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学了,不想去学校 韩国歌曲,怎么办。寒假前是短发,寒假梳了辫子,我都不敢进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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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久时酝成字,字不醉人人自醉。
顾城与谢烨情书(节选)
[顾城和谢烨。是在火车上邂逅相遇的。时间是1979年]
顾城致谢烨   买票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你,按理说我们应该离得很近,因为我们的座位紧挨着。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你了吗?我和别人说话,好像在回避一个空间、一片清凉的树。到南京站时,别人占了你的座位,你没有说话,就站在我身边。我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也许是想站起来,但站了站却又坐下了。我开始感到你、你颈后飘动的细微的头发。我拿出画画的笔,画了老人和孩子、一对夫妇、坐在我对面满脸晦气的化工厂青年。我画了你身边每一个人,但却没有画你。我觉得你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无法停留。你对人笑,说上海话。我感到你身边的人全是你的亲人,你的妹妹、你的姥姥或者哥哥,我弄不清楚。
晚上,所有的人都睡了,你在我旁边没有睡,我们是怎么开始谈话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话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梦幻的鱼群,鼻线和嘴角有一种金属的光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给你念起诗来,又说起电影又说起遥远的小时候的事。你看着我,回答我,每走一步都有回声。我完全忘记了刚刚几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很陌生,甚至连一个礼貌的招呼都不能打。现在却能听着你的声音,穿过薄薄的世界走进你的声音,你的目光,走着却又不断回到此刻,我还在看你颈后的最淡的头发。
火车走着,进入早晨,太阳在海河上明晃晃升起来,我好象惊醒了,我站着,我知道此刻正在失去,再过一会儿你将成为永生的幻觉。你还在笑,我对你愤怒起来,我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你活着,生长着比我更真实。我掏出纸片写下我的住址,车到站了你慢慢收拾行李,人向两边走去,我把地址给你就下了火车。
顾城 1979年7月
谢烨致顾城
你是个怪人,照我爸爸的说法也许是个骗子,你把地址塞在我手里,样子礼貌 又满含怒气。为了能去找你,我想了好多理由,我沿着长长的长着白杨树的道路走, 轻轻敲了你的门,开门的是你母亲,她好象已经知道了我,就那么注意地看我。你 走出来,好象还没睡醒,黑纲笔直接放在口袋里。你不该同我谈哲学,因为衣服上 的墨迹惹人发笑,我想提醒你,又发现别的口袋同样有许多墨水的颜色,才知道这 是你的习惯。我给你留下地址,还挺傻地告诉你我走的日子,离开那天你去送我, 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知道这是开始而不是告别。
你会给我写信么?你说会的。写多少呢?你用手比了比,那厚度至少等于两部 长篇小说。
小烨 1979年7月
顾城致谢烨
收到你寄出的避暑山庄的照片了,真高兴,高兴极了,又有点后悔,我为什么 没跟你去承德呢?斑驳的古塔夕阳孕含着多少哲理,又萌发出多少生命,无穷无尽 的鸟没入黄昏,好象纷乱的世界从此结束,只有大自然,沉寂的历史,自由的灵魂。 太阳落山的时候,你的眼睛充满了光明,像你的名字,像辉煌的天穹,我将默默注 视你,让一生都沐浴着光辉。
我站在天国门口,多少感到一点恐惧,这是第一次,生活教我谨慎,而热血却 使我勇敢。
我们在火车上相识,你妈妈会说我是坏人吗?
顾城1979年8月
谢烨致顾城
今天我觉得精神特别好,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病了,发高烧昏昏沉沉好几天, 今天我真的觉得我已经好了。
这几天躺在床上,天天看或者说是听你的信,也许我真从你那带走了灵魂,它 不时聚成你的样子,把你的诗送到我耳边,我好象一个住在海边的姑娘,听小石子 在海水里唱歌。
你的信让我看见了将来,多好,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看看将来呢,我感到云 从松树上升起来,你一步步走上台阶,你就在我身边,我相信,这是命运,我们在 一起的时候很短,而命运是漫长的。
这会儿,起风了,风吹起我的头发,好象把我的灵魂也吹得飞升起来,我太高 兴了,真累。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你,像兄长那样站在我面前,你礼貌地带着我走 路,给我讲安徒生,讲法布尔的故事,讲路边的草怎么结出果子,瓢虫有多少斑点, 你神气地走在路上,好象整个北方都属于你,也许,你还要回到你少年时放猪的地 方,走被雨水冲坏的路,白石头美丽地显示出来,你的目光注视着它,穿过巨大的 天空,向东方伸去,苦咸的泪洒遍荒凉的土地,到处是白蒙蒙的,就像雪,像冬天, 你就在这上面走,越来越远,你还是相信有一个河岸,那里的土地被晨光照亮,曲 曲折折的,有许多鸟,许多大雁在那栖息,它们把头放在翅膀下面睡觉,你是属于 它们的,你会飞,眼睛里映着我们的世界,而我只能躺着,躺在热砂子上生病。
真不想让你走得太远,我曾想过用手遮住你的眼睛,现在不了,真的那么做, 会使我不得安宁的。没人说你是坏人,火车开来开去上边装满了人,有好有坏,你 都不是,你是一种个别的人。
小烨1979年8月
顾城致谢烨
我手一触到你的信就失去了控制,我被温暖的雾的音响包围,世界像大教堂一 样在远处发出回声,你漂浮着,有些近了。
我醒来的时候,充满憎恨,对自己的憎恨,恨自己的小小的可怜的躯壳,它被 吸在地上,被牢牢地粘在蜘蛛网上,挣扎,现实不管你怎么憎恨,都挨着你,吸着 你,使你离梦想有千里之遥。
顾城1979年8月中
谢烨致顾城
我总要把你的名字写错,写错了还挺高兴,不知为什么。
你开始讲生活了,语气沉重,我知道生活不受我们意志的支配,可我并不害怕, 因为有一种在痛苦中孕育的力量,使我能拒绝它,能把门嘭地关上。当然,我希望 你不在门外。
我不太敢相信现实,我相信你,甚至觉得了解你比了解我自己还多些,你了解 我吗?我了解我吗?那天在北京站,我们告别的时候,我曾慌乱地闪过这些念头。
现在我伸出我的手。
顾城致谢烨
你把我想得很好,这使我高兴,也很紧张,因为我毕竟是个渺小的人。
我想做一个好人,甚至还想有价值,这二者是统一的,我说的价值首先是内心 的价值,小时候我这么写过:向着光明走去,擦洗着自己的灵魂,用决心和毅力, 抛去身后的暗影。负载着罪恶活着比死亡更可怕。在痛苦、疑惑、内疚面前,我最 不能忍受的是内疚。由于自身的叛卖行为,你看不起自己,不管你在尘世获得什么, 这种蔑视都将伴随你终身。我深深地知道世界上只有一种快乐,那就是问心无愧的 快乐,做一个好人的快乐。做一个艺术家,他要受到惩罚,因为他要穿过现实的罪 恶,把这种信念带给人世,他要告诉人们在那个河岸上(就是你说的被晨光照亮的河 岸),有这种快乐。这里没有,商店里也没有,彩车里没有,高高的检阅台上也没有, 他做了一个轻微的手势,他获得了价值。他也为此受到惩罚。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知道要做,在我失败的时候,在世界的门都对我砰 砰关上的时候,你还会把你的手给我吗?
我不怕世界但是怕你,我的理智和自制力一点都没用,阿克琉斯是希腊神话里 的英雄,他不会受伤,因为生下来时,被母亲握住脚在冥河中浸过,他不会受伤, 但被母亲握过的脚跟却是他唯一的致命之处。
顾城致谢烨
刚才看了电影,看见什么都想到你,我终于受不了了,我跑出来,脚踏着宽宽 的台阶,我跑到了桥上,念你的名字,河水在巨大的黑暗中流去,最沉重的只是一 刻,这一刻却伴随着我,河水在远处变成了轻轻的声音,而我却活在涌流之中。我 看见我的手在黑暗中移动,遮住一粒粒星,一盏盏灯,一粒粒小虫的歌唱。
今天没有收到你的信,我失望极了。
谢烨致顾城
信在路上呢,像我们坐火车一个往南,一个往北,轰隆隆那么近,之后又错过 了。
你的手放在夜的水里干嘛?那样你会累的,放得太深就要受苦,而你有许多事 要做,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相遇还不到两个月,你还不知道我呢,你还不知道自己, 自己是不容易了解的。小的时候,我喜欢长头发,总想留上小辫子,不愿再剪短发, 可我不会梳头,妈妈每天到点就得上班,也没有时间把我刚刚长得够握成一小把的 头发耐心地梳成好看的小辫子,每天要做这件事将成为她生活中的一大负担。终于 有一天,她不顾我的反对,硬是把我的头发又剪成了短发。我觉得自己像个男孩子 一样,那么沮丧地站在院子里,心里恨透了那把剪子,恨透了我妈妈,决心再不跟 她说话了。她是军人,在部队的医院工作,那时候我倒不觉得军人都象她那么厉害, 因为亚如(我小学的同学),的妈妈就给她留了辫子,还有粱娟的妈妈就常常笑, 她经常笑得老远都听得见,她还给我吃过自己做的泡菜田茭,我直傻得开始想象换 一个妈妈了,我要挑一个最好的,在我认识的所有小朋友的妈妈中间,我一个一个 地想过去,找了一遍,结果却全被我自己否定了,这时我已忘记了头发,可我还在 无名地恨着我妈妈,不过我又不得不承认,我没有发现一个人能够换过来当我的妈 妈,没有人能做我的妈妈,只因为我是她的女儿,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这道理太 简单了,没有原因,尽管当时我想出了好些非常可笑的理由,但却不是唯一的。从 妈妈那,我知道了一点自己这是件早被注定的事,我要的一切都天经地意地在我心 中,一切远离自身的挣扎、渴望和要求都是徒劳的。
也许我们此刻经历的河水和星星,就是我们走向自身的台阶,当你成为真的你 的时候,你才知道了自己,知道我,才能成为我,那时,我就是你,我们再不知道 黑夜是什么,我们走上台阶,走近我们相见的日子。
顾城致谢烨
天一亮就醒了,醒了就想到你,都成习惯了,我一边轻轻地说话,一边想象你 的回答,你真在回答。今天会有你的信么?
