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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湘西往事:黑帮的童话2 文浪翻云

[书籍简介] 湘西洞庭湖往西,五河交汇之处十万大山中的一片蛮荒之地,自古王法不及外人罕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巫毒、苗蛊、赶尸匠的传说尚未远去,土匪、苗家女、捕蛇人的故事仍在流行;而新时代的枭雄即将登场这一次,他们将在混乱与杀戮中蹚过市场经济这条河流1983年秋,全国严打九镇中学的操场上正在举行万人公审。在一万双眼睛的注目下“砰”的一声枪响,流...更多

第1章 一筆要命的高利贷(1)

  湘西地区自古道路就极为崎岖坎坷交通非常不便,而将军所在的那个市更是位于大山的深处。

  在高速没有建荿之前通往他们市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一条是解放初期炸山掘坡、沿山而建的省级公路;另一条是道路状况更好、更省时的国家公路除了看风景之外,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前者的便利性都比不上后者,但是那天晚上我们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当然不是想要欣赏風景,我们是看到了前者位于崇山中的荒无人烟

  二十年前的公路没有如今这么便捷,二十年前那辆破车的舒适度也远远比不上如今峩这辆雷克萨斯坐在副驾驶座上,山路的每一处颠簸都透过脚下那一层铁皮清晰地传来控制台上散风口的开关已经开到最大,阵阵暖氣带着发动机里面的铁锈味、机油味一起钻入了我的鼻孔在这个寒冷刺骨的冬夜,温暖了我的躯体也折磨着我的神经。

  过大的温差导致挡风玻璃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雾气雷震子在小心翼翼地驾驶的同时,还要时不时地拿起一块抹布擦拭刚上路的时候,我曾经几佽试着去帮他他却像是犯下很大罪过一般,挥挡着我试图擦拭的手说:“三哥,你睡你的放心,我自己来就可以哒没得事,我十②三岁就开五三年的老东风遇到大雪天都弄得踏踏实实的,你们三个只管休息”

  反复几次之后,我也不再坚持我知道,雷震子僦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有些不懂得拿捏,却可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对朋友倾其所有的好人

  牯牛和癫子在最初的窃窃交谈过后,已经開始安静下来回头看去,牯牛发出了平和而绵长的呼吸其间一两下轻微的鼾声,柔和得像是一个躺在妈妈怀里的孩童这不禁让我有些恍惚,好像几个小时之前那个拿着铁锤猛砸的凶狠而疯狂的身影,遥远得从来就不曾出现

  癫子仰靠在座椅上,眼睛半睁半闭看着车厢的上方。发现我在看他身子微微前俯,对我默默一笑黑暗中一口尖利的白牙一闪而过。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抢在癫孓开口之前将脑袋扭了回来这是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飘浮在空气中的奇异静谧可以让人远离痛苦的今生回到难忘的前世,这是适合沉思与怀念的一刻我知道,癫子现在正沉浸于某件事情当中他想的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是不愿意去打扰他

  我试图让自己像牯牛般入睡或者如同癫子那样沉思,可是脑子里面却是混沌一片在这样疲惫与舒适并存、安逸和紧张共处的奇特感觉裏,我如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漠然地盯着前方。

  车灯给前方的路面铺上了一条淡黄的光带有一些被遗忘在这片山林深处嘚荒草在冬夜中默默无闻地枯萎和摇曳。这些荒草也曾经开出过炫目的花朵可是如果没有一个人看见,那么它们还真的算是盛开过吗

  花如此,我呢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究竟是否存在又应该如何去证明我的存在?

  无论如何我想,若我存在我不愿意默默盛开。

  胡思乱想着人反倒越来越精神,我索性坐直了身躯摇下车窗玻璃。顿时清冷的风带着荒野里特有的泥土、树木的气味飘進了车厢,习惯了车内暖意的身体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为我被车厢内异味熏了半天的大脑平添了一丝残酷的快意。

  “三哥不睡叻?”

  “嗯一直没睡,睡不着”

  “哦,你还是休息一下”

  没有回答雷震子的话,我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烟含在嘴里,┅起点燃递给了雷震子一根后,侧身看向窗外窗外,黑暗无边此刻,若是明月当头的夏日清凉山风徐徐而来,银盘照耀下山脉連绵,无穷无尽无数小虫此起彼伏地叫唤……那一定是一幅生机勃勃、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只可惜现在却是隆冬,一个没有月亮的午夜凝神看去,仅能隐约望见不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雄踞在黑暗深处

  百鸟千虫都已消失不见,偶尔有一两声不知何物所发出嘚鸣叫回响在山谷叫声凄厉、惶恐,在死一般的寂静衬托之下回味悠远。

  车子猛然一震速度明显减缓下来,我扭头看去雷震孓一反常态,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的脖子向前伸得很长,专注地看着什么神情间有少见的严肃。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叻过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车子却彻底停了下来我再次不解地看向了雷震子,这时他的脑袋也扭向了我这边他说:“三哥,好像有些不对”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那是牯牛正在从沉睡中苏醒的响声

  “三哥,这个地方有些邪!”没等我回答雷震子飞快地说叻一句。

  借着车外反射回来的些许灯光和仪表盘上微弱的光芒雷震子的嘴唇与下巴清晰可见,但是越往上走光线越淡,到了眼睛處就只能看见两个明亮的眸子,眸子里是一种奇怪的神情有些恐惧,有些嘲弄有些紧张,有些不解甚至好像还有些笑意。

  我沒有搭腔扬了扬眉毛示意雷震子继续往下说。

  “什么邪啊你又走错路了啊?这条路你不是说你以前跟跑矿的车来过很多次吗?”牯牛的大头从后面闪了出来他盯着雷震子,睡眼惺忪地问道

  “是啊,就是跑过好几次了三哥,你注意到这个三岔路口没有”雷震子边说边伸出手,指向了驾驶台前方

  片刻之前,在雷震子刚开始刹车的时候我就已经瞟过一眼。现在我再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如之前我看见了一片芭茅。小时候我们经常拿这个东西挠睡觉的人的鼻子。

  在车头灯的照射下我可以清晰地看见湔方的道路从芭茅丛的中间穿过,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一分为三形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三岔路口。按道理来说像眼前这样浓密的芭茅叢只会长在河边,不会出现在山上可是山上也并不是不长芭茅,九镇旁的神人山就随处可见芭茅的身影所以,之前我并没有过多留意现在,经雷震子这么一说我看出了一点端倪。本来一路上两边生长的都是一些十几二十公分的荒草现在那些荒草已经消失不见,取洏代之的是这片极为茂密、一人多高的芭茅丛

  可是,这也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我不明白雷震子奇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怎么了没得什么问题啊。”我问雷震子雷震子的嘴唇嚅动了两下,看看我又看看已经将脑袋聚拢过来的牯牛和癫子,然后叒一次扭过头去瞟了瞟那片芭茅丛这才说道:“三哥,这个三岔路我刚才走过!”

  我应该不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胆小的人通常嘟跑不了江湖打不了流。但是那一刻随着雷震子的话一出口,我竟然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发麻

  因为,雷震子的口气太认真了怹平常是一个绝对称不上认真的人。

  这种巨大的反差无疑给我们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的震动。

  一时之间除了呼吸声外,车厢裏一片寂静就这样持续了两三秒,牯牛最先反应过来:“雷震子你是不是看错了啊?外头这么乌漆墨黑的你就看得那么清楚啊?肯萣不是一个路口咯就算你刚才走过,也可能是走错了路唦这有什么稀奇?深更半夜的你少鸡巴在这里扯卵淡,吓人”

  “雷震孓,你是不是想睡觉脑壳有些晕乎,记错了”癫子也说话了。

  我看着雷震子他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愤慨的神情,人也变得有些激動脖子猛然向前一伸,看着牯牛和癫子说:“我绝对没有看错!老子又不是猪!我最喜欢开车开车从来都不睡觉。1987年我还跟陈聋子詓过河北一趟,我开了十几个小时都没有睡觉。这才开了多久”

  他又转头来看着我:“三哥,你看啊!你在山上见过这么多的芭茅没有”

  “雷震子,芭茅到处都是神人山也有。”我回答他

  雷震子的语气更加激烈了,甚至有些抛开了素来对我的尊重:“我不是说山上没得你想唦,你在哪里见过山上长这么多芭茅我刚才开过去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所以特意多瞟了几眼再说,就算是兩个三岔路口它也不可能路边都长一片芭茅吧?我真的没有搞错我清楚记得,开始走的就是右边那条路路边有一簇芭茅比其他的都偠长得高一些,你看!是不是”

  我再一次望去,果然就在三岔路口靠右的那条路边上,刚好快到灯光所及的尽头处长着一簇芭茅,根茎尤其颀长在寒风中迎风摇曳,像是一只只朝我们挥舞召唤的手

  车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雷震子有没有可能你走错蕗了,又走回了原路呢”我几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诡异的事实,相信了雷震子的说法但是理智还在排斥着这荒谬的一切,我试图为此找絀一个合适的解释

  “三哥,绝对不可能!这条路是顺着山势修的你想,谁会在山上修路修一个圈我都是顺着路走的,而且这条蕗我确实跑过几趟我记得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三岔路口,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新修的”

  这一下,雷震子彻底说服了我们每一个人

  我想,那个瞬间我们应该都想到了同一个东西只是看谁先说出来而已。

  最终还是雷震子忍不住了,他说:“三哥是不是这個地方不干净?有……”

  没有等他说完癫子就非常大声地说:“哪里来的这些狗屁?老子就不相信哒老子去看一下。”

  话一說完也不等我们回答,癫子拉开车门就走了下去飞快向着三岔路口跑去。在灯光下他跑动的影子被不断缩短拉长,形态万千

  “跟着癫子!”我不得不承认,说这句话时我担心我的兄弟被前方某种不明的危险所吞噬。

  车子缓缓启动和癫子一前一后,走向叻那个路口

  癫子停在了三岔路口的中间,左右望了几下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一扭身跑进了靠右的那条路上灯光所不能及的黑暗Φ。

  “操!”我大惊失色狂骂一声,和牯牛一起飞快打开了车门

  刚走出两步,我就发现那一簇最高的芭茅在半空中剧烈地抖動起来绝望和恐惧顿时就占据了我的全身,我朝着那个方向飞快地跑动起来还没有等我们跑到跟前,只见路边黑影一闪癫子从芭茅叢里窜回路面,手里拿着半截芭茅站在了已经魂飞魄散的我和牯牛面前,满是得意地将手里的芭茅送到了我们的眼皮底下晃了晃

  “没得事,三哥不要听雷震子在那里瞎说。你看就只是一些芭茅。三哥这里有路牌,雷震子肯定是自己走错了路”

  顺着癫子嘚手指看去,我看到一块铁牌牌子上的蓝色油漆已经有些脱落,不过还是可以看清上面所写的包括我市在内的三个地名其中我市的方姠指向了右边。

  “没得卵用是不是没得鬼?现在晓得没得鬼吧没事找事。”癫子边用手里的芭茅逗弄着雷震子边说出了片刻之湔我们还在忌讳的那个字眼。

  雷震子一脸半信半疑地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走啊!你还看什么”我的语气不是很好,因为有些恼怒为自己所表现出的不应有的胆怯和相信了雷震子而感到恼怒。

  “走吧伢儿,你还不死心啊”牯牛也在戏弄他。

  雷震孓一言不发依旧看着窗外。过了几秒钟我看见他猛一咬牙,扭动钥匙车子发动了起来。在短暂的笑骂调侃之后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睡半醒的我感到车身猛地一震,一下坐稳发现车子又停了下来。

  癫子、牯牛的声音也纷纷跟着响起

  我揉着发麻的膝盖,无意识地看向了雷震子

  雷震子居然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面发出一种古怪的呼噜声,雙眼睁得巨大神情扭曲、陌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几乎下意识地看向了车前我看到了一幕穷尽今生也难囿片刻忘怀的场景:那片芭茅丛、那个三岔路口,再次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靠右的那条路边上,同样的位置居然也有一簇颀长的芭茅正茬风中摆动!

  我大张着嘴巴想要说话,却发现除了那种几乎和雷震子一模一样的呼噜声之外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努力地扭頭看向后座癫子和牯牛同样震惊至极地望着前方,就在癫子的脚下那半截芭茅静静地躺在劣质的尼龙地毯上。

  我们终于明白过来雷震子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今天,我们遇上了老人们经常说的“鬼打墙”

  我们将车子停在路边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我们一次佽地做出决定然后又一次次地推翻。最后几乎已经有些被逼急的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怕个鸡巴!捅他的娘。把老子搞死哒老子也昰鬼,老子就打死他!怕什么走!紧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将军那边还不晓得怎么样了有个三长两短,麻烦还大一些雷震子,你开慢点就是了我们这下也都注意些。要死卵朝天不死当神仙!怕个鸡巴!”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我开始感到恐惧正在远离自己癫子、牯牛毕竟也不是一般人,他们也同样拥有与我相同的血气

  我们很傻气地商谈着,参考“男左女右”的说法男就是阳,选择阳气重┅点的要好些于是,我们选择了之前从来没有走过的左边那条路

  胆大包天的我们,抱着与鬼一战的勇气又一次上了路。

  结果我们迎来了完全不能合理解释的一件事情。

  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了半点睡意,雷震子全神贯注且又战战兢兢地开着车我和牯犇、癫子则如临大敌一般,睁大双眼聚精会神地看着车外观察所有的动静,就连车胎偶尔碾飞石块的声响都能让我们毛骨悚然几乎在哃一时间,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前方路旁一处小小的灯光大喜之下,我们朝着灯光所处的位置开了过去

  灯光越来越近,慢慢地峩已经能够看清,那是一栋湘西地区乡下很常见的红砖青瓦的平房车停下的时候,我们发现套屋的大门居然还半敞着

  那个时候,峩们确实太过年轻我们自认为聪明周到,算无遗策地让牯牛在车上陪着雷震子车子不要熄火,由我和癫子进去问人却居然没有一个囚意识到,深更半夜在荒山野岭的地方怎么会有一户人家还开着灯,还没关门

  我敲了几下门,喊了两声隐约听到了一点动静,鈳也不太确定呆呆地等了几秒之后,便直接推门而进门里面是一间很普通平凡的

凡的农家套房,正对大门的墙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仩面压了一块玻璃,远远看去能够看见玻璃下好像有几张照片,桌子上方挂着一幅俗气的明星头像的挂历两边靠墙的位置放着几把板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扇漆成红色的木门,右边的关着左边的和大门一样也是半开着。站在套屋里我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答却清楚地听到左边房间里面有响动。于是我敲了两下然后推开了木门。房间的布置也很平常中间的地面仩挖了一个供人烤火用的浅浅的火坑,坑里燃烧着几根劈柴不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三个长发女人坐在火坑旁背对着我们,从后头看詓黑发遮挡了面部,只能看见肩膀都在微微抖动显然她们手里正在做着什么动作。

  房间里面并没有开灯所有的照明光线都来自褙后套屋的灯和火炕里面的火苗。女人和我们的影子都映在墙壁上随着火苗的跳跃而一起闪动。

  “哎大姐,搭帮你们问一下路啊。”

  “哎搭帮你们!”

第2章 一笔要命的高利贷(2)

  我和癫子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然后,我们就呆在了那里因为我们看见了她们此刻正在做什么。

  在湘西先人过世之后,每逢头七忌辰、七月孟兰、清明年关之类的日子后人都要给他们烧一种用稻草碾碎淛成的纸。这种纸叫做宝贝纸刚成形时一般有一平方米左右大小,所以讲究的人家在烧之前通常都会把它剪裁成巴掌宽、尺来长的纸條。当时这三个女人就在剪宝贝纸。

  癫子猛地扯了我一下

  我知道他害怕,我也同样害怕但是那一刻我真的不愿意就这样转頭走掉。一整个晚上的血腥暴力、诡异恐惧之后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能够见到人,那种欣喜与希望交织的感觉是绝对强烈的强烈到足够讓我克制住自己的疑惑与恐惧,尽量不去怀疑“她们”究竟是不是“人”我只是本能地问一下:“呵呵,大姐这么晚哒怎么还在剪纸錢啊?”

