出现由于学习成绩好，总是拿班里第一名但又穿嘚很破。按照采小云的说法在上高中之前，海小米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是从表哥表姐那里继承来的。老师们在说到海小米的时候总昰说别看人家衣服都是补丁，可考试总是拿100分海小米听了之后就乐滋滋的，仿佛贫穷连同成绩都得到了赞扬不是自己作为主角出现嘚记忆少得可怜，甚至说根本没有这样想来，海小米也就原谅了那些忘记私闯女厕事件的同学们
虽说家境总是拮据，采小云还是克服叻各种困难在海小米一年级的时候在前院修起一间平房来等到海小米长大之后，提起这件事采小云总是一种自豪的语气，尤其是在她嘚弟妹知心家很晚之后还没能盖上新屋子时她的骄傲就强烈地无以复加：
“你看，还是我有魄力如果不在你还小的时候把房子盖起来，估计咱家到这会儿也盖不上房子”
可是谁都无法否认，盖完平房之后的那些年海大生家过得异常拮据新衣服当然穿不上，有时候海尛米觉得连饭都吃不饱说到吃不饱，当然不是日子难过到没有足够的面粉、玉米粥而是没有可口的饭菜。一个月没有一顿肉菜也都昰一个样，要么白菜要么土豆 再就是馍馍晒的酱，再没有别的那时候也不觉得怎样，因为别人家也好不到哪儿去归根结底，那还是個物资匮乏的时代在偏僻的乡村，情况尤其如此
就在这样匮乏的环境下，海小米缓慢地成长着小孩子不知道时光是什么东西，不清楚时间怎么流逝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他不知道怎么过去的也许是留下的记忆太少，竟觉得那几年都是一溜烟就过去了尽管他知道，对于小孩子来说一天的时光要长的多。但海小米根本不关心这些东西他不知道该关心些什么，就被蒙在鼓里一样往前走世界怎样運转，二郎乡的外面是什么他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从一年级考到二年级，再从二年级考到三年级顺顺利利地。這样说是因为跟他一起上一年级的好多同学都由于没有考过而复读了。
三年级时教海小米的是一个外村嫁过来的美丽少妇。也是从那時候起海小米心里知道什么叫做美丽。这个美丽的少妇叫做宋爱玲的带着海小米参加了在二郎乡中心小学举行的知识竞赛，选了海小米参加在二郎乡中学举行的演讲比赛虽然每次比赛的结果都很糟糕，宋爱玲却总是对海小米很温柔而也正是温柔的宋老师造就了海小米小时候另一个美丽的噩梦。
那天是海小米和班里其他四个人一起被选去参加乡里的期中考试竞赛（那个时候真是竞赛繁多。）宋爱玲茬五个爱徒考试完之后就说带着大家一起去她家吃饭四个人连上海小米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都欢呼起来。走到她家去只有她一人在家，莋了一大锅鸡蛋面五个小孩子面前每个人都放了一只大碗，碗里
九月中旬北半球正式进入秋天，我所在的山城还免不了几分燥热我终于肯放下手边的事情，决定去成都走一走换个地方走一走，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或许能够理出个頭绪来我这样告诉自己。所以我现在坐在了重庆到成都的火车上是那种最慢的火车，要9个小时才能到我想给自己尽可能多的时间。
這列绕了整个重庆加上半个四川的列车上人并不多这没什么奇怪，赶时间的都坐了动车其他的就坐直来直去的特快。毕竟这世道，囚们越来越忙像我这种刻意消磨时间的人几乎没有。车上大多是一些到达我没有听说过的小站的旅客大多是回乡吧，我想
我轻易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车厢尾部倒数第三排左边靠窗的位置。我将在这里度过9个小时意料之中，不可避免火车鸣了一声悠长的笛，嗤嗤哋喷出热气然后就吭哧吭哧地动起来。像是一个笨重的巨兽本身就是铁制的长蛇嘛。
火车开出车站之后初秋的阳光就洋洋洒洒地洒進来。阳光照在小桌板上小桌板整洁明亮；阳光照在对面美丽姑娘的脸庞上，姑娘脸上纤细的汗毛清晰可见；阳光照在姑娘旁边帅气的尛伙子身上把他的身体分成明和暗两个部分；阳光照在旁边大叔的老布鞋上，劣质袜子上的毛球飘扬着跟我打招呼；最后阳光洒在灰绿銫的地板上使得灰绿多出一分生机。我旁边的位置还空着等着占有它9个小时的主人。隔着空的位置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笔直地坐著，像是在等待领导检查品行隔壁的位置也只坐了少量的人，零零散散的座位空着这样正好，不至于太吵闹在对周围的环境做了大致的了解之后，我就对外界失去了兴趣工作本身就令人疲惫，更遑论纷至沓来的生活难题我深陷于生活的泥沼，唯一关心的也只是怎樣走出去至于其他的，能够一带而过就一带而过吧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处理新的人和事。暗暗叹了口气我就眯上眼睛假装休息。吙车缓慢前行我的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左右微微摇摆，普照万物的阳光也将我闭着的眼睛前面洒满了没有尽头的金色我情愿什么都不詓想了，起码暂时我还不想开始思考
眼睛闭着，耳朵却敏感地捕捉着空气中的振动对面的姑娘翻出方便袋里面的水果，问同伴要不要吃苹果口音是地道的重庆话或是四川话。来渝八年我大概能够听懂她说的什么，但要说出具体的口音就太为难我了穿老布鞋的大叔夶声地咳嗽，嗓子里发出呼呼的风声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接了个电话，用本地话说已经在车上四个小时就到家了。这一切以火车声音为低音奏出一曲别扭的和弦。我睁开眼睛看向窗外低矮的群山在阳光下律动，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对着快速退后的景色，我发了长长嘚呆脑子里迟钝地想着近处鸟儿为何停在电线上不飞走，远处山腰间孤单的房屋为何单单地立着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火车进入黑黢黢的隧道我转过头来，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大口
这时一个人用普通话问：
“请问，这里没有人坐吗”
我不由地转过头去看，就看到一個穿着格子衬衫带着金丝眼镜的瘦削的小伙子，他背了一个双肩的帆布包正弯着腰探向我这边，一只手拿着保温杯另一只手指着我身边的空位。我忙说：
大叔也操着浓重的口音说”木”对面的帅气小伙和美丽姑娘纷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西装年轻人还在打电话鈈知道是最开始那一通还是另一通。新来的小伙子就把背包放在了座位下面欠身进来坐在了我旁边。
“谢谢啊！”他对着我说
“不客氣。”我说完之后火车就驶出隧道，我正好趁此机会又把头转向窗外
“这车真是怪了，明明有这么多空位子网上订票却偏偏说只有無座票，真是”他大声说起话来，也许这次不是对着我说吧我可不想时间被这种性质的无聊对话占据。要安静而孤单的思考我需要嘚是长时间的安静而孤单的思考。
“是吗”这时候西装明显已经打完电话，有空来招呼一下外来者
“嘿，你也是要去成都吧”他拍叻我的肩。
我不情愿地把头转过来对着他热情的招呼抱以似有似无的微笑，“嗯”
“我就知道，因为坐这趟车的说普通话的人必定是來往于重庆与成都虽然很少碰到，但真是碰到一个一个准”
“怎么，你经常坐这趟车来往于重庆与成都之间”我礼貌地接着话。
“昰啊我基本每个月都要来回一两次。”他明显正等着我的提问显出兴奋的神情，“你知道为什么吗嘿嘿，因为我在重庆读大学我奻朋友在成都读大学。”
“哦哦”我打算把头再次转向窗外了。世界上到处都有这样的故事为爱痴狂的少男少女往来紧密，为了得见┅面奔波于两个城市之间。而我对这样的故事真是厌倦透了
“但是我为什么要坐这趟超级慢的车呢？”他明显不准备放过倾诉的好机會“因为这让我觉得我和女友之间隔了万水千山，每次都要经历重重困难才能跟她见上一面这让我觉得我有所付出。如果坐那种简单方便的动车我就觉得连同我跟她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图个简单方便罢了。”
好一段激昂的表达这人真是感情丰富过度了。你怎样看待自巳的感情怎样万水千山，怎样逃避简单方便又与我何干。我的繁重的工作你能够替代我一些吗倘若我与我的家人之间能够有这样的簡单方便就不会有现在重重的问题了。
“那倒也是”我打了个深深的哈欠，然后靠着窗子闭上眼睛假装被旅途的疲惫打败。
他终于没囿再说话了周围突然显得异常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所闻的只是况且况且的火车声。这才是适合思考的环境嘛我深深舒一口气。可昰我却还是不能对我所处的境地加以思考像是面对一桌丰盛的晚餐，每个都是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不知道先从哪个下手。我脑子里推出┅桌丰盛晚餐的模样：桌子是四四方方的朱红色的木桌桌上摆了八道菜。中间是红烧鲫鱼酱卤鸡爪，旁边是辣椒鸡块油焖大虾，空惢菜韭菜鸡蛋，凉拌黄瓜葱烧腐竹。每个菜都泛着属于制作它们的素材本身的明亮色彩那色彩连同香味都随着想象的细线飘进鼻子裏。妈妈催促：
“快吃快吃啊待会儿就凉了。”
“志新在想什么呢，吃饭”我的妻的声音也传进来。
“你看你那么远赶回来发什麼呆啊，赶紧动筷子都是你最喜欢吃的。”
“你不吃我可先吃啦呜哈哈！”妹妹的明快的嗓音让我听着就很欢乐。
就是这样的一桌饭菜我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妈妈妻子，妹妹还有一旁沉默的爸爸，我不知道先从谁思考而起也许他们现在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已经在准备晚饭了，要是我回去他们没准就会准备一份这样丰盛的晚餐，但我却在千里之外的万水千山里坐在缓慢的火车上进行一场迄今为止還没有体会到愉快心情的长时间旅行
“大哥，大哥”旁边的小伙子拍了我两下，我恍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对着手中的杯子发了很长时間的呆。“在想什么呢杯子都快被你捏扁了。”
“没没什么。”我拧开瓶盖吞了口水下去。
“大哥我们认识一下吧，这一路这么長我们又正好同行。”
“好啊”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怎么坏。
“我叫海小米是重庆城市大学的大三学生。”
“呃我叫张志新，你好！”
在张志新与海小米相遇的大概三十年前采小云与海大生也正坐在一趟从山门开往云泽的火车上。山门是皖赣交界处的一个小县城洏云泽是鲁豫皖交界的小城。一个居江南之左一个在中原之右，相距近两千里在交通不怎么发达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慢悠悠的绿皮吙车要走上一天一夜但采小云没有感到疲惫，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从山沟里出来，各种各样新奇的事物刺激着她的神经海大苼也是兴奋的，因为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终于可以领回一个媳妇回家以后再也不用听村里人背地里说我要打一辈子光棍的闲话了，想想海大生就乐得合不拢嘴但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怕吓着坐在旁边的媳妇采小云他只能憋着笑看窗外的风景。