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心里总是挺奇怪的,这些字再过几天就要看见你了,它们 多幸福啊,我要是也能变成一个字就好了,即使一个白字。
我要做事了,我要见到你,重病、牢墙、死亡什么也不能阻挡我,我要把世界 轻轻推开,见到你。那真实的我正在安静地梳理头发。
快三点了,快来信了,我感到今天有你的信,再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我很蠢,不能自己,我知道我在走一条古老的路,我为什么非要走那条路呢, 渐渐重合又消失的路。我试图去想现实中的你,想我们在火车和广场上度过的那些 短短的时光,那时刻真有光,你看我的时候,我的生命是怎样亮起来,又安静又辉 煌,你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你看我的时候车走了,车走了好几辆。
在这条古老的路上,我有愿望,我总希望时间过去,快过,快过,最好取消算 了,可是我又害怕,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我就穿着这件世人的衣裳去见你,睁着茫 然的眼睛去见你么?这眼睛不会看见的,它只能看见一张图画。
谢烨致顾城
我很喜欢你的信,你说话的样子,但是我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要长癌了,我们 就不能歇会儿,干点别的?比如说想想我什么时候去北京,要是冬天,我一定学滑 冰,请你姐姐教我,她会,我想。
小时候,我住在承德,那离北京不远和北京一样冷,早晨,我去室外刷牙,回 来时一拉门把,手就被铁粘住了。第一次被粘的时候,我吓得要命,可惜那时我不 会滑冰,也许是因为我还太小。家里门前有块空地,几张桌子大,四周用木条栅栏 围成一个小院,再做上一圈田梗,就能种地了,冬天地里什么也不长,那地方就成 了我的露天冰场,傍晚担上几担水,要不了一会儿就全冻成冰了,一夜过去,冰硬 极了,平坦,透着水晶的光,不管你白天怎么玩,把冰上划出多少痕迹,只要晚上 倒了水,过一夜便平整如初。我不会滑冰,但我有一个小冰车,爸爸给我做的,我 就坐在上面,在我的小冰场上滑来滑去。你过去见过这么小的冰场么?可在我住的 大院里几乎家家都有。这是过去的我的冬天,将来我要学滑冰,穿上冰鞋,像那种 带冰刀的非常厉害。我不喜欢滑旱冰。我要在冬天去北京。
我们还能一起去别的地方,要是小时候的那个冰场还没化,你还能去看看,也 许有一个我,你没见过。
顾城致谢烨
我是有毛病,老咬文嚼字地活着,好象替谁活着似的,我不会说话,从小就不 会,我刚开始以为话可以随便乱说,像鸟那样叫着说,可后来人们说不对,我就只 好不说了。
以后我离开城市到荒凉的地方去了,在那里放猪,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在大地尽 头走着,会感到很奇怪,因为地那么大,就托着这么两个人。我从不说话,风在我 耳边一直吹,在风停止的时候,草就吐出了香气,每种草都用自己的气味和我说话, 那种话不用翻译,就能一直留在你的肺腑里,沿着血液流遍全身,我有一次割草时 把自己的手割破了,草茎也流出洁白的血来,我看见了自己和青草的血液,我便也 觉得痛,我看见每一滴血都像红宝石那样好,一粒粒那么新鲜,这时候我觉得我要 说话了,对我的血,对绿色如茵的草,我说&我要赞美世界,用蜜蜂的歌,蝴蝶的 舞和花朵的诗,&&月亮遗失在夜空中像是枚卵石,星星散落在河床上像是细小的 金砂,用夏夜的风来淘洗吧,你会得到宇宙的光华。&我说,&我要唱一支人类的 歌曲,千百年后在宇宙间共鸣。&
我对自然说,对鸟说,对沉寂的秋天的大地说,可我并不会对人说,我记得有 一回我从桥上走过,一些收工的女孩坐在那,我于是看着远处,步子庄严极了,惹 得她们笑了半天,那笑声使我快乐而耻辱。
回到城里以后我一直看《辞海》,学习对人说话。一个客人坐在我家里,我对 他说:&您好。&一个人在路上,我也对他说:&您好。&我总这样开始,直到结 束,重复说这句合乎礼仪的话。有一次,我一激动忽然对人说:&中国人不关心灵 魂,见面就问吃了么,从来不问,你悲哀么?&第二天我走近人的时候,他们就依 次问我:&你悲哀么?&
是的,我挺悲哀的,我不会说话,一点都不会,我也真想从这种倒霉的语调中 跑出去,去干点别的。
顾城1979年9月中
谢烨致顾城
你真有意思,只会说&您好&,可你却教会了我说话,让我从教室的窗户里跳 出来,落在蒿子里,我对你说:&您好,你真好。&
我们不要那么老,也不要长大,不要书包,我们可以光着脚丫,一直跑下去, 噼噼叭叭地跑。
小烨1979年9月
顾城致谢烨
我把椅子推开,腿一弯就想,没有跑,我想还是应该由你在前边,我跟着,跟 着挺好,我从来是远远地跟着别人的。
那些男孩子在夏天吃完饭就出去了,他们越走越黑,好象是去掏知了,还是干 什么,对了,是掏知了,我想起来了,他们从这颗树走到那棵树,忽然又蹲下来聚 成一撮,这么着,那么着,乱争吵建议,有的说用水去灌,有的说用棍子去捅一捅, 用变了声音的哑嗓子低低地骂人,呆了一小会儿他们又移动了,我才能跟过去,在 我远远等他们走开的时候,我总是用手去抠刷了石灰的树,我对他们又讨厌又嫉妒, 好象总是暗暗地移过去,伸手在他们掏过的地方再掏一掏,我总希望最好能剩下一 只没被发现的知了,好象一个披着盔甲的小鬼怪一样。我把手伸下去,又想碰到又 怕碰到,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那种感觉,我记不得究竟我是否在那个夜里摸到过一 个死知了
知了是个奇怪的东西,它从地下爬出来,用假眼睛看你,总有些棺材的味道, 有一次看《辞海》,我见过古代有一种玉制的琀,就是死人含在嘴里的,样子极其 简单、淳美,我甚至感到货币应该是这种样子。我一次次走近自己害怕的事情,我 喜欢那个地底下的知了和琀。我溶化了铅,用泥巴做了模子,想把它铸造出来,我 喜欢这种古老,光华像蛹一样的东西,它在桃树上爬,紫红紫红的桃树吐着透明的 胶液,我看着它向前走了七步就停住了,背一点点裂开,回来时它已经出来了,它 从自己的壳里走出来,那个新鲜的淡绿色知了美极了,比一片叶子还要新鲜,我不 敢呼吸,在空了的壳里有纯白的经络。
生命一次次离开死亡,离开包裹着你的壳,变得美丽。我也想离开自己获得再 生,我跟着你好吗,在一个早晨,直到我落在桃树上的壳被别人捡走。
谢烨致顾城
你说的是挺好的事,跟着,跟车子,跟人,跟奇怪的东西,冰糖葫芦,卖豆腐 的,&&什么都跟,到冬天下大雪就出去跟脚印,挺害怕也挺高兴。我跟过一种带 花的,脚印一溜儿轻轻转弯,绕过荆棘到山上去了,我总和别人争论那是什么,是 黄鼠狼,还是狐狸&&当然不是院里明婶家的老黑猫。最好是一种比较可怕的东西, 鬼装的或者索性是老灰狼站起来了。
你跟着我当然不坏,可你知道我在跟什么呢?
小烨1979年9月中
顾城致谢烨
月亮升起来了,多亮呵,没有一丝浮云,没风,夜是灰蓝色的,冷冷的空间, 月亮是圆的,你那么远,我却仍然能把手伸向你,看见你。
小烨你离我很近吧,在这无法触及的无际的虚空中,千里万里也是微不足道的, 你在笑在看、祝福&&我好象在你明亮的呼吸中溶化了,不再是一个笨拙的人,我 是一阵又一阵风,吹着风铃,你会着凉的。12点了,梦是一个美丽的宫殿。
人永远在看,在想,总有忧愁,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活下去的渴望, 我好象在虚伪肮脏的海中漂了好久,终于看见月亮一样干净的海岸,我要到那里去, 要见到你,我的手被沉甸甸的海藻缠绕着,暗暗计划着,我知道微微退一下,海就 会消失。
中秋是我喜欢的节日,因为离我的生日很近,它能使我想起最初的日子,我好 象是从月亮的圆窗里跳出来,踏着积水来到村里,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上有 许多东西,城堡和道路,还有个小烨刚刚把头发盘起,她在好多田野上跑过,现在 她丢下的那些田野让月亮照着。
我说咱们走吧,你说怎么走呢,我摘下一根草茎,在你手心写一个迷,一个永 远猜不到的迷,没有谜底。你还在问怎么走呢?一本正经的。庄稼已经移动了,我 们已经在走了,你还想问吗?前边是大地的尽头,风吹起你的头发,像海燕一样飞 舞,你的眼睛比大海还深。我回答了,我回答的时候,潮水总在遥远的地方,一次 次描单调的花纹。
顾城致谢烨
我开始过生日,一边过生日,一边长牙,牙一痛我就倒在床上,高兴极了,因 为这样就不能算虚度光阴。痛呀,痛呀,痛得我心底坦然,以至于我生怕不痛了, 我在想怎么还没有你的信呢?
你微微一笑,肯定是不告诉我的意思。你一笑就把我挡住了,让我没法到那后 边去,我总以为我使劲一想,就能清楚那时怎么回事,好多事瞪着眼睛看它发生, 可一到那就没有了,周围是蓝蓝的空气,什么原故也没有,多奇怪。
一边过生日,一边牙痛,一边看了看窗外,我的窗外竟有三片树叶,我好象一 夏天只看见这三片树叶,我写信给江河,我说我整个夏天只看见三片树叶,他就感 动了,放下手头的伟大工程急急地跑来看我。
他是个很有趣的家伙,看他的诗老容易把他想象成青铜像,看他开会抽烟的侧 影,脸微微往下拉着,也令人肃然起敬,他的家像一个洞穴,灯像会发光的虫,他 非常合适地坐在里边,和众多的朋友嘻嘻笑着,因为没有一样的椅子,那些朋友坐 得高矮不一,然后每天早晨他都带着好脾气扫地。他挺爱干净,作为他爱清洁的标 志,还有什么可干的,他就搞不清了,所以除了地上干净,别处都很乱。
他来了,非常自然地吓唬我,让我别活得太高兴,说要对自己有所设计,要负 责任,&你拒绝长大并不是一个办法,等到心劲一消你就傻了,谁都得老。&他说 着露一根白头发,又偏过头去看树叶。
我不管,我有一个秘密,一个法宝,那就是你,一想你,这个世界就没辙了, 三片树叶呀,白头发呀都没办法,一块块摞起来的理论,文学史也没办法,我们早 就从课堂里偷偷跑出去过了,明天还要去,明天是你的生日吗?我把你的生日忘了, 一只手伸在蓝空气里,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个最重要的事。
顾城1979年10月
谢烨致顾城
这回你吹牛了,你正式23岁了,祝贺你,可你说,你忘了我的生日。我没告诉 你,你就忘了,真能耐呀。当然现在我不会让你想起我生日的,以后再告诉你,能 想起来的事都会忘,就象树叶会掉一样,因为在身外,一松手就没了。
江河能看见几片树叶呢?
