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云集往来,惟许用某人之舟意思

●卷五
刘丞相在位时,族人偶有逋负官租数十万,丞相不知也,前后官吏望风不敢问。程公珦为庐陵县尉,主赋事,追逮囚系,责令尽偿而后已。或以告丞相,丞相曰:“赋入不时,吾家之罪,县官安可屈法也。”乃致书谢之。后珦罢官至京师,丞相廷见,礼貌有加。珦出,谓人曰:“刘公伟量,非他人能及,真宰相也。”
江之神,今封安济顺泽王。凡江行,有水族登舟,舟人以为神见。王荆公尝泛江归金陵,或见于舟,状稍异,舟人请公致礼,公从容至前,炷香揖之,曰:“朝廷班爵,公无拜侯之礼。”俄顷不见,盖其时未封王爵也。
南昌潘兴嗣延之,号清逸居士,五岁受官。既长,不仕进。赵清献,唐质肃荐之于朝,除校书郎,固辞不就。绍兴中,赵丞相元镇帅豫章,奏言兴嗣廉退自守,足以风化有位。元符中,尝官其孙淳。蔡京当国,乃追夺其官。今兴嗣孙涛尚在,乞赐推恩以旌善人。涛遂补初品官。
客有谓东坡曰:“章子厚日临《兰亭》一本。”坡笑云:“工摹临者,非自得。章七,终不高尔。”予尝见子厚在三司北轩所写《兰亭》两本,诚如坡公之言。
范忠宣在永时,苦目疾,不复观书。有来谒者,亦时举诸经大义告之,然未尝以为己出。每举一说终,则曰:“此先公之训也。”或曰:“此翼之先生之语也,此明复先生之语也。”公尝言:“学者当有所宗,某自受教于翼之先生,不敢有非僻之心。”
林灵素,以方士得幸徽庙,跨一青牛,出入禁卫,号曰金门羽客。一日,有客来谒,门者难之,客曰:“予温人,第入报。”灵素与乡人厚,即延见焉。入,灵素问曰:“见我何为?”客曰:“有小术,愿试之。”即捻土炷炉中,且求杯水噀案上,覆之以杯。忽报车驾来幸道院,灵素仓皇出迎,不及辞别而其人去。上至院中,闻香郁然,异之。问灵素何香,对曰:“素所焚香。”上命取香再焚,殊不类,屡易之而益非。上疑之,究诘颇力。灵素不能隐,遂以实对,且言噀水覆杯事。上命取杯来,牢不可举,灵素自往取,愈牢。上亲往取之,应手而举,仍得片纸,纸间有诗云:“捻土为香事有因,如今宜假不宜真。三朝宰相张天觉,四海闲人吕洞宾。”灵素自是眷衰,未几,放归温州而死。
秦少游谪古藤,意忽忽不乐。过衡阳,孔毅甫为守,与之厚,延留待遇有加。一日,饮于郡斋。少游作《千秋岁》词,毅甫览至“镜里朱颜改”之句,遽惊曰:“少游盛年,何为言语悲怆如此?”遂赓其韵以解之。居数日,别去,毅甫送之于郊,复相语终日。归,谓所亲曰:“秦少游气貌大不类平时,殆不久于世矣。”未几,是卒。
秦少游所赋《浯溪中兴诗》,过崖下时盖未曾题石也。既行次永州,因纵步入市中,见一士人家门户稍修洁,遂直造焉。谓其主人曰:“我,秦少游也。子以纸笔借我,当写诗以赠。”
主人仓卒未能具,时廊庑间有一木机莹然,少游即笔书于其上,题曰张耒文潜作,而以其名书之。宣和间,其木机尚存。今此诗亦勒崖下矣。
欧阳公自南京留守,奉母丧归葬于泷冈。将兴役,忽阴雨弥月,公念襄事愆期,日夕忧惧。里之父甲往告公曰:“乡有沙山之神,乃吾郡太守也,庙祀于此,里人遇水旱祷之必应,盍以告焉。”公乃为文,斋洁而谒于神,曰:“修扶护母丧,归祔先域,大事有日,阴云屡兴,今即事矣,幸神宽之,假三日之不雨,则终始之赐,报德何穷。”翌日,开宇开霁,始克举事。公后在政府,一夕忽梦如坐官府,门外列旗帜甚众,视其名号,皆曰沙山。公困感悟前事,遂以神之嘉惠其民者闻于朝。沙山,今在祀典。
道乡邹公志完《论立刘后疏》有曰:“若曰有子可以立为后,则永平中贵人马氏未尝有子。所以立为后者,以冠德后宫故也,祥符中,德后刘氏亦未尝有子,所以立为后者,以钟英甲族故也。今若贤妃德冠后宫亦如贵人,钟英甲族亦如德后,则何不于孟氏罪废之初,用立慈圣光献故事便立之。必迁延四年以侍今日,果何意耶?必欲以示信天下,天下之人果信之耶?”上怒甚,内批贬志完新州。疏留中不降出,时人亦不知有何说也。元符末,崇庆眷方盛,时相欲媒孽志完以固位,乃伪为志完之疏,传之中外。其间有云:“杀卓氏而夺之子,欺人可也,距可欺天耶?卓氏何辜哉。废孟后而立刘后,快陛下之意可也,奈天下耳目何!