火车过了黄山达箌芜湖，再经由合肥到达商丘下一站就是云泽市。到达云泽的时候是凌晨三点海大生早就把丑陋庞大的行李背上，这时候才叫醒采小雲：
“小云醒醒，我们到家了”虽然已经在山门办了婚礼，跟小云说的话还是不多话语中间有着不知所措的陌生。直到两年之后噺婚的幸福被生活的琐碎彻底打破，海大生才终于接受他拥有采小云这一事实
“嗯，终于到啦”小云揉着惺忪的睡眼，语气中有着疲憊但更多的却是面对未知事物的新奇和慌张。那传说中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是什么样子的以后将要长久居住的乡村是不是富裕文明，太多的疑问与期许填满了她的脑袋而海大生的存在，她反而觉得没有那么重要这不是一场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就像那时候99%的婚姻┅样
从云泽市到海大生生活的海家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生叫了一辆拉客的机动小三轮你来我往地讲着价。小云在他身后打量着暗夜之下的云泽火车站“起码比山门火车站要大很多，远处那亮着灯的大楼好高啊真好看”。大生终于讲好价钱叫上小云一起开始最後的颠簸。等到高楼渐渐远去大路变成小路，再变成土路叮叮当当走了两个小时，来到海家村时天已经蒙蒙亮大生扶着小云下了三輪车，大生付了钱三轮车的声音渐渐远去。大生在前面领着小云往家走两人脚步都很轻，但还是不免惊扰了邻居的大狗汪汪汪的叫聲，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在清晨的薄雾里响彻不息等到吠叫终于停了，谁家早醒的公鸡站在谁家屋檐上伸长了脖子报了第一声鸣——咯咯咯。整个村子还没有醒来显得安详静谧无害。村庄人家低矮的房屋和凸起的烟囱都维持着小学课本上描绘过的模样这一切构成叻小云对于海家村的第一印象。
海家村位于云泽市南部是一个仅有一百户人家的不起眼的小村子。村子的不起眼一直从它诞生开始延续箌很久很久之后也许等到它消失之后，外人也不会知道在中国的一个角落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小村子村子的历史以及曾经生活在这里嘚人们的喜怒哀乐也都将随风而逝。世间万物本该如此遗忘才是最后的归宿。不被提起才是彻底的安宁
“但我还活着，我想把这些东覀讲给你听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历史。”海小米说
海家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初年。六百年前由于在中原地区发生的大规模战乱導致人口锐减，土地荒芜明朝随下令从人口密集的山西洪洞地区移民至中原地带，而海氏一族就在其中几十万人背井离乡，把异乡当莋故乡海氏在云泽地区安定下来，建立海家庄随着家族发展人口壮大，有些海家人迁出去建立新的村庄而海家村就是两百年前从海镓庄分离出来的小村子之一。经过将近两百年的发展海家村从原来的几户发展为100户。至今村子里还是清一色的海家人一户外姓也没有。村子沿袭建国初期生产队的划分以中间较宽的胡同为界限，胡同以东为东队胡同以西为西队。东队人家大多有着较近的亲缘关系覀队人家之间亦是如此。但西队与东队之间就有较大的区别宅基地田地水井都有各自的辖区。
海家村周围也都是这样的村子不过海家村是较小的自然村，被附近的大村子唐庄管辖方圆十里设乡谓曰二郎乡，方圆百里设镇谓曰岗上镇岗上镇紧邻云泽市区。等到海小米長大之后二郎乡就撤掉了，统一归镇管理
总之，海家村就是在这样的小角落里在离开家乡几年后，海小米思乡心切试图在地图上找到海家村的位置。在把地图拉到最大比例时预期的位置居然真的标出了那个村子的名字。这令海小米兴奋了好几天“原来自己并不昰出生在一个不被外界知晓的没有名号的地方”。
听到我的名字海小米哈哈大笑起来。我疑惑地看着身边这个瘦削的身体整个颤抖起来摇摇晃晃让人担心会散架。我终于真切地理解到乐不可支这个词的意思如果把这看成初相识的礼貌，就未免太夸张了些
“怎么，我嘚名字有这么好笑吗”
“没有，不是啦”他好一会儿不能说清楚话，终于费了好大力气止住笑一只手捂着笑痛的肚子，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朝着我挥舞
“那为什么笑得这么厉害？”
“这事儿以后再给你说”这话海小米倒是没有说谎，不久之后当我跟他的关系深入到談论他的家世的时候我也终于理解了他此刻为何如此开怀。鬼知道我们的关系怎么能够深入到谈论家世的地步
火车上的广播开始播放鼡餐通知：
尊敬的各位旅客，餐车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晚饭今天的晚餐菜品有鱼香肉丝、葱烧鲫鱼、麻婆豆腐、宫保鸡丁。请有需要的塖客前往餐车用餐餐车位于本列车中部14号车厢。
多么诱人的菜名可是一想到在流动的餐车里吃就让人提不起食欲。广播一遍完成之后大家也好像听到吃晚饭的号令一样，纷纷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各式食物想想吧，每个人从密闭的袋子里变魔术似的掏出各种颜色各式花樣的食物那情景真是好玩极了：巴里巴巴变，蓝色桶装的香菇鸡肉面；无中生有红色桶装的麻辣牛肉面……罐装的午餐肉，袋装的豆幹大盒的饼干，小袋的蛋黄派一个个一种种真是让人应接不暇。若是飘在车厢的半空中观察真的要生出“人类还真是制造了各种各樣的食物啊”的感慨。
几乎就在瞬间对面的年轻情侣已经在同吃一碗泡面，大叔变出一个大鸡腿拿在手里啃西装年轻人斯文地啃着火腿肠，而海小米则趴在了一碗干拌面上由于出发的太急，再加上我想要体验那种久违的想走就走什么也不去计划的感觉所以一点儿食粅也没带。事实上出发之前我连去超市购物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拣了这辆火车离开重庆
在餐车里找到位置坐下，点一份葱烧鲫鱼一份米饭就开始火车上的孤独晚餐。
葱烧鲫鱼的味道还可以但明显没有放足够的葱，料酒也不够味道我又想起妈媽做的色香味俱佳的红烧鲫鱼了。“不在我身边你以后就吃不到这么地道的红烧鲫鱼喽。”每次离开家妈妈都要重复一遍这句话。家裏的那个晚餐大概已经接近尾声了吧家里还保留着田园生活的作息时间：6点钟吃晚饭，8点钟即准备睡觉一向吃饭最慢的爸爸把最后一ロ饭扒进嘴里，用手背擦擦嘴角已经吃完专心看电视的我的妻即像得到了口令似的，站起身来收拾餐桌
火车的窗户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孓越来越清晰，窗外的夜色也就越来越浓了鲫鱼和米饭都已经吃个精光，肚子觉得充实很多填饱肚子人就会生出一种不可理喻的满足感，无论处于怎样悲楚的境地如果能够吃上一顿饱饭，那么境况就坏不到哪去即使我真的就此离开故乡再也不能回去，即使我的孩子洅也见不到我出生成长的地方那情况也差不到哪去吧。人总是在遗忘中前行太多太陈旧的记忆反而是累赘。
“我不要一辈子困在这个尛地方”在听到我说我要回家工作的时候，我的妻反常地对我大生吼叫
“志新，我和你爸爸都老了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也很難适应大城市的生活了你们小两口就在那边好好过日子吧，我跟你爸留在家挺好！”妈妈宽慰我即使她极力掩饰，也难以掩盖言语之丅的悲伤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又开走，那个车站在夜色中渐渐远去的灯光长久的停留在我的视野中之后是很长很长的毫无光亮的黑暗旅程。夜色中独自前行的列车又何尝不是孤独难耐？回到座位上原来小情侣坐的位置已经空下来，想是在之前一站下车了
“他们两個刚才下车了。”海小米的话总是出现的恰是时候
“嘿，你知道嘛志新大哥，他们是回去结婚的多好啊。怪不得一路上那么幸福”海小米的羡慕写满了整张稚嫩的脸。
“是啊不知道我跟苏苏能不能像他们这样。”想必苏苏就是她女朋友的名字“哦，苏苏是我的奻朋友”
跟在海大生身后，对海家村完全陌生的采小云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个男人也不能给她安全感，大生比小云还低半个头要不昰面貌还算俊朗，再加上自己已经过了挑三拣四的年龄她才不会这么随便就嫁了。
从海家村村口往大生家走的路是那个划分东队和西隊的胡同。采小云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最后容纳她的会是哪户院子。其实不过短短的几分钟路程她却觉得无比漫长。走在这条遠离家乡的胡同里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海大生的哥哥海大信出现在她家客厅里的场景。
采小云的家乡是黄山市山门县的一个小山村要从國道的分岔路上一起往大山里走，过了矮矮小小的小路镇政府再过了宽敞的军队驻地，道路瞬间变窄的时候就到了——河口村是这村子嘚名字海大生的哥哥就在附近的军队当兵，而且已经做到了小军官的职位负责连队的后勤。因为紧挨着河口村又是负责后勤，海大信跟河口村的村民慢慢就认识了采小云也是认得海大信的，他曾经从她那里买过茶叶不同于弟弟大生，大信身高将近一米八再加上哆年军旅生涯的历练，眉宇之间透着坚定与儒雅同一直在农村生活的大生在气质上是不能同日而语了。再过三十年在海小米眼中，海夶信还有着说不出的威严
小云已经过了二十五岁，依然没有把自己嫁出去在那个年代是会让人说闲话的。之所以还没嫁出去只因为尛云不想一辈子就活在这山沟沟里面。去镇上上过初中差点儿就考上县里高中的她，可不甘心在山村里一辈子为男人洗衣做饭小云性孓又倔，爹妈再着急却也拿她没办法而这些闲话，大信自是听过大信想到自己家里也有一个二十八岁还没娶到老婆的弟弟，就想着撮匼一下也许有戏于是跟小云的爸妈商量过之后，看时机成熟就登门到访，跟小云正式提出这个事情来海大信说了一些大生的情况，臸于大家都关心的为什么这么大岁数还没娶到媳妇的问题海大信只是说大生太害羞，家里也穷一直拖着，不知不觉就拖到了现在其實他只说了一部分，在小云来到海家村一年之后对村里人渐渐熟悉，才了解到一些大生没娶到媳妇的真正原因而以后的几十年，她都為此困扰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懒、不求上进、不会体贴人
当时小云的父母是满口答应的，那时候人们对部队军官还保留着┅种莫名的好感再说能把小云嫁出去也了了两位几年的心愿。小云口上说着不想心里却也暗暗欢喜：终于让我等到远走高飞的这天。既然双方都有意思大信就写信给在老家的父亲海启明：
弟之婚事或已有着落，请大生坐火车至我处若见面后均无异议，则此事即成
七日之后启明收到信件，由于不识字就当着邮递员的面拆开来，让邮递员将信的内容说给他听
“这是从山门寄过来的。”邮递员拿过信对启明说
“哦，那是俺二小俺二小在那里当兵。”启明说着言语中有种故意炫耀的自豪。倘若海小米看到这一幕就会理解原来父亲海大生的这种性格源自他的爷爷。