小烨1979年10月
顾城致谢烨
我不知道现实是什么,有的时候,它就象小键子跳来跳去,在尘土中消失,可 铃一响,我们又坐在它下面了,现实巨大的屋顶笼罩在我们头上,我们甚至在走过 时相互看看都不可能,日光灯嗡嗡响着,使人变得迟钝,&生存,&老师举起手指 说。生存成了生存本身。生存都是以不生存为前提的,你要变成工具、文字、齿轮 &&你要为将来牺牲现在,将来成为现在你还要牺牲下去。这道题非常奇怪,当人 们在生存的过程中寻求的时候,他们把答案推给目的,而当人们在目的中寻求的时 候,答案又回到过程之中,于是存在只剩下了令人沮丧的三个字,活下去。
为了避免无聊,人们又想出要活得好些,要一级级升上去,要积攒,要在各种 莫名其妙兴起的潮流间奔跑,而且得相信从来如此,别无它路。
我们叫天的时候,我们就是它遗弃的滚滚泥沙。
我也会渴,也会饿,可我仍然一直怀疑,这个生存是否确有其事,是神经的错 觉,还是哪本书里编出来的。一本本书摞得那么让人相信。那些老先生把现实和真理 混在一起,把诗和红烧肉混在一起,好象想躲开什么。他们一定是想躲开什么,我 还不懂,但我知道我一定会知道,一定会从这个布置好的会场中间走出去,就像过 去,我忽然从几百人整齐的队列中走出来一样,一直走,走出门。
顾城1979年深秋
谢烨致顾城
你的信永远出乎我的想象,我希望你有的,你从来没有。不过我也弄不清我希 望什么。
哲学是一种折磨人的东西,听你说说也许还能算是一种享受,可变成了文学, 对我来说简直就成了溶化不了的一摊墨迹,我相信将来除了我有弄明白这些话的可 能以外,不会再有人懂得你说的是什么了。
晚上星星都死了,只有一个月亮挺不好看。
谢烨的母亲并没有看中这未来的女婿,当顾城专门从北京赶到上海向谢烨展开 攻势时,他的痴心和率真,并未被未来的岳母接受,他为了追谢烨,做了个木箱, 天天躺在她家门前。谢家认为他是神经病,据说后来还曾带他到精神病院求医。
1979年到1983年,四年中跑了六次上海。日,他们结婚。
特朗斯特罗默: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
  蓝房子在斯德哥尔摩附近的一个小岛上,是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Tomas Transtromer)的别墅。那房子其实又小又旧,得靠不断翻修和油漆才能度过瑞典严酷的冬天。
  今年3月底,我到斯德哥尔摩开会。会开得沉闷无聊,这恐怕全世界哪儿都一样。临走前一天,安妮卡(Annika)和我约好去看托马斯。从斯德哥尔摩到托马斯居住的城市维斯特若斯(Vasteras)有两个小时路程,安妮卡开的是瑞典造的红色萨巴(Saab)车。天阴沉沉的,时不时飘下些碎雪。今年春天来得晚,阴郁的森林仍在沉睡,田野以灰蓝色调为主,光秃秃的,随公路起伏。
  安妮卡当了十几年外交官,一夜之间变成上帝的使者&&牧师。这事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儿不町思议,好像长跑运动员,突然改行跳伞。安妮卡确实像运动员,高个儿,短发,相当矫健。我1981年在北京认识她时,她是瑞典使馆的文化专员。西方,那时还是使馆区戒备森严的铁栏杆后面一个相当抽象的概念。我每次和安妮卡见面,先打电话约好,等她开车把我运进去。经过岗楼,我像口袋面粉往下出溜。
  1983年夏末,一天中午,我跟安妮卡去西单绒线胡同的四川饭店吃饭。下车时,她给我一包东西,说是托马斯最新的诗集《野蛮的广场》,包括马悦然(Coran Malmqvist)的英译稿和一封信。马悦然在信中问我能不能把托马斯的诗译成中文,这还是我头一回听到托马斯的名字。
  回家查词典译了九首,果然厉害。托马斯的意象诡异而辉煌,其音调是独一无二的。很幸运,我是他的第一个中译者。相比之下,我们中国诗歌当时处于一个很低的起点。
  1985年春天,托马斯到北京访问。我到鼓楼后边的竹园宾馆接他。那原是康生的家,大得让人咋舌。坐进出租车,我们都有点儿尴尬。我那时英文拉不开栓,连比划带进单词都没用,索性闭嘴。最初的路线我记得很清楚:穿过鼓楼大街,经北海后门奔平安里,再拐到西四,沿着复外大街向西......目的地是哪儿来着?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于是那辆丰田出租车开进虚无中。只记得我紧张地盯着计价表上跳动的数字:兜里钱有限。
  没过两天,我又陪托马斯去长城。那天作家协会出车,同行的还有《人民画报》社瑞典文组的李之义。他把作协的翻译小姐支走,小姐也乐得去买买衣服。李之义是我哥们儿,没的说,除了不得不对司机保持必要的防范。那年头,我们跟托马斯享受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坐专车赏景,还在长城脚下的外国专家餐厅蹭了顿免费的午餐。
  那天托马斯很高兴,面色红润,阳光在他深深的皱纹中转动。他触摸那些城垛上某某到此一游的刻字,对人们如此强烈地要被记住的愿望感到惊讶。我请他转过头来,揿动快门。在那一瞬间,他双手交叉,笑了,风掀起他开始褪色的金发。这张照片后来上了一本书的扉页。那书收入托马斯诗歌的各种译文,包括我译的那几首。
  果戈理
  夹克破旧,像一群饿狼
  脸,像一块大理石片
  坐在信堆里,坐在
  嘲笑和过失喧嚣的林中。
  哦,心脏似一页纸吹过冷漠的过道
  此刻,落日像狐狸悄悄走过这片土地
  瞬息点燃荒草
  天空充满了蹄角,天空下
  影子般的马车
  穿过父亲灯火辉煌的庄园
  彼得堡和毁灭位于同一纬度
  (你从斜塔上看见)
  这身穿大衣的可怜虫
  像海蜇在冰冻的街巷漂游
  这里,像往日被笑声的兽群围住
  他陷入饥饿的利爪
  但群兽早巳走出高出树木生长的地带
  人群摇晃的桌子
  看,外面,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
  登上你的火马车吧,离开这国家!
  (李笠译)
  果戈理
  夹克破得像狼群
  脸像大理石板。
  在那轻率而错误地沙沙作响的小树林中
  坐在他的信件的圈里,
  心像一片纸屑穿过充满敌意的通道
  而飘动着。
  日落现在像一只狐狸匍匐爬过这个国度,
  一瞬间点燃草丛,
  空间充满角与蹄,而下面
  双座四轮马车像影子一样在我父亲那亮着灯的
  院落之间悄悄滑动。
  圣彼得堡与湮灭处于同一纬度
  (你看见那斜塔上的美人吗?)
  在冰封的居民区周围,穿斗篷的穷人
  像一朵水母漂浮。
  在这里,笼罩在斋戒中,是那些从前被欢笑的畜群包围的人,
  但这些人很久以前就把自己远远带到树行上的草地。
  人们摇晃的桌子。
  看看外面吧,看见黑暗怎样剧烈地焚烧整整一条灵魂的星系。
  于是乘着你的火焰之车上升吧,离开这个国度!
  (董继平译)
  果戈理
  外套破旧得像狼群。
  面孔像大理石片。
  坐在书信的树林里,那树林
  因轻蔑和错误沙沙响,
  心飘动像一张纸穿过冷漠的
  走廊。
  此刻,落日像狐狸潜入这国度
  转瞬间点燃青草。
  空中充满犄角和蹄子,下面
  那马车像影子滑过我父亲
  亮着灯的院子。
  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
  (你看见倾斜的塔中的美人了吗)
  在冰封的居民区像海蜇漂浮
  那披斗篷的穷汉。
  这里,那守斋人曾被欢笑的牲口包围,
  而它们早就去往树线以上的远方。
  人类摇晃的桌子。
  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
  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
  (北岛译)
  李笠和董继平均为托马斯的重要译者,他们分别把托马斯的诗全部翻成中文,结集在国内出版。李笠是从瑞典文译的,董继平是从英译本转译的。
  我一向认为李笠的译文很可靠,本无意挑战他的译本。当我重读弗尔顿(Robin Fulton)的英译本(依我看这是最值得信赖的译本)后,我对李笠的翻译感到不安,于是决定自己动手重译这首诗。除了弗尔顿的英译本外,我还参考了李之义的中译本,为保险起见,我最后请马悦然来把关,他只对一个词提出修改建议。
  在我看来,李笠的译文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力度。托马斯的诗歌风格冷峻节制,与此相对应的是修辞严谨挑剔,不含杂质。而李笠用词过于随便,节奏拖沓,消解了托马斯那纯钢般的力量。例如,哦,心脏似一页纸吹过冷漠的过道,首先在原文中没有感叹词;其次,双音词心脏在这里很不舒服,让人想到医学用词。此刻,落日像狐狸悄悄走过这片土地,显得有些拖泥带水,而且土地不够准确(我译成此刻,落日像狐狸潜入这国度)。这身穿大衣的可怜虫/像海蜇在冰冻的街巷漂游,大衣不够确切,应为斗篷,这样才能和海蜇构成联想关系,可怜虫应为穷汉,因为这个词在原作中并无贬意。但群兽早巳走出高出树木生长的地带(我译成而它们早就去往树线以上的远方),由于树线这个关键词没译出来,致使全句溃散不得要领。
  另外,李笠的翻译中有明显的错误和疏忽,例如,(你从斜塔上看见)应为(你看见倾斜的塔中的美人了吗)。他陷入饥饿的利爪应为守斋,只要知道果戈理因守斋而病死的背景,就不会犯此错误。人群摇晃的桌子应为人类摇晃的桌子,对比之下,人群使这个意象变得混乱浑浊,而人类则使它站立,获得重量。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应为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烙与焊,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再就是李笠对标点符号及分行的不在意,也显示了翻译中的轻率。标点符号和分行是一首诗结构中的组成部分,其重要程度正如榫之于桌子、椽之于屋顶一样。特别是分行,由于中文和西文语法结构的巨大差别,虽然很难一一对应,但要尽量相伴相随,以便让读者体会其结构的妙处。
  尽管如此,和董继平的译本相比,李笠的译本可算得上乘了。只要扫一眼董译本那其长无比的句式就够了。仅举最后一段为例:在这里,笼罩在斋戒中,是那些从前被欢笑的畜群包围的人,/但这些人很久以前就把自己远远带到树行上的草地。/人们摇晃的桌子。/看看外面吧,看见黑暗怎样剧烈地焚烧整整一条灵魂的星系。/于是乘着你的火焰之车上升吧,离开这个国度!这是诗歌吗?这是托马斯的诗歌吗?这风格不正与托马斯那凝练的创作原则背道而驰吗?再来看看其中的错误。第一句明明是单数,那守斋的人即果戈理本人。而第二句由此导致了个更大的错误,把畜生当成人:但这些人很久以前就把自己远远带到树行上的草地(而它们早就去往树线以上的远方)。人们摇晃的桌子,则是和李笠犯了类似的错误。看看外面吧,看见黑暗怎样剧烈地焚烧整整一条灵魂的星系(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剧烈地焚烧其实就是焊住,一个关键词的误用就完全废了这神来之笔。最后一句应为乘上,而非乘......上升,这有本质的区别。由于篇幅所限,在此就不多费笔墨了。
  言归正传。《果戈理》是托马斯的最早期的作品之一,收入他的第一部诗集《诗十七首》(1954年)。果戈理是俄国十九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死魂灵》、喜剧《钦差大臣》等。其生平有几个重要因素与此诗有关,其一,他出生在乌克兰一个地主家庭,在乡下长大。其二,父亲早逝,他离家去彼得堡谋生,结识了普希金等人,彼得堡成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城市。其三,他一生贫困,终身未娶,死时年仅四十三岁。临终前,他被一个神父所控制,听其旨意烧掉《死魂灵》第二卷手稿;并在封斋期守斋,极少进食,尽量不睡觉以免做梦。守斋致使他大病而终。
  外套破旧得像狼群。/面孔像大理石片。/坐在书信的树林里,那树林/因轻蔑和错误沙沙响,/心飘动像一张纸穿过冷漠的/走廊。我在教书时,一个美国学生指出,由于外套这个词也有书封套的意思,故此诗是从一本书开始的。我认为有道理。从他的阅读切人点出发,面孔像大理石片(扉页肖像)、坐在书信的树林、心飘动像一张纸变得顺理成章。是的,这首诗正是从阅读果戈理开始的,一种由表及里的阅读。最后一句非常奇特,心飘动像一张纸,即写作;而走廊用的是复数,令人想到迷宫,显然指的是写作中的迷失。