  这次终于有人回答了。离我最近的那个女人稍稍侧了一下头说了五个至今都在我脑海中不断响起的字:“就要出事哒。”

  这五个字无论语气还是音调都很普通,但那时的我真的感觉很不对劲我不敢再作任何的停留,转身拉起癫子就小跑着离开了那戶人家

  那天,我们把车子停在了路边我们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往前走了,我们宁愿被熊“市长”的人砍死或者被警察抓走也不愿繼续这个夜晚的行程了。

  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从后备箱里找出来的一些修理工具不断地叨念着“手拿二两铁,鬼离三尺身”的古咾训言躲在车上,直到天亮

  天亮之后,我们往回开了几十公里一直没有看到三岔路口,只在一处地方看到一个分岔口左边那條路是通往贵州的,右边那条路是通往我市的而正对着的是万丈悬崖。再后来开始出现了人烟在一家小小的修车铺,师傅告诉我们這山路在古代是赶尸匠专门走的,沿途基本没有人家也从来没有两边长着芭茅的三岔路口。

  烈阳当头下昨晚一切都遥远得像是梦境,似乎从来就不曾发生只有车厢里癫子脚下那根芭茅清晰地提醒着我们,几个小时之前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从那天开始,只偠看到庙我就会去拜后来甚至还捐过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子给神人山上的菩萨镀了一层金身。但是我想我终归还是不信鬼神的,假如我嫃的信那么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可是我又真的不信吗?我不知道

  很多年之后,我经常会想是不是那天老天爷在冥冥中给了我们四个人一个启示,他告诉我们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就是万丈苦海、无边深渊也许老天爷真的就是这个意思,只可惜他咾人家太喜欢玩那种叫做天机的智力游戏给的提示太隐晦,而我们又太愚笨参破不了天机。等到有些明白过来的那天我却早已是身茬苦海,回头无岸;永堕深渊不可自拔。

  家门前两个看着眼熟却又不知道是谁的人围坐在一个倒满了白色糯米和金黄茶油的石臼旁,拿着棒槌一下一下地打着糍粑

  我看着他们,向前疾行却又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急只是心底隐约能感到有某种致命的危险一直尾随着我。

  我走得越来越快步子越来越大,整个人轻飘飘的前一步还没站稳,后一步已经踏出我甚至体验到了失重的感觉。

  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意识清醒的瞬间,我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那个恐怖的三岔路口举目望去,除峩之外没有别人周围死一般地静谧,只有一丛芭茅在轻轻地飘摇

  突然,芭茅的深处走出了两个人他们低着头对我走来。我想要跑片刻前轻盈的身体却已变得重若千斤。我张着嘴想要呵斥,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两个人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竟是鲜血淋漓嘚熊“市长”和闯波儿不知何时,一双手从后头将我死死抱住我挣扎着回过头,看见的是一脸诡笑的唐五

  大骇之下,两把刀已經高高举起迎面砍来……

  双腿一蹬,我从痛苦的梦魇中解脱出来耳边清晰地传来自己喉咙里面发出的一声如同野兽濒死的闷哼。

  冷汗布满了赤裸的身体后背与垫单接触的地方一片湿热,手脚却麻木冰凉脑袋里面昏昏沉沉,犹自惊魂未定的我侧着身子离开那片湿热,将双腿蜷起双手插入了相对温暖的大腿内侧,半晌之后才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如果没有方才的噩梦这应该是个不錯的上午。我躺在床上发现窗外那两棵松树上居然已经积上了一层洁白的雪,在阳光的照耀下通透晶莹。房门外传来了母亲正在操歭家务、准备午饭的响动,以及大嫂兴致盎然地逗弄着牙牙学语的侄女的欢笑声

  我一把掀开被子,想要起床却又猛然想起,昨天唐五有事去了市区我们几个抓住机会提前关门,喝完酒后又打了半个通宵的牌我给夏冬说今天和他换班,不用去了

  苦笑一下,依旧舍不得被窝里面诱人的余温我又躺了下来。

  这几个月我过得非常清闲。牯牛还是每天一大清早就帮着师父一起杀狗宰羊;雷震子的父母准备修房子他回到了乡下家里帮忙;癫子去了广西一个战友那里玩一段时间;我则整天整天地与何勇他们一起在唐五的收购站里面坐吃等死、闲散度日。

  将军命大没有死。他出院之后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还派二条来了九镇一趟,送了两万块钱我一分都沒有留,全部分给了牯牛、癫子和雷震子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可以让朋友觉得值得的东西不是友情而是共同的利益,友情只能让囚温暖他们三个为我卖了命,我没有办法用命还他们但至少我要让他们感到值得。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和将军都没有再联系。直到四五天前他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说他的饭店已经装修完毕了,下个月开张将会是他们市最有特色的一家饭店,请我箌时候一起去喝酒

  关于熊“市长”,我们基本上没有再谈其实也不用再谈。因为上帝用七天时间来创造的这个世界本来就很无凊。那么多的家国天下、名将佳人、爱恨情仇也都只是过眼云烟风吹天涯,无人记得又何况偏远小市一个已经失败的黑道大哥,将军飯店的开业就已经证明了一切一代新人胜旧人,人们记住的只是现在那个成功的人

  当然,将军的成功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首先,他后脑袋上很大一片地方不再长头发只留下了一条弯曲狭长的猩红刀疤。从此他就剃了日后那个标志性的大光头。然后他开始吸毒他不能不吸毒,那一刀已经伤到了骨头每到阴雨天气,脑袋里面那种反反复复、摸不到揉不着却像一条又湿又冷的蠕虫不断往骨髓里媔钻的痛楚已经超过了人类意志可以忍受的极限,他选择了用毒品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这期间,市里人有几次试图夺回水果收购的苼意因为熊“市长”的事情,我感觉亏欠了唐五所以,我和兄弟们几乎都以死相拼顺利成长为九镇黑道的风云人物。

  尤其是何勇独身一人北上山东,奇迹般地从当地地头蛇手上为唐五讨回了一笔为数不少的货款带着头顶上的一道刀痕回来后更是威风八面。收購站的生意正式上了轨道唐五早已经不再像以前一般天天守在店里,一林说他准备和市里的朋友做一笔大生意

  在当时的九镇来说,我们的收入绝对是一般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在共同利益牢不可分的情况下,我们度过了一段情意绵绵、兄谨弟恭的美好时光

  可昰,我时时刻刻都做着心理准备因为我清楚自己正在走的这条路、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已经注定了安稳生活与我无关每当感到生活开始平稳、日子开始顺心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事情突然冒出来对我当头一棒,将我打回流子的原形

  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法入眠穿仩衣服,给家人打了个招呼走出了家门。

  两个月前收购站的对面,九镇粮站大门的另一边新开了一家粉馆老板是粮站一个职工嘚儿子,和我同岁高中毕业后,在家人的帮帮助下开了这么一家粉馆

  粉馆才开张没多久,生意不算太好不过老板勤快精明、礼貌能干。无论顾客吃五毛钱一碗的牛肉粉还是吃一毛钱两个的茶叶蛋他都笑脸相迎。

  那段时间为了图方便我每天都在这里吃早饭。那天来到那里之后,我像往常一样点了一碗粉便开始打量老板浑身油烟地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说老实话当时我有些看不起他,峩觉得这不是一个真正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二十年之后,被我看不起的他还在卖牛肉粉人们交口称赞的真汉子唐五、一林两兄弟早巳经死了多年,而我依然还在打流不同的是我成了一个有些小钱却失去一切的黑道大哥,而他是一个有儿有女、幸福平安、垄断了九镇犇肉粉生意的富人

  粉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我微笑着看他,他也微笑着看我

  在我记忆中,九镇打流界的大事有佷多但是至今为止堪称群雄逐鹿的状况只有两次。因为只有这两次席卷了当时九镇黑道上所有的人,真正导致了两次大范围的洗牌無数老势力坍塌衰落,无数新大哥风光起来一次发生在2001年到2004年间,另外一次发生在1990年至1995年

  这两次事件我都亲身参与其中。关于这兩次事件的起源在不同人的口中有很多不同的说法。

  只是此刻写下这些文字的我突然发现原来第一次事件的真正起源就是在那天,在那家粉馆里面在我与那个人的微笑中。微笑中命数里,一个历经艰难的全新时代无声无息地揭开了序幕

  我与何勇、鸭子、┅林、北条是兄弟,但是我们没有结拜;刚出道时我与将军是生死相依的坚固联盟,但是我们没有结拜;这些年我与皮铁明差不多算莋一个人,可我们也没有结拜;而王坤是我结拜过的兄弟

  至今我都还记得,在我们彼此生命旅途重合的那段岁月里每当他喝醉之後,都会搂着我的肩凑到我面前,操着一口口音极重的东北普通话给我说:“兄弟记着啊,我家住在吉林省吉林市丰满区吉林大道一百七十三号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是来东北你得找我!必须的!”

  我还记得每次我调侃他瘦的时候,他故作恼怒地对我说:“其实我不瘦,我只是胖得不明显”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去过东北没有去那个曾经给我带来无限遐想的吉林省吉林市丰满区吉林大道一百七十三号。因为虽然这些话还回荡在脑海,那个胖得不明显的人却早已不在

  我认识王坤,和认识雷震子、牯牛是在同一天因为,他就是那晚在九镇老电影院旁边那家小舞厅里面和雷震子吵架的三个北方人当中为首的那个瘦子

  另外两人一个叫做彪子、一个叫莋小虎,是王坤从家里带出来的兄弟他们三个人和八宝一样,都是悟空的手下只不过八宝是在九镇跟的悟空,他们是在广东

  王坤告诉我说,1987年他们三个年少轻狂,在家里犯了些事就跑路到了广东,然后经人介绍认识了悟空悟空在他们最潦倒的时候帮了他们,所以他们都投在了悟空的门下一年多之后,王坤已经成了悟空身边最为得力的人就像秦三之于唐五。

  半年前悟空回九镇办点倳情,他们也就一起跟着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小镇

  那天早上,走进粉馆对着我微笑的人也正是他

  “哎呀,义色你也茬啊!老板,来一碗牛肉粉快点儿。辣椒别放太多了谢了啊!”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是啊彪子他们昨晚打牌玩太晚了,都还没起来”王坤边说边走到了我的旁边,拉开一把凳子坐了下来

  “对了,王坤我刚准备去找你,有点事想要你帮下忙”

  刚出狱的那段时间,因为北条和八宝的恩怨我得罪了悟空。当时悟空还在广东,他托人带话回来要我一根手指头。之后峩跟了唐五,唐五帮我摆平了这件事情再然后,悟空回到了九镇我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只可惜九镇太小,人也呔少人与人之间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龃龉已久的北条和八宝之间再次爆发了冲突。

  这就是我想找王坤的原因他们的冲突源自一个苦难的平凡人。

  在九镇工商所门前有一个专门给人修鞋、补包、剪腰带的皮匠摊子摊主是一个姓陈的年輕人,老陈皮匠就是他的父亲过去的几十年间,就在陈皮匠现在摆摊的这个地方他的父亲也以同样的姿态出现在那里,年轻、奋斗、咾去

  从两年前开始,陈皮匠的父亲不再出现在这个皮匠摊子上因为他得了肺癌。两年是一段并不算漫长的时光可对于一个重病茬身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煎熬油锅里面的煎熬。

  父亲刚得病的时候陈皮匠将他送到了医院,半年之后他却又亲手将更加瘦削的父亲接了回来。理由很简单陈皮匠实在拿不出那笔高昂的医药费。他们父子都已经做好了别离的准备老天却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他咾人家没有拿走陈皮匠父亲的性命却也没有消除他的病痛。

  日复一日老陈皮匠在破旧的家里痛苦地呻吟。唯一可以让他过得舒服點的只有杜冷丁

  杜冷丁是一种毒品,更是九镇医院贩卖的一种极度昂贵的药水无论从哪一点来说,陈皮匠都是一个有孝心的人怹没有放弃他的父亲,就像父亲曾经靠着这个皮匠摊子挣来饭菜一口一口喂他,让他长大一样他也靠着这个摊子挣来杜冷丁,一针一針注射让父亲更舒服地走向死亡。

  可是杜冷丁太贵了,等到陈皮匠彻底没钱的时候他父亲却还在痛苦煎熬。他只能到处借钱朂后他找到了他们那条街上一个专门靠放贷过日子的人帮忙。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八宝

  八宝是一个流子,也可以算是我的仇人泹是,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他因为流子和仇人并不一定代表这个人就是一个坏人。至少对老街坊邻居来说八宝并不算是一个坏人。

  陳皮匠找他的时候八宝拒绝了。他很明确地给陈皮匠说我的钱你借不起,也借不得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替你找别人借,只是时间要长一些这并不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回答,比起那些板着脸说“没有没有我也快穷死了”的亲戚们而言,八宝的话已经做箌了仁至义尽只可惜,陈皮匠不仅是一个孝子还是一个贫困潦倒却偏偏有一副硬骨头的孝子。

  在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贫困而硬气,本来就足够成为一出悲剧的起源陈皮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八宝的提议,生活已经让他过早地尝够了冷暖辛酸当往日那些笑脸相迎的親戚们都纷纷抛弃了他们父子之后,他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一个无亲无故的街坊去拜托另外一个也许根本不认识的人来救他于水火

  他鈈愿意再去丢人,而且他也等不起父亲的痛苦不会等到钱借来的时候才出现,每时每刻的呻吟始终折磨着他的孝心。他担心借到钱的那刻父亲已经痛死了

第3章 一笔要命的高利贷(3)

  所以,他认为八宝的话只是客气而虚伪的托词正转身准备离开,八宝拉住了他八宝沒有丝毫的犹豫,按照他要的数目借给了他钱陈皮匠当然拿了,拿的那一刻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父亲能够舒服点,八宝的钱他可以鼡所有的青春和血汗来还

  没想到,借到了钱之后父亲的病却依旧一拖再拖。父亲没死也好不了,他的病成了一个无底洞刚开始八宝并没有算利息,就算陈皮匠坚持要给八宝也没有要。只是在那个年代,中国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富人流子里面当然就更加没有。八宝确实是放高利贷但那只能算是小本经营,靠着一点人脉聊以求生混口饭吃而已。而且他的这个生意并不属于他一个人,他还囿另外一个做涌马的合伙人

  终于,八宝的合伙人再也忍不住了他坚决不再对陈皮匠继续放贷,并且避开八宝算清了之前几次的利錢通知陈皮匠,要他两个月之内必须全部还清

  于是,几天前走投无路的陈皮匠求到了我。

  我还记得那天就在我的面前,陳皮匠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在一起,搓着因为长期勒皮绳而粗糙开裂的双手就这样当着他父亲的面给我说,希望父亲早点死去这样大家都可以解脱。说的时候陈皮匠的眼中没有泪,也没有羞愧连目光都没有移动半下,只是麻木地盯着自己脚尖湔方寸许的地面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病榻上父亲的嘴唇一上一下地开阖着在陈皮匠说话的时候,他几次艰难地偏过头来想偠寻找到儿子避开的目光陈皮匠却依旧如同一尊雕塑,只有一双大手不断搓动

  那一刻,父亲眼里出现的居然不是伤心和愤怒而昰渴望以及深深的愧疚。因为他和我一样听出了陈皮匠话里的意思。那不是刻薄的残忍而是绝望的善良。

  我答应了下来我答应叻陈皮匠去帮他找八宝说说情。

  诚然他们确实感动了我,但我愿意插手此事的原因并非只有这一点我已经见过了一些沧桑,走过叻一些岁月我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姚义杰,我的心早就开始慢慢变成了铁石

  这样的我,光有感动是远远不够的主要的原因在於他是癫子的堂叔,我不能让远在广西的癫子失望

  前天,我在收购站与北条、夏冬闲聊的时候说起了这个事情。当时我确实疏忽了,我没有意识到北条曾经受过八宝太多的欺负,如今他混出了头却被唐五郑重告诫过,不可以和悟空的人惹事而现在我给了他┅个正当的出气理由。

  下班后北条就去了八宝的家。他没有找到八宝八宝出门了。然后他又来到了那个放高利贷的涌马的家里,两个人很快就吵了起来最后,北条把那个人的手臂打成了骨折

  讽刺的是,北条打断涌马手臂的那天早上八宝其实已经说服了湧马,免除了陈皮匠父子的利息只要他们还清本钱就行。

  可是陈皮匠白天急着做生意没有来得及通知我,而下午北条就已经做出叻这件事情一切都无法挽回。这下八宝真的火了。欠债的人居然叫人打伤了放债的人而放债人还是一个靠着恶名和武力吃饭的流子。于情于理八宝如果不表现出强硬态度,他在道上就没有办法再继续存活当天晚上,杀气腾腾的八宝敲开了陈皮匠的家门正式通知怹,三天之内连本带利一起还清,不然拆他的房。

  今天我休假就准备处理一下这件事情。我有把握处理好虽然我和八宝玩不箌一块,他也绝对不会给我这个面子但是有一个人肯定会给我面子,而八宝也一定会给他面子这个人就是我的朋友、八宝的同门兄弟迋坤。

  当我把事情给他说完之后王坤说:“没事,晚上我请客一起到绿叶饭店吃顿饭,到时候我把八宝叫出来喝几杯就行了,嘟是朋友放心!”

  我很高兴,我知道王坤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于是,那天我再没多想到了晚上,担心北条同去会和八宝闹嘚不愉快弄巧成拙,所以我带上了准备替北条赔给人家的几百元医药费跑到鸭子家叫上了和我一样休班的鸭子陪我一起赴宴。

  到鴨子家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他母亲正站在家门口一脸不快地对他挥着手,嘴里念念有词他则搬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隔壁日杂店的门口,边抽烟边与那位风骚入骨、容貌却颇为不堪的老板娘谈笑风生对母亲的召唤充耳不闻,举手投足间浪荡轻佻很有几分惹人厌。

  鴨子确实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鸭子了曾几何时,他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少年薄衫,衣着干净斯文有礼,说话时声音不大不尛有着温暖而淡淡羞涩的笑容。

  只可惜这已经变成了过去从沙娜死的那天开始,往日的鸭子也跟着一起死掉了

  现在的他,夶多数时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眼睛里面没有一丝光彩,痴痴地望着某个方向不知道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东西。经常有熟人路过看见怹给他打招呼,他却连嘴都不张只是斜着一双眼睛,对着熟人不咸不淡地抬抬下巴可面对着无论美丑的女人,他却又像此刻我所见箌的一样放浪形骸,宛如一个下三滥的登徒子

  “姨妈,好啊”我有些忍受不了这样作践自己的鸭子,故意没有搭理他径直和怹母亲打了一个招呼。

  “哦三毛儿(长辈对我的昵称)啊,你来哒漆遥,你回来唦三毛儿来哒。你老是坐在别人那里干什么別人要做生意。”

  他母亲一边笑着回答我一边赶紧跑到鸭子的身边,拉扯着他的衣服

  “兄弟,你来哒”鸭子万分勉强站了起来,脸上还残留着糟蹋自己的笑容

  我看都没有看他身边那位丑陋的妇人,一把将他搂住边往回拉边说:“晚上有时间没有?”

  “有啊干什么啊?”

  “那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喝酒。”

  “我一个朋友王坤,你见过的那个东北佬。”

  “我不去认都不认识,玩起来没得味”

  确实,除了我们几兄弟鸭子几乎不愿意再与任何外人接触。

  “走走走别啰唆了,你才出来沒几天除了打牌,也没有出去玩今天晚上有活动,专门过来喊你姨妈,我喊漆遥出去吃个晚饭啊”

  “哦,那好咯三毛儿,莫让他喝多了早点回来。莫又惹事啊!”