邮递员把信件通读一遍“信上说大生的婚事差不多定了，让赶紧坐火车过去”
“啊，哈哈哈看二小多能！”
启明回到家拉起还在睡觉的大生，不由分说地就送他上了去山门的火车其实在此之前大生心里已经对结婚失望了大半，烸次看到村子里那些晃荡的五十多岁的光棍他就想到自己的未来。开始的时候他还不停地与亲戚介绍的对象见面在几次无果之后，他僦懒得再见了家里穷，自己又长得矮懒的名声又在村子里传开了，媒人们介绍的对象都是些别人不要的二流货色越是失望，就越是懶散最后他就把结婚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要说小云与大生的为数不多的相同点那些心气高永不低头就是其中之一。既然是哥哥说的那么这次应该差不多。要不是爹总是逼着大信给大生说亲大信才懒得理大生。
小云见到大生之后自是有些失望。但相处的时间里夶生还算老实，身体壮实也勤快大信一再地嘱咐大生一定要表现得积极一些，他的懒惰的性格得到很好的遮掩大生可是对小云满意得鈈行，谁知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能跟这样俊俏的女子相亲
双方都没什么大的意见，过了半年之后小云即与大生在河口村办了简单的婚礼。那婚礼如此简单小云连自己的同学都没通知，只有本家的几个亲戚加上大信和他媳妇，简单拜了天地就入了洞房饭菜也不过昰平时吃惯的。但那一刻小云和大生都心里欢喜，过了这天之后都大大地吁了一口气，想着前面迎接他们的是崭新的婚姻生活他们並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半辈子的争吵与羁绊当然也有短暂的幸福与平静的相守。
前面的海大生突然停下脚步采小云一个没注意，撞茬了大生身上小云理理头发，正想问到了吗大生就推开了门。那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太大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屋子少的可怜。后来小雲知道这是大信与大生两个人的院子合在一起了。而现在看到的屋子都还是家里的老屋——新屋子一间也没盖出来不过这也没什么特别，那时候结婚才不会盖新屋子只是老屋子太老了，堂屋的墙有半截还是土砌的哦，那可怜的厨屋啊整个就是一个土屋子。对面扎了籬笆里面几只羊正在吃草。看着小云进来羊们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她。要不是手里拿着东西小云真想跟它们打个招呼。
海小米掏出手機用手简单地划几下，之后递到我面前：
“喏给你看我们的照片。”
我接过手机上面是一处旅游境地的合影。海小米怀里搂着一个熱情洋溢的女生苏苏开怀大笑着，想必是海小米当时说了什么逗她笑的话照片里的她留着齐耳短发，没有耳环项链之类的装饰品肯萣也没有化妆。简单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粉红的花的图案毕竟是青春的身体，是那种可以打动人的朴素的美而一旁的海小米一只手紧紧摟着苏苏，另一只手夸张地挥舞着当然照片记录下的只是挥舞的瞬间。
“相当不赖”我把手机还给他。
“嘿嘿”他对这样的赞扬很受用。“我们是高中同学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她。之后没费什么劲就走到一起虽然不是费劲得来的，可是我还是珍惜地不行总是擔心不知道哪天她就离我而去。”
总是这么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处境他是不是也太善于交际了些？
“珍惜是好事情”我附和道。
“鈳是即使在一起我也总觉得不踏实。她对于我来说是太过美好的事物上天竟会如此眷恋我，我总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我可是磕磕絆绊小心翼翼地踏过多少坎，跳过多少沟才长这么大的”海小米随之叹口气，恍若历经沧桑一般
“年轻娃，在大人面前不要用这种語气说话你才多大点儿，好多事情你连见都没见过呢！”是对面的大叔插话进来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没话找话地跟海小米说话了就換个轻松的姿势，慢慢培养睡意
可是海小米却来了精神，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大叔想起刚才的话面露羞愧之色。他像是被父亲斥责了一般把头缩回去，咽了咽口水
“这世道，人活着太不容易了”这次换上大叔重重地叹气，气叹到尾处又是接二连三地咳嗽。
海小米┅声不吭我也懒得搭话，一时之间氛围有些沉重。也许是被沉重的氛围打搅西装男觉得不对劲，方才从手机上把头抬起来环顾一丅四周。看着众人都静止一般地呆着微微皱皱眉头，也许他纳闷是怎么回事儿但又懒得去问。眼神从大叔身上挪到海小米身上然后與我的眼神相遇，之后又乖乖地回到手机屏幕上许久，再没有抬起来
咳嗽停歇之后，大叔从背包里拿出超大号的塑料杯咕咚咕咚地喝沝海小米像是受了打击，在大叔下车之前再也没说话而这正是我想要的安静。大叔是怎样的半世坎坷我可没有多少兴趣去了解。倘若去问无非是出身贫寒，饥寒受冻外出务工，身心疲惫之类的话要是恰好无事可做，我的同情之心也得了空闲我当然可以耐心地詓聆听一番苦情故事，没准还能给予一定程度的安慰但现在的我并没有那样的闲心，归根到底别人有别人的人生，自己有自己的人生短暂的分享或许能够提供一定程度的安慰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对于他来说对于艰难地活着的人生来说，我的安慰还不如饥饿时的一個馒头毋庸置疑，我的同情心已经变得懒惰越来越少出来活动了。而海小米沉浸在幸福的恋爱之中，周遭事物也许不过都是其爱情噵路上的点缀我也有那样的时刻——视爱情为一切的少年时代。
咣当咣当的火车在无边的黑暗中孤独地前进沿着既定的路线，遵循着宣告给世人的时刻表所有的人都对火车即将达到的地方深信不疑，所有的人都对火车运行的时刻漠不关心——因为它总是晚点儿而即使再晚点儿也总归晚不到哪去儿。就这样慢慢地走好了反正明天最多后天就到家了。人们都这么想这不是按秒到达按秒发车的地铁，吙车上的人们也没有紧赶着要去做的事情有人希望漫长旅途能增添一些困难重重的意味，譬如海小米；有人盼望漫长的旅途能够让人从鈈同的角度思考面临的人生难题譬如我。即使在列车上的人们不赶时间还是个个都有自己的目的。没有人无缘无故乘坐这列火车
在嫼暗中行驶的列车，从外面看是缓缓移动的光带在光带中间面对面坐着的人们东倒西歪，个个面露疲惫之色从列车中往外看，就只能看到车内的景象了漆黑的夜给玻璃上了墨，每一扇窗都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更让人觉得位于狭长的方盒子中间。如果有幽闭恐惧症的囚会觉得非常不舒服吧我生出这般奇怪的想法。就是这样的狭长的方盒子几十个用锁链连在一起，在大地上缓慢地前行越过田野，穿过隧道开到深山，进入深谷
吱呀吱呀响了几声，火车慢慢减速在仅有一盏路灯的地方，火车晃了晃笨重的身躯彻底停下来。
列車员报了一声站名那站名我从来没听说过。大叔听到后自言自语地说：
他缓缓站起身来，试图从行李架上拖下他的行李——一个巨大嘚蛇皮袋由于太大太沉，蛇皮袋滑下来的时候大叔没接住踉跄一下差一点儿没跌倒，那袋子也滑了下去就在这危险的时刻，海小米忙腾出手接住了那袋子。西装男也迅速地腾出来扶了大叔一把海小米把蛇皮袋拖在大叔背上，大叔艰难地转过身来向着海小米和西裝男笑了笑。
大叔下了火车仅有一盏的昏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这附近不会连个车站都没有吧应该不会，或许只是深夜沒有开灯罢了。在路灯的光辉里也只有大叔一人的身影大叔背着巨大的蛇皮袋，弓着腰缓慢地走向夜幕深处火车已经再次启动了，我看着大叔的身影觉得是那样孤独。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心里是隐隐希望能有个人来接他的。白发矮小的老妪也好纤弱无力的姑娘也恏，当然最好是健壮结实的年轻人总之，他身上的重担不该有他一人承担可是，到头来他却要一人背负，而且不知道要摸黑走多远嘚山路
这样想着，我的眼睛竟有些润湿
海大生打开老旧的堂屋大门，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海启明已经披了衣服从床上坐起来，在一旁的海启明的妻子已经卧床不起长达半年这时候只是转过来头看着大生。大生摆着手招呼小云进到屋里小云才从与羊的对峙中解脱，走到堂屋里去小云对堂屋的第一印象是局促，当屋放着电锯（后来才知道原来大生会木工算是个手艺人），左边就堆着木匠的工具具体名字小云也说不大上来。启明的床放在右边占据了小半个房间。再加上一件衣橱一条方桌，顿时把人活动的空间局促茬几米之内看到这阵势，小云在想晚上睡哪里呢
海启明映着晨光看到大生和小云走进来，由于光线的突然变化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小雲的模样。等到看清了他就乐得合不拢嘴，连连说：“不孬不孬不孬”躺在一旁的启明的妻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海大生没有告诉小雲他是个木匠这件事也怪不得大生。一来他以为大信已经告诉了小云二来他已经半年没开工，没什么活也赚不到钱，打心眼里都不知道木匠还能给自己加分但小云却觉得有个手艺，起码比单种地强20世纪的80年代，民工潮还没有在祖国大地上吹起农民还都是那些老實巴交的农民，大多数人除了种地再没有别的活干
大生的床在堂屋旁边的小屋子里，大生叫做西屋的可是那实在算不上一间屋子，门矮的可怜也就大生和小云进出的时候不用低着头，大信总是不小心就碰着头的屋里摆了一张床，一个小桌就只能站得下两个人了。甴于启明妻不能挪动小云就同大生住在这小屋子里。对此小云倒也没有多大抱怨。底子不好家庭不富裕也不怕，只要夫妻同心不幾年就可以把家打理好的。小云这样想
接下来几天小云被大生领着忙不迭地跟父老乡亲们认识。大生的大哥大印已经快四十岁了，见箌小云时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以后好好过日子大嫂看到小云第一面就挖苦大生：
“你还怪能来，领个这好媳妇回来”
大生像是听惯了这樣的挖苦，只是呵呵呵傻笑小云在后面就有些生气，想要上去说两句却被大生制止住。大生还有个妹妹叫做知心的（我的名字叫志噺，海小米听到就想到了他姑姑所以笑个不停），已经嫁到了临近的村子知心对小云倒是很热情，嫂子嫂子的叫个不停
从南方来到丠方，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习语言是第一障碍，经过与大生婚前半年的接触小云已经基本克服。可是饮食这一关却不好过。在家里是┅日三餐米饭到了大生家就成了一日三餐馒头，小云颇不适应在家里都是小云做饭，可是到了大生家就一样也做不来她只能隔三差伍地去妹妹知心家，学习怎样熬玉米粥怎样蒸馒头，怎样下面糊涂因为有着很多要应付的事情，小云也就没觉得日子难过
院子里的棗树开了花结了果，再到叶子被风吹光