  第二段充满了自然意象,是对果戈理在乡下的童年生活的回顾:此刻,落日像狐狸潜入这国度,/转瞬间点燃青草。/空中充满犄角和蹄子,下面/那马车像影子滑过我父亲/亮着灯的院子。落日像狐狸潜入这国度使整个画面变得生动,由未被说出的火红的颜色点燃青草,而空中充满犄角和蹄子显然是点燃的结果,似乎是烟在孩子眼中的幻象,那马车像影子滑过我父亲/亮着灯的院子。在这里,马车代表出走的愿望,和结尾处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相呼应。
  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你看见倾斜的塔中的美人了吗)/在冰封的居民区像海蜇漂浮/那披斗篷的穷汉。与第二段的明亮的梦幻基调形成对比,第三段由沉重阴郁的都市意象组成,显然和果戈理在彼得堡的生活有关。仅一句代表了另一个世界的幻象:(你看见倾斜的塔中的美人了吗),用括号以示和现实的区别。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是妙句,其妙首先妙在结构上,在起承转合上节外生枝,让人警醒;再就是妙在其独特的隐喻效果,把一个城市和毁灭这样的抽象名词用纬度并置,让地理历史及个人命运压缩在一起,使这隐喻变得非常之重。
  最后一段把全诗推向高潮:这里,那守斋人曾被欢笑的牲口包围,/而它们早就去往树线以上的远方。果戈理临终前守斋,成为注脚。欢笑的牲口作为童年的伙伴,已经永远消失。树线其实是生命之线,而树线以上的远方暗指死亡。人类摇晃的桌子,是典型的托马斯式的警句风格&&稳准狠,既突然又合理,像炼丹术一般。我们人类的桌子,难道不是在摇晃吗?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依我看,是这首诗中最妙的一句。如果只是灵魂的银河并没有什么,但黑暗和焊住一下激活了它。那种窒息感(即人类的精神困境),却用如此辉煌的意象照亮,想想看,这个意象太大了,要用什么样的尺子才能衡量它?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如果马车第一次出现指的是离开家乡的话,那这次则代表了死亡与超越。
  用一首短诗来概括一个作家的一生,谈何容易?但托马斯成功地做到这一点。他从阅读开始进入果戈理的生活,从童年到彼得堡直到死亡;不仅涉足作家的一生,也涉及其内在的危机,并由此展示了人类普遍的困境。
  我刚刚收到托马斯的妻子莫妮卡(Monica)的电子邮件,她告诉我,托马斯写《果戈理》年仅十八岁。让我大吃一惊。大多数诗人是通过时间的磨砺才逐渐成熟的,而托马斯从一开始就显示出惊人的成熟。甚至可以说,托马斯的写作不存在进步与否的问题&&他一出场就已达到了顶峰,后来的写作只不过是扩展主题丰富音域而已。
  "我的一生。"一想到这词句,我就在眼前看见一道光。再细看,它形如有头有尾的彗星。最明亮的终点,是头,那是童年时代及其成长。核心,最密集的部分,是幼年,那最初的阶段,我们生活最主要的特征已被决定。我试图回忆,试图从中穿越。却很难进入那密集的领域,那是危险的,好像我在接近死亡本身。彗星越往后越稀疏&&那是较长的部分,是尾巴。它变得越来越稀疏,却越来越宽。我现在处于彗星尾巴相当靠后的部分,我写下这时我六十岁。
  我们最早的经验是最难以接近的部分。复述,关于记忆的记忆,突然照亮生活的情绪的重建。
  我最早可追溯的记忆是一种感觉。一种骄傲的感觉。我刚满三岁,那被宣称为意义重大,即我已经长大了。我从一个明亮房间的床上,爬到地板上,吃惊地意识到我已长大成人。我有个娃娃,我起了个我能想到最关的名字:卡琳?斯宾娜(Kalin Spinna)。我待她不像娃娃,更像个同志或情人。
  我们住在斯德哥尔摩。父亲仍是家庭成员,但很快就要离开。我们的方式挺"现代",从一开始我就对父母直呼其名。外公外婆住得很近,就在街角。
  我外公生于1860年。他做过领航员,是我的好朋友,比我大七十一岁。奇怪的是,他跟自己的外公的年龄也差这么多,他外公生于1789年:巴士底狱的风暴,安杰拉兵变,莫扎特写下他的单簧管五重奏。回到时间中两个相等的步子,两大步,其实没有那么大。我们能够到历史。
  外公说话的方式属于十九世纪。他的很多表达在今天似乎极为过时。但从他嘴中,到我的耳朵,显得自然而然。他个儿不高,小白胡子,天生的钩鼻子&&按他自己的话"像土耳其人的鼻子"。他天性活泼,会突然发火。偶尔发发火都不过分,很快就风平浪静。他是那种从没有进攻性的人。那是真的,他息事宁人,以致冒着被扣上软弱的危险。
  离婚后,母亲和我搬到一个中等偏低收入的公寓。住在那儿的人混杂彼此接近。关于那儿的记忆如三四十年代的电影镜头井然有序,有一串恰如其分的人物。可爱的门房,我崇拜她那极简洁的丈夫,主要是因为据说他由于英勇接近危险的机器而煤气中毒。
  时不时有个把不属于那儿的过客。偶然喝醉的人在楼梯上清醒过来,乞丐一周几次会来按门铃。他们站在门廊嘟哝。母亲给他们做三明治&&&她宁可给他们面包而不是钱。
  我五六岁时,我们的保姆名叫安娜&丽萨(Anna&lisa),她来自瑞典南方。我觉得她很有吸引力:金黄的鬈发,翘鼻子,带点儿南方口音。她在画画上极有天赋。迪斯尼人物是她所长。我在三十年代未那些岁月几乎从未中断画画。外公带回家一卷棕色的纸,是副食店用的那种,我用连环画填满。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五岁时自学写作。然而进展太慢。我的想象需要更快的表达。我甚至没有足够的耐心把画画好。我发展出一种速写式的方法,暴力动作中人物,伤筋断骨的剧情却无细节。连环画只供我自己消遣。
  三十年代中期的一天,我在斯德哥尔摩的中心迷失了。母亲和我参加学校的音乐会。在出口的拥挤中,我没抓住她的手。由于我太小而没人注意,我无助地被人流带走。黑暗降临。我站在那儿,丧失了所有的安全感。我周围有人,但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我无依无靠。那是我第一次死亡经验。
  在最初的惊慌后我开始动脑筋,走回家是可能的。绝对可能。我们是坐公共汽车来的。我像往常那样跪在座位上看窗外。曾穿过卓特宁街(Drottninggatan)。我现在要做的很简单,沿原路一站一站走回去。
  我走对了方向。长途跋涉中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抵达诺伯罗(Nonbro)并看到桥下的水。车辆很多,我不敢穿过马路。我转向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说:"这儿有这么多车。"他牵着手带我过马路。
  然而他离开我。我不明白,他和别的陌生成人觉得一个小男孩暗夜独自在斯德哥尔摩漫游挺正常。我回家靠的是和狗和信鸽一样内在的神秘罗盘&&无论它们在哪儿放走总是能找回家。我不记得那些细节。那么,是的,我记得&&我记得我的自信越来越强,当我终于回到家时我十分欣喜。外公见到我。我绝望的母亲正在警察局办理寻找我的手续。外公坚韧的神经没有垮;他待我很自然。他当然高兴,但并未大惊小怪。让人觉得既安全又自然而然。
  &&摘自《记忆看见我》(托马斯关于童年及青少年生活的回忆录,我在翻译中做了摘编删节,下同)
  快到维斯特若斯,安妮卡用手机和莫妮卡联系,确认高速公路的出口和路线。托马斯住在一片灰秃秃的没有性格的排房里&&我紧跟攥着门牌号码的安妮卡东奔西突,在现代化的迷宫寻找托马斯。
  他出现在门口,扔下拐棍,紧紧搂住我。那一瞬间,我真怕我会大哭起来。莫妮卡说:"托马斯正要出去散步......看看我们的托马斯,要不是这两天感冒,简直像个明星......"待坐定,我才能真正看到他。他的头发全白了,但气色很好,眼睛恢复了中风前的镇定。
  1990年12月,我得到托马斯中风的消息,马上给莫妮卡打电话。她哭了,"托马斯是个好人......他不会说话了......我能做什么?"莫妮卡是护士,托马斯中风后她辞了职。1991年夏天我来看望他们,托马斯显得惊慌而迷惘。他后来在诗中描述了那种内在的黑暗:他像个被麻袋罩住的孩子,隔着网眼观看外部世界。他右半身瘫痪,语言系统完全乱了套,咿咿呀呀,除了莫妮卡,谁也听不懂。只见莫妮卡贴近托马斯,和他的眼睛对视,解读他的内心。她也常常会猜错,托马斯就用手势帮助她。比如把时间猜成五年,手指向右增加,向左减少,微妙有如调琴。"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在托马斯和莫妮卡的现实中是真的,他们跨越了语言障碍。
  如今托马斯能说几句简单的瑞典话,常挂在嘴边的是"很好"。托马斯,喝咖啡吗?&&很好。去散散步吧?&&很好。要不要弹钢琴?&&很好。这说明他对与莫妮卡共同拥有的现实的满意程度。我给托马斯带来一套激光唱盘,是格林?高尔德(Glenn Gould)演奏的巴赫第一、第五和第七钢琴协奏曲,他乐得像个孩子,一个劲儿向莫妮卡使眼色。在我的请求下,他用左手弹了几支曲子,相当专业。弹完他挥挥手,抱怨为左手写的谱子太少了&&如今莫妮卡"翻译"得准确无误。
  女人们去厨房忙碌,我和托马斯陷人头一次见面的尴尬中。我说了点儿什么,全都是废话。我剥掉激光唱盘上的玻璃纸,把唱盘交给托马斯。放唱盘的自动开关坏了,用一根黑线拴着,托马斯熟练地把唱盘放进去。在高尔德演奏第一协奏曲的前几秒钟,他突然大声哼出那激动人心的第一乐句,吓了我一跳。他两眼放光,让位给伟大的钢琴家和乐队,自己摸索着坐下。音乐给了我们沉默的借口。
  茶几上,那团成一团的玻璃纸,像朵透明的花慢慢开放。
  打开与关闭的房子
  有人专把世界当做手套来体验
  他白天休息一阵,脱下手套,把它们放在书架上
  手套突然变大,舒展身体
  用黑暗填满整间房屋
  漆黑的房屋在春风中站着
  "大赦,"低语在草中走动:"大赦。"
  一个小男孩在奔跑
  捏着一根斜向天空的隐形的线
  他狂野的未来之梦
  像一只比郊区更大的风筝在飞
  从高处能看见远方无边的蓝色针叶地毯
  那里云影静静地站着
  不,在飞
  (李笠译)
  开启和关闭的空间
  一个人用他的作品像一只手套那样来感觉世界。
  他在中午歇息一会儿,把手套放在架子上。
  它们在那里突然生长,展开
  又从里面对整栋房子实行灯火管制。
  实行灯火管制的房子在外面的春风中离开。
  "大赦",低语在草丛中流动说:"大赦"。
  一个男孩拉着一根倾斜在空中的无形之线全速奔跑
  他未来的狂野之梦在天上像一只大于城郊住宅区的风筝飞翔。
  更远的北方,你从顶峰上可以看见松林那无际的蓝色地毯。
  云朵的影子在其中
  正在变得静止。
  不,正在飞翔。
  (董继平译)
  开放与关闭的空间
  一个人用其手套般的职业感觉世界。
  他中午休息一会儿,把手套搁在架子上。
  它们突然生长,扩展
  从内部翳暗整个房子。
  翳暗的房子远在春风中。
  "大赦,"低语在小草中蔓延:"大赦。"
  一个男孩拉着斜向天空看不见的线奔跑
  他对未来的狂想像比郊区更大的风筝在飞。
  往北,从顶峰你能看到无边的松林地毯
  云影在那里
  一动不动。
  不,在飞。
  (北岛译)
  首先我们会注意到李笠对分行和标点符号的疏忽。第二段明明是四行,让他剁成六行,第三段本来是四行,让他粘成三行,把原作四行一段的对称结构弄得面目皆非。更主要的是误译的地方太多。例如,第&&句有人专把世界当做手套来体验就有问题,不是有人而是一个人,不是专把......来体验这样的强制性语态而只是感觉,再就是他把职业这层意思给省了。第二句他白天休息一阵,脱下手套,把它们放在书架上,白天应为中午(或正午),书架应为架子,原作中没有提到脱下。这句多少反映了李笠翻译中的普遍性问题,一,用词随便;二,拖泥带水,第三句手套突然变大,舒展身体,舒展身体应为扩展。第四句用黑暗填满整间房屋,是从内部翳暗而非用黑暗填满。第二段第一句漆黑的房屋在春风中站着,应为:翳暗的房子远在春风中。好了,就此打住。无论如何,李笠是个严肃的译者,他至少提供了托马斯肖像的一个侧面。
  至于董译本,我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问题所在。我只想指出其中&处重大错误:它们在那里突然生长,展开/又从里面对整栋房子实行灯火管制。打哪儿来的灯火管制?还戒严呢。把翳暗翻成灯火管制,这也太离谱了吧?