刘氏何德哉。”因指摘此语,谓不可不明白下新州取索元本,志完不知索之之由,复申元稿不存。诸人遂诬志完以为实有此说,诏令应天尹孙橐,以槛车往新州收赴京师。至泗上,哲宗升遐,其事遂寝。崇宁初,将再贬志完。乃先下诏曰:“朕仰惟哲宗皇帝,严恭寅畏,克勤祗德。元符之末,是生越王。奸人造言,谓非后出。比阅臣僚旧疏,适见椒房诉章,载加考详,咸有显证。其时两宫亲临抚视,嫔御执事在旁,何缘外人得入宫禁,杀母取子实为不根。为人之弟,继体承祧,岂使沽名之贼臣,重害友恭之大义。诋诬欺罔,罪莫大焉。其邹浩可重行黜责,以戒为臣之不忠者。庶称朕昭显前人之意。如有更言及者,亦依此施行。”志完遂以衡州别驾永州安置。
建炎二年,庐陵城颓圯,太守杨渊兴役修治之,掘土数尺,得一石函,中有朽骨,旁有一镜。役工方聚观,或以告渊。渊令取镜,洗而视之,其背有文曰:“唐兴元之初,仲春中巳日,吾季爱子役筑于庐陵,殒于西垒之垠。未卜窆于他所,就瘗于西垒之巅。吾卜斯土,后当火德九五之间,世衰道败,丧乱之时,浙梁相继章贡邦昌之日,吾子亦复出于是邦。东平鸠工,决使吾季爱子听命于水府矣。京兆逸公深甫记。”渊览而异之,急遣问石函所在,则役夫以为不祥,弃之于江矣。
宣和六年,山后将入版图,大农告乏,蔡、李诸人遂建免夫钱之议。江西一道,凡赋钱一百五十七万,而漕运之费不预焉。令下之日,州县莫知所措,乃令税一千者输一万,约日而集,督责加峻。时赋敛遽起,民间嗟怨,守令有观望风旨者,建皂纛以令曰:“稍愆期,即以乏军兴论。”人益皇惧,小民往往去而为盗。后夫钱之纲将至淮甸,而敌骑已及郊,钱皆为船人所私矣。
太祖时,或诣司天官苗光裔问卜。光裔布算成封,谓曰:“当迁徙。”其人问:“不损人口否?”光裔曰:“无害。”既去,又一人至,其占如前。又顷之,又一人来占,亦同仍有前问。光裔疑之,熟视其人,容貌亦相肖,差有老少之间。光裔起,曳其裾,诘曰:“尔为谁?”其人不得已,对曰:“我,金明池龟也,前二人乃父祖。朝廷令欲广池,且及我穴,恐见杀,故来问卜,幸哀我垂救。”光裔释之,即以奏闻。已而凿池,果得龟十数万,下令不得伤一龟,尽辇送水中。
王枢密伦初使金归,一行官吏恩数甚厚。暨再使,争愿随往。伦至金,留不得还。欲发一官属归报,纷然请归,伦于是皆不遣。方再使时,请云到金有表归,书伦名引笔出钩外则可归,不出则不归矣。惟秦丞相知之,其家人皆不知也。伦时以佥书出使,其家人仍在府第。伦死于金,朝廷秘其事,所以礼遇其家者如初。后其子弟因游观作乐,秦相适闻之,呼枢密使府目,谓曰:枢密死矣。本欲更迁延以厚恩数,今已不可,须即日发哀云。
秦丞相、董参政同执政,二府之夫人俱入见,参政戒其夫人无妄奏对,惟丞相夫人是从。退归,丞相果问参政夫人有何言,夫人曰:“无所言。”丞相喜,于是待参政益亲。
洪忠宣公皓,绍兴初以礼部尚书使金,留之十五年。既归,母太硕人董氏年八十余矣。请补外以便养,秦丞相桧素不乐公,乃以徽猷阁学士出守乡郡。明年大水时,内侍白锷从慈宁太后北归,负恃旧恩,宣言燮理乖盩,洪尚书名闻远近,顾及不以为相。语闻,秦相大怒,付锷于理。谏官承风旨,遂谓公与锷为刎颈交,更相誉说,由是罢郡,锷遂髡流岭表。言者复谓公睥睨钧衡,谋为不靖,遂贬英州。居九年,不及内徙而薨。公,饶州人,字光弼。
先君尝言,宣和间客京师时,街巷鄙人多歌蕃曲,名曰异国朝,四国朝,六国朝,蛮牌序,蓬蓬花等,其言至俚,一时士大夫亦皆歌之。又相国寺货杂物处,凡物稍异者皆以番名之,有两刀相并而鞘,曰番刀。有笛皆寻常,差长大,曰番笛。及市井间多以绢画番国士马以博塞。先君以为不至京师才三四年,而气习一旦顿觉改变。当时招致降人,杂处都城,初与女真使命往来所致耳。
燕山招纳之举,多出于蔡攸。攸父子晚年争权相忌,至以茶汤相见,不交他语。王师败于白沟河,元长尝以诗寄攸曰:老懒身心不自由,封书寄与泪横流。百年信誓当深念,三伏征涂盍少休。目送旌旗如昨梦,心存关塞起新愁。缁衣堂下清风满,早早归来醉一瓯。诗稍传入禁中,徽宗命京以进呈。上阅毕,曰:“三伏征涂,不若改作六月王师。”诗复以还。观此诗,则知是举非惟当时人知其非,虽其父亦知之矣。