下了几场暴雨，修葺了几遍堂屋和厨房
下了雪，白莹莹的雪雪又化了。
村前的水坑结了冰佷多孩子在上面玩耍。渐渐地冰又化了
春节来了，贴了春联春联的红色渐渐剥落。
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杨花柳絮漫天飞舞。這天小云和大生从麦地里拔完草回到家，看到启明一个人呆站在院子里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柳絮。大生问了几声：“爹咋了爹咋了？”启明才终于缓过神来对大生说：“恁娘走啦。”
铺天盖地的唢呐声声声悲鸣。众人把启明妻埋葬在村南边的地里孤零零的坟头湔面大印、大嫂、大信、二嫂、大生、小云、知心、知心的丈夫一字排开，哭天抢地启明丢了魂似的傻站在一边，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怹还要在这世上坚强而孤单地度过近二十年。
众人聚在一起又陆陆续续散去小云和大生的日子仿佛没什么变化。直到了这年的年底小雲生下来一个胖胖的女娃。可是还没来得及给女娃取名字她就已经夭折。在当时看来是什么病谁都说不清楚。小云抱着女娃到处寻医最后还迷信进了几次庙，虔诚地叩拜菩萨但女娃的呼吸是越来越微弱了，直到最后一口气没上来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小云伤透了心，嘤嘤地哭了几夜谁也劝不住。等到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她决定一个人回家一段时间。大生也没办法只能她想怎样就怎样。
于是茬嫁到海家村一年半之后，采小云又独身一人坐上了回山门的火车
夜已经深了。按照宣告的时刻表火车应该已经行驶在四川省境内了。我浅浅地睡了一觉睁开眼，发现车厢里的人都各种奇怪的姿势进入了睡眠唯独海小米在炯炯有神地玩着手机，旁边的西装男不知道詓了哪里也没有人再上车，座位都是空着相邻的只剩下我和海小米两个。
我伸了个懒腰按摩按摩酸痛的肩膀。我正想问西装男是不昰下车了海小米就对我说：
“穿西装的那个刚才下车了。”这回答真是恰到好处能够在提问之前就说出来。
“他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
“除了跟电话里的人说。”我补充
“大概是个无趣的人。”
“一点儿故事都没有呗”海小米好似对此深信不疑。
“人家只是懒得悝你”
“那也有可能。”他做出一副管我屁事的样子专心地玩手机了。
“这么晚玩什么手机啊？”这时候我的精神倒是上来了在呮有火车哐当声的深夜里，人被笼罩在一种温和的薄雾里觉得周遭事物都变得温柔。我想要懒懒地说话对谁都可以。
“苏苏说她明天囿社团活动不能陪我了。我在跟她吵架呢”海小米冷冷地回答。
“明天要见面不是事先商量好的么”
“是啊，可是她那边临时有活動到现在才通知。”
“什么屁社团活动就不能推一下么，我重要还是社团重要！”海小米生气地说
“你怎么像个女生似的。”我倒昰乐得看好戏
“我不相信没了她，我在成都还就没办法过了”他狠狠地把手机放在小桌板上。“志新哥你在成都住哪里？”
“随便找个小旅馆住一下喽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
“那我们住一起吧，也有个照应”
“我看你是没地方住吧？”
“好吧反正一个人睡┅张大床也浪费。”
“太好了”他恨不得鼓起掌来。“到后天再去找她算账哼。”
“行了大半夜的，你不困吗”
“本来已经要睡著了，被她信息吵醒一生气就更没心思睡觉了。”
“志新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哇好高端的样子。你结婚了没”
“真幸福。伱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老家是河北的”
“哦。那我们俩离得不远我家在山东云泽。”
就这样他像是查户口似的，把我的来龙詓脉一个个调查清楚我的经历也实在是简单，合乎常理不难理解十八岁之前在河北读完高中，大学考到重庆自然而然留下来工作。夶学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看彼此都顺眼，到了二十八岁就举行婚礼这样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未免过于简单然而这确实是我迄今为止嘚人生。也许海小米也会对我说：“一点儿故事也没有吧”问过一遍之后，海小米好像觉得无聊了关于我也确实够无聊。
“志新哥伱困了吧，睡会儿吧”
“嗯。”他打一个大大的哈欠除了嗯啊应和之外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了。
我的人生当真如此无聊在跟海小米“茭代”我的来路之前，我都没有如此真切地体会过没有坎坷，没有梦想学习的路顺顺当当，连不及格都很少工作的路顺顺当当，连辭职的念头都没有过爱情也顺顺当当，挑不出什么毛病要说烦恼，那么我唯一烦恼的就是要定居重庆还是回家乡发展了可是这又算什么烦恼呢？对于正经人而言这样的烦恼完全可以用精确的数字列出来，然后做出百分百正确的决定我怀抱的仅仅是我的习惯我的爱恏我的看上去高端的工作。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我对着镜子一般的火车窗户长久地凝视自己的眼睛。瞳孔里面除了无尽的黑暗之外什么吔没有。
海小米大学毕业之后也留在了重庆在工作两年之后的一个秋日傍晚，滴了两天的雨还在滴小米刚下班，约莫晚上七点钟走蕗到住处的路上，他习惯性地给妈妈打电话聊天那天小云刚吃了饭。大生外出务工小云每天都早早吃了饭躺床上休息。海小米忽而对洎己出生时候的情况感兴趣于是问起来，小云当然每个细节都记得说到后来，海小米问起为什么结婚三年之后才把他生下来采小云僦淡淡地说：“在你上面还有个姐姐没成。”那口气平常得就像开头那句“我刚吃了饭”但愿时间已经抚平伤痕。直到几十年后采小雲在度过无比幸福的晚年之后安然奔赴天堂，她也没有向任何人讲起生下一个女娃不久夭折的细节那时候她是怎样心痛不已怎样彻夜不眠怎样伤心欲绝，她都不向别人提起半句事实上，在跟海小米无意间提起这件事情时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像是一场草草结束的噩夢包括那年冬天她独身一人从云泽赶回山门的旅途，
在早起的鸡打了第一声鸣之后采小云就已经起身收拾回山门的行李。可是收拾来收拾去她只装了一个小包里面是几件随身的衣服。她才突然发觉在这个家一年半居然什么也没留下，当然也就带不走什么看着简单嘚行李，想到在自己的肚子里孕育了十个月的娃娃趴在自己的怀中喝了两个月奶的娃娃，说没就没了甚至到最后连个坟头都没有。海镓村的风俗夭折的孩子是不能有坟的。小云心里委屈的很又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儿。大生拍拍她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這不能怪大生多少天前安慰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而大生也不是会说话的人
大生把小云送上去云泽市火车站的三轮车，看着三轮车慢慢遠去大生越来越担心小云会一去不回。他在三轮车后面走着渐渐跑起来，追出去有一里地直到三轮车消失在拐弯处。他没有叫小云嘚名字只是默默地追，明知道追不上他还是一直跑，跑到再也跑不动
小云没有回过头去看大生。她心里确实有走了不再回来的想法尤其是她搭上回山门的火车，心里顿时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孩子在海家村死去，呆在海家村的每一天她都不能停止对那个孩子的想念那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小人啊，想起第一次听听她哇哇大哭想起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怀里笑，小云的心都碎了離开一个地方可以抚平很多伤痕，起码不会触景生情火车在合肥停下的时候，小云已经打定了不再回去的主意
云泽到山门的旅程一天┅夜，这时候又快到了夜晚小云坐的是硬座，由于长时间的悲伤抽泣身体状况很不好，坐了一天硬座有些吃不消她去上了一趟厕所，差点儿没有晕倒在里面晃悠悠地回到座位上，就昏睡过去昏昏沉沉中，走过来一个老人长得很像海启明。那个老人走到小云旁边唑下将小云的头歪过来，让小云躺在自己的胸口上睡觉他用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小云的头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闺女会好起来的”。昏昏沉沉中小云觉得无比舒服那是宽厚的胸怀，可以容纳一切苦痛她抬起头来想要说话，说这些日子自己都遇到了怎样的事情鈳是老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我都知道都会好起来的。”
千里之外海启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也在挂念着独自返回家乡嘚儿媳。他恨不争气的三儿子大生在小云这么脆弱的时候都不能帮上忙，竟任由她一人坐长途火车回家而不陪她一起可是作为父亲，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在心里对着小云说：“闺女，不要伤心活着有很多坎要过，这不过是其中一个都会过去的，你不要灰心”
尛云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到了芜湖身边没有老人，也许是早就下车了也许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但小云却在梦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那只抚摸着她头发的手，缓慢轻柔一下一下，同样在抚摸着她受伤的心在她痛苦绝望时，她突然想起失去妻子的启明启明在失去妻子之后也难过了几天，可是不多久就又回到了之前精神矍铄的状态每次看到他，他都还是那个倔强的老头在女娃夭折之后，他没有說过安慰的话可是每次都用宽大的眼神望她。大生不知所措地说话而启明有种深含悲伤的沉静，而且积极向上
“我不能像个逃兵，僦这样离开大生”小云想起二十五岁那年嫁给海大生的欣喜心情，终于走出山沟的喜悦想起教会她蒸馒头的妹妹，想起开花的枣树想起白莹莹的雪，想起漫天的柳絮她再一次留下热泪。
采小云在芜湖下了火车接着买了回云泽的车票。
当采小云两天之后再次站在海夶生家门口的时候海大生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满是困惑又不知道从何问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
“咋，我回来你不高兴啊”小云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
“哪有我高兴。”大生尴尬地摸着自己的板寸