  我为中国的诗歌翻译界感到担忧。与戴望舒、冯至和陈敬容这样的老前辈相比,目前的翻译水平是否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大大落后了?若真是如此,原因何在?记得八十年代中期我翻译《北欧现代诗选》时,作为出版者的湖南人民出版社有一套很严格的选稿与译校制度。首先要和主持这套"诗苑译林"丛书的彭燕郊先生协商,提出选题计划,再由懂外文的资深编辑对译本作出评估,提出修改建议,并最后把关。而如今,眼见着一本本错误百出、诘屈聱牙的译诗集立在书架上,就无人为此汗颜吗?
  先来看这首诗的题目"开放与关闭的空间"。邹安娜?班吉尔(JoarlrlaBakier)指出:"他的诗常常在探察睡与醒的边界,意识与做梦的边界。"托马斯自己说过:"我的诗是聚合点。它试图在被常规语言分隔的现实的不同领域之间建立一种突然的联系:风景中的大小细节的汇集,不同的人文相遇,自然和工业交错等等,就像对立物揭示彼此的联系一样。"这首诗正是处在开放与关闭的边界,通过从关闭走向开放的过程而揭示彼此的联系。
  托马斯谈到他的创作过程时说:"我常常从一个物体或状态着手,为诗建立一个&基础'。这基础有时是一个地点。诗从一个意象中渐渐诞生......我用清晰的方法描绘我感受到的神秘的现实世界。"这首诗正是从手套这个意象开始。手套意味着个人与世界的一种劳动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在发生变化,并由此产生一种突然的紧张:它们突然生长,扩展/从内部翳暗整个房子。
  第二段从关闭的空间转向开放的空间:翳暗的房子远在春风中。/"大赦,"低语在小草中蔓延:"大赦。"一个新的观察角度,即从开放的空间,拉开了与翳暗的房子的距离,于是有了大赦,在小草中迅速传播。在翳暗的房子这一沉重意象的反衬下,小草、低语和大赦带来了如释重负的解放感,特别是小草和大赦之间的对应,真是神奇。一个男孩拉着斜向天空看不见的线奔跑/他对未来的狂想像比郊区更大的风筝在飞。放风筝的男孩可以看作是对大赦的具体化,以及对开放的空间的进一步推进。
  如果说第二段是平视的话,最后一段则是俯视,即在一个更加开放的空间:往北,从顶峰你能看到无边的松林地毯/云影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在飞。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登高是个重要主题,不仅为获得更广阔的视野,也是为了反观内心超越尘世。在这里有异曲同工之妙。结尾处的静与动,恰恰揭示了开放与关闭的互动关系:第一段指的是一种类似幽闭恐怖感的内在危机(静);第二段则是一种释放,以及对自由的渴求(动);而第三段是超越,是更高层次上的返朴归真(静与动)。
  问:你受过哪些作家影响?
  答:很多。其中有艾略特、帕斯捷尔纳克、艾吕雅和瑞典诗人埃克罗夫。
  问:你认为诗的特点是什么?
  答:凝练。言简而意繁。
  问:你的诗是否和音乐有着密切的联系?
  答:我的诗深受音乐语言的影响,也就是形式语言、形式感、发展到高潮的过程。从形式上看,我的诗与绘画接近。我喜欢画画,少年时我就开始画素描。
  问:你对风格足怎么看的?
  答:诗人必须敢于放弃用过的风格,敢于割爱、消减。如果必要,可放弃雄辩,做一个诗的禁欲主义者。
  问:你的诗,尤其早期的诗,试图消除个人的情感,我的这一感觉对不对?
  答: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完成一首诗需要很长时间。诗不是表达"瞬间情绪"就完了。更真实的世界是在瞬间消失后的那种持续性和整体性,对立物的结合。
  问:有人认为你是一个知识分子诗人,你是怎么看的?
  答:也有人认为我的诗缺少智性。诗是某种来自内心的东西,和梦是手足。很难把内心不可分的东西分成哪些是智性哪些不是。它们是诗歌试图表达的一个整体,而不是非此即彼。我的作品一般回避通常的理性分析,我想给读者更大的感受自由。
  问:诗的本质是什么?
  答:诗是对事物的感受,不是认识,而是幻想。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
  &&摘自《托马斯访问记》(访问者李笠注明说:"1990年7月。我和特朗斯特罗姆坐在波罗的海的龙马屋岛上。"依我看,李笠对日期的记忆有误,应为日,因我当时也在场。)
  博物馆
  小时候我很迷恋博物馆。首先是自然历史博物馆。什么样的建筑! 巨大无比,巴比伦式的,无穷无尽!在一层,大厅套着大厅,塞满在尘土中云集的哺乳动物和鸟类。拱形结构,骨头的气味,鲸鱼悬在屋顶下。再上一层:化石,无脊椎动物......
  我被带到自然历史博物馆只有五岁左右。在入口处,两只大象的骨架迎向观众。两个通往不可思议之路的守护者。它们给我留下过深的印象,我画在一个大速写本上。
  过了一阵,我停止去自然历史博物馆参观。我正经历一个惧怕骨骸的时期。最糟的是在北欧家族词典中,那关于"人"的条目结尾所描述的枯槁形体。而我的恐惧总的来说是来自骨骸,包括博物馆入口处大象的骨架。我甚至惧怕自己所画的它们,不能自己打开那速写本。
  我的兴趣现在转向铁路博物馆。外公和我每周两次去参观那博物馆。外公准是自己被火车模型迷住了,否则他怎么能受得了。我们会以斯德哥尔摩中央火车站结束我们的一天,它就在附近,看着火车冒着蒸汽开进来,真正的。
  博物馆职员注意到一个小孩子的热情,有一次我被带到博物馆办公室,在来访者签名簿上写下我的名字。我想做个铁路工程师。然而与电气机车相比,我对蒸汽机车更感兴趣。换句话来说,与其说我热衷技术,不如说是浪漫。
  此后,我作为学生重返自然历史博物馆。我现在是动物学的业余爱好者,严肃认真,像个小学究。我埋头于关于昆虫和鱼的书本中。
  我开始了自己的收藏。它们存放在家中的食品柜里。而在我的脑袋中,那儿生成巨大的博物馆,在想象与真实之间交错展开。
  我差不多每隔一周的星期日去自然历史博物馆。我乘电车到若斯雷哥斯图尔(Roslagstull),然后步行。那段路总是比我想象的要长。我清楚记得那徒步行军:总是刮风,我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我不记得相反方向的旅程。好像我从未回家,只是去博物馆,鼻涕眼泪而满怀希望地前往巴比伦建筑的远征。
  我会在博物馆把活儿干完。在鲸鱼和古生物学房间驻步,然后是最让我流连忘返的部分:无脊椎动物。
  我从没有和其他参观者有任何接触。事实上,我根本不记得那儿有其他参观者。我偶尔去过的其他博物馆&&国家海洋博物馆,国家人类学博物馆,科技博物馆&&总是挤满了人。而自然历史博物馆似乎只为我开放。
  有一天我和某人遭遇&&不,不是参观者,他是个教授什么的&&在博物馆工作。我们在无脊椎动物中碰见。他突然在陈列橱窗之间显形,几乎跟我的身材一样小。他半自言自语。我们立刻卷入关于软体动物的讨论中。他如此心不在焉毫无成见,像大人那样待我。那些守护天使中的一个偶尔出现在我的童年,用翅膀触到我。
  我们谈话的结果是,我获准进入博物馆不对外开放的部分。我得到做小动物标本的忠告,并配备玻璃试管,对我似乎意味着真的专业化。
  我收集昆虫,几乎所有甲虫,从十一岁直到我满十五岁。然后是别的东西,那些有竞争力的有趣的最具艺术性的,迫使我注意它们。多让人忧伤,必须放弃昆虫学!我试着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临时调整。五十年后我会重新开始我的收藏。
  我外出无边地漫游。一种与思想无关的露天生活改善我的健康。我对战利品没有审美观,当然&&这毕竟是科学&&而我无意识吸收了许多自然美的经验。我进入巨大的神秘中。我知道大地活着,那有一个对我们毫不介意的爬行与飞翔的自足的无穷世界。
  我抓住那世界一个个片断,钉在我至今仍拥有的盒子里。一个我很少意识到的隐密的微型博物馆。然而它们在那儿,那些昆虫。好像它们在等待时机。
  &&摘自《记忆看见我》
  致防线后面的朋友
  我写给你的如此贫乏。而我不能写的
  像老式飞艇不断膨胀
  最终穿过夜空消失。
  这信此刻在检查员那儿。他开灯。
  强光下,我的词像猴子蹿向栅栏,
  哐啷摇晃,停住,露出牙齿。
  请读这字行之间。我们将二百年后相会
  当旅馆墙壁中的扩音器被遗忘
  终于可以睡去,变成三叶虫。
  (北岛译)
  我决定放弃合作社,在托马斯的诗歌翻译上搞单干。这虽说多少有些寂寞,但省心。
  从题目上看,托马斯又涉及到他最常见的主题&&边界。这回是语言的边界,是可表达与不可表达的边界。第一节点出表达的困境:我写给你的如此贫乏。而我不能写的/像老式飞艇不断膨胀/最终穿过夜空消失。老式飞艇这个意象很妙,夜空指的是人的潜意识或无意识的不明区域。第二节始于检查员所代表的防线(即语言边界)。我的词像猴子蹿向栅栏/哐啷摇晃,停住,露出牙齿,则意味着语言所具有的行为能力,是对检查员所代表的防线的挑战。第三节第一行请读这字行之间。我们将二百年后相会,我们指的我和防线后面的朋友。当旅馆墙壁中的扩音器被遗忘/终于可以睡去,变成三叶虫。由于死亡和遗忘,请读这字行之间所代表的语言的虚无终于显现出来。三叶虫显然来自托马斯关于博物馆的童年记忆,那化石是虚无的外化。
  这首诗妙在结构上的切断与勾连。用数字代表的三段似乎互不相关,但又同时指涉同一主题&&语言的边界。从第一节老式飞艇的消失,到第二节在检查员那儿的显现;从哐啷摇晃,停住,露出牙齿的暴力倾向,到最后一节请读这字行之间的克制与平静。起承转合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大度,整首诗显得匀称、自然而突兀。在某种意义上,读者必须采取开放的阅读方式,才可能破译并进入这首诗。
  蓝房子里挂着一幅多桅帆船的油画,是托马斯的祖父画的。这房子至少有一百五十年历史了。由于保暖需要,天花板很低,窗户小小的。沿着吱吱作响的楼梯上楼,一间是卧室,一间是托马斯的小书房,窗外就是树林。托马斯的很多意象与蓝房子有关。
  我头一回见到蓝房子是1985年夏天,即我陪托马斯游长城的半年以后。那时我像只没头苍蝇,在官僚的玻璃上撞了好几个月,终于有只手挥了挥,把我放了出去。
  托马斯笑呵呵地在蓝房子外迎接我。在场的除了马悦然和夫人宁祖(她去年因癌症过世),还有他们的学生碧达(Britta)和安妮卡。安妮卡来晚了,她刚从北京调回瑞典外交部。如果时光是部影片的话,我非把它倒回去,让那个时刻放得慢一点儿,或索性定格。那时托马斯爱开玩笑,壮得像牛;宁祖活得好好的,大笑个没完;安妮卡年轻得像个大学生,精力过人,好像直接从北京游过来似的。
  瑞典的夏天好像钟停摆&&阳光无限。坐在蓝房子外面,我们一边喝啤酒,一边尝莫妮卡做的小菜,话题散漫。瑞典文和中文近似,有两个声调。两种语言起伏应和,好像二重唱。那年蚊子特别多,逆光下呈雾状,挥之不去,让人心烦意乱。而托马斯坐在蚊子中间若无其事。蚊子不咬他,他也不驱赶,似乎达成了一个秘密的和平协议。
  托马斯给我看了他刚刚完成的诗作《上海》(题目后来改成《上海的街》)。开头两句是:"公园的白蝴蝶被很多人读着。/我爱这菜白色,像是真理扑动的一角。"这意象来自他上海的经历。从北京到上海,没人陪同,使馆要他把所有发票都保存好。发票多半是中文的,他正着看倒着看都没用。那上海闲人多,估摸这奇怪的动作招来看热闹的,于是发票变成了白蝴蝶,被很多人读着。
  托马斯是心理学家,在少年犯罪管教所工作。依我看,这职业和诗歌的关系最近,诗歌难道不像个少年犯吗?在二十三岁那年,托马斯 靠他的第一本诗集《诗十七首》把瑞典文坛给镇了。即使现在看,那些涛也近于完美。他写得很慢,一辈子只有一百多首诗,结成了全集也不过一本小书而已,但几乎首首都好。那是奇迹。
  我们又回到1998年,在晚饭前喝着西班牙开胃酒。我问起托马斯的写作。他从抽屉里找出两个八开的横格本。1990年12月是个分水岭,以前的字迹清晰工整,中风后改左手写字,像是地震后的结果,凌乱不堪。一个美国诗人告诉我,当年托马斯来美国访问,人一走,有人把摹仿他诗句的纸条塞进他住过的房间,再找出来,宣称是伟大的发现。他们要能看到这原稿,还了得?