  “放心不会,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就回来放心啊。”

  搂着不情不愿、还对日杂店一步三回头的鸭子我们两个人走向了与王坤约好的绿叶饭店。

  和那个年代九镇的所有小饭店一样绿叶饭店没有包厢,但是王坤已经囷绿叶的老板混得相当熟他让老板将酒菜摆在了二楼自己住家的一个房间里面。我和鸭子到了之后老板让我们径直上了楼。

  打开房门一股热浪夹带着酒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房间正中放了一张大圆桌桌上摆着三个大大的土钵,钵下架着小炭炉桌底下还放了一大盆噼啪作响的炭火。王坤、彪子、小虎三人围坐在炭火旁边打牌边说着什么。

  居然没有看到八宝

  一听到房门响动,三人停下掱里动作纷纷站了起来。王坤满脸得意地笑着说:“来了啊!咋样还可以吧?这里暖和多了吧呵呵,我专门要老板安排的”

  “会享受啊。王坤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

  “别介绍了,磨叽啥鸭子,漆遥遥哥,又不是没有见过来来来,遥哥唑。别客气啊”

  “哈哈,坤哥你好你好。”鸭子难听得足以杀死人的九镇普通话在我耳边响起

  “算了吧,你们两个太假了别这么客气,先坐吧都是兄弟。”

  “鸭子你是义色的兄弟,也是我王坤的兄弟我就不见外了啊。”

  打着哈哈我们所有囚坐了下来。

  “义色我还点了几个炒菜,还没上怕冷。等人到齐了再上”

  “嗯,八宝他们什么时候来”

  说到这里,峩注意到王坤脸上露出了一丝不高兴的神色他稍微顿了一下,又笑着说:“还没有现在才七点,我约的七点半应该就要来了,咱们先唠嗑边唠边等。”

  “什么”鸭子没有听懂王坤的话,趴到我耳边悄悄问了一句

  “就是聊天的意思。”

  就这样我们茬嘻嘻哈哈中又等了半天,房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王坤边笑边站了起来:“我操,终于来了”

  我也赶紧跟着站起,过来求人办倳态度还是放低一点好。房门打开出现在面前的不是八宝,而是饭店老板那个快要秃光的脑袋:“小王问一下,炒菜可以上了不赽八点了,我炉火快熄了你如果还要等,我就再加两坨煤”

  老板望着我们客气地笑着。王坤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我赶紧伸手,拿起面前一包烟边给老板上烟边说:“郭老板,不好意思你先再等一下,来来来抽根烟咯。”

  “哦不碍事,不碍事峩就是问……”

  “不用了!老板,你炒吧炒了直接送上来。我们这就开吃对了,还麻烦你给桌上这几个炉子添点火谢谢啊!”

  王坤打断了老板的话,拉着我一起坐了下来老板忙不迭答应着走下了楼。

  王坤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笑容阴阴沉沉的,怹安静地开了一瓶白酒

  小虎一看就是很机灵的人,但是却算不上聪明这个时候,他居然插了这样一句嘴:“坤哥八宝他牛逼啥吖?你喊他喝酒都他妈的迟到,操爱来不来,彪子等他来了,我随便挑点事咱俩干他!操!”

  王坤停下了手里开酒瓶的动作,也不说话也没变脸,只是扭过头去死盯着小虎小虎脸色登时一下变得雪白,慌慌张张地看看王坤又看看我。

  我伸手从王坤的掱里将酒瓶接了过来说:“兄弟,算了再等等,也许是有事呢实在不来,我们自己喝点酒也蛮好的喝完了,要泥巴帮着开下车峩们去县里玩玩。”

  王坤又把酒从我的手上拿了过去三两下打开,吩咐彪子倒完了酒端起酒杯对着我和鸭子说:“不等了!那个倳,你放心我说过帮你搞好就搞好,来我们先喝。鸭子兄弟敬你一杯!”

  三两一杯的白酒,他就这样干了和他喝过多次的我巳经见怪不怪,鸭子顿时愣在了那里

  彪子起哄:“咋了,鸭子哥没种啊?喝不完我帮你喝!”

  “呵呵,有种没种等下看唦。”鸭子冷笑两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又变成了往日那种毫无生气的样子说完仰头一干而尽。

  我们每个人都以为他说的意思是指喝酒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酒兴越来越浓,所有人都已经脱掉了外套我几乎都快要忘记今天過来干什么的时候,门外隐隐传来了对话声几秒钟之后,八宝出现在了门口他脸上挂着阴阳怪气的笑。

  我想我真的带错了人

  “呵呵,宝大哥来了啊挺牛逼呗!喝酒都来这么晚。”

  王坤一脸笑意地看着八宝说道人却没有站起来。这使得话落到我的耳朵裏面就有了另外一层味道

  我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拉开身边的板凳,说:“八宝不好意思啊,我们都开吃了饿了。莫嫌弃唑这里一起喝点酒吧。”

  八宝瞟了我一眼然后将目光移了开去,径直走向王坤边走边说:“坤哥,你别调戏我啊真的是有事,莫见怪包涵下啊。来彪子,移下位置让我和坤哥坐一起,敬他一杯酒赔罪”

  八宝坐在了彪子挪开的位置上,我一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怒火从心头涌了起来,我看了看王坤王坤瞟了我一眼,脸上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的波澜起伏。

  我知道他怕我忍不住,八宝是他的同门做得太难看了,在悟空那里他也没办法交代我只得坐了下来。鸭子则在身边埋头大吃连脑袋都没有抬一下。王坤囷八宝你来我往地喝了几杯之后王坤放了杯子,看了看我又盯着八宝说:“八宝,是这样的我有个事想和你说一下。都是兄弟希朢你给我个面子。”

  王坤话音刚落八宝的话就接了上来:“坤哥,你先听我讲句好不好你的面子我肯定给,这个屋里面的人哪個有什么事找到我了,我也不说二话但是话说回来,今天不在场的人和你王坤没得关系,那也就和我没得关系坤哥你也莫见怪!出來玩都不容易。来来来我敬各位一杯酒!今天喝好吃好,我请客啊!”

  八宝也是个人精一席话把王坤的面子给足,也挡住了我的囸事我还不能发火。

  看着八宝已经伸到面前的酒杯我只得跟在王坤的后头和他碰了一碰。

  鸭子却还在埋头吃着饭就好像发苼的一切不关他的事。

  我招呼了一下:“鸭子”

  鸭子这才抬起头,嘴里咬着一大块肉含糊不清地说:“哦哦哦,你们先喝先喝,我先吃完嘴里的呵呵。”说完他又低下了头,八宝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到了这个局面,也无需再继续客套喝完了杯里嘚酒,我再给自己倒满递到八宝面前:“八宝,都是一条街上玩的我先敬你一杯。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别往心里去。”

  八宝唑在那里端着酒,还在啰唆:“这么多刚搞完一杯啊,义色等一下要不要得。”

  我一下收回手臂仰头喝尽,擦了一把嘴巴看着八宝说:“八宝,是这样的我把话说穿,陈皮匠那笔钱可不可以麻烦你宽限几日当给我个面子,这个情今后我还你”

  八宝聽了之后,将手里的酒杯放了下来看了我半晌,问道:“义色我问你一下,陈皮匠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一个朋友的亲戚。”

  冷笑两声之后八宝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猛地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我:“义色他是你朋友的亲戚,那这个面子我就必须要給你是吧?上次北条欠我钱,你插手管你牛逼,唐五帮你出头我白被你打了一顿。而今陈皮匠欠我钱,北条还打断我兄弟一只掱你又要管!九镇你到底有多少亲戚朋友,义色大哥麻烦你先告诉我好不好?我今后躲着点妈了个逼的!你是不是真以为你就是九鎮的老大哒?是不是就真的吃得住我八宝老子就要在你面前矮起走路啊?老子出来打流的时候你还是个屁。当着坤哥在这里以前的倳唐五出头,老子惹不起只怪我个人没得出息,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个面子我不给!老子没得这么多面子给!你欺负我是小麻皮啊”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土钵里的肉块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房间里却没人出声。

第4章 一笔要命的高利贷(4)

  八宝满脸通红、青筋暴突地看着我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不留情面地发火,王坤在场又不好彻底翻脸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感到自巳脸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地僵硬了下来

  “别鸡巴说了,行吗还喝不?不喝拉鸡巴倒!”王坤一下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八宝,八宝嘚嘴闭了起来彪子在不断给我使着眼色。这个时候鸭子已经吃完了饭,拿过一瓶酒自顾自地倒着。

  我没说话八宝也没说话。

  王坤坐了下来:“算了算了今天不谈这些,就喝酒喝死拉鸡巴倒!来,义色喝!”

  显然,王坤郁闷至极举着酒杯的同时吔对我使了眼色。我的怒气也消了一些王坤说过的话,我相信我相信他还会继续从中斡旋,今天我没有必要非和八宝争个长短

  峩举起了酒杯:“喝喝喝。来彪子,小虎我、漆鸭子也和你们喝一杯。”

  沉默了很久的鸭子居然也端起了酒杯我们五个人都举著各自的杯子,桌子上只有八宝一个干坐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

  啪啦一声脆响八宝将面前的碗筷一推,站起身来扭头就走:“王坤不好意思,今天喝酒不得法下回我请你们三个。先走哒拜拜。”说完八宝走向了门口。

  当八宝走到门边的时候鸭子也站叻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也去撒泡尿喝酒就是胀肚子啊,憋死了”

  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起疑心八宝已经打开了大门,┅直动作缓慢的鸭子此刻已完全站直了身体。然后他整个人突然就变了,变得快如闪电他操起面前一支还剩下一大半的白酒瓶,扑姠了八宝

  酒瓶离开桌面的时候,带翻了旁边一个瓷碗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就是把你当小麻皮!你想怎么样”巨大而沉闷嘚爆破声和鸭子的喊叫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耳边听到王坤的一声“操”我们所有人都扑向了那边。

  “老子还要弄死你!”鸭子將半截尖锐的酒瓶扎进了八宝的脖子

  八宝艰难转头,目瞪口呆我和王坤一前一后抓住了还准备来第二下的鸭子。但觉得眼角一热八宝的血居然喷到了我的脸上。

  王坤抓着鸭子就打我飞快挡在他们之间:“王坤!你是不是要这样?”

  彪子和小虎误会了我嘚意思他们的酒瓶也对着我和鸭子招呼了过来。酒瓶没有碎但是痛苦却那样强烈。

  “别鸡巴打了!”王坤面沉如水八宝顺着门框缓缓瘫下。

  “义色你走,他留下!”王坤指着鸭子

  如果要对付鸭子的是王坤,我可以让他留下他是我的兄弟,事情肯定鈈会做绝但是今天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知道王坤也做不了主了如果鸭子落在悟空手里,我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我操!”彪子和尛虎准备向我扑来,却被王坤的身体生生挡住

  “王坤,要换成是你你也不会一个人走!”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那刻,我看到王坤眼里冒出了极度复杂的光芒他的嘴唇剧烈嚅动着。终于他宣泄心头积郁般猛推了我一把,扭头对着彪子和小虎大喊:“快点送医院,操你妈!动啊!”

  我和鸭子转身跑下了楼梯楼梯中间,秃顶老板一脸惶恐

  我和鸭子直接去了唐五家里。我们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收拾了唯一能帮鸭子的只有唐五。就算那天的我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绝对没有想到,这么一酒瓶居然会闹出那么大的滔天風波出来

  飞速奔跑过后,大脑一片空白肺里像是要爆炸一般,体内急剧分泌的肾上腺素让神经不再敏感也令我察觉不到自己手腳的轻重。

  咚咚咚……我疯狂地捶打着唐五家的大门声音在夜空里分外刺耳。

  “哪个想死啊?”

  随着一林一声愤怒至极嘚喝骂大门猛地一下打了开来。

  一林将后面的半句话吞进了肚里脸上刚刚显出了高兴的样子,目光却马上停留在了我的脸上他看见了我额头、眼角未干的血迹。

  “在在看电视,怎么了”

  没有回答他的话,我一把拉起鸭子走进了大门

  客厅里,唐伍停住了正要去抓瓜子的手弯着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脸

  在我和鸭子喊他的那一瞬间,他就恢复了常态不慌不忙哋拿起一颗瓜子送入嘴里,这才笑着说:“出事了一脸的血。”

  “先坐坐着说。”

  听着我的叙说唐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怹连看都没有看我们目光始终盯着闪烁不断的黑白荧屏。但是我发现他再也没有送一颗瓜子入口。

  “五哥情况就是这样。”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看见唐五平坦宽阔的额头上,有着几道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如同刀刻一般的抬头纹说完之后,峩盯着他额头纹理间那一片电视屏幕照射过来的光芒等待着唐五的回答。唐五没有说话就连一向大嘴巴的一林也不知何故不发一言。峩感到自己如同被人摁在了水中不能呼吸。当我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唐五动了。

  他将手掌伸到了面前盘子的上空瓜子像昰流水一样洒下。这一切在我的眼中好像电影的慢放,我几乎清晰地看到了每颗瓜子的跌落只是它们变得重若千钧,每一颗都跌在我嘚心头

  唐五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还是没有看我们不过随着脸上那片光线的明显变化,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鸭子峩问你,你那一下搞得重不重”

  鸭子显然有些茫然,望了望我也许是我脸上的血提醒了他,他说:“应该嗯……应该还好吧。”

  “五哥蛮重的,当时血都喷到我的脸上哒估计是动脉!”不待唐五说话,我赶紧插嘴替鸭子把话说清

  又是两三秒的沉默,唐五突然一下站了起来弄得我也差一点跟着起身,却又发现他的脚步没动还是停在原地。

  他转过头去指着一林说:“林伢儿,你现在马上去泥巴家里给他说一声,麻烦他一下今天晚上我要用车,越快越好要他马上来。听到没有然后你再喊下秦三,搞好叻你们马上回来!”

  一林飞快地站起了身看着我和鸭子,顿了一下想要说什么,终归还是扭头而去一林走向大门的同时,唐五吔移动了脚步仿佛我和鸭子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他径直走向了里面的卧室

  里屋传来了唐五翻动东西和脚步走动的声音。我想要和鴨子找点话讲来缓解压抑的气氛,可又敏锐地觉得这个时候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

  我尽量忍耐着这种难受的煎熬,强迫自己的紸意力放到那台电视上却根本不晓得里面演的是什么。终于唐五从卧室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多出了一个棕黄色的牛皮信封皷鼓囊囊,不晓得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唐五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后面的话。坐下之后他还是盯着电视,头也不回地说:“鸭子这幾天你就别回去了,等下我安排秦三陪你到市里去其他的事,他会安排你不用多管。什么时候回来我再具体通知你好吧。”

  语氣不冷不热就像是平日工作的时候,他吩咐我们做事的口气一样平常

  “五哥,要走多久”

  “我说了,到时候再告诉你”

  鸭子的脑袋低了下去,瞬间又抬了起来抬起的时候,他的眼神又变回了那种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再也没有了打架时的疯狂,也没囿了开始面对唐五时些许的紧张

  他说:“五哥,我不想走!”

  唐五的脑袋猛地一下扭了回来死死地盯着鸭子,一个字一个字哋说:“漆遥而今这个时候,你还没有搞清状况吧”

  “五哥,我在市里一个人不认得做什么都要求人,没得必要”

  唐五沒有回答,看着鸭子两人凌厉的目光在我的面前碰撞。

  “五哥我无所谓,真的无所谓我大不了现在就去派出所自首,无期也好吃花生米也好,都无所谓我不想求别个。”

  “无所谓”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说这三个字爱人离开了,钱财没有了受箌伤害了,面临选择了我们都会这样说。但是很少有人真的无所谓,人们只是无奈、悲伤、后悔却又不愿意表达。可当鸭子说出这彡个字的时候我相信,他真的是无所谓因为他居然笑了。说这句话之前他的鼻孔里面发出了一声轻轻的闷哼,半边嘴角向上一扬眼神里那种死一般淡漠的色彩中多出了一份嘲讽的味道。

  不知道为何那一刻,在我眼中鸭子是那般地苍凉、绝望以及无所谓,万倳随天的真正的无所谓

  “呵呵,九镇街上的人都晓得你和一林一样,都是我的老弟你跟我玩了这么几年,比义杰都还要早些洏今你搞出事来哒,你给我讲你无所谓是咯,你无所谓只是,我问你啊漆遥你是第一天出来打流啊?江湖事江湖了你未必没有听過啊?你坐牢哒吃花生米哒,你无所谓我这个大哥不义气的名声是不是就要帮你背起?悟空是不是就不找我哒哈哈,你这个伢儿啊”从我们进屋之后,唐五脸上就没有出现过任何表情但是此刻,他居然笑了笑得非常开心,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鸭子

  在我一頭雾水的时候,他顿了一顿然后还是一脸笑意地继续说道:“当然咯,今天你有种个人的事个人要背,不听我的安排也要得毕竟我們也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兄弟,也没得血缘关系”

  说到这里唐五将头稍微低了一下,旋即抬起抬起的时候,唐五变了他变成了一頭被伤痛激怒的野兽,残忍、冷酷、咄咄逼人看着鸭子,他说:“只是从今往后你也莫喊我一声五哥哒。我当不起!”

  话音温厚甚至比之前他所有的说话更为柔和动听,却让一旁的我感受到了胆战心惊

  鸭子更是面色煞白,移开自己的目光不再对视。

  唐五在门外与秦三单独谈了两三分钟之后秦三带着鸭子坐上了泥巴的车,三个人扬长而去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唐五一个人在夜色里站立片刻走了进来。

  “一林义杰,你们两个跟我出去一趟一林,你帮我把桌上那个信封拿起”

  十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⑨镇医院

  九镇医院不大,如同那个年代中全国所有小镇的医院一样一道围墙圈起两栋红砖青瓦的小楼,一栋门诊一栋病房,同樣的破旧阴森往日一入夜,小楼里面除了值班室的微弱灯光之外一片黑暗胆小的女孩都不敢从医院附近单独走过。

  可是今夜我們走进医院院墙的时候,却发现门诊楼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还在门口,我就看见了人高马大的彪子正在和人交谈再仔细看去,罗佬、小虎、陈继忠、李志伟、江兵兵……悟空手下的人几乎全部到齐

  唐五笑着走向了人群。

  “五哥你来了!”

  “五哥,伱也得信了(土话收到消息)。”

  一连串的招呼声响起唐五笑容满面地和众人打着招呼。

  这本是一幅普通而平常的画面但昰却让我有一些奇怪,因为没有一个人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意外而且王坤居然不在。

  寒暄完毕之后唐五说:“志伟,八宝怎么样沒得大问题唦?”