余乡民有烧畲于山岗,每晨往,必见人憩于阴树之石,望之仿佛如释教所谓观音像者。稍逼近,则不见矣。一日再往,所见如前,即石求之,莹然如玉,其中隐隐有观音像,类今之绘者。民以石归龛而祠之,自是生理日饶,家用大昌。民既死,其二子析居,兄请尽以家财与弟,而唯求其石,弟亦愿得石而尽举家财以逊其兄,争之不已。诉于郡,太守取石藏之公帑而析其财,由是争息。经兵火,帑藏皆毁,石失所在。老吏执事其时者尝见之,为言如是。
有方外士,为言蜀道永康军城外崇德庙,乃祠李太守父子也。太守名冰,秦时人,尝守其地。有龙为孽,太守捕之,且凿崖中断,分江水一派入永康,锁孽龙于离堆之下,有功于蜀,人至今德之,祠祭甚盛。每岁用羊至四万余,凡买羊以祭,偶产羔者亦不敢留,永康藉羊税以充郡计。江乡人今亦祠之,号曰:“灌口二郎,每祭但烹一膻,不设他物,盖有自也。”
予藏章伯益草虫九便面,笔势飞动,几夺造化,后有孔毅甫、周元翁、米元章诸公题识。有谓伯益以篆名世,何为善面复如此不多见也。予观《修水集》,有题伯益飞歧图,亦嘉其游艺之精。则伯益之墨戏,当亦有藏之者矣。
东坡多雅谑,尝与许冲元、顾子敦、钱穆父同舍。一日,冲元自窗外往来,东坡问何为。冲元曰:“绥来。”东坡曰:“可谓奉大福以来绥。”盖冲元登科时赋句也。冲元曰:“敲门瓦砾,公尚记忆耶?”子敦肥硕,当暑袒裼,据案而寐,东坡书四大字于其侧,曰“顾屠肉案”。穆父眉目秀雅,而时有九子,东坡曰:“穆父可谓之九子母丈人。”同舍皆大笑。
米元章尝写其诗一卷,投许冲元,云:“芾自会道言语,不袭古人。年三十,为长沙掾,尽焚毁己前所作,平生不录一篇投王公贵人。遇知己,索一二篇则以往。元丰中至金陵,识王介甫。过黄州,识苏子瞻。皆不执弟子礼,特敬前辈而已。”
其高自誉道如此。至评章伯益书,乃云:“如宫女插花,嫔嫱对镜,自有一般态度,继其后者谁欤,襄阳米芾。”则元章于字画间乃有所推重。世谓元章学罗让书,盖其少时,非得法于让也。
董公敦逸,永丰人,元祐中立朝为侍御史,弹击不避贵近,不畏惮之,京师呼为白须御史。元符厌诅事起,皇城司具狱,哲宗御批令公录问,中书不预知也。公入狱引问,见宫官奴婢十数人肢体皆毁折,至有无眼耳鼻者,气息仅属,言语亦不可晓。问之,只点头,不复能对。公大惊,阁笔不敢下。内侍郝随传旨促之,且以言语胁公。公不得已,以其案上。翌日,上疏,言中宫之废,事有所因,情有可察,诏下之日,天为之阴翳,是天不欲废之也。人亦为之流涕,是人不欲废之也。臣尝录问,知其非辜,倘或不言,诚恐得罪于天下后世。上大怒,将议贬斥,廷臣皆不敢言。曾子宣徐奏曰:“陛下以皇城之狱出于近侍,故特命敦逸录问,今又贬敦逸,臣恐天下疑惑矣。”
上意始解。未几,竟出之。
●卷六
胡邦衡《春秋》之学,受教于萧子荆。子荆名楚,庐陵人。绍圣间,贡于乡,不第,因留太学。时方尚词赋,子荆独崇经术,尤深于《春秋》,从其学者尝百余人。会蔡京当国,黜《春秋》之学,子井然引还。移书谓冯澥曰:“蔡氏废麟经,忘尊王之义矣。是将为宋王莽。吾不愿仕。”澥得书,不敢答。澥亦尝受《春秋》大义。邦衡擢进士甲科而归,子荆尚无恙,谓邦衡曰:“学者非但拾一科而止,身可杀,学不可辱,无祸吾《春秋》。”子荆建炎四年卒,以未尝娶,故无子,门人私谥曰清节先生。有《春秋经辩》,行于庐陵。
曾外祖严府君颢,举进士,皇祐方平治时,四为县宰,所居称职,廉介自持,不求闻达。祖母为余言,府君为惠州河源令三年余,禄不足以养,而丝毫无扰于吏民。罢归,人惜其去,争饯以海错。舟行十里余,家人发缶,得黄金以告,府君亟命掩缶,召馈者还之。其清谨视古廉吏,惜名不闻于太史氏云。
米元章以书名,而词章亦豪放不群。东坡尝言自海南归,舟中闻诸子诵其所作《古赋》,始恨知之之晚。徽宗朝,以廷臣论荐,除太常博士。时内史吴拭行词,多所褒奖。元章喜,作诗以谢之,其末章有云:“中间有一萧间伯,学道登仙初应格。朝元明日拜五光,玉皇应怪须眉白。”盖自谓也。未入谢,言者谓其倾邪险怪,诡诈不近人情,人谓之颠,不加以登朝藉,命遂寝。元章大不平,即上章政府,诉其事,以为在官十五任,荐者四五十人,此岂颠者之所能。竟不报。后四年,始得召,复归班。元章喜服唐衣冠,宽袖博带,人多怪之。又有洁疾,器用不肯令人执持。尝衣冠出谒,帽檐高不可以乘肩舆,乃撤其盖,见者莫不惊笑。所为类多如此。