  六七十年代,不合时代潮流的托马斯受到同行们恶狠狠的攻击,骂他是"出口诗人"、"保守派"、"资产阶级"。记得有一次我问他生不生气。"我倒想说不,可我能不生气吗?"如今时代转过身来,向托马斯致敬。他接连得到许多重要的文学奖。莫妮卡告诉我,前不久,他俩去斯德哥尔摩美术馆,被一个导游认了出来,他大声向观众们说:"这是我们的托马斯!"全体向他们鼓掌。
  蓝房子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夜。我站在密林中,转向我那雾蓝色墙壁的房子。好像我刚死去,从新的角度看它。
  它已度过八十多个夏天。其木头饱含四倍的欢乐三倍的痛苦。当住这儿的人死了,房子就被重漆一次。死者自己漆,不用刷子,从里边。
  房子后面,开阔地。曾是花园,如今已荒芜。静止的荒草的波浪,荒草的塔林,涌动的文本,荒草的奥义书,荒草的海盗船队,龙头,长矛,一个荒草帝国。
  一个不断抛出的飞去来器的阴影穿过荒芜的花园。这一定和很久前住这儿的人有关。差不多还是个孩子。他的一种冲动,一种思想,一种行动意志般的思想:画......画......逃脱他的命运。
  那房子像一张儿童画。它所代表的稚气长大,因为某人&&过早地&&放弃了做孩子的使命。开门,进来!天花板不安,墙内平静。床上挂着有十七张帆的舰船的画,镀金框子容不下嘶嘶作响的浪头和风。
  这里总是很早,在歧途以前,在不可更改的选择以前。感谢今生!我依然怀念别的选择。所有那些速写,都想变成现实。
  一艘汽艇很远,在伸向夏夜地平线的水面。苦与乐在露水放大镜中膨胀。无从真的知道,我们是神圣的;我们的生活有条姐妹船,完全沿着另一条航线。当太阳在群岛后面闪耀。
  (北岛译)
  十五岁那年冬天,我被一种严重的焦虑折磨。我被关在一个不发光的黑探照灯里。我从黄昏降临直到第二天黎明陷入那可怕的控制中。我睡得很少,坐在床上,通常抱着本厚书。那个时期我读了好几本厚书,但我不敢肯定真的读过,因为连一点印象都没留下。书是让灯开着的借口。
  那是从深秋开始的。一天晚上我去看电影《虚度光阴》,一部关于酒鬼的影片。他以精神疯癫的状态告终&&这悲惨结局今天看来或许有些幼稚。但不是当时。
  我躺在床上,电影在我脑海又过了一遍,像在电影院放的那样。
  屋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恐怖紧张。什么东西完全占据了我。我身体突然开始发抖,特别是双腿。我是个上发条的玩具,无助地乱蹦乱跳。我抑制不住地抽搐起来,这我从未经历过。我尖叫救命,妈妈赶来。抽搐渐渐消退了。没再回来。可恐惧加重了,从黄昏到清晨一直缠着我。
  我存在的最重要的因素是病。世界变成个大医院。我眼前人类从灵魂到肉体都变了形。光线燃烧,试图拒斥那些可怕的脸,但有时会打瞌睡,眼帘闭上,可怕的脸会突然包围我。
  这一切都无声地进行,而声音在寂静内部穷忙。墙纸的图案变成脸。偶尔墙内嘀哒声会打破寂静。是什么声音?是谁?是我吗?墙的响动是我的病态意愿所致。多么糟糕......我疯了吗?差不多。
  我担心滑进疯狂,但一般说来我并未觉得有任何疾病威胁&&这是忧郁症中罕见的案例&&而正是由病的绝对权力引发的恐惧。像在一部电影中,乏味的公寓内部被不祥的音乐彻底改变,我经历的外部世界变得不同,因为它包括了我对疾病控制的意识。几年前我想做个探险者,如今我挤进一个我根本不想去的未知国度。我发现了一种魔鬼的力量。或者不如说,是魔鬼的力量发现了我。
  最近我读到有关报道,某些青少年由于被艾滋病统治世界的念头所困扰而失去生活的乐趣。他们会理解我的。
  那时候我怀疑所有的宗教形式,我肯定拒绝祈祷。如果危机晚出现几年,我会把它当成唤醒我的启示,如同悉达多(释迦牟尼的本名)的四次遭遇(老者、病人、尸体和丐僧)。我会设法对侵入我的夜的意识的变形和疾病,多一点同情少一点恐惧。可那时,我陷入恐惧,宗教丰富多,彩的解释对我来说还没有准备好。没有祈祷,只有用音乐驱魔的尝试。在那个时期,我开始认真地捶击钢琴。
  母亲目击了那个深秋之夜危机开始时的痉挛。而此后她被完全关在外面。每个人都被排除在外,要谈论那发生的一切太可怕了。我被鬼包围。我自己也是个鬼。一个每天早上去学校在课上呆坐的鬼。学校变成呼吸的空间,我的恐惧在那儿不同。我的私生活在闹鬼。一切颠倒过来。
  而我一直在成长。在秋季学期开始时我在全班最矮的行列,可到了期末我成为最高的之一。好像我在其中的恐惧是一种催植物发芽的肥料。
  冬天快结束了,白日越来越长。如今,奇迹一般,我自己生活中的黑暗在撤退。这一过程是渐进的,我慢慢复原。一个春天的晚上,我发现所有的恐惧已处于边缘。我和朋友坐在一起抽着雪茄讨论哲学。是穿过苍白的春夜步行回家的时候了,我完全没有觉得恐惧在家等待我。
  我依然被裹挟其中。也许是我最重要的经历。而它要结束了。我觉得它是地狱中的炼狱。
  &&摘自《记忆看见我》
  写于1996年解冻
  淙淙流水;喧腾;古老的催眠。
  河淹没了汽车公墓,闪烁
  在那些面具后面。
  我抓紧桥栏杆。
  桥:一只飞越死亡的巨大铁鸟。
  (北岛译)
  这首短诗只有五行,却写得惊心动魄。开篇时相当宁静:淙淙流水;喧腾;古老的催眠,用流水声勾勒出冰雪消融的景象,声音成为动力推动着诗继续向前:河淹没了汽车公墓,闪烁/那些面具后面,如果说第一行是声音的话,那么第二三行是画面,在这画画中出现了不祥之兆:汽车公墓和面具,汽车公墓即废车场,面具即报废的汽车。自然意象和工:业文明的意象在这里交汇,且在一种相当负面的阴影中。接下去,我抓紧桥栏杆,叙述者终于现身&&在桥上。动作的突然性构成了紧张,暴露了叙述者的内心恐惧一一桥:一只飞越死亡的巨大铁鸟。这是个多么强烈的意象,首先在于其准确生动,再者充满动感而更紧迫更具威胁性。桥,这工业文明的象征竟意味着死亡。全诗从淙淙流水到桥,从缓到急,从和平到死亡,从古老到现代,戛然而止。
  我忽然想到传统。托马斯拥有多么丰富的传统资源,自古罗马的贺拉斯到日本的俳句,从瑞典前辈诗人埃克罗夫到现代主义的宗师艾略特,从法国超现实主义的艾吕雅到俄国象征主义的帕斯捷尔纳克。他承上启下,融汇贯通,在一个广阔的背景中开创出自己的道路。
  反观中国现代诗歌,不能不让人感到传统的一再中断。五四运动就是第&&次中断,对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否定,造成早期白话涛的苍白幼稚。左翼运动的革命文学致使诗歌沦为宣传的工具,是第二次中断。而第三次中断,是"九叶派"后中国诗歌的巨大空白。"今天派"出现后,代沟纵横,流派林立,恶语相向,互相掣肘,使本来非常有限的传统资源更加枯竭。没有传统作后盾,就等于我们的写作不断从零开始。
  自八十年代初起,大量的西方作品泽介到中国。在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相遇过程中,有一个相当流行的看法,认为现代主义必然是反传统的。我本人就深受这一看法的影响。其实这完全是误解。
  我最近在一次访谈中说:"这些年在海外对传统的确有了新的领悟。传统就像血缘的召唤一样,是你在人生某一刻才会突然领悟到的。传统博大精深与个人的势单力薄,就像大风与孤帆一样,只有懂得风向的帆才能远行。而问题在于传统就像风的形成那样复杂,往往是可望不可及,可感不可知的。中国古典诗歌对意象与境界的重视,最终成为我们的财富(有时是通过曲折的方式,比如通过美国意象主义运动)。我在海外朗诵时,有时会觉得李白杜甫李煜就站在我后面。当我在听杰尔那蒂&艾基(C,ennady Aygi)朗诵时,我似乎看到他背后站着帕斯捷尔纳克和曼杰施塔姆,还有普希金和莱蒙托夫,尽管在风格上差异很大。这就是传统。我们要是有能耐,就应加入并丰富这一传统,否则我们就是败家子。"
  1990年初,我漂流到瑞典,在斯德哥尔摩一住就是八个月。1985年那个令人眩晕的夏天一去不返。我整天拉着窗帘,跟自己过不去。若没有瑞典朋友,我八成早疯了。
  那年我常和托马斯见面。
  一张托马斯在花丛里的照片标明:日。那天早上,我和李笠乘轮船直奔蓝房子,结果坐过了站,被抛在另一个岛上,下一班船要等好几个钟头。李笠说服了一个住在岛上的老头,用汽艇把我们送过去,老头说什么也不肯收钱。
  那天布罗斯基也在。他1972年离开俄国,再也没回去过。几乎每年夏天,他都到斯德哥尔摩住一阵,据说是因为这儿的环境气候最像他的老家彼得堡。我头一眼就不喜欢他,受不了他那自以为是的劲头。此后又见过面,都改变不了这第一印象。布罗斯基对托马斯倒是很恭敬。他曾老老实实承认,他的某些意象是从托马斯那儿"偷"来的。
  我们坐在阳光下喝啤酒,懒洋洋的。大家倚在蓝房子的扶手台阶上,用拍立得(Polaroid)照相机轮流拍照。他们的小女儿玛利亚(Maria)帮忙收拾杯盘,她长得很像莫妮卡。他们有两个女儿,都住在斯德哥尔摩。
  李笠、布罗斯基和玛利亚赶傍晚的一班船回斯德哥尔摩,我留下来,住在蓝房子旁边的一栋小木屋里。那夜,我失眠了。树林里的猫头鹰整夜哀号。
  算起来,从那时到托马斯中风只剩下四个月。只有托马斯自己,在1974年发表的唯一一首长诗《波罗的海》预言了这场灾难。8月初,我从瑞典搬到丹麦,临走前跟托马斯夫妇来往最频繁。他们一到斯德哥尔摩,马上打电话过来。和中国人在一起,饭局是少不了的,几杯酒下肚,托马斯总是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高的中国人。"