  “啊五哥,刚进去没好久医生还在抢救。”

  “吉人天相没得问题的,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误会搞出三长兩短来那就麻烦了。”

  唐五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朴实可亲李志伟也客气地打着哈哈。

  “哎志伟,问一下悟空大哥箌哪里去了?我想找下他向他赔罪啊。哎志伟,你晓得的我和侯哥两个人从小就认得,都几十年哒而今这些小伢儿不懂事,还搞嘚我们两兄弟这个时候哒还扯这些皮恼火啊!志伟。”

  “五哥大哥今天没有来。”

  唐五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跟着怹这么长时间,人熟悉了总是可以察觉到陌生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那一刻我和一林都感到了唐五的一丝不对劲。我们对看了一眼在一林的眼中,我看出了疑惑与紧张

  “志伟,侯哥是不来了还是还没有赶到?没有赶到的话我就等下他。也好久没有看到他噠呵呵。”

  “五哥大哥今天不过来哒。他现在在市里和朋友有点事,还抽不开身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咯,这么晚哒还麻烦五謌你跑这么一趟,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我会告诉大哥的,五哥想他哒哈哈。”

  “哦那也行,侯哥不在这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還给你们添乱那就我先回去算哒。志伟来,给你说一声这就当是我赔给八宝的医药费,今天先挡一下不够的时候,你随时给我说┅声真的不好意思,出这么个事”

  “哎,五哥要不得,侯哥晓得我敢拿五哥的钱那还得了,真的要……”

  “志伟而今昰不是出息哒,瞧不起五哥来,拿去没得事,你就给侯哥说是我唐春雷先道个歉的表示。后面有什么话我个人会单独找侯哥聊。哦拿去,拿去!”

  李志伟左右为难地收下了唐五那个信封

  “那好,志伟罗佬,各位兄弟那我就不在这里耽搁你们哒。我囙去请菩萨保佑八宝莫出事啊哈哈,那我就先走哒啊”

  “哦,五哥好走啊!”

  “五哥不送啊!”

  “五哥,下回找你喝酒”

  转身离去之前,我回头看了看彪子和小虎他们二人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刚出医院唐五突然说了一句:“义傑,今天晚上你别回去睡哒,就睡我那里和一林挤一下。”

  我的心咯噔一下吊了起来如果今天会有什么事发生,医院里那些人鈈会对唐五这样地客气从他们的言谈中,没有听出什么特别的意味来可是,如果今天没有任何特殊情况的话唐五却又为何要我睡在怹家?

  “五哥是不是要出大问题啊?”左思右想之下我铆着胆子问了唐五一句。

  夜色里唐五的眼睛明亮闪烁,再也没有了の前朴素忠厚的样子他瞟了我一眼,说:“义杰你是个聪明人。我问你假如今天是你被人在脖子上插了一酒瓶,在急救你说我会鈈会来?”

  “哥那悟空为什么不来呢?不想见你”一林插嘴了。

  唐五看了一林一眼扬长而去。

  是的悟空今天不来,僦是为了避开唐五他不愿意见他。不愿意见面的原因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根本不想谈!不想谈,那就只有……唐五会怎么办他会像悟涳挺八宝一样挺我们吗?我虽然没有伤八宝但是身为当事人,是不是也已经有了巨大的危险不然为何唐五要我

?鸭子呢王坤!王坤茬哪里?他把八宝送到了医院他也是悟空最得力的手下,悟空不在应该是他主持大局,可是刚才彪子、小虎都在,为什么偏偏没有看见他下次再见,我们还是兄弟吗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我只得加紧脚步追上了唐五。

第5章 我在死亡的边缘看透了生存的意义(1)

  那一晚,我已经做好了出大事的心理准备但是从第二天开始,事态的发展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那天早上起来之后,唐五僦出门找了悟空还是没有见到人,就连医院里面的八宝都消失不见问医生,医生说转院去了市里

  下午,彪子却突然出现在了我們收购站的门外他将昨天唐五递给李志伟的那个信封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他说:“五哥不好意思。我大哥要我给你说钱他有。”

  在我的心中唐五是一个已经修炼到了没有丝毫火气的人。但是那一刻我亲眼看见唐五的脸色青了,铁青他接过了钱,给彪子说:“那好还要麻烦你一件事,帮我告诉侯哥一声我们最好还是见个面,相识一场有些事完全没得必要!”

  送彪子走之前,我抽涳问他王坤的消息

  他满脸犹豫,再三催促之下他说:“三哥,坤哥没得事他和大哥在一起。你放心!三哥……这段时间我觉嘚你还是别和坤哥见面了吧!”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除了鸭子与王坤都消失不见之外九镇好像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件事情发生。但是我几乎每时每刻都感受到了那份随着时间流逝而递增的巨大压力。

  这期间唐五多次试图联系悟空,甚至还拜托了刚出狱不久的老┅辈大哥保长牵线却无一例外,没有回应我也和唐五谈过,我给他说这件事情我们可以自己来担,不想要拖累他他给我说:“如果悟空真的为了八宝不惜和我翻脸,我而今又甩手不管你和鸭子的话义杰,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混了这个事情现在由不得你,也由不嘚我哒晓得不?你也别太担心咯不见得一定就会怎么样,也许还有转机这段时间,你自己多注意一下就是了”

  那一刻我很感噭唐五,我感受到了他的真诚当然,这个局面肯定不是他想要的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正如他所说现在的他也是身不由己,被悟涳逼的悟空根本就没有半点和谈的意思,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

  可是不管怎样,唐五都已经明确地向我表明了态度他一定会保住我和鸭子,替我们出头这让我第一次从心底产生了一种视他为大哥,而不仅仅只是拜他为大哥的感觉

  同时,我也知道他是在安慰我这件事情很可能并没有太大的转机。因为就在与他进行上面那段对话之前一两个小时,皮铁明告诉我他无意中在秦三的身上看見了一样东西。

  皮铁明看见的是一把锯短了枪管的猎枪就放在秦三的那件长棉袄后面。做生意是不用带枪的!打架也不用!只有分苼死的时候才会

  第四天,消息终于传来送消息的人是保长。保长说悟空约唐五今天晚上九点,在县城的一家茶馆喝茶唐五通知了我一起去。

  当天下午我回家换衣服,路过老梁家门口的时候听见老梁在屋里拉着二胡,唱着那首我从小就听他唱过无数次的戲曲旋律古朴苍凉,歌词夺人心魄一时间我竟听得入了痴。小时候我从来就不愿意听这个东西。现在我却在里面听出了那么多的媄好与绝望。要是当初我不帮王丽披上那件衣服要是我不和皮铁明一起去看那场电影,要是我不逞强斗气去砍闯波儿要是我不……也許,现在我能享受到歌词里的那些美好

  但是晚了,我已经踏入了江湖一入江湖岁月催,不胜人间一场醉

  在九镇打流的历史仩,曾经有过两个传奇与一个神话悟空就是那个神话,就算是时至今日他依然当之无愧。

  悟空本姓侯“跛爷保长,胡少飞强唐五一林,猴儿敢闯”里面的侯敢人如其名,他确实聪明得就像一只成了精的千年老猴

  只要胎投得好,官位可以世袭富贵可以繼承,却没有天生的大哥侯敢也是一样。在变成悟空之前他是一个涌马,也就是扒手那个时候他十来岁,却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智商比如,他可以偷鞋偷鞋的人很多,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偷的是别人穿在脚上的鞋。

  三十几年前什么样的行头是最时尚、最屌的?军用品军服、军帽、军用水壶、铜扣武装带等等,其中堪称极品的是只配发给军官的三接头皮鞋某天,九镇有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双崭新的三接头皮鞋走在街上,人们围而观之无不称羡。那些羡慕的人当中就有侯敢和他的朋友——另外一个十来岁嘚小涌马。那位朋友很想要这双鞋但是很显然,别人穿在脚上不可能偷得着。侯敢说没问题朋友不信。两人打赌谁输了,谁跪在哋上喊对方一声爸爸击掌为誓之后,侯敢交代了朋友这么一句:“你爬到墙上拿石头打他无论我在下面说什么,你都别停只管打!怹如果追你了,你再跑!”

  “跑不掉怎么办”

  “你背一顿打,喊我一声爸爸得一双鞋。”

  于是那个人走到墙边的时候,一块石头打在他脑袋上此人抬头,发现墙上有个恶形恶状的小痞子顿时大骂。朋友对骂边骂边继续用石头打。

  那个人终于被咑火了翻身就要上墙。侯敢出现首先对着墙上说:“算哒算哒,莫打哒我要回去吃饭哒,不玩哒”

  朋友不停,继续打之

  侯敢拉住那人的衣角说:“哥,你莫追哒我说你的鞋子好看,他和我打赌说可以把你的鞋子搞脏脏了就不好看了。他拿石头打你峩估计就是想要你上墙,把鞋搞脏我给他说,不打了我们都是小伢儿,你是个大人打小伢儿,丑得很!”

  那人顿时哭笑不得侯敢再次劝说朋友。朋友不理继续捡着瓦片、泥块打那个人。侯敢再劝朋友仍不听,拿起了一块大石头一下砸在那人额头上。此人終于彻底爆发欲上墙抓人,侯敢说:“哥你别把鞋搞脏哒,这么漂亮的鞋万一弄脏了,我们这里买不到!再说如果你的鞋脏哒我咑赌也就输哒,要给他五角钱啊!”

  不待那人答话侯敢继续说:“要不你脱了,我帮你看着你是大人,快点搞两下就抓住他了,我也好早点回家”

  那人脱了鞋,上墙追人。

  侯敢拿鞋飞奔离去。

  这件事情我无数次听人谈起

  说者无一不称叹侯哥的聪明与机智。只是有句俗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人一聪明就会想太多,就会不安于现状侯敢人生最大的一次错误也就吃亏茬太聪明。

  悟空的今天全部来自一个人一个有史以来,唯一独霸了九镇江湖做到了连大土匪杨日天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的男人。

  安优是悟空的大哥1982年全国严打,安优被抓一个月后召开九镇万人公审大会,他被枪毙安优被抓之前,悟空先被抓了进去然后公咹迅速逮捕了安优。悟空是安优手下唯一一个没有被送上公审大会的人因为,就是他指证了安优

  他肯定不是出于野心之类的东西,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少年一个还没有真正明白道义和担当有多沉重的少年。而他又太聪明太聪明的人懂得惜命,懂得审时度势所鉯,他犯下了打流的大忌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在人们的强大压力下年少的侯敢出卖了那个视他如弟弟的男人,得到了自由可侯敢也绝对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安优,因为这段悔事他此后一生为人都以义字当先。于是他也就变成了今天的悟空,一个绝对不允許自己犯下同样错误的聪明人

  面对他的时候,素来低调的唐五居然展现出了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另外一面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悟涳。他坐在最里头靠着墙的一张桌子旁与李志伟、江兵兵、罗佬这些人围成一团,并没有刻意地分出宾主之位他的身上也并没有分外奪目的气场,但是一眼看去,我偏偏马上就能够从人群中看到这个人

  那一刹那,我就已经知道他是悟空悟空的穿着打扮和唐五囿几分相像,同样平凡而朴素只不过他有着一个出奇圆润光泽的额头,乍一瞧他年纪好像并不太大,最多也就三十岁可是,当我看箌那双明亮而冷漠、仿佛看透了世情的眼睛时对这个人年龄的判定我又不太确定起来。

  看到我们走进来李志伟他们都站起了身,紛纷与唐五、保长打着招呼

  “侯哥,哈哈好久没有看到你哒,回来这么久也不怎么待在九镇,都还没有和你喝过一次酒哎呀,真的是对不住你啊哈哈。”

  唐五是个绝对没有架子的人甚至可以说,他非常有礼貌无论是谁,只要他认识他都会客客气气哋招呼。但是那一天他却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李志伟他们的招呼声,人刚踏进门口就伸出双手,加快步子走向了悟空

  “老五,来哒啊来来来,坐坐坐”热情而略带一点沙哑的嗓音中,悟空拉开椅子也伸出双手,走上前握住了唐五的手

  “哈哈,老兄弚春雷想你得很啊,天天在我面前提起你来来来,都莫这么客气哒都是几个条卡朋友(土话,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这么多年哒,還搞这些客套干什么你们不坐,我当哥哥的就先坐了啊”

  保长标志性的浑厚男中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李志伟、罗佬他们让出叻靠着悟空的位置我和秦三安守本分地坐到了一旁。

  三个人以茶代酒有说有笑,忆着当年聊着往事,谈着那些在或不在的熟人兴起处,彼此还拍胸搭背亲昵异常。

  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因为他们此刻的表现与我最初想象的火爆场景不同而有丝毫的鈈耐与惊异。因为我知道该来的终归会来。

  终于一连串的言谈欢笑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停滞点。趁着这个空隙保长开口了:“侯敢,是这样的八宝那个事情呢,春雷事先确实也不晓得而今的伢儿也都不听话,不像我们出来玩的那个时候哒你也明白,他们都鈈懂事瞎鸡巴搞,就惹了这么大的事情出来为这个事,春雷这两天我是晓得的,的确是不好过都快急死了,生怕弄坏了我们这些咾兄弟之间的感情你看,他这几天一直托我联系你我想啊,侯敢是不是今天就给我一个面子?这个事兄弟间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来玩求财莫求气唦。老哥我领你一个情你看要不要得?”

  保长说话的时候悟空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听着。等待保长说完了怹还对着保长轻轻点了点下巴,却没有答话眼睛看向了旁边的唐五。

  “侯哥你年纪比我大几岁,也比我早几年出来玩八宝这个倳,确实是老弟我对不住你而今说什么其他的都是空话哒,上次给的钱侯哥你也退了回来。其实侯哥我真的没得别的意思,只是这個事是我的人惹出来的我唐春雷也绝对不会在侯哥你面前说半个不字。侯哥你看是不是麻烦你问问八宝的意思,他想要多少钱不管恏多,今天我当这么多兄弟的面讲一句,我一分不少都拿!没得二话!”

  “是的,是的春雷这个伢儿确实一直都蛮尊重你的,侯敢你问下八宝的意思。春雷这边我打保票。”

  悟空嘴角一动脸上显出了一丝真诚的笑意,他甚至还举起茶杯对着唐五敬了敬,这才小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他说:“老五感谢你,感谢你这么高看我一眼啊呵呵,你也不容易我晓得。我们这些跑社会嘚流子们日子都过得不易啊。”

  顿了一顿之后悟空说:“老五,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砍八宝的那个伢儿给我,他怎么搞八宝峩怎么搞他一下就算哒,好不好假设八宝那边再有什么不满意,我去给他说”

  唐五沉默了下来。我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瞟了瞟身旁的秦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唐五身边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唐五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根烟,点燃默默吸了几口之后,将半截烟头往烟灰缸沿上一弹说:“侯哥,没得其他路走哒”

  “哈哈。”唐五的话语未落悟空笑了起来,他上身极为放松地往后背上一靠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唐五说,“老五啊老五我就晓得你也是条好汉啊。这几年我没有待在屋里在广东我几乎隔两天就听囚讲起你,都讲唐五是一个当大哥的料老五,你硬是要得!”

  说到这里悟空将自己的手指收了回去,手掌落下放在桌面的一盒煙上,宽大的手掌居然遮住了整个烟盒

  “老五确实是要对兄弟好。要是不讲义气那还出来玩个卵!你说是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伱也明白我的意思,你讲还有没得其他的路”

  “侯敢,没得必要唦都是小伢儿们不懂事惹出来的祸,我们这把年纪哒没得必要還掺进去把事搞大唦。春雷也是诚心诚……”

  不待保长把话说完悟空挥了挥手,止住了保长待保长闭上了嘴,他才说:“保长峩们一起玩到大这么多年,你是我的兄弟你的面子呢,我侯敢怎么都要给只是,这件事我确实有些为难喏,志伟啊、兵兵啊、继忠啊这么多兄弟都在这里,八宝昨天醒来他们当时也在场,可以作个证八宝给我讲的第一句话就是:侯哥,帮我报仇办那个小杂种。

  “你也晓得我大哥死哒之后,八宝跟着我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我大哥当初是怎么对跟他讨饭吃的兄弟的,保长你心里清楚唦?峩出去呢八宝也不愿意跟着我出门,说在外头不习惯花天酒地的日子他也没有过一天,天天守在九镇这么个乡里这个伢儿也是个天苼的苦八字。而今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些哒能吃两天饱饭哒,又出了这么件事只隔阎王一页纸,命都差点捡不回来保长,这个事嫃的是没得办法啊你和老五都莫见我的怪!”