东坡谪岭南,元符末始北还。舟次新淦,时人方础石为桥,闻东坡之至,父老儿童二三千人,聚立舟侧,请名其桥。东坡将登舟,谒县宰,众人填拥不容出,遂就舟中书“惠政桥”字与之,邑人始退。然字画差褊小,不似晚年所书,盖当时仓卒迫促而然尔。
范忠宣公居于永,太守观望时政。与公相忘,岁时亦不可礼。建中靖国初,朝廷将起公,遣中使宣赐茶药,问劳甚至。官吏遂生新敬。及公将行,皆出送于四五十里外。公辞之,不可,乃一一延见,慰藉有加。或进谓公曰:“时事一变,朝廷将复用公矣。”公谢曰:“某罪大责薄,蒙恩内徙,若得正邱首,幸矣。他非所愿也。”言者惭谢而退。
永丰董体仁德元,少年魁乡举,士林中亦知名,后累试礼部不第,流落困踬,竟就特奏名补文学。初任道州宁远簿,尚待次。其生徒富家刘氏子,邀与俱试漕司,复预荐,试礼部合格,廷对遂为天下第一。遣书报其家人,有诗云:“御笔题封墨未干,君恩重许拜金銮。故乡若问登科事,便是当初老榜官。”
庐陵之俗,谓特奏名为老榜。初,体仁既预漕举,谒一达官,干东上之费。达官语坐客有老榜之语,体仁颇不能平,故其诗及之。时绍兴戊辰,体仁年五十三矣。秦丞相当国,雅器重之,援引登朝,不十年参知政事。秦相死,体仁以言章罢,归于庐陵。
文潞公,汾州人,年九十二薨,更事四朝,洊历二府,七换节钺,位将相五十余年,平章事四十二年。历任侍中、司空、司徒、太保、太尉,再知秦州、大名、永兴,五判河南府,两以太师致仕,为本朝名臣福禄之冠。
李布梦祥言成都合江园乃孟蜀故苑,在成都西南十五六里外芳华楼。前后植梅极多。故事,腊月赏燕其中。管界巡检营其侧,花时日以报府,至开及五分,府坐领监司来燕,游人亦竞集。有两大树,夭矫若龙,相传谓之梅龙。余尝闻山阴有古梅,极低矮,一枝才三四花,枝干皆苔藓。每一窠至都下,贵家争取之,又以小为贵者。梅花见重于世,盖多寡大小,皆有风韵耳。
江彦明,吉之永新人,喜作诗,事母极孝。母尝有疾,彦明携笔砚坐床下,进药之余,吟诗自遣,遂以诗名。尝记其《晚春诗》云:“斗草事空犹昨日,惜花心在又明年。”词意婉美如此。新淦人俞师郝,与彦明相友善,俱有诗声,酬倡甚多。师郝有诗云:“叫月子规喉舌冷,宿花蝴蝶梦魂香。”尤为彦明所称赏。彦明名暐,崇观间,吉守尝以八行荐于朝,不报。自号尞阳居士。师郝名处俊,登建炎龙飞乙科,不及禄而卒。人甚惜之。二人诗今多传于江西。
俞师郝尝因重九日赋长短句云:“残蝉断雁政西风,萧索夕阳流水,落木无边幽眺处,云拥登山屐齿。岁月如驰,古今同梦,惟有悲欢异。绿尊空对,故人相望千里,追念淮海当年,五云行殿,咫尺天颜喜。清晓胪传仙仗里,衣染玉龙香细。今日天涯黄花零乱,满眼重阳泪。艰难多病,□陵无奈秋思。”词既出,邑人争歌之。或曰:“词固佳,然其言太酸辛。”何故师郝明年竟卒。其登科时在维扬,以重九日唱名,故词中及之。
先君官零陵,山谷之从弟吏部叔豹为守,政事有体,识度甚高,遇僚属严重。先君从之逾年,一日袖出荐章,其辞云:“检身清慎,率职公勤。”时一同僚迫于代满,望公合尖而公不与,先君愿推以授之。公曰:“君之举削,可推以及人。而吾之举辞,不可妄以许人。”其相知如此。
鱼知丙穴,燕避戊方。丙穴,左太冲赋所谓嘉鱼出于丙穴。杜诗云:鱼知丙穴由来美是也。赋注云:丙,地名,在汉中沔阳县北。有鱼穴二所,尝以三八日取之。郦善长云:丙穴之鱼不独汉中有之,柏枝山有丙穴,方数丈,尝有嘉鱼。或以为鱼以丙日出穴者,非也。鱼何能择日出入耶?戊方,则所谓燕避戊己,鹊避太岁,是也。
清江孔端中,三孔之族也。绍兴间,为淳安令。邑近行都,凡邑之舟,皆自托于贵要,其肯应公家之漕者仅得一舟耳。端中集而喻之,曰:“凡为贵家之舟者勿役,第贵家虑有不时之用,当谨伺之,辄以他运则有罪。”召其一舟之肯应公家者,假以资费,俾多造舟,令于众曰:“商贾往来,惟许用某人之舟。”令一下,舟人争愿听役,自是贵要护舟之挠自戢。其为政多此类,时誉翕然。都下酒家至为之语曰:“酒似淳安知县彻底清。”语达上听,召见,与郡,未几而卒。尝记《南史》顾宪之为建康令,有清政,都人饮酒醇旨,辄号顾建康,与端中事相似。