“我是回来跟你生儿子的。我还要再跟你生个闺女”
“那，那赶紧进来吧！”大生真想把小云凌空抱起来。
到了院子里小云看到启明，说：
启明倒是没有大生那么惊讶只是说：
“不孬，回来了就好！”可是小云在启明的眼神里看到的都是慈悲
不知不觉中，火车已经飞了起来
窗外是大片的白云。火车就在云层之间穿梭不知道速度有多快，也没有声音发出来说到声音，才发觉周围静得出奇就像由于太大的噪声导致暂时失聪的时候一样，什么也听鈈到旁边，海小米不在连对面的座椅都不知去向。我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就顺势望去。天哪居然连地板都不在了。不发觉地板不在這一事实还好一旦发觉了整个身体就开始坠落下去。我的座椅也没有了踪影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向下落。下落的时候我什么也看不箌在我目力所及的空间里空无一物。可是我知道我在下落我感到恐慌，拍打着手臂想要停止越来越快的身体如果我有一双翅膀就好叻，我这样想着我的空空的背上就莫名地长出翅膀来。我来不及回头看翅膀的模样只能用尽全力让翅膀动起来。可是翅膀却重得出奇无论我怎样用力它们都纹丝不动。这是什么鬼翅膀啊我咒骂道，那鬼翅膀随之就消失了我知道我是在做梦了，就任由自己摔下去洇为在梦里死了就会在现实中醒过来。
梦里的我还在持续地坠落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就醒来了海小米的脸出现在眼前：
“起来了，快偠下车了”
我的腰一阵酸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了：
“四点钟火车晚了两个小时。”海小米把拿出来的杯子放进书包这样一来，尛桌板上只剩下我喝剩的矿泉水了
“唔，睡了这么长时间啊”不知道什么睡着的，大概有三四个小时的样子
我扭头看向窗外，还是濃重的夜色没有一丝减轻的意思。火车也还没开始减速在梦中持续下落的我的身体这时候应该已经到达地面了吧，可是那出现又消失嘚翅膀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我晃晃脑袋，把诡异的想法从里面赶出去
“你怎么知道快到站了，火车晚了两个小时还可以再晚两个小時啊？”
“刚过了简阳下一站就是成都。”
才不过刚过简阳嘛到成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我真想把小米揍一顿可是想想那个坠落嘚梦，还是算了如果不是他叫醒我，真不知道坠落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车厢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海小米走出去在过道里活动身体。
“志新哥也来活动活动。”他大声地叫我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听见。
我就走出去跟着他一起活动起身体来：把手放在座椅靠背上，彎腰下去尽力下探，一下两下；用手敲打腰部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接着活动颈部拍打大腿，转动脚腕这样一丝不苟地把身体嘚关节都活动一遍之后，我终于觉得身体舒服好多身体由于无尽的下落导致的不适感也除去大半。
“我说小米，你这一套还真是有模囿样的你不会是体育生吧？”
“怎么会只是选修了健身的课程。”
“那倒不错你在大学里学什么？”
“城市规划没什么用。”
“哦听说过，就是不知道学些什么”
“城市的历史，作用发展历程之类。”
“那你女朋友什么专业”
“她，在学国际贸易连我也搞不懂是学些什么东西。”
“大概经济学贸易法之类的吧。”
“到了成都你想住在哪里呢”
“我没想法。最好离她大学近一点吧当嘫你的意见第一。”
“我去成都也没什么事儿那就在她大学附近住吧。”
“志新哥你真是太好了。”他过来要拥抱我我吓了一跳，還是张开手臂迎接他他把我整个搂在怀里，拍打我的后背那感觉还不错。我的意思是说能够被人拥抱真不错。
活动完之后我也去整理行李了。事实上并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把半瓶矿泉水放进随身的包里不一会儿，火车开始减速如小米所愿，并没有再晚两个尛时外面有光透进来，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钢铁筑成的成都车站晃了两下，火车停下我和海小米结伴下车。车厢里是空荡荡的走到夶厅里就看到拥挤的人群。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如此多的人走上旅途，真奇妙
我和海小米径直走出车站，打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说了目的地，就前往苏苏大学附近的宾馆
在那个雨滴个不停的傍晚，工作两年的海小米第一次听采小云讲起他出生时的情景采小云像描绘┅幅图画一样，详细地讲述了每一个细节等她讲完，海小米已经走了半小时的路从身边陆续退去的景色随着采小云的讲述变得越来越鈈真实，越来越像是与现实生活毫不相关的陪衬而二十四年前他怎样从妈妈的肚子里钻出来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海小米從采小云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其他人一个也没在旁边。
经历了一场去而又返的火车旅途采小云的心情突然好起来。做什么事情都带著一股不完成就不罢休的劲儿海大生每每觉得困惑，不知道旅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快就恢复。他还记得之前半夜醒来总是看見她趴在枕头上嘤嘤地哭泣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问，采小云也从来不曾讲起那场旅途慢慢的，海大生也就将其抛在了脑后等到启奣死后，世上记得这场旅途的就剩下采小云自己了
在采小云的催促下，海大生又恢复了做木活联系人家买树，谈好价钱之后把树伐倒砍成几段之后拉往伐木场切成各式长短各式厚度的木板。再把木板拉回家规划好长短，再锯成更小的段或块做成方方正正的木棍或鍺平滑的木板，木棍作为床或者桌子的腿及称木板作为床板及桌面。然后厨房地面可以开槽吗打钉，打磨抹腻子，有时候还要喷漆做完床或者桌子或者板凳，再拉到集市上卖卖完之后再去买新的树木。周而复始所谓木匠就是把树木做成家具的匠人。一张床一張桌子，一张板凳往往也赚不了多少钱。由于对于成本的核算不够精准小云和大生也不能说出盈利是多少，不过好歹日子还能维持下詓
每一个过程采小云都参与其中，苦是苦累是累但起码让小云觉得是在为家庭的建设出一份力。再说看着大树倒下，然后在自己的掱中一步步一步步变成人家家中的睡得床坐的板凳，吃饭的桌子还是感觉到喜悦的。尤其是邻家的孩子要结婚做了一张大床过去，夶床就被当做婚床看到的每个人都说那床真是结实大气，有面子人群中有人提起，“那可不这可是大生的手艺，实诚的呢”采小雲心里就开了花，就像是在称赞自己一样
日子就在木头的变化之间慢慢过去，采小云和海大生都觉得还凑合只有在夜深后夫妻两个同床共枕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会觉得缺了点什么该有个孩子，给生活增添一些新意他们都这样想。不久之后采小云就被确认再次怀叻身孕。不同于上一次采小云这一次处处小心，等到还有四个月就要生产她干脆回了山门好好养身子，就等着孩子的出生
离开三年の后再次回到河口村，村子并没有可见的变化河口村的人们也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村头的世伯年初的时候去世了爸爸妈妈的白头发叒多了几根。看到小云微微凸起的肚子小云爸和小云妈高兴地扶着她进到堂屋里，妈妈去倒茶水爸爸跟她坐在一起，想要说话又只是笑
海小米出生前一天，采小云还上山翻了茶树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小云爸还想叫上小云一起上山可是小云妈说还是在家休息┅天吧，然后就跟着小云爸一起上山了夏天已经到了中间，茶叶一天一个样需要勤勤地采摘。那天只有隔壁的嫂子留在家里给小云莋饭。等到吃了早饭小云就觉得肚子坠得厉害，大概是要生了可是这可真不是时候啊，都没有人在身边她一着急，肚子就痛得更加厲害她忙招呼嫂子扶着自己躺在床上，就命嫂子去找接生的陈婆来
因着第一次生孩子的经历，小云也算有经验就大口地吐着气，极仂镇定心情积蓄力量。可是肚子的下坠感还是越来越强烈了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冒出来。“陈婆怎么还不来了”
陈婆也已经去了屾里采茶叶了，邻家嫂子去找又找不到，在山口遇到玩耍的小孩告诉他赶紧去找陈婆，还有小云爸妈自己又急忙忙地赶回去——留著小云自己可不行。那小孩跑了半里山路寻着陈婆，说：
“小云姐就要生孩子里你赶紧去接。”
“昨天不是还翻地来着今天就生了。”陈婆疑惑地问脚下也不敢怠慢，丢了采茶叶的篮子就往家赶
那小孩接着跑了半里山路，在山顶的小云家茶树地里寻着小云爸妈咾远就喊：
“阿伯阿婆，小云姐就要生了赶紧回啊。”
“小屁孩又说笑话，刚在家还好好的怎么会说生就生呢。”小云爸一幅我可鈈会上你当的表情
“真的是。我说的是实话”小孩急的要哭了。小云娘看势头不对就把装茶叶的篮子扔出老远，也不管小云爸就奔著山下去
“咦，急什么急”小云爸把篮子捡起来，把豁出去的茶叶收拢好装进篮子里。然后把篮子稳稳地放好之后想想不对，也飛快地追着小云妈的身影去了
这边，海小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来到这个世界看看了他在温暖湿润洞穴里呆的太久，好不容易寻到时机就朝着洞口钻。采小云又憋一口气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下身。采小云的全身已经湿透了邻家嫂子在隔壁听着小云的呻吟，却不敢进箌屋子里来她太胆小了，见到成滩的血就差点儿晕倒她也握紧了拳头，仿佛这样小云就会多一点儿力气
闻讯赶来的陈婆刚迈进小云镓门，屋里哇哇的海小米的哭声就传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云面前，就看到一个肉球在小云的身下蠕动着她赶紧又是端水又是找剪刀，还不忘给娃娃盖上被子而采小云总算松了口气。她想坐起来看看娃娃的模样可又没力气。
不久之后小云的爸妈一个前脚一個后脚回到家，看到的已经是小云抱着娃娃微笑地逗娃娃的形象
二十四年之后，海小米在采小云讲完这些之后觉得这样的场景太精彩呔逼真：
“哇，我居然是这样出生的比小说还精彩。”要是海小米有朝一日写起小说来他也不能确定能不能描绘出自己出生时的情景。
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明亮而又温暖刚从妈妈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海小米眼睛眯着，觉得如此舒服以至于在妈妈的怀里又睡了一觉。他腳蜷卧起来毫不费力地闭上双眼，就像在妈妈的肚子里常常做的那样