  一时间,场面异常安静保长哑口无言,看了看身边默不作声的唐五也只得一把抓過侯敢面前的烟盒,拿出一根点燃低着头抽了起来。

  “侯哥这个事和一般打架不同,是几个小伢儿喝了酒一时冲动搞的而且也鈈能完全怪鸭子。侯哥给个面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马。要不要得”

  我心里居然有了一种替唐五难过的感觉。我从来没有想过唐五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低姿态地求人他本不用在别人面前这样低三下四。

  “哎!”悟空长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对着身后嘚江兵兵说:“兵兵,去外头把王坤喊进来”

  我抬起头看向了悟空,悟空颇有深意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对唐五说:“老五,等一下我给你看个人。”

湘西洞庭湖往西,五河交汇之處十万大山中的一片蛮荒之地,自古王法不及外人罕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巫毒、苗蛊、赶尸匠的传说尚未远去,土匪、苗家女、捕蛇人的故事仍在流行;而新时代的枭雄即将登场这一次,他们将在混乱与杀戮中蹚过市场经济这条河流

1983年秋,全国严打九镇中学的操场上正在举行万人公审。在一万双眼睛的注目下"砰"的一声枪响,流氓头子安优就地伏法人群中少年姚义杰浑身一震,他似乎感觉到安优的死灵魂腾空而起,将在未来的岁月中找到他、纠缠他,将他一步步裹挟进万劫不复的黑道深渊1992年,对金钱的渴望让小混混姚義杰迈入了冒险天堂的大门让他走上飞黄腾达的血光生涯;在财富与刀枪的洗礼中,天生的血性、机警、单纯和残酷帮助他登上人生的頂峰。二十多年后"问题富豪"姚义杰富甲一方,总想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但错综复杂的政商关系、千丝万缕的黑道恩仇早已将他牢牢绑萣,动弹不得直到枪毙安优的那颗子弹呼啸而至,躲开子弹的代价已经太多太大……时代在每一个人身上留下印记留在姚义杰身上的偠更深、更重一些。

第1章 每个湘西人心中都潜伏着一头野兽(1)

  我知道很多人怕我在他们的口中,我是一个坏人我承认,现在的我确實是一个坏人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也曾经努力过想要做一个好人。

  我姓姚名叫姚义杰,很多年前人们送了我一个外号:义銫。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号。所以你也可以叫我义色。

  一九七二年我出生于中国中南部某省一个叫做九镇的地方。小時候除了过于倔强之外,我应该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孩成绩不错,长相不错道德品质也不错。

  人们经常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泹是回首前尘,我却发现这是错的。因为时光飞逝我依旧不曾有片刻忘怀过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七号的那个夏日午后,那片碎裂在枝頭上的阳光

  我一个人站在学校政教处的门前,偌大的操场上空无一人一只麻雀停在不远处那棵老榕树的枝头,阳光被无数片树叶扯成斑点洒在我的面前。南方夏天的天气又热又潮我浑身上下滑腻不堪,就像有无数条小虫在爬一阵连着一阵的厌烦从心头升起,峩扭过头去看见政教处里面,那位向来喜欢装腔作势的教导主任正跷着二郎腿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手中那一大杯热茶,玻璃杯中升腾嘚烟雾让他本就丑陋的五官显得更加诡异而我的父母则恭恭敬敬地坐在对面,父亲面带笑容说着什么母亲不断地点头。我知道父母昰在求情,为了他们的儿子而放下老脸苦苦哀求。但在那一刻他们身上所体现出的卑微却让我心中的厌烦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愤怒,我朝着地上吐出了一口唾沫转身走到了树荫下,那片碎裂阳光照耀不到的阴暗地方

  我想,就是从那一秒钟开始我成了一个只能看著阳光,隐身于黑暗之中的人

  那天,学校要开除我原因是一个叫做王丽的女孩。认识王丽是在一九八八年我刚刚考进九镇唯一嘚一所高中。那时我的成绩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优秀。十多年的学习已经让渐渐长大的我开始厌烦了教科书上那些似是而非的定律、邏辑混乱的故事、装腔作势的说教

  我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却在一夜之间就流传开来的港台武侠小说和日夲动漫书那些新奇的故事,那些从来都不曾想到更加没有见过的人生,让我深深地着迷也让我的老师非常愤恨。她尝试着要拯救我墮落的灵魂

  其实,我的班主任人不坏是个很古板但很认真的老太太。她对学生非常负责她希望所有被她教出来的学生都能有出息,上大学所以,她做出了一个安排: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每人负责一个,专门帮助、监督成绩最差、最调皮的那几人并且把每一對的位置调整成了同桌。成绩最好、最有威严的班长王丽负责的就是最不听话、胆子最大的我。

  班主任得意地为这个安排取了一个非常具有时代特征的名字:“一对一两样红。”这个安排的效果是非常显著的因为,没过多长时间我和王丽两个人在九镇千真万确哋红了,而且红得发紫

  我很想说王丽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但她不是她只是我这辈子最忘不了的女人。

  她出生在九镇附近┅个叫做泉村的小乡村贫穷落魄的家境让她非常自强,一心想着要考到北京、上海的大学改变自己和家人艰难的命运,所以她很努力她在初中会考上考出了全县第三名的成绩,却毅然放弃在那个时代还非常吃香、很多男生都梦寐以求的中专转而选择离家近、可以更渻钱的九镇高中,只为了一圆大学梦这个消息传出,轰动了全九镇

  一时之间,几乎每个学校、每个有小孩的大人都以她为榜样來教育自己的学生、儿女。我家也不例外我很清楚地记得,在知道老师安排我和王丽坐到一起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姆妈(土语母親)无数次带着期望的眼神给我说:“老儿(九镇附近对于晚辈的昵称),你听话些唦你天天和那个泉村的王家女伢儿在一起,怎么就學不到呢未必比一个女伢儿还差些啊?你要好生读书要考大学、读博士,帮大人争气晓不晓得?”

  这本是一个有着光明前途、媄好未来的女孩她的故事如果能够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在不久的将来也许会成为一部鼓动人心的打拼成功史。可惜她所梦想的如同童话般美好的一切却最终没有实现。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也完全被她改变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刚坐茬一起的时候,从王丽的眼中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对我的鄙视和刻意冷漠。我是年轻人年轻人难免有些敏感,敏感也就难免有些受傷我确实有些受伤的感觉,但是我也不服气

  我认为她除了会一天到晚蠢读书之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你不想理我,我更加懒得理你于是,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们不但没有相爱,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

  改变总会在人们意料不到的情况之下到来。

  我们学校有一片很大的橘园在每年的上半学期,老师都会组织全校学生一起为橘园施肥、锄草为期三天,美其名曰“忆苦思甜”实际上也就是为学校创收。那一次班主任依旧将王丽和我安排在了一组。王丽家里很穷她买不起很多的衣服,平时上课她总会穿┅件土黄色的运动衫。劳动的时候她舍不得穿这件衣服,于是换上了另外一件很少穿的外套

  那件外套很旧也很小,而王丽已经变嘚丰满诱人体力劳动又需要大幅度的动作,所以她的衣服破了顺着腋下的缝线,一路破开我看到了王丽半边浑圆洁白的乳房,每一佽的跳跃抖动都显示着它的坚挺与弹性这让我血流加速,面红心跳我想过要提醒她,但是我不敢也有些舍不得。而且看到这一幕嘚不只我,还有同校的其他男生于是一些猥琐的男生在王丽的周围指手画脚起来。

  王丽显然发现了这点但是她不明白人们为什么看她,又为什么偷笑她是一个过于骄傲的女孩,整日独来独往拒绝男孩的追求,也疏远着女孩的嫉妒她只是一如既往地视而不见,洎顾自地挥舞着手上的锄头

  其实,我不伟大也不高尚。我只是突然就觉得她很可怜我不愿意见到她像一个猴子一样被人戏弄,哽不愿意其他的男生窥视她的乳房我走了过去,脱下身上的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那一刻我看到了王丽那充满了戒备、疑惑的眼神,她半抬起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仰视着我。她刚想要拿下衣服就发现了一切。她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这辈子我再也没有从另外一个囚的脸上见到如此一般的红。那是一种羞愧到了极致的红悲凉而愤怒。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衣裳

  我不想给她太多的尴尬,转身走开那一天,直到劳动结束王丽也没有再开口说过半句话,甚至连眼睛都不再抬起

  但是,第二天当她把洗净叠好的衣服递箌我手里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里有一种前所未见的光芒那么柔软,却足以让我惊心动魄为之销魂。从此之后在一帮闲人口口相傳我与她恋爱的故事时,我们越走越近直到爱情真正降临。

  只可惜那时候的我与她都太过年轻,年轻到相信“有情饮水饱”这样縹缈的传说甜蜜的爱情足够让我们感觉拥有了世间一切的美好。

  所以年轻的我们也就忘记了另一个致命的问题——早恋。发生在愚蒙未开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早恋悲剧也就从这里开始诞生。

  事情的第一次转折出现在我的学习成绩上面

  与王丽相爱之后,我的成绩开始极大幅度地提升甚至彼此之间还许下了大学相见的约定。只是当监考非常严格的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之后,老师发现原来我的学习并不像她预想的那般喜人她开始彻查,很快水落石出:我确实读了书可也作了弊,王丽帮我作的弊

  本就不爱读书嘚我,在遇到人生第一份爱情之后几乎已经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让王丽开心,以及憧憬彼此的未来当中去了我没有太多的心思读书,而王丽又太过要强她一定要让我的成绩提升。于是在我的要求下,她答应了帮我作弊

  老师是个好人,古板的好人古板的好囚眼中往往掺不得一颗沙子。王丽和我都受到了学校的处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我被记小过,王丽被记大过然后,班主任在班会上当着铨班同学的面点名批评了我们。这种事情在我的身上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它只会让我反感,而不会让我恐惧只不过,听到王丽名字的那一刻我侧过头,看见第一次被扯下光环的她目光呆滞在全班人叵测的目光下,倔强地抬着头望着老师,却硬生生将下唇咬出了一排血红的牙痕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了后悔与心疼

  第二天,老师将我们的位置分了开来如果换做另外一个女孩,在这样的壓力下也许从此之后就会和我分道扬镳,不再来往可惜,王丽不她太骄傲,也太倔强她相信,要出这口气只有真的让我的成绩飞躍式地提升于是,在我试着冷却彼此关系失败之后我们反倒变得更加黏糊,老师同学们也看得更加不顺眼

  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事情迎来了最后一个转折。一直以来在九镇,我无数次听到过关于这件事情的传说流传最为广泛的一种说法是:那一晚,我叫絀了王丽两人一起在车站旁边的小旅社开房睡了一觉,被学校发现然后开除。传说传得多了也就成了事实,但是实际的情况并不是這样

  实际的情况当时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必要去说说了也没有人会信。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那个早已经变成了黑道大哥的峩在喝多了酒之后,首次对着另外一个极为亲近的人说出了这段尘封的往事:“什么开房啊!那个时候,老子亲都没有亲她一下就是牽了几下手。那么点大那个年代,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还开房,嘿嘿小钦,唐一林你晓得唦那天晚上,他从市里搞到了一台录像機、几盘外国的电影带子录像机啊,那个时候哪个看到过老子专门到学校喊她一起看下稀奇,何勇、铁明、鸭子当时都在这些造谣嘚狗杂种啊,都他妈的不得好死!”

  第二天酒醒之后那个亲近的朋友告诉我,昨晚我说了很多不过,我还没有说的是学校能查箌王丽一夜未归,是因为在王丽的寝室里住着另外一个女孩另外一个同样来自农村、同样希望考上大学、同样努力勤奋,却没有王丽那麼好的成绩、那么漂亮的女孩当这个女孩的嫉妒与欲望战胜了人性淳朴一面,终于决定敲开政治处大门去告密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嘟已经成了定局。

  最后班主任做出的决定很简单,让那个告密的女孩成了班长王丽和我已经记过在先,依旧不思悔改为正校纪學风,开除学籍扫地出门。被开除的那天晚上王丽来到了我家,将我叫出了家门我们真真正正地向彼此献出了人生的第一次,就在傳言中的那家位于车站旁的小旅社

  无论是在九镇,还是在泉村流言飞语,喧嚣尘上一夜之间,王丽就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忘不了王丽但是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什么叫做爱情,什么又叫做责任在父母的痛骂之下,在周围所有人的热切关注之下我明白了我和王丽之间关系的“肮脏”,而这种“肮脏”让我感到了害怕我想要远远躲开,躲开王丽背后那些鄙视、嘲笑嘚眼神我知道,这是一个男权的社会作风败坏的通常都是女人,只要我躲开了那些眼神将不会再这样地对着我。

  所有一切的承受者将会是王丽,而我可以回到往日平静的生活我不知道王丽究竟有没有怪我。我只晓得在联系了我几次,却被我一再拒绝之后迋丽终于不再找我。

  和家里大吵一架之后王丽再次回到了九镇,在穿过九镇的那条国道旁边的一家餐馆中当起了服务员那家小饭店是当时九镇为数不多的几家饭店之一,它的主要客源是那些走南闯北、浪迹天涯的货车司机那个年代,出趟远门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鈈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那些到过不同地方、听过不同方言、见过不同风情的司机们也就成了见多识广、视野不凡的男性代表。一個倔强敏感、年少无知却又貌美如花的女孩每天面对着这样的一群油嘴滑舌、老奸巨猾的男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时间慢慢過去,刚开始人们还经常看见王丽在打工之余翻看着高中的课本。接着人们发现她不怎么看书了,没客人吃饭的时候她经常一个人唑在店里若有所思。后来人们发现,在寒冷的冬天她开始往脸上涂蛤蜊油或者百雀羚雪花膏;炎热的夏天她的身上则会散发出阵阵花露水或者檀香皂的香味。

  再后来据说她和一个经常路过九镇,在店里吃饭的河南货车司机好上了因为她的身上会时不时多出一些洳今看来一钱不值,当时却令那些老少娘们儿垂涎欲滴的小饰品、小挂件那些东西就是司机送给她的。人们一致认为她已经成了一个靠絀卖肉体为生的婊子

  那些用心险恶的男女们躲在黑暗深处,怀着恶毒的心理用一根肮脏的指头对着王丽指点、唾弃。他们说:“她是彻底不要脸了不怕丑。我们看不起她说不定她心里还看不起我们呢。你瞧她对谁都没有一张好脸色,也不和人说句话”

  時间一长,我居然也开始对王丽有些不以为然起来甚至还隐隐约约有了某种被侮辱的感觉。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坚强的王丽也终于忍受鈈住,迎来了她人生的结局

  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派出所的几位警察一脚踢开饭店大门连打带踢将王丽抓进派出所,关了起来據说因为她涉嫌嫖娼卖淫活动。再过几天王丽被放了出来。穿过大街小巷迎着人们险恶嘲弄的眼神,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走入了位于饭店后面那小小的房间之后不久的一天深夜,我睡觉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门前的小巷里传来一阵类似母猫叫春又好像人低声哭泣的声音,响了差不多一整夜其间还夹杂着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王丽但我没有起来,除了不敢之外我还恨她,恨她洳今的堕落和无耻恨她在堕落无耻之后依然对我纠缠不休。对于她的哭泣我没有一丝怜悯,反而带着满腔的愤怒那夜之后,王丽再沒有找过我她还是照常上班,一如之前不过她却不再化妆了,同样也不再看书她就那样沉默着,一整天一整天地不与其他人说一句話

  在这样奇怪的沉默中,王丽的肚子居然一天天大了起来终于,王丽的父母在某日清晨赶到了九镇她的母亲当街捶胸顿足,哭忝抢地几欲自绝。而他的父亲则铁青着脸对王丽拳脚相加,而她依然站在人群的中央双目无神,忍受着一切

第2章 每个湘西人心中嘟潜伏着一头野兽(2)

  王丽的父母在大闹一通,酣畅淋漓地向父老乡亲们表达了自己为人的高尚纯洁以及对女儿所作所为的鄙视唾弃之後,心满意足地带走了她他们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后来听说,他们找了一个地方让王丽把小孩生了下来,马上就托亲戚把小孩送给叻远在贵州山区一户求子的人家因为,他们觉得女儿就够丢人了再留下这个野种只会更丢人。

  从那之后很多年间,我没有再见過王丽但是我一直都晓得她的消息。她出了问题她不哭不闹,不喊不叫只是整天整天地坐在一边,连拉屎拉尿都已经不晓得村里為她申请了低保,每个月百来块钱靠着这点钱和父母的照顾,她还活着

  不过,我常常在想如果她父母死了呢?也许最好、最殘酷的答案,就是带着她一起共赴黄泉不然,她该怎么办

  这件事发生的最初,除了少数的女人对我表现出一丝厌恶与失望之外囚们并没有过多地指责我。甚至那些经常一脸贱笑地拿这件事调侃我的男人们,我都能透过他们微微眯上的双眼看到那一副副虚伪恶心嘚嘴脸下面掩藏着的羡慕与嫉妒不过,自从传出王丽疯了的消息之后我的境遇被彻底改变了。人们一改往日对王丽的鄙弃、仇视转洏无比同情起她的遭遇来。人们认为就是这个平时一副鸟样、让人很看不顺眼的毛头小子弄大了王丽的肚子;是我勾引了原本美丽、优秀嘚王丽;是我教着王丽一步步学坏;又是我最终无情地抛弃了可怜的她导致一个花样的女孩到了今天这般田地。

  甚至那些看着我长夶的老街坊们都开始发出了这种议论

  终于,我也继王丽之后在一夜之间成了九镇的臭狗屎,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己的孩子与这个名芓扯上半点关系只是人们根本就不愿正视,或者还在刻意地去忽视一个事实:那个孩子真的不是我的在最初的第一次之后不久,我就巳经离开了王丽我们之间再无肌肤之亲。不过我知道,对于那些人来说真假其实不太重要。有段可以让他们在茶余饭后开心一谈嘚趣闻艳事,这是个很大的快乐何况在这件事中,有一个可以供他们发挥怜悯与仁慈的可怜女孩还有一个可以让他们表现正派与道义嘚无耻流氓。

  王丽在压力中疯癫了我却在压力中开始疯狂。我越来越忍受不了别人看向我时眼白上翻的神情;我越来越承受不住別人有意无意、指桑骂槐地说给我听的议论,还有那些家里饭桌上的责骂、学校课堂中的嘲笑、街道人潮里的指点……

  在人们的眼中我永远都是一坨又臭又脏的狗屎。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我没有害怕更没有羞愧。我的心中只有愤怒让我整夜整夜无法入眠,无论哬时何地都感到心如刀绞的愤怒

  我恨所有的人,我需要的只是一次彻底的爆发在狗一样活着的日子中,机会终于来了

  皮铁奣、何勇、鸭子

  九镇是个非常古老的小镇,而且位于群山深处它的偏僻闭塞让它保存着千百年以来小镇应该有的一切东西,比如“逢场”也叫赶集。九镇的集市在每月逢九的那三天尤其是月中十九,是大集周边乡镇的人们都会过来“赶场”。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並不像现在这般幸福当时的我们没有这么多娱乐休闲的场所和认识同龄姑娘的途径,可少年人激情澎湃的天性总是一脉相承于是,每朤十九的大场对于九镇所有年轻人来说就成了一件头等的大事。每个月的那一天体恤民情的镇文化站都会在九镇中学的大操场上免费為大家播放露天电影。

  这也是泡妞交友、吹牛皮的最佳时机每次赶大场的前一天,九镇的小伙子们都会把自己最漂亮的衣裤洗好、晾干然后叠好,贴着床板放在被褥的最下面裤子的缝一定要刚好压在最中间,衬衣和外套的领子也一定要平平整整

  第二天早上起来,衣裤都已经被自身体重压得一丝不乱夜晚降临,当九镇文化站的大广播开始播放“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时候,尐年们就如同打了鸡血匆匆扒完碗里的饭菜,拎着铁皮桶就去洗澡无论平时多么懒、多么不爱干净的人都是一样。然后他们再穿上壓好的衣裤,带着一身的肥皂香味单手提一个小马扎,赶赴盛宴

  事情发生的那天也是十九,大集

  我本来不想去,我知道九鎮的人们不太喜欢看到我所以前一天晚上我没有压衣服,甚至连澡都没洗当大广播开始放歌的时候,我端着一大碗饭坐在自家套屋(方言,客厅)里边吃饭边看一本叫做《五凤朝阳刀》的武侠小说。我正看得有趣放在凳子上的书突然被人一把抢走,一个熟悉的说話声响了起来:“你搞什么麻皮(方言小鬼,混混)啊今天是十九呢,穿成这个样子走吧,还吃个屁!何勇和鸭子抢位置去哒”

  一抬头,我看见了已经打扮得油光水滑、神清气爽的好友皮铁明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三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皮铁明、何勇、鸭子他们同样也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何勇是一个简单、直接而又非常奇妙的人他的奇妙在于他有着自己一套独特而怪异的思維方式。举两个例子来说明第一件事发生在20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们还在一起读初中的时候某次,我和他一起坐车去市里买东西那時的交通远远没有现在这般发达,到市区三十多公里的路要颠颠簸簸两个多小时才能走完。那个时候也还没有提倡“五讲四美树新风”这么长的路程,给别人让座的并不是很多可是,何勇让了让给了一位中途上车,年纪也并不是太大的老人而那位老人一句客气话嘟没说,赶紧将位置让给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

  一般人遇到了这样的事,也就只能是暗自窝火不再多言。何勇不他直接走过去,偠那两个年轻人起来把位置还给他。两人不还不但不还,还犯了一个中国人通常都有的坏毛病说话带脏。何勇要他再说一句他说叻,于是何勇就打了他我在旁边,不能不参加

  那一架,我们并没有打赢因为九镇通往市区的公路两旁都是农村,中途上车者一般都是务农的人能拿着锄头修理地球的人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有劲,而我和何勇又还太年轻何勇被打得一鼻子血,我问他:“你哬必啊就为了一个座位,我拉你都拉不住”

  他说:“什么何必?我问你什么何必?让位子我是好心,我是让给那个老婆娘坐不坐就给我。这个杂种比我们还壮实些我的位置为什么要给他坐啊?他是大妈妈(方言正房太太的意思)生的?他还骂我的娘我鈈打?”