  11月初,我在丹麦奥胡斯(Aarhus)刚落脚,托马斯就跟过来朗诵。我像傻子一样,坐在听众中间。现在想起来,那是天赐良机,在托马斯即将丧失语言能力以前。他嗓子有点儿沙哑,平缓的声调中有一种嘲讽,但十分隐蔽,不易察觉。他注重词与词的距离,好像行走在溪流中的一块块石头上。朗诵完了,听众开始提问。有个秃顶男人和托马斯争了起来。我还是像傻子一样,头在瑞典语和丹麦语之间扭来扭去。我从来没见过托马斯这么激动过,他脸红了,嗓门也高了。
  朗诵会后,主持人请我们一起吃晚饭。问起刚才的争论,托马斯只说了一句:"那家伙自以为有学问。"我想为一起来听朗诵的同事安娜讨本诗集,他把手伸进书包,孩子似的做了个鬼脸&&没了。没了?我有点儿怀疑。没了!他肯定地说。
  一个月后,他拒绝再和任何人争论。听到他中风的消息,我很难过,写了首诗给他,听莫妮卡说他看完掉了眼泪:"你把一首诗的最后一句/锁在心里&&那是你的重心/随钟声摆动的教堂的重心/和无头的天使跳舞时/你保持住了平衡......"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托马斯真的保持住了平衡。
  我第二天一早飞回美国,得早点儿动身回斯德哥尔摩。晚饭吃得早,有鱼子酱、沙拉和烤鱼,餐桌上点着蜡烛,刀叉闪闪。烛光中,托马斯眼睛明亮。莫妮卡时不时握握他的手,询问般地望着他。饭后,我们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正好是晚间新闻。政客们一个个迎向镜头,喋喋不休。莫妮卡和安妮卡笑起来,而托马斯表情严肃,紧盯着电视。一会儿,莫妮卡关上电视,端出她烤的苹果馅饼。我们正有说有笑,托马斯又用遥控器把电视打开。莫妮卡告诉我,托马斯觉得有责任监督那些愚蠢的政客。
  1990年夏天,我的确在蓝房子过夜时失眠,莫妮卡证实了这一点。那么第二天早上干什么来着?对了,我跟托马斯去采蘑菇。我们穿上长筒胶靴,笨拙得像登月的宇航员。走着走着下起雨来,林中小路更加泥泞。托马斯走在前头,用小刀剜起蘑菇,搁嘴里尝尝,好的塞进口袋,坏的连忙吐掉,说:"有毒。"
  拉丁文
  1946年秋天我进了高中的拉丁部。那意味着新的老师,其中最重要的是布克恩(Bicken)。他是我们班的老师,对我的影响远远大于我愿意承认的,当我们个性发生冲突时。
  他成为我的老师以前的几年中,我们有过一两次戏剧性接触。有一天,我迟到了,沿着学校的走廊奔跑。另一个男孩从相反方向猛冲过来。是G,我们邻班的,以专横霸道闻名。我们尖叫着突然停下来,面对面,并无意避免冲突。这突然刹车导致极大的敌意,我们在走廊相持。C抓住时机&&他右拳击中我的腹部。我眼前一黑,倒在地板上呻吟。G消失了。
  清醒后,我发现我在盯着一个俯下身来的人。一个拖长的哀怨而歌唱般的声音绝望地重复:"怎么了?怎么了?"我看见一张粉脸和修剪利索的粉白胡子。脸上表情充满担忧。
  那声貌属于拉丁文和希腊文的老师,外号布克恩。幸好他没有盘问我为什么会横在地上,为我不用搀扶自己走开而似乎感到满意。他的担忧和助人为乐,给我留下了好心人的印象。这一基本印象维持不变,即便在我们发生冲突的时候。
  布克恩外表时髦,甚至有点戏剧化。通常是深色宽边帽和短斗篷陪伴他的白胡子。冬天在户外衣着极少。远观他仪表堂堂,近看却总是一脸茫然。
  布克恩被慢性关节炎所折磨,明显跛足,而他尽量行动敏捷。他进入教室总是挺戏剧化的,把公文包扔到他的书桌上;紧接着,几秒钟后我们就确切知道其情绪好坏。天气明显地在影响他的情绪。在凉爽的日子,他的课令人愉悦。当低气压盘旋在我们头上而乌云密布,他的课在枯燥焦虑的气氛中爬行,时不时被不可避免的暴怒打断。
  在人的分类中,很难想象除了当老师他还适合干别的。甚至可以说,很难想象拉丁文老师以外的行当。
  在学校的倒数第二年,我自己用心写起现代诗来。同时,我迷上了古老的诗歌。拉丁课从关于战争、元老院和执政官的历史课本进入卡塔拉斯(Catullus)与贺拉斯(Horace)的诗歌。我学到了很多。通过形式,某些东西可上升到另一个层次。毛毛虫的腿消失了,展开翅膀。人永远不要失去希望!
  唉,布克恩永远不会想到我怎么被那些古典的诗章所俘虏。对他来说,我只是个蔫淘的学生,在校刊上发表费解的四十年代式的诗歌&&在1948年秋天。他看到我的努力,连同对大写和标点符号的一概回避。他对此义愤填膺。我被看成是野蛮浪潮中的一部分。这样的人对贺拉斯肯定是彻底免疫的。
  在一堂课上,当我们穿过和十三世纪生活有关的一段中世纪拉丁文后,他对我的印象更糟了。那是个阴天;布克恩在受罪,某种愤怒蓄积待发。他突然抛出问题,我回答了。那是我想缓解那压抑气氛的一种条件反射。布克恩大怒,并不止于此,他甚至在期末给予我"警告"。那是写给家里的简短评语,以示该学生在拉丁课上的疏忽。由于我的作业分数都很高,这一"警告"只能假定针对的是一般性行为,而非拉丁课的表现。
  在学校的最后一年,我们的关系有所好转。那时我在通过令人兴奋的考试。
  就在那时,贺拉斯的两种诗歌形式,开始找到进入我写作的途径。而我不知道布克恩对此是否在行。古典格律&&我是怎么用上它们的?一念之差。我认为贺拉斯是当代的。如此纯真才变得老练。
  &&摘自《记忆看见我》
  对一封信的回答
  在底层抽屉我发现一封二十六年前收到的信。一封惊慌中写成的信,它再次出现仍在喘息。
  一所房子有五扇窗户:日光在其中四扇闪耀,清澈而宁静。第五扇面对黑暗天空、雷电和暴风雨。我站在第五扇窗户前。这封信。
  有时一道深渊隔开星期二和星期三,而二十六年会转瞬即逝。时间不是直线,它甚于迷宫,如果紧贴墙上的某个地方,你会听到匆忙的脚步和语音,你会听到自己从墙的另一边走过。
  那封信有过回答吗?我不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大海无边的门槛在漂荡。心脏一秒一秒地跳跃,好像八月之夜潮湿草地上的蟾蜍。
  那些未曾回答的信聚拢,如同卷层云预示着坏天气。它们遮暗了阳光。有一天我将回答。在死去的一天我最终会集中思想。或至少远离这儿我将重新发现自己。我,刚刚抵达,漫步在那座大城市,在125街,垃圾在风中飞舞。我喜欢闲逛,消失在人群中,一个大写T在浩瀚的文本中。 (北岛译)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选自北岛著作《时间的玫瑰》
帕斯捷尔纳克:热情,那灰发证人站在门口
  1960年年初一个星期日下午,天晴日朗。一个来自巴黎名叫奥尔嘉的年轻女人,乘出租车从莫斯科出发,到三十公里外著名的作家村彼列捷尔金诺。司机自吹对那一带很熟悉,但很快就迷了路。他们不断问路,最后在一群聚集在小教堂前的妇女中得知,彼列捷尔金诺不远了。
  沿着蜿蜒的乡间小路,出租车在一幢深褐色房子前停下来。奥尔嘉推开篱笆门,穿过花园,来到侧面的门廊。门上钉着一张残破的纸条:&我在工作。无法接待任何人。请离开。&她怀着恐惧敲了敲门。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BorisPesternak)立即出现了,他头戴羔皮帽,长脸,高颧骨,黑眼睛,和周围的枞树林、木房子以及马拉雪橇十分和谐。
  奥尔嘉自我介绍,提到住在巴黎的父亲的名字&&另一个俄国诗人。帕斯捷尔纳克用双手握紧她,问起她母亲的健康和父亲的写作状况。他仔细打量着她,似乎想找到她跟父母的相像之处。帕斯捷尔纳克说,他正要出门打几个电话(他拒绝在家里装电话),如果再晚来一分钟,他们就错过了。他提议奥尔嘉跟他一起散步,去作家俱乐部。
  他们先穿过厨房,来到餐厅。凸窗旁摆放着天竺葵,墙上挂着他父亲的画,其中有托尔斯泰、高尔基、斯克里亚宾和拉赫马尼诺夫的肖像,还有青少年时代的鲍里斯及弟弟妹妹的速写。他家陈设简朴,按帕斯捷尔纳克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一栋&朴素与舒适争论&的房子。
  待帕斯捷尔纳克准备好,他们穿过房后的常青树林,踏着积雪。下午的阳光转暗,但依旧温暖。走上一条结冰的乡间小路时,在太滑的地方,帕斯捷尔纳克会抓住奥尔嘉的胳膊。但他似乎很乐于散步。他们开始讨论翻译的艺术,而他时不时问及法国和美国的文学与政治。他说他很少读报,&除了削铅笔时偶尔扫一眼收集碎屑的报纸。这就是我怎么知道去年秋天在阿尔及利亚几乎有一场反对戴高乐的革命。而索斯泰尔(阿尔及利亚总督)被赶下台,索斯泰尔被赶下台。&他满意地重复着。他对国外的文学界很熟悉,特别是美国。
  从一开始奥尔嘉就注意到,他说话的方式就像他的诗,充满头韵和不寻常的意象,用词独到准确,,奥尔嘉提到他说话的音乐性。他说:&写作和说话一样,词的音乐性从来不仅仅是声音。不是为了协调元音与辅音而组成的。它取决于说话与含义之间的关系。而含义&&内容&&总是在先的。&
  帕斯捷尔纳克看起来很年轻,包括他的步态、手势和甩头的方式,一点儿都不像七十岁的人。奥尔嘉想起茨维塔耶娃的描述,&帕斯捷尔纳克看起来既像阿拉伯人又像他的马。&有时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外貌个性对他人的冲击,有所收敛,半闭上斜视的棕色眼睛,把头转开,像马那样停止不前。
  帕斯捷尔纳克跟奥尔嘉的父母只见过几次面,但他能记住他们身世、品味和见解,甚至能背诵她父亲的诗句。奥尔嘉发现,让他谈谈自己是很困难的.