尹商老,博闻强记,与先君同仕湘中,以乡里故相友善。靖康之难,商老以江华令同部民兵勤王。至淮,偕谒提举曾吉甫,吉甫因出示关报,先君欲假以付吏缮录,商老耳语曰:“吾已识之,不用录也。”迨至馆,索笔为书数百言,不遗一字。其登科时年甚少,复中法科,继闻以法科进者不大拜,悔之,不受省札。尝宰一二壮县,皆有能称。在新喻时,每治事,听吏民坐两庑纵观,逋疑滞讼,剖析如流,庑下之人抚掌称赞。然性狷介,寡与少合,人罕知之者。仕止于倅。商老名躬,永新人。
番阳董氏,藏怀素草书千文一卷,盖江南李主之物也。建炎己酉,董公逌从驾在维扬,适敌人至,逌尽弃所有金帛,惟袖千文南渡。其子弅尤极珍藏。一日朱丞相奏事毕,上顾谓曰:“闻怀素千文真迹在董弅处,卿可令进来。”丞相谕旨,弅遂以进。
赵君贶为吉水宰,清澹醇古,有古循吏风,百姓呼为赵佛子。方赣卒之忧,王师出征,往返皆道其境,供亿不周。而卒将闻其为人,无所需求而去。其母卒于官,贫无以殓,囊中之绵不能具一衣。守遗金十两以为归资,君贶谋之妇,妇曰:“君所受金才十两,他日郡帑之藉,数宁止是君奈何冒其名。”遂却不受,后得旧俸百余千,乃归。道茶陵,为盗所邀,君贶曰:“我无他物,仅有银数两以献,幸容我护丧归葬。”盗熟视之,惊曰:“乃赵军使耶?”罗拜谢罪,且曰:“我辈知军使名,前有他盗,恐终不免。”送之出其境,君贶往尝宰茶陵,其所至能感人如此。君贶,名锡。
吉水有南华院者,在山谷之穷绝处,山行可十里,院傍石溪,冬夏潺湲,溪中皆巨石,方流圆折,宛然曲水流觞之胜。石上有履痕,土人呼为仙人迹。院有白云堂,在最高处。刘伟明未达时,馆于山前之富家,亦尝寓书剑于此堂。有二诗曰:“紫翠浮浮夺晓昏,生涯谷汲与松焚。&尘一点自应少,终日到门惟白云。”又云:“野兴由来惬杖藜,层峦影里见荤飞。虚堂一炷起凝碧,化作九天云染衣。”老僧云原题字壁间,幼尝见之,兵火之后,始失去矣。今寺僧于堂之坎建阁,榜曰浮翠。阁之下为堂,曰云到。盖摘其诗语也。
玉笥山旧多隐君子,皆梁、宋以来避乱者也。最著者孔邱明、杜昙永、萧子云,皆当时禁从,其居今悉为宫观。山谷诗曰:“郁木坑头春鸟呼,云迷帝子在时居。风流扫地无人问,惟有寒藤学草书。”即题萧子云宅也。子云善草书,其题郁木洞诗云:“伐我万古石,纪我千载名。欲知古人处,白云中相寻。”又诗云:“千载云霞一径通,暖烟迟日锁溶溶。鸟啼春昼桃花拆,独步溪头采碧茸。”山谷之诗本此。此山幽深盘曲,延袤百余里,泉石水竹之胜概固无恙,道宫虽环据,而其流反役于衣食,不能标白之,多为蓬藋瓦砾之场,亦可惜也。
王德升名崈,新淦人,困踬场屋,遂入玉笥山,依道士潘与龄,独居白云斋十余年。予闻其名久矣,因与诸子入山设醮,德升来相访,时年六十余,论诗谈理,亹亹不倦。予问居山久,保所述答以止作绝句纪玉笥之胜。因得其一编,其《{殹石}山道中诗》曰:“溅石韵寒泉,依稀言语处。回头觉无人,又上前溪去。”又《山樵诗》曰:“山樵竹里居,略彴才堪渡。落日澹平畴,牛羊点寒莫。”语意萧散,皆此类。非远外声利者不能也。
康伯可予之题慧力寺松风亭六言云:“天涯芳草尽绿,路旁柳絮争飞。啼鸟一声春晚,落花满坐人归。”予尝以语王德升,德升曰:“造语固佳,尚有病,如芳草柳絮,未经点化。啼鸟一声,落花满地。几乎犯重,不如各更一字,作烟草风絮,幽鸟残花,则一诗无可议者。”
绍兴中有于吴江长桥上题《水调歌头》云:“平生太湖上,来往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邱壑谩蹉跎。鲙新鲈,斟碧酒,起悲歌。太平生长,不谓今日识兵戈。欲卷三江雪浪,静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不题姓氏,后其词传入禁中,上命询访其人甚力。秦丞相乃请降黄榜招之,其人意不至。或曰:隐者也,自谓银艾非吾事,可见其泥涂轩冕之意,秦丞相请招以黄榜,非求之,乃拒之也。
张子韶廷对时,欲写至“竖刁闻于齐而齐乱,伊戾闻于宋而宋危”等语,诸珰在殿下者来窃窥之,子韶卷卷,正色谓曰:“方欲言,诸君幸勿观也。”皆惭恚而退。