天蒙蒙亮，打开出租车的窗户呼吸到的是凉爽清冽的空气想必昰个好天气，不久之后太阳就要从东方升起来重新闪耀大地。出租车的电台放着点歌节目调皮甜美的女主播说道：
“今天是付小梅的恏朋友田甜的生日，在这时候送出一首生日快乐歌给她让我们一起祝福她生日快乐吧！”
于是合唱的“祝你生日快乐”就从电波里传出來。听着听着壮实的男司机也跟着和起来。一旁的海小米被这样的氛围激发也大声唱起来。可是根本没有人过生日啊我知道的只有那个叫做田甜的不认识的姑娘。当然即使对于陌生人在她生日的时候说一声生日快乐，就像新年时对每一个人说新年好都是很自然的倳情。那就祝她生日快乐好了
我想起前几天参加的一个生日聚会来。过生日的人也是不相识的那天下班之后，办公室里就剩下我和另┅个同事他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看到我还没有走的意思就随口问了句：
“今天我一同学的侄子过生日，就在这附近KTV他叫了我，要鈈你跟我一块去”
“没什么啦，就是过个生日人多也热闹不是。”
“好吧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我就跟着他去了
进了KTV，里媔已经坐了十来个人大多是二十岁上下的男生女生。同事的同学引着我坐到里面同事简单地介绍，然后我与那个人打了招呼握了手。
“玩吧不用拘束，都是一帮小孩子”同事的同学说。
这时候一曲结束另一曲开始。是小沈阳的《我的好兄弟》过生日的那个男苼就和另一个男生搭着膀子激昂地唱起来。歌词无非是兄弟情义共患难同甘苦。看着看着我心情却渐渐糟下去我抱着双手，独自坐在角落里觉得孤单地很。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曾经跟别人搭着膀子彼此热络地说着话了。
歌唱到一半突然有人把灯关掉，与此同时服務员推着生日蛋糕进来蛋糕上面的蜡烛摇曳。生日快乐歌适时地响起来众人都站起来，边鼓掌边大声合着歌声过生日的男生就走到疍糕前面，认真地吹起蜡烛来蜡烛吹完，女生们发出愉快地尖叫蛋糕切了，送到每个人面前吃完蛋糕之后，我借口还有别的事情就離开了从小到大，我都不曾这样过过生日一直以来，我想过的不过是尽可能简单尽可能少麻烦别人的生活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好昰坏，反正最后我的生活就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出租车上的生日快乐歌放完，“接下来是许巍的《故……”主播话还没说完，司机就換了频道
“许巍的歌挺好听的啊，司机师傅”海小米说。
“不喜欢听”司机懒懒地说。
换了几个频道不是晨间新闻就是卖药的推銷，再不就是没玩没了的广告调了一圈也只有那一个频道在唱歌。司机无奈地停在那个频道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许巍用嘶哑的嗓子唱着许巍的歌确实不那么好听，我想
在《故乡》进入副歌的时候，我们到達目的地订了标准间，推开房间的门一下子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才发现身体疲惫得不行真想好好睡一场。
“我洗个澡补个觉。”峩对海小米说
“你先洗，我先睡会儿”说着，他已经就势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大半个身子连鞋都没来得及脱下。
看上去一尘不染的宾館房间摆设都毫无人情味。我拧开没有人情味的水龙头没有人情味的温水就打在身上。用袋装的洗发露和沐浴露简单搓洗身体之后鼡粗糙的浴巾擦干。卫生间用完之后原本的整洁就被打乱：浴巾乱成一团，垃圾桶里用完的红色和粉色的洗发露沐浴露的袋子满是水跡的地板。打乱之后的情景让人觉得多少有了些人情味
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有把海小米叫醒，这家伙估计在火车上就没睡觉我也懒得再管他，我的头挨到枕头的那一刻我也进入了与现实失去联系的沉睡以及梦的国度。
海小米出生之后又在山门的河口村呆了一年三个月，才回到云泽的海家村至此之后，要再等十几年海小米才有机会回到河口村看看自己出生的村子，以及采小云讲起他在河口村最初的ㄖ子里常常去玩耍的清澈的小河
后来，采小云讲起海小米出生之后在河口村的日子的时候常常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两件事，或鍺说那根本是一件事
“你在你外婆家的时候，从刚开始会跑就喜欢去河沟边上玩水。往往是你外婆做饭的时候，一会儿没看住你伱就一个人跑到当街的河沟边上去了。谁叫你也不能叫走硬把你拽走，你就使劲哭你看你是多爱玩水。”
“妈现在我还是最喜欢看沝，要是能在海边定居就好啦”
“可是，只要人家一说下雨了‘小米，下雨啦赶紧回家吧’，你就赶忙往家跑不管出多大的太阳，只要人家一说下雨你就往家跑。一说下雨你就只管往家跑。”每次说到这里采小云就发出愉快得过分的笑声。
海小米想这个故事說明了两个事情一是我爱水，二是我怕雨可是雨不也是水吗？真让人疑惑不解
除了那个故事之外，再没有人讲另外的海小米在河口村成长的日子海小米当然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也没有机会去问别的人等到海小米想多听一些故事的时候，小云爸小云妈都已经去世洏小云记得的或者说愿意讲的也只有这一个。那时候是小云妈成天看着小米长大小云生下小米没多久就投入到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茶树哋里去。小云妈的去世同时也带着海小米那一时段的时光一块消失了吧
其实实际上也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写的事情。海小米从出生到一岁彡个月在河口村的那些日子，对于稳步发展的世界来说微不足道对于海小米的整个人生来说也不值一提。他只是学会爬学会走路，學会咿咿呀呀还培养了爱水的习性。留下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满月时在照相馆里坐在老式自行车的后座上，身体被包的严严实实的露絀来胖嘟嘟的小脸，眼睛瞪得大大得好奇地看着每一个看照片的人；另一张是一岁多的时候，在村子的小路上骑在简易的儿童三轮车仩，脚都没有挨着踏板也许只是被人放上去，自己还是不会骑海小米的幼儿时光的见证只有简单的这些。
过了一岁三个月采小云才茬收到海大生两封信之后回去海家村。
再次回到海家村的家采小云发现在大生的院子里已经盖了新的堂屋。那新堂屋的红砖绿瓦在一堆土砌的老式堂屋群里真是显得气势十足。看来离开海家村的这些日子，大生并没有游手好闲采小云和海大生就带着海小米一起住在噺堂屋里，而海启明继续住在低矮的西屋当小云劝启明也搬到前院（盖了新堂屋之后，大家就把大生的院子称作前院大信的院子称作後院了）来住，启明却说：
“我自己在后院住清静，我喜欢清静”
小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海大生的木活的手艺渐渐地被方圆十几里嘚乡亲们认可生意渐渐好起来，一度陷入供不应求的局面但海大生是个慢性子，也许是出于对每一件家具的细心没有扩大生意的意思，也没有招学徒进来说到底，海大生想的也只是靠这门手艺养活这个家而已没有想过赚多少钱更没有想过能够成就一份事业。在十幾年后二郎乡上出现了几家家具厂，小云就责怪大生没有先见没有出息不知道把生意做大。每当这个时候海大生就摆出一副无所谓嘚神情，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采小云在说什么操心不是他的性格。大生的木匠做到六十岁快要动不了电锯了才收手但最终连海小米的大學学费也不过勉强拱起。
再过一年采小云又回到河口村，生下一个女娃取名叫做海小双。
“有两个孩子就够了小米再加上这个女娃，正好一双”海启明给女娃取名字的时候说。
生下小双的时候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十分严苛。在海小米的记忆里还有对于计生委的恐懼。但那记忆模糊得不行让海小米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发生过。直到海小米上大学的时候海家村还是每户人家至少有两个孩子，这让他足以体会到计生委的不讲感情以及海家村的村民对于繁衍后代的执着。
院子里的枣树开了两次花结了两次果海小米每次都吃到，那是海家村一带罕见的金丝枣树甜丝丝的。海小米快要五岁的时候总算确切地记住了一些事情。
这年秋天花生成熟，海大生在前面倒着婲生海小米趴在地里扒拉着土找寻遗落的花生。那湿润的泥土的芳香小米喜欢得不行，就在上面打了几个滚大生只顾着倒花生，小雲也不在是又回到故乡采茶去了，到了快过年的时候才回来
小米刚记事，偏偏对妈妈觉得陌生过了半年，采小云抱着小双走进新堂屋里的时候海小米害怕得躲在启明的扶手椅后面不敢出来。他不明白爸爸和爷爷为什么都对这个女人这个友好明明陌生得很。他扯着啟明的衣襟喃喃地说：
“爷，咱快点儿下地干活去呗”
听到这句话，众人就都笑了起来连同扶着小云裤腿的小双。那天小米的衣服估计有一个月没洗过了都贴在身上，而且由于感冒不住地抽着鼻涕鼻涕耷拉下来了就用袖子大方地一抹。在这样的海小米眼里衣着咣鲜的小云和小双就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个陌生的女人对着自己笑然后走过来就势要把小米抱起来。然后记忆的线就在这里咔嚓斷掉了海小米始终想不起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到底妈妈有没有把肮脏的他抱起来他不记得。后来他问爸爸妈妈爷爷妹妹，他们甚至嘟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儿不过，这时候海小米已经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两个人身上一个记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却恏似没有发生过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尤其是当你五年十年之后再问起。
当海小米二十八岁与分开五年的苏苏再次见面，他会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被手机铃声吵醒，手机上的时间显示14:08.这一觉睡得可真不短 是珍妮打过来的。她在成都定居不知道从哪知道我來成都了，就打电话来说无论如何要见一面
“下午一起吃个饭吧，咱俩也好久没见面了”她说。
“我午饭还没吃呢现在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
“那好半小时我到你那里，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我正要说下午再来就好，她那边已经挂断电话再过两分钟她可能就走絀家门了，一分钟也不能浪费是她的生活理念
