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第一至剑灵第二十章章简介4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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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就象大晴天冷不丁下起了冰雹――孙少安的砖窑砸了!所有千辛万苦烧制的成品砖,出窑的时候,无一例外地布满了裂痕,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nbsp&nbsp&nbsp&nbsp问题全部出在那个用高工资新雇来的河南人身上。这个卖瓦盆的家伙实际上根本不懂烧砖技术,而忙乱的少安却把掌握烧砖的火候的关键性环节全托咐给他来掌握,结果导致了这场大灾难。&nbsp&nbsp&nbsp&nbsp灾难是毁灭性的。粗略地计算一下,损失在五六千元以上。这几乎等于宣布他破产了!旁的不说,村中几十人在他这里辛苦了近一个月,他却连一分钱的工资也给大家开不出;而他自己还在银行贷一万元巨款,每月利息近百元……绝望的人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吹牛皮的河南人痛打了一顿。河南人除过受了点皮肉之苦,屁也没损失――他带着预支的一个月高薪落荒而逃了。&nbsp&nbsp&nbsp&nbsp一天之内,所有帮孙少安干活的本村人,都咒骂着别人也咒骂着自己,灰心丧气地各回了各家。一些人走时还留下话:你孙少安小子无论如何得给我们开工资,要不,马上种麦子,我们拿什么买化肥呢?&nbsp&nbsp&nbsp&nbsp现在,红火热闹的砖场顷神间就象散了的戏场。人走空了只留下遍地狼藉。我们记得,不久前开张的时候,这时曾有过什么样的风光!&nbsp&nbsp&nbsp&nbsp此刻,在这个一夜间败落下来的场所,少安夫妇相对而泣。他们就象遗弃在战场上的败将,为无可挽回的惨局而悲鸣。&nbsp&nbsp&nbsp&nbsp孙少安的灾难马上在双水村掀起大喧哗。人们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纷纷奔走传告这消息。叹喟者有之,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敲怪话撇凉腔者有之。听说田福堂激动得病情都加重了,一天吐一碗黑痰。神汉刘玉升传播说,他某个夜晚在西南方向看见空中闪过一道不祥的红光,知道孙少安小子要倒霉呀……夜幕降临的时候,少安和秀莲仍然没有回去。他们坐在一堆烧坏的砖头上,脸上糊着泪痕,默默无语地看着东拉河对面那轮初升的明月。&nbsp&nbsp&nbsp&nbsp他们一时无法从这灾难性的打击中反应过来;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命运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转折。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任何一点精神准备啊!&nbsp&nbsp&nbsp&nbsp少安用哆嗦的双手勉强卷起一支旱烟棒。满脸泪迹斑斑的秀莲凑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火柴,为他点着了烟,亲爱的人伏在他膝头,又一次失声地哭起来。&nbsp&nbsp&nbsp&nbsp少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象哄孩子一样亲切地抚摸着妻子满是灰土的头发。&nbsp&nbsp&nbsp&nbsp他无法安慰她。&nbsp&nbsp&nbsp&nbsp秀莲哭了一会,却反过来安慰他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不敢太熬煎。急出个病,咱更没活路了!”“怎么办……”少安脸痛苦地抽搐着,不知是问秀莲,还是在问自己。&nbsp&nbsp&nbsp&nbsp“咱难道不能重起炉灶?”秀莲在月光下瞪着那双大眼睛问丈夫。&nbsp&nbsp&nbsp&nbsp少安仰起头,象神经病人那样,对着灿烂的星空怪笑了几声。&nbsp&nbsp&nbsp&nbsp“重起炉灶?”他痛不欲生地看着妻子,“钱呢?你算算,连贷款和村里人的工资,咱已经有一万大几的帐债。如今两手空空,拿什么买煤?拿什么付运输费?拿什么雇人?咱两个能侍候了这台机器?更可怕的是,烧砖窑倒闭了,月月还得扛一百来块的贷款利息。另外,我们拿什么给做过工的村里人开工资?眼下这是最当紧的!村里人实际上是等米下锅哩……”&nbsp&nbsp&nbsp&nbsp“能不能再去贷款?”&nbsp&nbsp&nbsp&nbsp“天啊!我已经没这个胆量了。”少安叫道。“再说,咱已经贷下这么多,现在又破了产,公家怎么可能向一个毫无偿还能力的人再贷款呢?”&nbsp&nbsp&nbsp&nbsp“那咱只能卖机器了?”