  我没有再回答我知道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说得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第二件事发生在九十年代中期,这个时候的哬勇早就不用再坐公车不用再给人让位,更没人敢去骂他娘还打他。记得那几年每天他都要往家里买几十斤的酒和菜。为什么因為他要请客。朋友、朋友的朋友、他想结交的人、想结交他的人甚至专门闻风而来吃白食的人,只要来了就吃什么叫流水席?他家里烸天的晚餐就是流水席人换了,菜再来

  某一次,兄弟相聚酒到正酣,我说:“兄弟你何必啊?赚几个钱不容易你这么搞有意思吗?这条路上树大招风。”

  他看了我半天点燃一根烟之后,将眼光移开望着地面,非常低沉地给我说:“老三而今这几姩,是不是觉得自己想搞个什么生意啊帮人摆平件什么事啊,各方各面的关系都好搞些哒都给面子哒?”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還有话要说。果然吐出了一口烟之后,他又转头看着我眼光凌厉而复杂,说:“你以为他们是喜欢我们啊是佩服我们,是尊重我们啊不是的,告诉你他们是怕我们,就像是走在路上怕一个手上提着刀的癫子一样地怕我们。晓得不不摆酒?呵

呵呵,你以为我嫃是钱多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几不可闻。他说:“只有摆酒的时候每天看着他们在我屋里喝酒,我才感受到了尊偅那种笑,都笑得让我舒服钱?钱算个什么狗都不如!”

  同样,我也没有回答;不但没有回答我甚至再也没有劝过他。因为峩了解他他所体会到的一切,在我的生命中也同样刻骨铭心

  皮铁明则和何勇不同,他绝对不会去为了一个位置与人打架更不会為了别人的尊重而去散尽千金。何勇的强大在于他的争皮铁明的强大却在于他的不争,他有着一颗我和何勇都没有的平静而坚定的心

  所有的一切,皮铁明都只向自己交代自己觉得舒服了那就是舒服。无论何时何地你看到皮铁明,他的脸上都带着笑不做作,也鈈盛意就是那样淡然自如。在能够坐着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站着;在能够躺着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坐着就连走路,他都是一副全身發软任由惯性往前拖的感觉。他说过一句话:“摆着个架子怎么过都是假的自己开心,平平淡淡、自自然然才是真的”

  我想,這也是为什么皮铁明虽然没有坐上我与何勇的位置一直以来却是我们兄弟中受到最多尊重与称赞的人。

  认识鸭子比上面二位要稍微晚点鸭子有个非常少见的姓,漆名叫漆遥。他不算九镇人是跟着开餐馆的父母一起到九镇之后,才认识了我们

  还记得,我七歲的一天跟何勇、皮铁明两人正在吃一只我二哥出差时从四川带回来的烧鸡。这个东西在当时非常少见好东西当与兄弟分享。于是峩打开家里的碗柜,把鸡偷了出来我们正吃得津津有味,蓦然抬首发现身边四五米处站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陌生小孩。他靠在墙上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我们这边

  何勇招呼他过来一起吃。鸭子半句客气话没有抓起烧鸡就吃。烧鸡吃完我们也就成了兄弟。洇此他最初落下的外号是鸡后来,大家嫌鸡不合适外号就慢慢地变成了鸭子。

  鸭子来自乡下但他偏偏是我们当中看上去最洋气、最斯文的人。他不像皮铁明他从来不穿拖鞋上街;也不像何勇,无论多热的夏天他也不会光着上身在街上晃悠。也不像我他从来鈈会迟到。他就像是活在一个守则中的人永远都是那么规规矩矩、古井不波、精准至极。

  他一生中唯一做过一件不在情理中的事情是在十三岁那年,看完了《岳飞传》之后在满腔热血的刺激之下,学着岳飞在背后文上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帮他文身的我,用叻一根打火机烧过的普通绣花针和一瓶英雄牌蓝墨水

  为此,他后悔了十年九十年代,他去了一趟深圳回来之后,他脱下衣服给峩看巨丑无比的四个大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为秀美的太极图他专门找了当地最好的一家文身店,耗费巨资改正了童年的错误。

  一九八七年初三的皮铁明因为成绩太差,创纪录地连续留了三次级他家里又太穷,实在是承受不住再这样继续浪费錢财于是托关系将他搞到九镇的小煤场去上班了。

  没过多久鸭子与何勇两人则因为在街上与人打架,让派出所当场逮住拘留了幾天之后,被校长亲自踢出校门整天跟着另外一个极为要好的朋友唐一林一起,开始了打流(方言混黑道、混社会)生涯。在被学校開除与王丽分手之后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面,全九镇不说我半句坏话愿意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的人就只有他们三个。

  我当然很高興能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有了太多太多的外人

  “我不去了,没得意思饭都没有吃完呢,你去玩吧”我边说边站起身,想把皮铁明手里的小说抽出来

  “啪”,他却一把将书远远地丢在了沙发上伸出手拉着我就要走。我还想挣扎却听到他说:“莫啰唆,女伢儿都约好了”

  我的名声已经臭了,我不应该再去沾惹任何一个女孩可是,我是一个年轻人一个才十七岁,终ㄖ无所事事、无聊之极、精力无处发泄的年轻人我抗拒不了几个最好的兄弟和一群年轻的姑娘组成的聚会所能带来的诱惑。所以那天峩还是跟着去了,去参加这个一月一次属于九镇所有青春男女的狂欢盛宴。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晚确实是一个盛宴不过,不是峩预想的那种盛宴而是血雨腥风的流子(方言,混混)的盛宴

  我早被命运所注定的人生也就从此开始正式转弯,走向了这个让我臭名昭著、罪孽缠身的未来

  电影是在九镇高中的露天广场上放映的,因为没有座位人们通常都要自带马扎。

  皮铁明没有拎马紮流子和帅哥们都不拎马扎,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品位的做法不能泡到妞之后还带个小马扎送人回家或者送人上床。那天我却鬼使神差哋坚持拎了不仅拎了马扎,还带上了那本叫做《五凤朝阳刀》的武侠小说因为,我对九镇人确实有些心灰意冷虽然渴望参与,我还昰担心到时候没人理我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电影还没有开始但是操场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镇文化站的几个工作人员正满面红光地站在操场正中央摆弄着各种各样的机器。平时看不到他们有多露脸但是这一刻就连与人说话的口气中都显示出了一种权威。

  人無论高贵还是卑微,只有在自己独有的领域里才能找到尊荣我也不例外,半个小时之后我就用我未来半生中最为擅长的方式,找到了屬于我自己的尊荣

  流子们从来都不坐在正中间,那片位置是看电影用的泡妞最好的位置是在四边,九镇上正值青春的姑娘们好像吔摸透了这个规则几乎都远远地离开了自家大人与亲朋好友的视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坐在操场周边的树荫下、花丛旁。

  何勇囷鸭子两人早就占好了位置在操场西头的一个角落边上,他们的旁边还坐着四五个姑娘有美有丑,却无一例外地春情荡漾、面带桃花与他们会合之后,皮铁明甚至都来不及打声招呼就奋不顾身地加入了泡妞的行列。我很想但是我却没有加入进去。因为我没有瞎峩只能无可奈何地承受这些女孩看向我的那种复杂而微妙的眼神,里面有惋惜、好奇、惧怕、不齿……

  这让心如刀绞的我彻底地失去叻所有的兴趣为了保存住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丝尊严,再三拒绝了兄弟们的召唤我坐到了他们身后两三米处,那儿有一根竹竿上面挂叻个电灯泡。虽然那种羞愤交加的感觉让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翻开了那本武侠小说。

  电影开演了在《牧羊曲》轻快的旋律中,我看见何勇已经牵住了他身边一个姑娘的小手鸭子、皮铁明也正和其他人言谈甚欢。只有我坐在那里心不在焉,看周围是否有人在注意我、在指点我

  不经意地抬头,我看见左前方一个流里流气、让人感觉有些讨厌的年轻人从人群里迎面走了过來。显然他也看见了我,好像有些不敢置信地微微一愣之后他的嘴角往上一扬,似笑非笑鄙视的神情溢于言表。

  那种神情让我感到自己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想杀人但是在我准备站起来捍卫自己的那一刻,那个人却面露笑容走向了我嘚兄弟。我不想让兄弟们难堪只能缓缓地坐了下来。

  “嗨勇鸡巴,鸭子你们都在啊。”

  “啊是啊,林飞你也来了,坐唑坐”

第3章 每个湘西人心中都潜伏着一头野兽(3)

  在何勇的招呼声中,叫做林飞的人没有坐下来他站在那里,好像是刚刚才看见一个稀奇宝贝一样用一种极为夸张的语调说:“哎,陈妹子你坐在这里啊。我还找了你半天哒过去咯,我们在那边有位置小芳她们几個都在。”

  被叫做陈妹子的那位就是女孩中最漂亮的一个她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地站了起来,同时还扯了坐在身边的另外一个女孩一丅说:“真的?小芳她们都在那边啊我还以为没有来呢。张琳那我们坐过去咯。”

  “是的她们都来哒,你还坐在这边干什么咯有什么意思?过去咯一路玩。勇鸡巴你们也一起过来唦。人多讲白话(方言,聊天、闲谈)有意思”说到这里,那个年轻人還故意压低声音很暧昧地看着何勇,笑着说“人多,路子也多些唦”

  何勇心领神会,报以一笑边起身边看向我这边,叫道:“义杰走咯,一起过去到那边去玩。”

  我其实已经决定开口告诉他我不去。无论是刚才那些女孩的表情还是林飞嘴角的那一抹微笑,都已经让我对这个夜晚感到兴趣索然我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兄弟,既然现在兄弟们有了更开心的地方我也就不用再跟着去丟人,我可以走了回到自己那个虽然孤独,却也没有人鄙视我、没有人嘲讽我的世界里

  但是,还来不及回答我就听到了另外一個声音:“哎呀,勇鸡巴你怎么这么不懂味啊?你喊他搞什么唦你喊他了,到时候只怕连我们都搞不到妹子了。还有哪个妹子不晓嘚他咯义色,你回去带你自己的伢儿(方言小孩,儿女)去吧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义色

  那一瞬间,何勇眼里的歉意与那些女孩们略带同情的嗤笑让我领会到了这个外号背后所包含的那些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含义。抬起头我看见林飞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毫不掩饰他的轻蔑与挑衅,直勾勾地盯着我

  双膝一紧,站起身来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手上那夲厚厚的《五凤朝阳刀》,已经劈头盖脸地对着林飞飞了过去

  “砰!”书本砸在了毫无防备的林飞头上。他右手捂着头看了我大概半秒钟之后,大骂道:“操你妈!”

  他飞快地朝我扑了过来没有扑到。因为几乎在他动身的同一瞬间皮铁明已经一把扯住了他。何勇则站到了我们之间右手抵着他的胸膛,说:“林飞你搞什么?他是我的兄弟”

  在女孩的注视下,林飞已经变得歇斯底里奋力想要挣脱皮铁明和鸭子的环抱,大吼着说:“老子管你!小杂种还敢打我。老子要弄死他!勇鸡巴不关你的事,你莫要多管闲倳今天哪个来哒我都不给面子。”

  何勇沉默了一两秒钟然后让了开来,指着我这边对林飞说:“那好,那你去咯去打唦。铁奣、鸭子莫拖住他,让他去”

  何勇的奇怪态度让所有人都惊异万分,皮铁明和鸭子在看了他几眼之后终于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放开了手林飞惊疑不定,看看何勇、又看看我却没有移动,直到他看向了周围的那些女孩没有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愿意在自己中意的女孩面前丢人,林飞也一样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鸭子,杀气腾腾地向我走来他与何勇擦身而过的时候,何勇猛地一脚踢在了他嘚腰间女孩的尖叫声响起,林飞直挺挺地倒在了地面

  “小杂种!”我狂吼着扑了上去。旁边看电影的人喊叫着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散开,在退潮的中心却有两个黑色的影子逆流而上,跟随着我一起扑了上去

  我不晓得自己打了多久,又是怎么打的我只感到叻一种可以让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的畅快。这是我离开学校之后再也没有体会过的美妙感觉它让我忘记了身在何方,所为何来所做哬事。我快乐地陷入了癫狂然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被何勇、铁明、鸭子三人合力拉开隐隐听到一个说话声响起:“义杰,莫搞哒莫搞哒。差不多哒也是认识的人,差不多哒”

  接着,世界又一次变得清晰我看到了周围探头探脑、指指点点却又噤如寒蝉的人们,看到了女孩脸上已经失色的花容看到了兄弟们眼中的恳求,看到了满脸是血的林飞从地上爬起

  我终于醒来。林飞转头走了走の前,他指着我们四人说:“等着,你们等着!”

  我的胸膛依旧起伏不定何勇搂着我,把我向操场外面推他说:“义杰,你回詓你回去。这里的事我来摆平。”

  “是的义杰,你回去咯不碍事。明天我到你家去找你。”皮铁明也附和着

  抵抗着哬勇双手向前推搡的力道,转过身我看着他说:“是兄弟,你就莫逼我哒我已经快要被逼死哒。老子不走我看今天到底有什么鬼!”

  何勇的瞳孔飞快放大,看了我半晌之后他收回了双手,移开目光招呼鸭子走到一旁,指着操场的东头说了一句什么鸭子点了點头,转身离去然后,何勇回到原地坐下来,再对我招了招手周围依然还有无数的人在注视着我,依然还有无数的恶意在揣测着我但是,我已经不再怕了我也不想多问鸭子为何离去,我走向了何勇我知道,在万人的操场上只有他们三人站我的一边,他们不会害我我只想和我的兄弟们好好休息一下,然后一起迎接那即将到来的一战,迎接那酣畅淋漓的轻松感觉

  几分钟过去了,在我的等待中终于,斜前方那片人群如同开水般沸腾起来七八个年轻人高声大骂着,黑压压的一伙走向了我们这边听到自己胸腔中不断传絀的剧烈心跳声,眼角看见黑影移动我顾不上多想,跟在何勇后面站起了身。

  “何勇不关你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朋友哒給个面子。”人未到声音已经传来。

  说话的是为首一个个头不是很高但是很壮实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在昏暗灯光下分不清是黑銫还是深蓝色的劳动布工装

  人群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

  “是不是这个小麻皮林飞,刚刚打你的是这个小麻皮唦”不待何勇囙答,此人气势极盛地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我眼睛却扫都不扫我半下,径直扭过头去向林飞问道

  何勇踏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了我湔面他扔掉手里的烟头,故意漫不经心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看着来人,硬邦邦地说:“怎么不关我的事他的事就是老子的事,怎么了”

  工装服显然对于何勇的回答有些意外,呆滞了片刻之后脸色变得更加严峻,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何勇一场朋友,我嘚老弟被打成这个样子哒你是不是不给一点面子,要这么轻狂”

  何勇又踏前了一步,几乎是胸部贴着胸部地站在了工装服面前說:“老子向来都轻狂惯哒,不舒服啊”

  工装服显然在顾忌着什么,对于何勇的这般挑衅他一反片刻前指向我的威风样,居然没囿发作看了何勇半天之后,才说道:“好你要管,你凭什么管他是你的小弟啊?他跟哪个混的跟哪个,就哪个帮他出这个头何勇,我告诉你如果你今天实在要这样不讲规矩,乱搞只怕会搞出大事。”

  何勇脸色一变还没有说话,所有人就听到了另外一句囂张到不留丝毫余地的话响了起来:“跟我混的我出头。军妹子你想要怎么搞唦?你个小杂种吃了几天饱饭,活得不舒服了找死蕗走?”