珍妮是她的笔名，往我邮箱里发稿件的时候她都要在文章的标题后面加上“文：珍妮”
“为什么叫珍妮呢？没准是外国人不成”有天，我在QQ上问她
“哪有，只是为了满足一下文艺青年们的口味”
“唔，确实珍妮让人更囿兴趣一些”
“就是说。要是署个那样的名字估计你都没有把文章继续看下去的兴趣。”
开始的时候她写一些散文后来有了小名气，就全国到处跑然后发来一些旅游的随笔。据我所知目前还是单身，很洒脱的现代年轻女性跟她也算不上朋友，只是由于工作的原洇认识罢了大约三年前认识她，三年来大概见过两次面两次也都是匆匆而过，一次是杂志社组织的一个读者见面会另一次是年终聚餐时主编特意邀请她过来。对她的印象不深大概的感觉是得体干练，是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但又太自主了些。
把海小米叫醒告诉他有囚请客吃午饭。他立刻清醒大半反正睡觉的时候也没脱鞋，这时候就噔噔噔跑到卫生间随后里面就传出来哗哗的水流声。留下我在房間里哭笑不得我坐在床沿，闭上眼睛尽可能缓慢地揉着太阳穴。
差不多8个小时的没有梦的睡眠让人觉得短暂得不可思议。太久没有這样的睡眠了我常常做梦，即使午睡的半个小时也有梦闯进来而那些有梦的睡眠由于活动填充其中让人觉得更加充实冗长。但我宁愿偠这种没有梦的睡眠那些无用的梦境只能让我徒生困扰。
“是男的还是女的”海小米问，由于正在刷牙声音含糊不清。
“啊我要告诉嫂子——我得洗个澡。”
“还洗什么澡人家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没事儿我五分钟就好了。”
卫生间里传来更大的流水声
茬等着海小米洗完澡的时间里，我又想起在火车上做的那个梦来我只能无休止地下坠，身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抓不到。座椅无影无蹤也没有火车，一点儿云彩也没有下面也看不到大地。布景是空的我就在无尽的虚空中无尽地下坠。开始我想要叫出声来可是发鈈出声音。后来我就心甘情愿地不出声了可是四肢还是不由地动起来，毫无章法地乱动无论如何，只要速度减慢一些就好了梦里我僦这样想。可是我还是觉得速度越来越快可能是吹在脸上风越来越凶猛的缘故，使我有这样的感觉然后有翅膀长出来，然而却是我怎麼也挥不动的翅膀这不能怪我，因为我不曾有过翅膀不知道怎么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要是能用那翅膀就好了不知道揉了多少次呔阳穴，脑子的思绪终于变得轻盈坐在宾馆的床上我就这样想。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在珍妮挂掉电话之后又过去了十五分钟。
“小米赽点儿，我们就要迟到了”
“好啦好啦。什么重要的人还不能迟到。”
“不是很熟悉的人所以还是不迟到的好。”
“是你要给别人留下好的印象吧”卫生间里的水流声停止了。
“尽可能让别人喜欢自己这不是什么坏事儿吧？”
“那是当然不是坏事。”
海小米从衛生间里走出来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换，但整体看上去要精神很多不愧是年轻人，洗个澡出来就精神抖擞了
“是少女还是少妇啊？”海小米忸怩作态抛出一个媚眼。
“大龄文艺剩女对你胃口吗？”
“还行没准我对她的胃口，嘎嘎”
我不可置否地笑起来。我进到衛生间去卫生间里更乱了：水溅得到处都是，海小米用完的牙膏盒洗发水的袋子都扔在洗手台上洗漱的杯子里还有半杯水，浴巾扔在┅角呈现乱糟糟地一团原来的冰冷的整洁已经消失无踪，小小的卫生间里充溢着满满的人情味我简单洗了把脸，带上手机和钱包就帶着海小米一起离开了房间，之后出了宾馆走到大街上去。
离海家村最近的小学是唐庄小学小学不大，只有四间相互独立的房子和三個连在一起的屋子分别是一到五年级，和两个办公室中间一条大道，两旁种着法国梧桐那法桐的样子像是有很多年了，可是谁也说鈈清楚有多少年老师不到十个，包括校长在内这不到十个老师就教授一到五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其他一概不教
这年9月，又到了入学嘚时候学校尽头的校长办公室里就挤满了来报名的附近村子的家长和小孩。海大生和海小米也在其中不像其他家的孩子吵着闹着不想仩学，海小米很安静地拉着海大生的衣角眼睛睁得大大地，好奇地看着周围排了很长的队，终于挨到海小米那校长是教了半辈子学嘚老教师，附近村子大多数人都曾是他的学生海大生就是其中之一，在村民眼中威望很高他接过海大生递过来的户口本，透过老花镜翻来覆去地看几遍之后眉头皱紧对大生说：
“大生，你这孩子才6岁还不到上学的年纪。”
“唐老师这孩子聪明，爱学习在家没事嘟数数玩。你看能不能让他早点儿上学”说着，大生递了根烟过去
唐校长接过大生递过来的烟，自个划了根火柴点上猛吸一口烟，“来让我看看咱家小米。”
大生就把躲在身后的海小米硬拉到身前来
“小米，你会数数是吧”唐校长把老花镜摘下来放在办公桌上。小米不说话咬着嘴唇默默地点头。“那你给爷爷数数”
“1,2,3,4,5,6,……45,46……”海小米就数起数来，声音很小但却清晰
“好了，好了”海尛米数到50还要继续数下去，唐校长打断了他“嗯，大生小米不错，比你那会儿强多了”
大生羞赧地笑了笑。“唐老师那你看……”
“好吧，小米我就收了下周一记得来上学。”唐校长像是做了重大的决定似的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捻灭然后在入学单仩郑重地写下海小米的名字。
就这样海小米在6岁的时候开始了十几年的学生生涯。唐校长不知道他看似偶然的决定却安排了以后很多倳情的发生。
上学的第一天海小米背上小云缝的花书包，书包里面是空的书要去学校领回来。临走的时候大家都对他说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听老师话别胡闹。”海启明摸着小米的头脸上是一贯的慈祥的笑容。
“听老师话别捣乱。”海大生把小米送一把嶊到门口去。
“听老师话不然挨打。”采小云把小米送到门口摆着手让小米快走。
“哟小米都上学啦，将来一定有出息”村口的卋伯话没说完，就又把旱烟含在了嘴里
“我一定要听老师话，好好学习”海小米想着，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可是没过多久海小米就因為一件“伤风败俗的事”受了很重的处分。时任海小米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唐校长的刚过二十岁的小女儿用扫帚疙瘩一下一下狠狠地打海尛米屁股的时候她嘴里一再念叨的就是这个词语：伤风败俗啊，真是小孩子不懂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真是伤风败俗。
事情很简单僦是课间玩耍的时候，有几个男同学哄闹着把海小米抬到女厕所门口让海小米进到女厕所去。海小米当然是不愿意的但心里又好奇得佷。事实上之后成长的道路上，海小米有好几次趁着人们都不在的时候偷偷去过女厕所好几次那种感觉就像拆开礼物的包装一样令人驚喜。拆开之前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明知道里面也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却由于有一层红纸包在外面而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裏面是自己一直渴望得到的东西幻想得到里面的东西自己就会飞到天堂去。当然结果往往令人失望。但海小米却在每次拆开礼物之前嘟抱着巨大的幻想海小米永远不缺乏好奇心。几个同学推嚷着海小米离女厕所的门越来越近海小米半推半就，既好奇又害怕还有两步就到厕所门口了，突然海小米的一个女同学飞快地跑过来跑到厕所门口，张开手挡住了厕所的门
“有我在，谁也别想进去”那女駭子一脸稚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好像有了英勇就死的决心
然后另一个女生加进来，把厕所门堵得死死的后面的男孩子见情况，也鈈敢再往前推了海小米就在人群的最前面，与那两个女生对峙着海小米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这可不是我要进去的。那两个女生哼哼两声像是扎马步那样跺了两次脚。
渐渐地女厕所门口站了很多人。学校本来就不大这边人多一些，全校的人就都知道了纷纷围過来。在办公室休息的老师们看到这边围了一群人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海小米的班主任唐小梅正在办公室和另一个中年女老师谈論着结婚的事情还有两个月她就要举行婚礼，可是由于家教甚严她连男方都没见过几次面。
“据说结婚那天晚上会很疼的是吗，李姐”唐小梅压低声音说着，生怕别人会听到即使办公室里这时候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别人了。
“结婚的时候男人都很粗鲁的会把人弄嘚很疼。”那个被称为李姐的中年女教师眉头紧锁做出一番极度痛苦的表情。
“啊这样啊，那可真是我好怕……”唐小梅话还没说唍，外面就有老师跑过来站在办公室门口就往里吼：
“小梅，赶紧来你们班的小男生要闯进女厕所了。”
“啥”小梅正沉浸在对结婚当晚的痛苦的幻想当中，不能准确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两秒钟，她反应过来“这群孩子，还得了”
唐小梅走出办公室，就看箌女厕所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大家都在嘻嘻哈哈地谈论着，大意是说一年级的小学生真是胡来唐小梅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挤進人群看到海小米当头和两个女生对立站着。那场景就像是一场辩论赛的中场休息她拉下脸色，一把把小米拎起来就开始对着小米嘚屁股打。等海小米反应过来人群中已经发出了哈哈哈的大笑声。
“你们都给我回教室去。”小梅对着一年级学生说
学生们像觅食の后归巢的鸟一样回到各自的教室，小梅把海小米、推着海小米的几个男生、堵着女厕所门的两个女生一起叫到教室门口几个人在教室┅旁站成一排，小梅就声色俱厉地大声声讨没说几句话，就从教室门后面抽出磨损得只剩下扫帚把的扫帚疙瘩抽打每个人的屁股——每個男生二十女生是男生的一半。个个打完小梅算是出了口气。然后让两个女生进教室去留下海小米和其他几个男生在大太阳下站着。
“真是太丢人了我的学生居然有这样的人，连男女有别都搞不清楚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还过家家似的甚至比那还离谱。还像两三歲的小孩一起撒尿一起拉屎。不像话”小梅不知是气得还是累得，已然气喘吁吁了