子韶又论刘豫事,云:“彼刘豫者,何为者耶?素无勋德,殊乏声称,天下徒见其背叛君亲,委身夷狄耳。黠雏经营,有同儿戏,何足虑哉!"间牒得之,传以示豫,豫大不平,会其左右,出其文,令榜于汴京通衢,召刺客欲刺子韶。或人以告,子韶未尝为之动。其事达上听,他日子韶陛对,上语之曰:“刘豫榜卿廷策,谋以致害,非卿有守,岂能独立不惧乎?”褒嘉久之。
罗钦若,李东尹与胡邦衡同在学舍,甚相得。他日同就试,钦若见邦衡试卷,问曰:“此欲何为?”邦衡曰:“觅官也。”钦若因抚邦衡背,指示卷中一讳字,谓曰:“与汝一官。”邦衡改之,是榜遂中选。故邦衡有启谢钦若,具述与一官之语。胡公既为侍从,东尹亦仕至中大夫,钦若止正郎。尝谓余曰:“顷在学舍,偶乏仆供庖,同舍不免自执烹饪,邦衡能操刀,东尹能和面,某无能,但然火而已,今之官职小大已定于此。”钦若名棐恭,东尹名孝恭。
世传烧炼点化之术,有干汞死朱砂,雌雄黄,硫黄之法,因鏖为金银,诬诞欺人者甚多,然不可谓无此术。余族祖少尝好之,挟是伎者日至,卒不能得其传,资用以此而匮,而好之未厌也。一日,遣一仆入城市水银,道遇一客,亦旧尝至其家者。呼仆来前,问其主翁之无恙,且问所携何物,对曰:“市水银归也。”客开壶,捻少土投之,笑遣仆曰:“为我谢主翁,水银若容易干,得无处著钱矣。”仆归以告,族祖惘然,视壶中水银,则皆凝而为银矣。自是始悟,不复留意。
●卷七
南丰之曾,曰巩,曰牟,曰宰,曰布,曰肇。章贡之曾,曰弼,曰懋,曰班,曰开,曰几。皆以伯仲取科第,致位通显,南丰之最著者子固、子开,而子宣遂登相位。章贡之最著者叔夏、天猷,若吉甫虽晚遇,亦终次对。此二族盖甲于江西也。
泉南之曾,自丞相鲁公一传而有枢密孝宽,再传而为秘监诚,传而为今丞相怀,又曾氏之最著者也。按《千姓篇》,曾氏望出庐陵,自孔门点、参、元、西之后,至汉才有尚书郎伟一人耳。而江西之曾居庐陵,尤多散在诸邑,若太和,若安福,若何原,若松江,若睦陵,派别枝分,不可尽纪。予家在吉,吉水自为一族。六世之祖幼孤,莫知族系之所自。独相传以为自金陵而宜春而吉水而已。江南龙君章野史列传,曾氏有讳崇范者,庐陵人,献书李唐,遂家金陵。李氏归朝,而其子乃以丧归。则知曾氏自金陵归庐陵,初非自金陵徙庐陵也。予家有坟墓在赣之宁都,疑与章贡之族通。而自南丰来,言者以为吉赣抚三郡,本江西之一族,亦未见谱牒,莫可推寻。然庐陵之族讳干度者,在本朝首举进士,终于卿监。其诸族相继登科,无虑数十人,视章贡南丰终无显者。睦陂之族,如晦运干,讳彦明,登宣和甲辰乙科,与诸父相弟兄。尝言尚书之后,历及唐五六百年,曾氏无闻人。而本朝居相位,登禁从者如是。盖本朝以火德兴,曾氏以火音合,言虽附会,未为无验也。
涪陵谯定字天授,幼学释氏,伊川之贬涪也,始尽弃其学而学焉。伊川教以中庸诸书,多有颖悟,后伊川得归,天授送至洛中而返。靖炎间,兵戈扰攘,天授尚无恙。一日,忽弃家隐于青城山,莫知所终。方士为余言,今或有见之山中者,不知天授之年又几何矣。伊川尝谓道家白日飞升之类,则无若山林间保形炼气,以延年益寿则有之。审如是,则天授诚不死矣。
许知可尝梦有客来谒,知可延见,坐定,客问知可曰:“汝平生亦知恨乎?”知可曰:“我恨有三,父母之死皆为医者所误,今不及致菽水之养,一也。自束发读书而今年逾五十,不得一官以立门户,二也。后嗣未位,三也。”其人又曰:“亦有功于人乎?”知可曰:“某幼失怙恃,以乡无良医,某既长立,因刻意方书,期以活人。建炎初,真州城中疾疠大作,某不以贫贱,家至户到,察脉观色,给药付之。其间有无归者,某舆置于家,亲为疗治,似有微功,人颇相传。”其人曰:“天政以此将命汝官及与汝子,若父母则不可见矣。”因复取书一通示之,知可略记其间语曰:“药市收功,陈楼间阻。殿上呼卢,喝六作五。”既觉,异其事而不知其何祥也。绍兴二年,策进士第六,升作五,乃在陈祖言、楼材之间。其年仍举子,始知梦中之言无不合。知可名叔微,真州人,有《普济本事方》,今行于世。