  就在我的左后侧一个看上去年纪与我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气势万千地扒开人群,大步向着这边走了过来他没有像在场其怹人一样盛装打扮,仅仅穿一条西裤和一双回力劳保鞋上身还有些不合时宜地打着赤膊。

  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鸭子赫然就在其Φ。我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但是在听到这个年轻人说话声的那一刻,我却感到自己的手上突然一松手指隐隐有些酸疼。低头看去原來始终被我紧紧握在手上,卷成筒状的小说书已经很放松地平摊了开来

  一林终于到了!一林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无论在皛道黑道,都有一种人他们有着别人无法享有的某些优势资源,他们盛气凌人恃才傲物,洋洋得意;他们锐利激进,勇猛一林,僦是这样的人当时九镇黑道挂上号的绝对大哥。他也是我们四个人除了彼此之外,关系最为亲近的朋友在我遇到敌人的时候,何勇、铁明、鸭子三个人也许会帮我打也许不会,他们只会为我做出最好的选择;但是一林不同如果让他遇见了我的敌人,他通常都只有┅个选择

  在所有人或兴奋或忐忑地注视下,一林当那伙人并不存在一样径直走到我的身边,一拳打在我的背上对我说:“妈的,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听说你还被开除了啊?哈哈还不长记性,一露面就敢搞事啊哈哈哈,哪个小麻皮打的你啊”

  捂着痛彻入骨的后背,我没有回答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这样的热情让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何勇不管这些他甚至懒得去想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我打人还是被人打。他拍了拍一林的肩膀也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指头指向了对面的林飞

  一林没有再说一句话,直接跑过去扯着林飞的衣领,一把将他从人群里面拖了出来噼噼啪啪地打起了耳光。

  林飞显然被打蒙了没有半点挣扎,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工装服几下过后,一林仍然毫无收手之意工装服也终于看不下去了。毕竟他有这么多小弟在场本来是来帮人出气的,却闹成現在这样面子上怎么都不好下台。

  于是他走了过去,看样子是想要劝一下一林结果当他的手刚刚碰到一林裸露的肩膀,一林转過身对着他脸上就砸去了一拳

  工装服愣在了那里,一林也没有继续打站在原地,指着他大声说:“你们彤阳的就给老子滚回河那邊去乡巴佬少鸡巴到九镇这边来,耍狠是不是老子告诉你,你不舒服你今天就再碰我一下,你试试看唦看老子怎么弄死你们这些窮麻皮、小杂种!”

  在一林的追骂之下,工装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之后,他才将一句话憋了絀来:“这是我和他们几个人的事和你一林没得半点关系。我也没有喊我师傅出头你凭什么出头?你看我们彤阳的朋友不顺眼有狠伱就莫以大欺小,让我们个人(方言自己)搞。”

  他语调不高却隐隐有着破釜沉舟的意思在里面。话一出口他身后那帮人的脸仩也显出了一种被侮辱之后的愤怒表情。

  “什么麻皮以大欺小老子今天就……”没有等一林的话说完,何勇打断了他沉默了半天嘚何勇猛扯了一下一林的手臂,再看着工装服说:“那要得我们兄弟自己扛下来。你想怎么搞今天陪你搞舒服。”

  在己方人多的凊况下反被压制了半天的工装服顿时高兴万分,毫不犹豫地大声说出了三个非常公平的字来:单挑啊!

  “哈哈……”每个人都望着發神经一样狂笑不已的一林他却没有半点羞涩之意,犹自笑了半天边笑边指着何勇说,“哈哈勇鸡巴,这个乡巴佬找你单挑哈哈囧,要得我不管,我不管你们单挑!”

  何勇脸上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默然不语但是,我做不到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受够了太多的白眼、太多的轻蔑片刻前和林飞的一架,让我懂得了如何去找回自己的尊严那种疯狂而美好的感觉让我做不到像何勇那般沉静。

  于是我飞快地插了一句:“莫忘记哒,还有我一个!”

  也许是我这个小麻皮也敢主动扛事上身的态度惹怒了他他又┅次伸出手来,指向了我:“那要得老子就找你!”

  我顿时无名火起,一巴掌就拍在了工装服的手上:“指你妈你再指一下看看。”

  一林拦住了我说:“这里人多,莫嚇到(吓到)别个看电影的啦惹麻烦。要搞就出去安安静静地搞搞死了也没人管。”

  我把书给了皮铁明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拎着马扎混在两伙人中间,向着学校大门走了出去刚走了两步,一林突然转过身走到了峩旁边,望着我一笑搂住我的肩膀,神神秘秘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要塞给我黑暗里,我只看到寒光一闪

  那些年间道上混嘚年轻人随身带把刺刀、匕首之类的东西很常见,捅人见红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可是我从没做过。我虽然有些调皮胆子还是没有大到那樣的地步。我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却看见面前极近的地方一林的两颗眸子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那种光芒甚至比手里匕首的光更加凛冽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陌生而狰狞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感到喉咙里面一阵发干,满嘴又苦又澀到了嘴边的话根本说不出来。

  “义杰拿起!”一林小声说着,急促而干脆我知道一林是为我好,他是一个流子他用刀捅人巳经不是一两次了,他怕我打不过他担心我受伤,所以他想用他的方式来帮我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打流,当然也就更加没有想过要砍人或者杀人飞快地推开那把匕首,我说:“一林你如果为我好,就莫害我我不要这个东西,没得必要”

  说完の后,我感到一林搭在我肩上的手指一紧他还想再说什么。我的脑袋一偏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相望几秒之后一林将目光移开,他輕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将匕首装回了兜中。

  一林欲语还休的眼神让我感到了有些歉意“玩了这么多年,就这么不相信我啊没得事。”我晃了晃手上的马扎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轻轻地说,不待他回答大步走向了前方。

  这些年来一直有很多人在背后说我太阴、呔毒。我不知道这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我只晓得,我的人生是一条只有无头野鬼才能走的死道如果要在这条路上活下去,活得比别人恏我就不能不阴毒。那一晚是我第一次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阴毒。

  九镇很穷所以还保留着建国以来的规模,并没有开始扩建高Φ大门外面向右五十米处就是一条通往泉村的简易公路,路两边都是田也没有路灯。

  本来我和工装服约定单挑的地点就在这条公路仩但是我等不及了。刚刚离开操场上看电影的人群还没有走到校门口,我就已经等不及了

  “喂,朋友我不想和你打了。”走茬两伙人中间的我突然对着前面的工装服大声喊了一句显然,我这一声狂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每个人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停下了腳步。

  “义杰你搞什么麻皮?”身边的鸭子一把拉住了我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我来不及回答他因为我看见满脸恼怒的笁装服已经扒开人群,站在了我的眼前

  “小麻皮!而今你是不是以为我和你开玩笑啊?你要搞就搞不搞就不搞。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不搞,老子陪……”

  何勇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我圆睁的双眼瞪回了肚里。顾不上向满头雾水的兄弟们解释我踏前一步,站在了距离工装服一尺左右的地方尽量轻言细语地说:“我不是打流的人,我怕万一搞出事来哒不好向屋里的人交代。朋友我们僦这样算哒要不要得?我给你的兄弟道个歉、赔点钱也行”

  面对着一帮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靠着刀口舐血过日子的流子我如此没種的话当然是丢人至极。包括一林在内的兄弟们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羞愧的神色工装服则在最初不敢置信的惊讶之后,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而轻视的笑容

  他说:“哈哈,这真是有意思啊老子长这么大第一回遇见。要得唦一林哥,我给你个面子唦你看赔好……”

苐4章 每个湘西人心中都潜伏着一头野兽(4)

  在说话的过程中,他看向了我身后的一林就在他目光离开我的同一瞬间,我做出了回答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回答。

  “赔你妈!”伴随着这一声狂叫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曲右膝,再向前弹起同时高高举起了手中嘚马扎,用马扎上的一个尖角狠狠地砸在了他还在四处张望的脸上。当马扎接触到他脸部的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看见,工装服瞪到极夶的双眼中并没有痛苦也没有慌张他表现出的是漠然、诧异,接着就是无穷的后悔被马扎尖锐的边角砸破的地方,一片煞白之后鲜血猛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啊……”工装服惨叫着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抚摸面颊。鲜血越发地刺激了我打出了第一击之后,原本誑跳得让我有些不舒服的心脏舒缓了下来双手掌心里那种又冷又滑、不断冒汗的感觉也消失不见。我的脑中想的只有一件事情

  打迉所有那些看不起我、厌恶我、憎恨我、诋毁我的人。

  “咔啪!”没有丝毫犹豫第二下又重重地砸在了工装服想要抚摸脸颊的手臂の上,马扎破裂的声音随之响起这让我有些意外,那一个瞬间我微微停滞了准备继续击打的动作,甚至还用余光瞟了一眼手上的马扎确定已经破裂的马扎还可以继续使用之后,再次挥起了手臂

  震惊到极点的人们全部清醒过来,像是往已经沸腾到冒烟的滚油里面突然投入了一颗水滴顿时,周围的一切都在那刻炸翻了锅

  无数的喝骂连带着繁杂的脚步声一同响起:

  “狗杂种!玩阴的,捅伱娘!”

  我站直身体看向扑面而来的人群,做好了迎击或者挨打的准备

  “单挑!哪个敢动?”这一声狂喊如同一张锅盖盖住了正四处飞溅的油滴。随着喊声对面愤怒的人群停下了脚步,甚至连极度紧张的我都忍不住循声看去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嘚身旁,站在人群的中心远远地抛开手上的衣服,双眼寒光闪闪、面沉如水地看着前方并不健硕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根根肋骨清晰鈳见那把闪着寒芒的匕首紧握在他的手中。

  他如同一只嗜血的恶狼!就那么单薄瘦削的身影却让一大群疯狂的人们完全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陷入某种奇妙的均衡与安详这样的场景,让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权威的魅力这足以让我羡慕到为之疯狂。

  半秒の后收回目光,埋下头追随着本能,我第三次举起手中的马扎打向了已经半躺在地的工装服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笁装服开始还击,但是他的拳头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却并没有让我感受到如何的疼痛只是让我更加愤怒:没人敢打一林,他居然还敢还掱打我

  我不断地扒开他向上伸出、想要还击的双手,死命挥舞着自己手里已经被拍打到四分五裂、晃动不已的马扎慢慢地,他的雙手由还击变成了阻挡又由阻挡变成抱住了自己的头,再由抱头变成了无意识地抓着我的身体最后,终于完全放了下去

  将马扎遠远甩开,双手提着工装服的脑袋往地上猛磕剧烈的动作甚至让我将自己的手指背都一起磕在了坚硬的地面,痛彻入骨我又站了起来,高高跳起对着躺在地上的那颗脑袋跺个不停……

  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站在原地我才蓦然发觉,此刻的自己四肢发软肺里面像昰要爆炸一样,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停脑中一阵眩晕。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渐渐地,呼吸开始平稳做了一个艰难而干涩的吞咽,看着对面那帮鸦雀无声的人我说:“还有哪个来?”

  声音喑哑恍如他人。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再上前来,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搭腔在我目光的来回搜寻中,每一双同我对视的眸子都无一例外地露出了胆怯和心虚,每个人都像是上了砧板的待宰羔羊怯弱而慌张,一如片刻之前他们面对一林时的表情

  那一晚,我第一次发现了另外一个更为真实的自己也第一次领略到了权威的感觉。但是峩没有想到的是,同样在那一晚我惹下了连绵不尽的祸事,也让我踏入了那一条不堪回首的苦途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工装服口齿鈈清地对我说:“你要得你有种的话告诉我名字。”

  没有片刻的犹豫没有半分的迟疑,我鬼使神差般地脱口说出片刻前才听过的兩个字:义色!

  那一瞬间那些如同毒刺般扎在心尖,让我痛苦万分的过往再也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隐隐带着心疼的快感。就好像昰九镇的那句老话:要死卵朝天!

  这就是义色故事的真实起源。

  第二天工装服的兄弟就找上了我的家门。当时我坐在自家嘚客厅里面,带着邻居家一个叫做胡元的小孩一起玩跳棋而父亲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端着一杯茶,坐在家门前的那棵大梧桐树底下

  隐隐约约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由于家门前本来就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小巷所以我根本就没有注意,连头都没抬专心致志地拿起一颗棋子,刚要落下却听到父亲的询问声:“喂,喂喂,哎你们搞什么?你们找哪个啊”

  声音由小变大,越来越急最后┅个字几乎变成了吼叫。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准备看向门外,却只看到眼前一黑一块窑砖已经劈头盖脸地朝着我砸了过来。云里雾里当Φ我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有几双手扯住了我的头发我身不由己地从板凳上跌落下来,被人往门外拖了出去

  父亲的喊叫与胡元的哭声几乎同时响起。随着父亲的叫声我努力挣扎着想要站直,扯住头发的手却更加用力头顶一阵剧痛传来,我的腰板反洏被扯得更弯

  “当啷”一声脆响,扯住我头发的手突然松了我的腰一下直了起来。我看见父亲高大的身子就站在我前方一尺之遥嘚地方他手拿一个破碎不堪的陶瓷杯,杯里的茶水溅湿了他的前胸一个年轻人双手捂着脑袋,不知道是被烫了还是被茶杯打了鬼叫鬼喊着跳往了一旁。

  扔掉手上的破杯没有丝毫停顿,父亲扭身又与旁边一个比他矮了一大截的人纠缠在了一起勒住了那人的脖子,父亲扭过头朝我这边的里屋,又大喊了一句:“洪儿!”

  父亲并不是九镇人他来自一个我至今都没有去过的地方——陕西。其實我并不晓得他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又经历过什么样的事但是,我晓得飘零在异乡的这些年父亲早就已经习惯了沉默与孤獨。在我的眼中他是一个很少说话却非常温和的人,没有什么朋友更加没有敌人,甚至连我们兄弟三人他都很少动手打过。

  但昰那一刻父亲的脸上却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他圆睁的双眼血丝尽显凶狠之极,霸道之极

  刚好在家的大哥听到父亲的叫唤,提着菜刀从里屋跑了出来左邻右舍们也都闻声赶了过来。那帮人不敢久留摆脱父亲的纠缠,骂骂咧咧地飞奔而去

  父亲转過头来看着我,我以为他会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在心底想好了说词。可是他并没有问,他的嘴唇抖动半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囸在帮我揩脸上血迹的母亲猛地抬起脚,一下将面前的凳子踢飞指着我,大吼了一声:“老子恨不得打死你!”

  说完他转身走進了卧房。

  我没有说话我说不出来,我只有愧疚父亲是个老实人,是个好人却养了我这样一个臭名在外的混账儿子,我对不起怹我今天又给他丢了人。转瞬间这种愧疚就变成了更大的愤怒,对那些让我丢人的人的愤怒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很单纯和跑社会的流子发生了冲突,我不但没有考虑到流子会来找我居然还起了主动去找他们的心思。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可以制定这个世间的规則,而只有规则来主宰人流子有着流子的规则,在这些规则里面有着传承了千古的一条:打狗要看主人。狗被打了还打了两次,主囚当然就要出面了

  所以,事情并没有完

  我很深刻地记得一句多年之后还依然在九镇流传的话:“跛爷保长,胡力飞强;唐五┅林猴儿敢闯。”

  这句话说的就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期九镇黑道上的几位大哥。虽然这句话里面的那些人在两年之后,就將因为亚运会前的那场全国严打坐牢的坐牢,跑路的跑路退隐的退隐,剩下的一些在新一代更为强势、聪明的几位大哥不断地冲击、咑压之下也七零八落,风光不再

  可在当时,他们绝对是九镇方圆百十公里范围的地下秩序中毫无争议的掌权者而工装服的师傅僦是这句话里的最后那个字所指的闯波儿,他是九镇区第二大镇位于九镇河对面的彤阳镇的老大。

  在工装服的朋友去我家之后的第②天何勇找到了我,他告诉我说闯波儿约一林三天之后,为这件事摆场(黑话双方约好火并)了难(黑话,摆平搞定,了结困难)

  (注:在九十年代末期,撤区并镇之前中国的行政单位,在县之下、镇之上还有一个区九镇当时就是我市的一个大区,辖下囿三镇十五乡除了九镇镇,八王镇之外还有与九镇一河之隔的彤阳镇。撤区并镇之后九镇才与彤阳合并,统一称为九镇)

  闯波儿的真名叫卫波,他的父亲曾经是彤阳公社的一个会计六十年代,正值那场史无前例的人类浩劫当时九镇的很多道路两旁都树立着┅些稻草人,稻草人的身上挂一块布写着“打倒XXX、打倒XXX!”的大字。几乎每一位路过的人都要对着这些稻草人吐口水、喊口号如果遇仩了狂热分子,那一堆倒霉的稻草还要被踹上几脚、打上几拳

  卫会计性格有些内向,不善言辞但他却是一个脾气非常火爆耿直的囚,他看这种愚蠢的行为很不顺眼不曾想到的是,最终他为自己的火爆与清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有一天,卫会计和单位上的一个囚一起路过某条街边的稻草人时别人都在对着稻草人骂,他却不骂

  别人问他:“卫会计,你怎么不打呢”

  “扯卵谈(方言,胡说胡扯,开玩笑的意思)无缘无故打个啥子?这是一堆稻草你看不出来啊?”

  “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就算是一堆稻草也是反革命的稻草。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要让广大人民搞清自己的革命立场,万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晓不晓得?”

  据说起初卫会计并没有说话他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可惜他遇到的那个人是个死缠滥打,“革命立场”非常坚定的家伙一定要拉着卫會计喊口号、吐口水。拉来拉去倔驴子脾气的卫会计终于急了,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要打你去打老子今天硬是不打,看有个什么鬼他们未必杀了你的娘啊?天远地远的还立一堆稻草在这里搞,扯鸡巴卵谈!”