  走在冬日阳光下,奥尔嘉告诉他,《日瓦戈医生》在西方特别是美国所引起的巨大反响,尽管英文翻译并非尽如人意。帕斯捷尔纳克为他的书感到骄傲。他每天从国外收到大量邮件,但回复成了负担。至于《日瓦戈医生》的译者,他说,不要过于苛求。那不是他们的错。像所有的译者一样,他们倾向于重新创造一种文学性,而忽略了音调。其实在翻译中音调是重要的。事实上,最富于挑战性的翻译是那些经典之作,翻译现代作品很难得到回报,尽管多少容易些。翻译就像复制画,是件很无聊的事。
  &你可以想象,我收到关于《日瓦戈医生》的某些信件很荒诞。最近有人要《日瓦戈医生》法文版的故事梗概&&我估计是为法文版的顺序而困惑。可这多愚蠢,故事梗概是在诗的陪衬F勾勒出来的。这就是我选择和小说同步出版它们的部分原因。那些诗给小说更多的血肉,更多的丰富性。为了同样的原因,我用了宗教象征主义,给书以温暖。现在某些评论家用那些象征来包装&&它们被放进书中,就像炉子放进房子里取暖&&他们要让我承诺并爬进炉子&&&他接着说,&学者们用神学词义来阐释我的小说。没有什么比这离我对世界的理解更远的了。一个人必须活下去去并不停写作,在生活所提供新储备的帮助下。我厌倦了不惜代价忠实于一个观念。我们的生活一直在变,因此我相信一个人要变换角度&&至少每十年一次,&他开玩笑地加上一句。&那对一个观念伟大而英勇的献身让我陌生&&那是缺乏人性的。马雅可夫斯基自杀,是由于他的骄傲不能与他自身或周围发生的新事物妥协。&
  他们在一道木栅栏门前告别,帕斯捷尔纳克为她指路。电气火车站很近,就在一片墓地的后面。
  二月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大放悲声抒写二月,一直到轰响的泥泞燃起黑色的春天。用六十戈比,雇辆轻便马车,穿过恭敬,穿过车轮的呼声,迅速赶到那暴雨的喧嚣盖过墨水和泪水的地方。在那儿,像梨子被烧焦一样,成千的白嘴鸦从树上落下水洼,干枯的忧愁沉入眼底。水洼下,雪融化处泛着黑色,风被呼声翻遍,越是偶然,就越真实,并被痛苦着编成诗章。
  1912年
  (菲野译)二月。想蘸点墨水就哭泣&&二月。想蘸点墨水就哭泣!和着泪抒写二月的悲歌,直到在踩得直响的稀泥闪出一派黑油油的春色。想雇辆马车,掏六十戈比,穿过恭敬和车轮的呼叫,朝大雨滂沱的地方驶去,听雨声比墨水和泪水还喧闹。那里成千上万的白嘴鸦,像一只只烧焦的秋梨,从枝头一齐跌进水洼,把忧色倾注到我眼底。融雪地在忧色下泛起黑光,风声翻腾着喊声阵阵,哽咽地大哭诗抒写的诗章,越是即景,越是真实。
  1912年
  (顾蕴璞译)
  二月,一辈出墨水就哭!二月,一拿出墨水就哭!嘎嘎作响的稀泥,散发出浓郁的春天气息,一写到二月就哽噎着痛哭。花六个十戈比的小银币雇了一辆四轮马车,穿过祈祷前的钟声,穿过车轮的辘辘声,赶到那下着倾盆大雨的地方,那儿的闹声比墨水和哭声更喧闹。那儿,成千上万只白嘴鸦像晒焦的生梨,从树上掉下水洼一缕愁思投入眼底,令人茫然若失。水洼下雪融化后露出的地面已发黑,可狂风仍在肆虐怒吼,哽噎着痛哭写下的诗句越是即兴而作就越加真实。
  1913年
  (毛新仁译)
  二月&&&
  二月。用墨水哭泣!
  在悲声中为二月
  寻找词语,当轰响的泥浆
  点燃黑色的春天。
  花六十卢比雇辆马车
  穿过车轮声和教堂钟声
  到比墨水和哭声更喧闹的
  倾盆大雨中去。
  那里无数白嘴鸦像焦梨
  被风从枝头卷起,
  落进水洼,骤然间
  枯愁沉入眼底。
  下面,融雪处露出黑色,
  风被尖叫声犁过,
  越是偶然就越是真实,
  痛哭形成诗章。
  (北岛译)
  这是帕斯捷尔纳克最早的诗篇之一,往往置刁:不同的英文选集之首。1985年和彭燕郊先生一起编《国际诗坛》时,曾由我亲自处理非野的泽稿,其中包括《二月&&》和《马堡》,我请我的亲戚(俄文教授,俄文是他的母语)做了校对。菲野这两首译作给我的印象很深,主要是气势好语感好,只要和顾蕴璞以及毛新仁的版本相比就知道好在哪儿了。时隔二十年,重读菲野的译作,还是觉得好,但也有毛病,主要是总体上的&过度&和局部的粗糙。
  话又说回来了,其实我们很难在此做翻译上的比较,因为帕斯捷尔纳克一直修改诗作。菲野和顾蕴璞的译文来自1912年的版本,而毛新仁的译文来自 1913年的版本。我主要依靠的是斯托沃尔兹(Jon Stallworthy)和法兰西(PeterFrance)合译的企鹅版英译本《帕斯捷尔纳克涛勘,同时参考了帕斯捷尔纳克的妹妹(LydiaPastemakSlater)的英译本。他们根据的是1928年的最后定稿。比如我怎么也找不到在菲、顾译本中第二段中恭敬这个词,显然是被帕斯捷尔纳克给删掉了。
  在菲野和顾蕴璞的译本之间,我们看到的是在翻译中涛人和一般译者的区别,主要是语言的敏感度和节奏感。只要比较一下头一段就够厂: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大放悲声抒写二月,/一直到轰响的泥泞/燃起黑色的春天。(菲野译)二月。想蘸点墨水就哭泣!/和着泪抒写二月的悲歌,/直到在踩得直响的稀泥/ 闪出一派黑油油的春色。(顾蕴璞译)特别是后边两句,简直是天壤之别。菲译本显然是对诗意的揭示,而顾译本正好相反,是一种遮蔽。但菲野也暴露了他&过度&的问题,比如第一句,原作中没有足够这层意思。我们再来看看毛新仁的译本:二月,一拿出墨水就哭!/嘎嘎作响的稀泥,/散发出浓郁的春天气息,/一写到二月就哽噎着痛哭。一个读者要先撞上这个译本,肯定会认为帕斯捷尔纳克是个三流诗人。若比较一下这三种译本的质地,那么菲野的是金属,铿锵有声;顾蕴璞的是木头,闷声不响;而毛新仁的是泥,稀里哗啦。
  让我们试试解读这首涛。这是帕斯捷尔纳克象征主义时期的代表作。他把季节的更替、感情的宣泄带入诗歌写作中。我们首先会注意到这首诗的&液体感&&&墨水、泥泞、痛哭、水洼、融雪处,还有&运动状态&,即动词在推动着全诗前进。
  第一段墨水与泥泞、痛哭与轰响的对应,正是我们提到过的雅各布森关于组合轴的那种纵向应的对位效果,展现了写作艰难的过程。第二三段进一步推进,远离城市回归自然,从焦梨般的白嘴鸦到枯愁,从水洼到眼底,情景交融,悲从中来。最后一段刀:端提到解冻,黑色和开篇的墨水与泥泞遥相呼应,风被尖叫声犁过是 &诗眼&,暗示锐利的痛苦。越是偶然就越是真实,/痛哭形成诗章,首尾呼应,正是写作的开始与结束。
  这首诗带有明显的青春期写作的特点。帕斯捷尔纳克写这首涛,正值俄国象征主义穷途末路之时,但他却能从象征主义的陈词滥凋中标新立异,展现了他最初的才华。
  曼德尔施塔姆的妻子娜杰日达说过:&莫斯科在帕斯捷尔纳克出生以前就属于他。&我琢磨这话意味着城市和作家的特殊关系,往往互为因果,即一个城市孕育了一个作家,而一个作家反过来强化了一个城市的性格。比如老舍之于北京,卡夫卡之于布拉格,曼德尔施塔姆之于彼得堡。
  日(俄历2月10日),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出生在莫斯科一个犹太人家庭。鲍里斯为他的生日而骄傲,因为是普希金的忌日。他父母是从南方的敖德萨搬到莫斯科的。在鲍里斯出生时,父亲列昂尼德是个尚未成名的画家,后来成为美术学院的教授。他曾为很多名人画过肖像,包括托尔斯泰、柴可夫斯基、高尔基、里尔克,还有列宁和爱因斯坦。由于为《战争与和平》插图,他结识了托尔斯泰并成为朋友,后来托尔斯泰又清他为《复活》画插图。而母亲罗扎利娅是天赋极高的钢琴家,曾是鲁宾斯坦的得意门徒,少女时代就在维也纳等地开独奏音乐会,获得巨大成功。婚后为了照料家庭放弃了自己的专业。
  鲍里斯的童年很幸福。他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家庭十分和睦。他们家经常举办音乐会,由他母亲和其他音乐家合作。在鲍里斯四岁那年的一天夜里,他被柴可夫斯基的三重奏《怀念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吵醒,在座的客人中有托尔斯泰。&那音乐淹没了我整个地平线达十五年之久&,他后来回忆道。
  1900年一个炎热的夏日,在莫斯科火车站,他们一家正准备前往敖德萨,一个披黑色斗篷的陌生人从车窗外认出列昂尼德,他们用德语热烈交谈。那人就是里尔克。这是他和女友莎洛美第二次俄国之行。一年前他们第一次来到莫斯科,就拜访过列昂尼德,并通过他见到托尔斯泰。这次正巧同车,他们想再去拜访托尔斯泰。在父亲的安排下,通过乘同一列车在铁路局工作的朋友,给托尔斯泰拍了个电报,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们在一个小站下车,托尔斯泰派来的马车正在等候。这对年仅十岁的鲍里斯终生难忘。
  鲍里斯最初的兴趣是植物学。1903年夏天他随父母在乡下度假,突然被邻近别墅传来的音乐惊呆了,那是俄国作曲家斯克里亚宾正谱写第三交响乐。他父亲和斯克里亚宾很快成为朋友,经常一起散步聊天,甚至争吵。从1904年年初起,斯克里亚宾到瑞士住了六年。临行前,他到帕斯捷尔纳克家告别,对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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