祥符中,汀人王捷有烧金之术,因曾绘以见刘承珪,承珪荐之王冀公,遂得召见,时人谓之王烧金。捷能使人随所思想,一一有见,人故惑之。大抵皆南法,以野狐涎与人食而如此。其法,以肉置小口罂中,埋之野外,狐见而欲食,喙不得入,馋涎流堕罂内,渍入肉中。乃取其肉曝为脯末,而置人饮食间。又闻以狐涎和水颒面,即照见头目,变为异形。今江乡吃菜事魔者多有此术。尝有一人往从之,以水令颒面,其人但颒其半,颒处变为异,未颒处乃如初,因知水中有异也。
绍兴九年,金人归河南之地,欲讲和罢兵,朝廷许之。明年春,蓝公佐使金回,和议颇变,朝廷遂命骑帅刘锜信叔为副留守,节制军马。锜至顺昌,方与郡守陈规相见,忽报金师入寇,已抵泰和县。警书还至,锜会诸将议曰:“吾军方自远来,曾未苏息,而敌人压境,策将安出?”诸将或欲迎战,或欲固守,或欲顺流而下。锜伏兵于城下以待,有余骑渡颖河而来,伏兵起袭之,无一还者。翌日,敌将韩、翟两将军兵至,去城三十余里而砦。锜夜遣人袭击。明旦,复与战,败之,杀伤千余人。敌复增兵来援,直逼城下。锜于城上以破敌弓射中敌将,敌稍退。乃以步兵邀击,复大败之。敌归砦固守,锜复出精骑五百夜劫敌砦,乘胜直至中军,杀其酋长,死者不可胜数。敌自此,一夕尝四五惊。时方六月盛暑,皆被甲不敢下马,得间谍,谓求援于兀术甚急。或劝锜曰:“今已屡胜,不如全师而归。”锜不听。兀术果自将至,遣数骑直来索战,谓城上人曰:“你只活得一个日头。”战既合,兀术自将牙兵三千往来策应,锜出军五千接战,自西而南,转战四门,往来驰逐,自辰至戌,金师大败,退走,归砦不出。声言造炮架桥,必欲破城。越三日,兀术乃引军北归。获降人,言其军中自谓南侵十五年,未尝少衄,惟和尚原以失地利败于吴玠,今又数败于此,他朝莫是外国借得兵来。自后遂决意求和矣。
岳公飞之破固石洞也,贼砦据山之巅,悬崖百仞,登者跻攀而上,不胜其劳。官军每登山,贼辄凭高据险,投刃转石,士卒皆重伤而却。公既至,直入洞中,与贼砦相对,而营贼畏公威名,坚守不复下山。公一日令曰:来日当破贼。军中不知所谓。明日凌晨,令诸军陈于山下,与贼砦相距甚近。既成列,公临后登高以望之,贼在上见官军逼近,亦整顿以待战。其酋长乃一女子,号廖小姑,持刃叫呼曰:“今日官军要破我砦,除是飞来。”公闻其言,顾左右曰:“飞,即我也。”击鼓进师,鼓声方合,有众先登,公望其旗曰:“此前军第三队也,当作奇功。”诸军竞进,遂破贼砦,生擒其酋以归。
绍兴六帅,皆果毅忠勇,视古名将。岳公飞独后出,而一时名声,几冠诸公。身死之日,武昌之屯至十万九百人,皆一可以当百。余尝访其士卒,以为勤惰必分,功过有别,故能得人心。异时尝见其提兵征赣之固石洞,军行之地秋毫无扰,至今父老语其名,辄感泣焉。盖其每驻军,必自从十数骑周遭巡历,惟恐有一不如纪律者。时裨将杨贵怒一卒擅离队伍,遂脔而尸之,卒尚未死,飞见之,问其故,以为不应死,顾左右求其生,不可,则绝之,而解衣以殓焉。召贵,诘曰:“擅离队伍,罪未至是,汝当以死偿之。”贵皇惧不敢对,诸将罗拜祈免乃已。犹以豫章境上有逋逃者,责使招降焉。不然,复其罪。贵后能致其人者,始获免。
方腊之变,经制使陈公亨伯馆先君于幕府,时洪尚书光弼以南京国子博士被檄主饷事,因与定交。先君与尚书同年同月生,故极友善。寇平论功,先君补初官,尚书迁京秩。后更兵戈,音问浸疏。先君既勤王而归,即扫轨朝市,尚书亦以使事见执于绝域者,累年而后归,卒莫能申叙,先君每切恨叹。
方腊家有漆林之饶,时苏杭置造作局,岁下州县征漆千万斤,官吏科率无艺,腊又为里胥,县令不许其雇募。腊数被困辱,因不胜其愤,聚众作乱。先诱杀县令,兵吏无与抗者,遂陷睦州。江浙亡命相率从之,众至数十万。是时,天下晏安久,州县士卒皆不习于兵,望风奔溃,腊声势益张。复陷婺、歙等州,乃入钱唐,观灯饮犒连日,因遣人发掘蔡氏父祖坟墓,露其骸骨,加以唾骂。王师既至,相拒累月,不能少挫其锋。后腊以食少人众,势稍窘促,遂独从千余人入剡溪洞,死拒不出,童贯不能谁何。乃命部将伪为朝廷招降者,诱之以官。既出,则絷之,父子皆槛送京师,戮死于市,余党遂平。初,腊之入杭也,有太学生吕将者为之画策,以为不如直据金陵,因传檄尽下东南郡县,收其税赋,先立根本,徐议攻取之计,可以为百世之业。若止于屠略城邑,是乃盗尔。腊不以为然,曰:“吾家本中产,无他意,第州县征剑无度,故起兵,愿得贼臣而甘心耳。”先君尝谓天下无叛民,其或至于此者,必有所不得已也。