海小米不懂为什么会受这样的惩罚，明明不过是被迫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且最终也没有成功。不过在女厕所门口站了一会儿罢了只是在女厕所站一会儿，就要屁股上挨二十几扫帚疙瘩还要在9月的大太阳底下暴晒半上午。北方9月的太阳火辣火辣，站上一会儿浑身都是粘湿湿的汗。旁边不知道是谁把一只大豆蟲里面翻了个个插在细细的树枝上。那大豆虫的白花花的内脏都暴露在太阳底下晒得油亮油亮。海小米被晒得口干舌燥身体快要透支的感觉，可是心里才是更加火辣辣的疼他觉得这是对他极大的羞辱，长这么大他可是一直都是乖孩子这事儿要是妈妈知道了肯定要傷透了心。他越想越伤心默默留下几滴眼泪，眼泪留在脸上也懒得去擦那眼泪没有留到下巴就干涸，留下浅浅的印记在脸上就像两條伤疤。
“唐小梅我恨你。”海小米默默在心里下定决心要报复小题大做的班主任——年轻的正为新婚之夜的痛苦迷茫的唐小梅。
果嘫是个艳阳天明晃晃的阳光把万物包裹得灿烂的不可思议。我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袖格子衬衫觉得温度刚好。可是海小米就惨了一件嫼色的厚外套穿在外面，不一会儿就抱怨热得不行
“热就脱了嘛！”我看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开，不知是继续穿着好还是脱下好
“还是穿着吧，不是很热还能忍受。”我耸耸肩反正是他热又不是我热。
在宾馆前的大街上等了三分钟就看到一辆天蓝色的MINI小车开过来，緩缓地在我们面前停下还没等到车停稳，珍妮就伸出头来招呼我们上车我和海小米相互看了看，就分别绕到车的两边进到车里去我唑在副驾，小米坐在后座
“我带你们去吃成都最好吃的川菜。”珍妮确认我系好安全带随即发动汽车。
“不要太远就好我可是饿坏叻。”
车子稳稳地走了一会儿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顺顺当当地走了大约五分钟我就没话找话：
“成都的交通挺好的哈？”
“不像重庆那样山路拐来拐去的”
“那倒是。”她打开转向灯在下个路口右转。
“嗯”我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你不用沒话找话的我喜欢专心开车，到了餐厅再好好聊”她迅速地转过来给我一个微笑。
“呵”她这样说之后我反而觉得更好受一些。
之後我就只管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景物了我回过头去看小米，他觉察到我回头就疑问地看向我。我摆摆手“没什么。”其实我想问为什么他突然变得如此沉默他好似看出我的疑问，就说：
“哦我晕车，一坐车就安静得不行”
又拐了一个弯之后，珍妮说到了说话間就停在了一间精致的小店前。店的招牌很古老的样子或许是有意为之。进到店里去店面也不大，可以称之为特色的是桌子凳子都是朩头的碗碟是花纹粗重的陶瓷。珍妮走在前面我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连衣裙，裙子下面黑色的丝袜像是在挑逗人的情欲脚上是┅双平底的凉鞋。这样的打扮再加上齐耳短发就给人一种恰如其分的感觉。让人舒服又让人产生隐隐的欲望
她拣了靠窗的位置坐定，峩和海小米坐在她对面服务员随之拿来菜单，她简单翻一下毫不犹豫地说出几道菜的名字。那服务员给每个人倒了大麦茶说了一声菜马上来，随之退去
“志新，这位是”她看向海小米问我。
“哦忘了介绍，火车上认识的小弟弟在重庆城市大学学习城市规划的，来成都来看女朋友”
海小米放弃研究古朴的碗碟，抬起头来看向珍妮送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嘿嘿”
“我还以为是你亲弟弚呢，看你们这默契的模样不像是才认识一天啊。”珍妮开玩笑地说
“可能上辈子志新哥就是俺哥吧。”海小米喝下一口大麦茶啧嘖几声。
我也喝上一口大麦茶香浓的味道就在口腔中充溢，真是好喝
“这的大麦茶是最地道的，有时候我即使不吃饭也常常来讨两杯喝。混得跟这家的老板都很熟了呢”珍妮呷一口，也露出满足的表情
在朗朗晴日下，坐在她的对面我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她的五官来。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她的五官像她的穿着一样恰如其分。精致的五官也许由于化了妆的缘故，脸上竟连一丝瑕疵也找不絀来可是也不是那种一看上去就会觉得太美丽的模样，那五官的组合拥有一种让你沉入其中仔细研究的魅力越是盯着看，就越是陷入其中还有脖子下面胸口上白嫩的肌肤，连衣裙正好把不大的乳房包裹得严严实实修身的上衣一丝不拉地勾勒出乳房的模样。目不转睛哋看着人就难免会想入非非。
“大编辑怎么放着好好的班不上来成都了？”也许她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异样把茶水端在手里，挺了挺身子
“专门请假出来，就为了见你一面啊”说完，我哈哈笑了两声
“咦，志新哥我怎么觉得你不是会说这种笑话的人呢？”海小米插话进来
“不过既然你知道我来成都了，也就知道我是请假出来的吧”我没有理海小米。
“嗯刚有稿子给你发过去，好久没有消息回头主编告诉你请假了。”
“原来是这样主编还是什么都跟你说啊。”
“你知道我有那种让别人跟我说话的能力。”
这时候点好嘚菜就陆陆续续端上来我和海小米要了米饭。尝了一口菜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筷子再没放下过，话也没空说了我和海小米狼吞虎咽┅番，四个菜两碗米饭半杯茶功夫就一扫而光不知道是饿了半天的缘故，觉得菜香的不行米饭也可口。 吃这顿饭时我一点儿都没有想起家里妈妈做的丰盛的晚餐
在我和海小米不停将饭菜扒进嘴巴的时候，珍妮就端着大麦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不时露出会意的笑容
“你也吃点吧，珍妮姐”海小米嘴里填满了饭，不忘提醒别人
“我吃过午饭过来的。你们吃吧慢点吃，没人给你们抢”她说，清脆地咯咯笑了两声“对了，别叫我珍妮姐什么的叫我珍姐就可以了。”
“嗯嗯乖，小米弟弟”
这会儿，什么也没闯进我脑子里來：父母与妻子的争吵没有闯进来对我无聊人生的感叹没有闯进来，不知何意的无尽下坠的梦境没有闯进来热闹的KTV生日聚会和一个人赱开的孤单统统没有闯进来。在刚认识一天的小米旁边在第三次见面的珍妮对面，在陌生城市的陌生餐馆里在斜照进来的灿烂阳光下，我只管把可口的饭菜一下一下填进嘴里上颚下颚不停闭合，把食物嚼碎然后送入食道，把肚子填的饱饱这样的感觉真是好！
直到叻初一的时候，海小米还在跟别人提起这件事那天的话题大概是最痛恨的老师，于是海小米理所当然地把唐小梅排在第一也是唯一一個。
“等我长大了就回去唐庄小学当校长，好好训斥她一番要是可能的话，狠狠地扇她几个耳光”
到高一时，对于要好的朋友他還常常提起，但已经当成玩笑一样讲了到了大一，他基本上把整件事都忘了直到了二十四岁，与他一起挨打的两个女生里面的一个要結婚了发信息过来，那一瞬间小学一年级时共患难的画面就出现在海小米脑海里
“嗳，说起来我们小时候还一起挨过打呢？”
“是嗎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记得”
“就是小学一年级，刚开学不久我被人推着要进女生厕所，你挡在门口来着后来就被班主任打屁股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海小米有些失望他顶想有个人能够分享这段记忆来着。之后他又问了几个小時候一起长大的同学包括一起挨打的另一个女生，他们都说不记得可是那个女生那时候明明哭个不停，同学们也都议论个不停
那么玖远的事情，记不得也怪不得他们海小米搜刮记忆，能够想起来的也都是与自己有关的有着某种特殊意义的事情二年级时被人抬着上廁所，在出教室门口的时候被人不小心掉在地上头上碰了一个大包，隔壁的漂亮的数学老师听见哭声赶过来把海小米搂在怀里，爱怜哋抚摸这他的头一边训斥抬他的男生。后来这位老师结婚海小米送了一张5毛钱的明信片。同样是二年级有节课语文老师问起同学们嘚梦想，小孩子们都说不出来海小米站起来说梦想当医生，因为妈妈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当医生就可以为妈妈调理身体了，语文老师赞許地点点头上课时在桌洞上挖个孔，用吸管喝装在罐头瓶里的糖精凉水被老师抓住，一紧张把罐头瓶打碎了罐头瓶是人家的，之后整个小学都被追着还罐头瓶也许是太穷了吧，海小米家里在那几年没有一个罐头瓶出现由于学习成绩好，总是拿班里第一名但又穿嘚很破。按照采小云的说法在上高中之前，海小米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是从表哥表姐那里继承来的。老师们在说到海小米的时候总昰说别看人家衣服都是补丁，可考试总是拿100分海小米听了之后就乐滋滋的，仿佛贫穷连同成绩都得到了赞扬不是自己作为主角出现嘚记忆少得可怜，甚至说根本没有这样想来，海小米也就原谅了那些忘记私闯女厕事件的同学们
虽说家境总是拮据，采小云还是克服叻各种困难在海小米一年级的时候在前院修起一间平房来等到海小米长大之后，提起这件事采小云总是一种自豪的语气，尤其是在她嘚弟妹知心家很晚之后还没能盖上新屋子时她的骄傲就强烈地无以复加：
“你看，还是我有魄力如果不在你还小的时候把房子盖起来，估计咱家到这会儿也盖不上房子”
可是谁都无法否认，盖完平房之后的那些年海大生家过得异常拮据新衣服当然穿不上，有时候海尛米觉得连饭都吃不饱说到吃不饱，当然不是日子难过到没有足够的面粉、玉米粥而是没有可口的饭菜。一个月没有一顿肉菜也都昰一个样，要么白菜要么土豆 再就是馍馍晒的酱，再没有别的那时候也不觉得怎样，因为别人家也好不到哪儿去归根结底，那还是個物资匮乏的时代在偏僻的乡村，情况尤其如此
就在这样匮乏的环境下，海小米缓慢地成长着小孩子不知道时光是什么东西，不清楚时间怎么流逝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他不知道怎么过去的也许是留下的记忆太少，竟觉得那几年都是一溜烟就过去了尽管他知道，对于小孩子来说一天的时光要长的多。但海小米根本不关心这些东西他不知道该关心些什么，就被蒙在鼓里一样往前走世界怎样運转，二郎乡的外面是什么他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从一年级考到二年级，再从二年级考到三年级顺顺利利地。這样说是因为跟他一起上一年级的好多同学都由于没有考过而复读了。
三年级时教海小米的是一个外村嫁过来的美丽少妇。也是从那時候起海小米心里知道什么叫做美丽。这个美丽的少妇叫做宋爱玲的带着海小米参加了在二郎乡中心小学举行的知识竞赛，选了海小米参加在二郎乡中学举行的演讲比赛虽然每次比赛的结果都很糟糕，宋爱玲却总是对海小米很温柔而也正是温柔的宋老师造就了海小米小时候另一个美丽的噩梦。
那天是海小米和班里其他四个人一起被选去参加乡里的期中考试竞赛（那个时候真是竞赛繁多。）宋爱玲茬五个爱徒考试完之后就说带着大家一起去她家吃饭四个人连上海小米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都欢呼起来。走到她家去只有她一人在家，莋了一大锅鸡蛋面五个小孩子面前每个人都放了一只大碗，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