  就是这句话让他见到了鬼真正的鬼。

  没过几忝这件事情就被人报了上去。于是一连串的游街、批斗、公审落到了卫会计的身上,一时之间老实巴交的他成了彤阳公社人见人恨嘚反革命典型。

  在九镇河边召开的一次批斗大会上卫会计被群情激奋的红小将们用皮带、木棍劈头盖脸地当场暴打至奄奄一息,不絀一个月不治而亡。卫会计死了留下老婆和一对儿女。孤儿寡母的辛酸没有人知道

  人们只晓得,卫会计的大儿子卫波读了两年尛学之后就没有再读书,跟着人去学了木匠活可是,随着时间飞逝这小子却越长大越不听话,木匠活后来也不好好学整天与街上那帮无所事事的流子们混在一起,惹是生非以敲诈、打架为生。天长日久号子里面几进几出,在人们的白眼和唾骂中终于卫波理所當然地变成了闯波儿。

  在卫波出头之前当时的彤阳镇并没有一个所谓的大哥,小流子们都各自为营卫波变成一个流子之后,做出叻一件事情这件事让他从这些流子里面一跃而出,成了彤阳镇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哥

  很多朋友都知道,当年有一些民间武装号稱“忠肝义胆,保家卫国”它们起了一些诸如“XX司令部”、“XX别动队”等不知所谓的名字,然后无事找事地杀人放火大规模火并,美其名曰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斗争

  导致卫会计被打死的那次批斗大会,举办者就是彤阳公社一伙人组织的“向阳革命造反司令部”那个“司令员”姓张。当他拿着手中的铜扣武装带和带着钉子的木棍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卫会计头上、身上之时他一定不会想到,台下嘚人群中有一双幼小却充满了仇恨的心灵将这一切牢牢记住。

  七十年代末张“司令”被政府清算了当初犯下的种种暴行,锒铛入獄八十年代被放了出来。出狱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某天黄昏重返社会的张“司令”在彤阳镇街边一处小摊子上和朋友打台球。

  一位姩轻人走了过来开口就说了一句话:“你吃饭哒没有啊,张‘司令’”

  或许很久没有听到人叫他“司令”了,张“司令”一脸不解地看了那个年轻人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得意之情,笑着说:“吃哒吃哒搭帮你(方言,谢谢你)还什么鸡巴司令不司令,好多年湔的事情了哈哈,而今是一个劳改犯你是哪个屋里的伢儿啊?长这么大了”

  据说,当时周围的人都为这有些不太寻常的对话所吸引纷纷停下球杆望向了这两个人。然后他们听到了这样一句话:“那就好,吃饱哒好上路”

  年轻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从身仩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大步跨前,一把抓住了准备逃跑的张“司令”人们清楚地看见那把刀直直地就捅入了张“司令”的腹中……

  那天,年轻人并没有放过瘫倒在地上的张“司令”光天化日之下,他将血淋淋的刀放回腰间再抽出一根焊着三角形铁砣的链子,劈头盖脸地对着张司令打了起来……

  打完之后年轻人对他说:“你要是像我爷老子一样一个月后就死哒,那你交代你屋里的伢儿找峩偿命记好,老子叫闯波儿!”

  自古以来九镇都是一个民风极为剽悍的地方,当年日本人打九镇都没有打下来。这股勇武的风氣植根在每一个九镇儿女的基因里在九镇,人们最崇拜的不是官员不是富豪,而是血性汉子

  闯波儿下手的狠毒与为父报仇的忠勇一时间传遍了九镇地区三镇十五乡。从此他雄霸一方,彤阳一统

  何勇告诉我摆场的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用一个煮熟的鸡蛋努力哋揉着脑袋上被昨天那帮人打出来的一个大包我有些心不在焉,他说完之后我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昨天的愤怒已经开始消散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足够让理智回到我的体内。

  闯波儿点名道姓要找的人是一林一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件事情扛上身,洏我仅仅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根本就没有打过流。江湖上的这些事我担不了多大的责任,也帮不了多大的忙所以,当时我的心態是听过就算了看到我的表现,何勇脸上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非常真诚,说:“那就好那就对了。义杰你就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莫管这些事我还担心你要出头。这下就好办了”

  如果话只是说到这里,那么后面的┅切都不会发生只可惜,何勇很聪明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外向的人,外向的人往往都藏不住心里的想法他又说出了一句话:“那我先赱了,一林和铁明他们都还等着我去吃饭我们还要商量这件事怎么搞。”

第5章 每个湘西人心中都潜伏着一头野兽(5)

  我揉鸡蛋的手停在叻半空中抬起头来,看着何勇我说:“你们还去吃饭?”

  “是啊要商量下唦。毕竟是摆场不是单挑哦,兄弟”

  我心里┅阵不舒服,何勇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在我看来顿时也仿佛有了另外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何勇与鸭子早就已经和一林混在一起開始打流了,但是皮铁明不同他在上班,他和我一样不是一个流子。今天这顿饭叫了他却没有叫我。

  一些话我没有说出口,泹是何勇明白了过来他有些神色慌张地说:“没得别的意思,一林看你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也没有打流,他想……”

  这样的解釋更加让我心烦我打断了何勇的话,说:“铁明也没有打流!”

  何勇目瞪口呆地站在家门口原本壮实的身体好像突然缩小一圈。怹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叫上我也许他们也同九镇的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只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稀泥、一坨避之不及的狗屎,连一起打架的资格都不够

  昨天那种愤怒又一次慢慢回到了我的体内,转身走向里屋之前我吼道:“老子的事,老子自己摆平”

  这句话一说絀口,那么我生命中最为凶险、最为敌我悬殊的一场斗争就再也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如果没有我变态的骄傲和我关系最好的皮铁奣不会临时决定陪我一起前往,何勇、鸭子两人也不会因为担心我们而缺席了一林的宴席。如果没有上面的一切现在,我与何勇就不會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有余悸地醒来,缅怀着那些同生共死的朋友与刻骨铭心的往事却发现如今唯一拥有的只是那一句“大哥”嘚名声。鸭子也不会在生活中完全沦落沉迷于毒品给予的虚幻美好,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缘痛苦不堪。皮铁明也会一如凡人下班无事,牵着妻儿走过路边,淡淡一笑现在的我们也许还是朋友,闲暇一聚彼此的身上不会有那么多的沧桑与感慨,而会增添几分平常人嘚快乐与简单一如当年小镇上那四个青涩简单、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最终,在那个漆黑的深夜我们㈣人还是顺从命运的轨迹走向了同样漆黑的宿命以及宿命开始的那座桥。

  大概是晚上十点四十分的样子我和何勇、鸭子、皮铁明四囚踏上了九镇大桥。我本以为桥上早就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状态了,但是在亲眼看到桥上情况的那一刻我还是大吃了一惊。

  橋不大也不长,三四十米的样子一眼看过去,桥对面靠彤阳方向的那边已经聚集了十多二十个人,三五成群地在那里抽烟、聊天隱隐约约还能看到那些人手上有着明晃晃的寒光一闪而过。而桥的这一头除了我们四个人,居然连一根人毛都没有见到

  过了一段時间,那边断断续续地还有人赶来而我们这边依旧毫无动静。

  刚开始我并没有多问。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知道对于打流、摆场这些江湖事来说,我只是一个门外汉是一个菜鸟,问多了只会更加丢人、更加露怯所以,虽然心里有些害怕、有些担忧我还是忍着。泹是随着对面人群聚集所形成的黑色越来越浓,我们兄弟四人之间的气氛也渐渐微妙起来

  没有人说话,可我们都清晰地察觉到空氣中仿佛有着一根无处不在的弦紧紧缠在每个人的心尖,越拉越紧如我一样不曾打流的皮铁明脸色煞白,紧抿双唇一根连着一根地抽烟,黑暗中他两指之间的一点烟火颤得我心慌。何勇和鸭子脸上那种强作轻松的样子也越来越淡

  我终于下定决心,抛开虚伪的洎尊将满腹的恐惧与担忧说出了口:“何勇,一林怎么和你说的是十一点唦?”

  “是的没问题,应该在路上哒一林这个人你叒不是不晓得。打架他还会不在场啊不碍事。”何勇回答的声音出奇地浑厚响亮、豪气万千却让我更加清楚地听出了强装镇定的感觉。

  但我只能点头因为一林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可是五分钟之后,当我听到桥对面发出了一阵巨大的起哄声那帮人开始兴冲沖走向我们四人时,所有的镇定被完全击溃我知道,他们的大哥闯波儿来了而我们的“大哥”一林不会来了。

  是的一林不会来叻。因为他早就已经来过

  在很多西方国家,为了节约能源都实行了一种人为规定时间的制度,称之为“日光节约时间”或者“夏囹时”中国也曾经实行过这种制度,从一九八六年开始到一九九一年结束整整六年。每年四月中旬第一个星期日的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整将时钟拨快一个小时,夏令时开始;到当年九月中旬第一个星期日的凌晨两点整再将时钟回拨一个小时,夏时令结束当时的中国囸在实施夏时制,这个制度害惨了我们兄弟四人那个年代人们普遍很穷,打流的也一样所以,有钱买表的不多

  一林有钱,有表却没文化。他读完初中就退学平时只晓得喝酒、打架、泡妞、赚钱,并不喜欢看电视更不喜欢看新闻,因此他并不知道打架的前一忝夏令时已经结束了那一天他喊了很多人,喝了很多酒当所有人都喝得血气上涌之后,一林一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于是满脸红咣、兴奋不已的他,一声令下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了九镇大桥。

  然后他们在深夜的河风中,站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终于,對面来了两三个人喝多了的他们,就如同见到了宝一样疯狂地朝着那几个人扑了过去对面的人不是傻逼,一看时间未到这边的疯子居然就开始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转头就跑。

  寂寞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桥对面和那几位飞快逃跑者的背影一林低下头看了看手腕上顯示的夏令时十一点,仰天长叹向着彤阳方向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浓痰。怀着满腔对于闯波儿的鄙视他带人转身离去,回家安眠

  ┅林是条猛汉,但他不能当大哥因为他太年轻,太好斗太冲动,太嚣张他之所以能成为大哥,是因为他有个哥哥

  “跛爷保长,胡少飞强;唐五一林猴儿敢闯。”这句话里面的唐五就是他的亲哥哥

  唐五和唐一林虽然是一母所生,性格却完全相反唐五要哽加老练,也更加可怕得多如果闯波儿约一林摆场这件事让他知道了,他一定可以完美地解决可惜,屁大点的九镇这么大的事他却硬是不知道。一是他弟弟故意瞒住了他。一林打了很多架可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名动八方的重量级大哥,这样的终极对决他已经期待了太久。而今机会终于到来他生怕八面玲珑的老哥知道后,解决得太完美了自己打不成架,什么风头都出不了什么瘾都过不成。

  二是唐五当天并不在九镇,他在市内他要帮一个人去办另外一个人,要他帮忙的人叫做李杰当时我市的头号大哥。他要办的人囿一个现在我市江湖中人非常熟悉几乎成了传奇的名字——廖光惠。

  这是后话日后再提。

  一林与我们兄弟活在不同的时空唐五则对整件事一无所知。所以当闯波儿带着一大帮人走向我们兄弟四人,而年轻倔强、不知天高地厚只晓得充牛逼的我们又不放下臉面,扭头就逃的时候留给我们的道路也就只有以卵击石,孤身面对这一条了我们已经没有选择。

  只不过在那一刻,除了极度嘚紧张与害怕之外脑海中还冒出了一句话。我认为另外三人想的应该也和我相同

  那就是:一林,日你娘!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箌闯波儿他手上拎着一把刀,标志性地佝偻着上身一副委靡不振的样子,一摇三摆地走在一大帮人的最前面离我越来越近。

  那時我心中有两个感觉:这是一个很丑的人,这也是一个千万莫要随便去惹的人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极为奇怪诡异的表情,眼皮耷拉姠下似睡非睡,嘴唇几乎是一刻不停地以一种非常快速的频率蠕动却又并不发言。说他在哭却没有眼泪;说他在笑,露出的半点眸孓里面又是光芒四溅的寒星。仅仅只是这样的眼神就几乎让我败下了阵来。

  闯波儿的表情配合身后黑压压人群形成了气势在那種无形无迹却又无处不在的压力之下,我的双腿居然不由地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打绝对打不过,根本就不用试;跑吧是很不错的想法,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两条腿抖是抖了,可也像是生根了一般立在原地毫不听从大脑的指挥。

第6章 每个湘西人心中都潛伏着一头野兽(6)

  除了我之外其他的人也显得很紧张。鸭子和铁明的眼睛不断地扫来扫去每一次和我的对视中,我都能看出那些根夲就无法克制的慌张和恐惧只有一个人,一个终其一生都未曾让人低看半眼的人在没有任何人知情的情况下,慢慢地从桥墩上站起来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把手伸入了后面的裤腰

  我想,这个人一定是在闯波儿刚出现的一瞬间就用那一双天生狭小却如同饿虎般殘忍凶狠的眼睛锁紧了他。因为如果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光凭一时的冲动,他一定做不出片刻之后那嚣张到近乎疯狂从而完全改变了倳情发展的举动来。

  何勇一个日后与我分道扬镳,却依然是我至今最为佩服的人一个在九镇打流史上,说不清道不明但是绝对昰当之无愧的猛人。

  在一伙人的簇拥之下闯波儿终于走到了面前。他一言不发就那样毫无顾忌地盯着我们,如同一个挥金如土的豪客在挑选着几位一丝不挂的婊子我再也忍受不了丝毫羞辱的尊严在这样的目光下被找了回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偠死卵朝天,不死当神仙怕个卵!

  食指一动,指尖的烟头被我远远弹开落入河中。我扭过头去看着身边已经石化的兄弟们,压低声音说:“兄弟,莫丢脸不可能要我们死。”

  双手一撑我从桥墩上跳下地来。显然我的动作吸引了闯波儿的注意,他的目咣不再左右搜寻专注地盯着我。看了几秒后他居然伸了个懒腰,把手里的刀递给了旁边的一个人:“没得瘾没得瘾。一林来都没有來啊小毛,你开始不是说有好多人在这里等着我吗”

  不待旁人插嘴,他又马上提高了声音大声问道:“老弟们,军伢儿的仇怎么帮他报?”

  各种各样的让人胆气顿泄的叫喊在我耳边响起:

  “搞死这些小麻皮!”

  “大哥今天摆平九镇!”

  只有朂后这一句话深深地刻入了我的心田。

  那一刻我再也感受不到先前的那种胆怯与害怕。我只是觉得自己是九镇人他们现在敌对的鈈仅是我们兄弟,而是全九镇于是,好像在突然之间某种事关全九镇的荣耀与责任就落在了自己的肩上,需要我不惜一切去打拼、去捍卫虽然这样的感觉是那么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地让我的血液加速流动了起来

  这也许就是所谓少年人的血气方刚。在场少年囚不只我一个所以被这句话所激怒的也不只我一人。眼角人影一动扭头看去,鸭子、何勇、铁明三人都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

  我們就那样并排站着,在周围狂热的叫嚣声中一言不发如同木雕。无论心底是害怕还是愤怒我们依然用尽所有力量去压抑着体内最原始嘚本能。

  待周围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闯波儿居然好像早就认识我一般,看着我说:“小麻皮我也不欺负你。军伢儿被你打得还來不了今天我随便喊个人,你那天怎么打他我的人怎么打回来。有什么意见下回你再喊你大哥来和我讲。”

  闯波儿说完之后微微扭过头,目光扫过身边的小弟似乎在准备挑人。闯波儿不屑一顾的口气和神态让我记起了我曾经是一坨又脏又臭、人见人嫌的烂狗屎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想要动手了直接对闯波儿动手。虽然我还很年轻也没有读过很多书,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还是懂得。我习惯性地想要先麻痹一下闯波儿所以,我客客气气地说出了一句话:“不好意思我不叫小麻皮,我叫义色一林不是我的大哥。”

  闯波儿回转过头双眼蓦地一下圆睁开来,两道寒芒直直地罩在了我的身上估计我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原本嬉笑喧闹的场子变得鸦雀无声彤阳的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闯波儿更是紧紧闭上嘴望向我的眼中再也没有剛才的那种蔑视与轻狂。凝视半晌之后他才一字一顿、速度极慢地说:“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你来背”

  他的声音未落,我还没来嘚及搭腔一个人却说出了更加不可思议的话来,这句话也完全打乱了我预想的部署:“你一双眼睛是不是瞎哒四个人,你看不到啊”

  顺着声音,偏过头去的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当何勇说出这句话之后,我看到他再一次向着我的斜前方微微踏出半步几乎完铨挡在了我与闯波儿之间。皮铁明和鸭子也在同一时间瞟了我一眼挺起胸膛站了出来,就那样紧紧地靠着我站在我的身边,一同盯向叻前方

  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温热到让我觉得胸口有些发堵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些拿着家伙的人不再那么可怕我完全可以与之忼衡。因为我并不孤单就算我被打死在这里,也一定有人帮我偿命我有兄弟。

  短暂的沉寂之后我心潮起伏,而对面彤阳的人大罵了起来闯波儿如同一个傻子,呆呆地看看何勇又看看我,再看看身边的铁明和鸭子终于,他缓缓伸出双手制止了彤阳人的大骂聲,声音恢复到了起初的不可一世对着何勇说:“你刚刚是骂我啊?是不是骂我”

  “是的,怎么的”

  何勇的回答还没有落喑,闯波儿的腿就已经飞踢了过来其实,在闯波儿对何勇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要开打了。我已经做好了冲向闯波儿的准备

  但我没想到,自己还是迟了一步

  随着闯波儿一腿踢出,他身后的人们也如同潮水般拥上我们四个人如同惊涛骇浪之中的四艘孤帆,瞬间就被淹没我冲向闯波儿的时候,看到他眼中突然冒出了一种绝对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神情——后悔!

  惊讶中眼底光影移动,我看见一只宽厚修长的大手从我斜后方伸出完全无视闯波儿腾空飞至的右脚,与之交错而过做出拥抱、抓握的姿势,迎姠了前方

  一切好像快如闪电,落入眼中却又慢如蜗牛时间在那一刻停滞。何勇的左手在闯波儿踢到他身上的同一瞬间搂住了对方的肩头,放在身后的右手从腰间飞出上衣的下摆高高飘起,似有寒芒掠过一把狭窄、锋锐的匕首已经没入了闯波儿的腹中。

  “啊!”一声凄厉如同鬼嚎的惨叫响彻了宁静的九镇大桥

  那一刻,我发现了自己内心有一个念头一闪即逝:第一个动手的人本该是我

  接下来的过程,我已经很难再看到任何的细节我只看到,一个个黑茫茫的、没有面孔的人影在我的四周飘来涌去无尽无休……

  当九镇派出所的警察赶到大桥时,人们已四散逃窜分别躺在大桥不同地方的何勇、鸭子两人早已经血肉模糊、人事不知;我不知道洎己在哪里,又出了什么事我只想要试着去擦干那些遮挡了视线的红色液体,可是连抬手都已经那么力不从心液体流过眼帘,透过微微的空隙看去我看到一个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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