童贯之讨方腊也,尽檄东南诸路兵凡数十万,贯独总之。既累月无功,朝廷颇加督责,贯惧无以为计,乃出令,与贼战而不能生获者,许斩首以献,亦议推赏,辄欺者抵罪。诸军自后每出战,或夜劫贼寨,凡力所能加者,皆杀之,以其首来,贯即授赏,不问其是贼与否也。军士因大为欺罔,偶出遇往来人,亦皆杀之,因告其主将曰:道逢贼众,因与斗敌,遂斩其首。主将纵知其非,亦不敢言。陈公亨伯尝见贯。谓曰:“闻诸军每战多杀平民,要须禁止。且治盗与治夷狄不同,彼夷狄状貌与中国大异,故可以级论功。今平民与盗初无别。军士利于得赏,何惮而不杀平民乎。”贯不听,既而腊招降,余党溃散,军士追奔,或入民居,全家杀之,以其首献。贯欲张大其功,亦不问也。
靖康改元冬十一月,金人渡河。朝廷下诏,应天下方镇郡县,各率师募众,勤王捍边。湖南师郭公三益独起民兵,命县宰各统所部,犒劳甚厚。时先君为永州东安簿,零陵令丞不任事,郡守贰以先君易之,会有是举,守以属先君。或劝曰:“邑固有令,君独何为。”先君挥之曰:“此岂臣子辞难之时。”即日治兵以行。部署整肃,一路莫能及。既至淮甸,闻京城失守,蔡亳有叛卒,肆剽于道路,兵至是多引归。先君独与二三公勒兵趋南京,时光尧未即尊位,留守乃朱丞相胜非。其时官吏多逃散,朝班无几,共表劝进,乃筑坛于州治仪门外东南隅上,登坛受宝,北向痛哭,班立者无不感泣。越日,乃命勤王师罢归,官吏各推赏有差。先君谓是行也勤劳有之,功效则无,岂忍受赏。既以兵归零陵,尚余犒赏银千两,悉上送官。自举兵至讫事,文移数箧,崎岖兵火,毁失殆尽,仅存印历,至勤王事,止见之差出条耳。
衣冠南渡,刘发运宁止来自真州治所,舟行至新淦,适遇金骑,一时行舟皆为所焚,发运仅以身脱。顾无所归,问之乡之长者,得外大父刘公仪仲,徒步归之。外大父因授馆,且为收其散亡,得一婢子,衣橐三四,吏卒十数,舟焚。余其底,尚得钱数百千。时方俶扰,虽山谷间一日亦四五惊,卒有长吁于外者,刘闻之诘曰:“天步方艰,吾身不敢自爱,尔曹乃嗟怨耶?”立命斩之。先君时留外氏,因与游处。先君少为治乱之学,当崇观间,以策干当路,辄不受。逮浙江盗作,诸公方思硕画,由是勉出为世用,而志已倦游矣。刘一见先君,以为伟人,语及零陵勤王始末,叹曰:“世不无义士,顾勇于义如君者,人所未知耳。”邀与俱趋章贡隆佑在所,先君辞以久出远归,不忍复去亲旁。临分,谓先君曰:“观君不乐仕进,殆将隐矣,后会无期。”因以驼裘识别而去。先君既不复出,而刘后为吏部侍郎,不久亦罢,卒不复相闻。
张孝纯守太原,敌人攻城甚力,孝纯遣蜡丸求救者凡十有八。朝廷初遣种师中往援,师中兵败于榆次。复欲命李公伯纪为宣抚,帅师救之。伯纪辞以不知兵,朝廷不许。御史陈过庭率其属陈公辅等言曰:“李纲儒者,不习军旅。若师出再衄,则太原失守,遗忧近甸,祸实不测,非计之善也。”疏亦不报。既而解潜等果失利,孝纯以粮尽城陷,敌人长驱而来,无复后顾矣。
胡文定公廷试,考官初欲以魁多士,继以其引经皆古义,不用王氏说,降为第三人。为荆南教官,与杨龟山中立交承,遂相与讲学。及为提学官,与谢上蔡显道从游亦厚。崇观间,尝为太学官,虽当时禁习元祐学术,而公独留意《正蒙》诸书,与杨、谢诸公通问不绝。故绍兴以来,论伊洛之学者,胡氏为得其传。而公尝自言:谢、游、杨三公,皆义兼师友,实尊信之。公名安国,字康侯,有《春秋解》,《武夷集》行于世。
刘尚书美中,兄弟终鲜,父大中极怜之。大观初,贡于乡,将赴南宫试,大中令一老仆从行。至中涂,尚书一夕忽暴病而死,仆惊,救甚至。越半日,未苏,逆旅主人皆劝之具棺敛。仆曰:“我主翁子五六人,死亡殆尽,今惟此尔。若又死,则是无天地也,且我何面归见主翁。”于是以席藉地,置尚书于上,坐于其旁曰:“若是三日而不活,则诚死矣。”越再夕,尚书手足复动,医救数日,疾平,遂入京师。次年,中进士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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