&nbsp&nbsp&nbsp&nbsp“不!”少安对妻子喊叫说,“就是卖了机器,连公家的贷款都还不利索,更不要说给村里人开工资了。咱们将来能不能翻身,还得指靠这台机器哩!要是卖掉,咱这辈子再也没能力买了。公家的贷款咱可以赖着,月月扛利息就是了。现在最主要的是,怎样才能给村里干过活的人开工资……”没有任何办法。&nbsp&nbsp&nbsp&nbsp两个人沉默地陷入到痛苦的深渊之中,他们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睡眠,一筹莫展地坐在这一堆破砖头上,不知该怎么办。&nbsp&nbsp&nbsp&nbsp夜很深了。金家湾那边最后几点灯光也已熄灭。月亮静静地照耀着寂静中昏睡的大地。东拉河闪着银白的波光,朗朗喧响着在沟道里流淌。晚风凉意十足,带着秋天将至的讯息,从大川道里遒劲地吹过来,夹带着早熟的庄稼所特有的诱人芳香……&nbsp&nbsp&nbsp&nbsp炎热的夏天即将结束。&nbsp&nbsp&nbsp&nbsp孙少安砖场的熊熊炉火也随之熄灭了。&nbsp&nbsp&nbsp&nbsp对于一个平凡的农民来说,要在大时代的变革浪潮中奋然跃起,那是极其不容易的。而跌落下来又常常就在朝夕之间。象孙少安这样一些后来被光荣地奉为“农民企业家”的人,在他们事业的初创阶段却是非常脆弱的。一个偶然的因素,就可能使他们处于垮台的境地;而那种使他们破产的“偶然性”却是惯常的现象。因为中国和他们个人都是在一条铺满荆棘的新路上摸索着前行。碰个鼻青眼肿几乎不可避免。这就是人们面对的现实。&nbsp&nbsp&nbsp&nbsp而问题在于,我们能不能在这条路上跌倒后,爬起来继续走下去?&nbsp&nbsp&nbsp&nbsp当然,我们毫不怀疑整个社会将奋然前行!&nbsp&nbsp&nbsp&nbsp但是,这个倒在泥泞中的名字叫孙少安的人,此刻却爬不起来了。他个人的力量无法使自己从这场突发的灾难中恢复过来。&nbsp&nbsp&nbsp&nbsp此刻,他颓丧地坐在这一堆破砖头上,象一只被风暴打断翅膀的小鸟,在夜风中索索地颤抖着。无论他多么坚强,他终归是双水村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有什么能力抗击命运如此冷酷的打击呢?&nbsp&nbsp&nbsp&nbsp当然,我们记得,这位性格非凡的青年,在过去一次次的灾难中都没有倒下过,而是鼓起勇气重新为创立家业苦斗不已。但那时他一贫如洗,尽管精神痛苦却也没有什么大负担。现在,他一下子背了这么多帐债,简直压得连气也透不过来了!&nbsp&nbsp&nbsp&nbsp孙少安和妻子在他们倒闭了的砖场,痛不欲生地坐到了深夜。&nbsp&nbsp&nbsp&nbsp他们突然看见,父亲佝偻着高大的身躯,背抄着手在月亮照得白花花的公路上走出来,转到前面土坡的小路上,一直走到了他们面前。&nbsp&nbsp&nbsp&nbsp父亲沉默地立着,叭叭地抽着旱烟。火光在烟锅里一明一灭。“回去吧,你妈把饭做好了……”他开口对他们说。&nbsp&nbsp&nbsp&nbsp泪水再一次从少安眼里涌出来,在他憔悴不堪的脸颊上淌着。这样的时候,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不会抛弃他!他知道,父母亲现在也为他的灾难而急碎了心,想想分家以后,他实际上没有给老人多少关照;而眼下自己又栽倒在地不能爬起来,让老人跟着担惊受怕……秀莲也站起来,劝少安回家去。&nbsp&nbsp&nbsp&nbsp于是,夫妻俩垂头丧气地跟着父亲,离开了烧砖场。&nbsp&nbsp&nbsp&nbsp月光皎洁,大地如银似水。夜色是这样美好,人心却如此灰暗!&nbsp&nbsp&nbsp&nbsp母亲在他们新居的锅灶上,已经做好了鸡蛋面条,颤巍巍地把冒着热气的饭食端到炕上。少安和秀莲都无心下咽,一人只挑着吃了几根面条。&nbsp&nbsp&nbsp&nbsp母亲用围裙揩拭着眼泪,对他们说:“不管怎样,要吃饭哩……”&nbsp&nbsp&nbsp&nbsp孙玉厚老汉蹲在脚地上,低倾着头,一直在抽烟。他握烟锅的手在微微地抖着。一生所遭受的各种打击,早已使他对家庭面临的任何灾难都闻风丧胆,却想不到儿子如今又闯下这么一场大祸。太可怕了!一万大几的帐债,别说他和儿子了,就是虎子手上也还不清!&nbsp&nbsp&nbsp&nbsp尽管这几年他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但一种宿命的观点一直主宰着孙玉厚老汉的精神世界。记得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就一再对他说过,孙家的祖坟里埋进了穷鬼,因此穷命是不可更改的。看来,还是他父亲说得对。米家镇那个死去的米阴阳,却胡扯说他们宅第的风水是双水村最好的。好个屁!看,这好风水如今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样的灾祸!&nbsp&nbsp&nbsp&nbsp其实,在少安决定要把砖场往大闹腾的时候,他老汉心里就直打小鼓。儿子的刚愎自用使他当时没勇气阻挡他实现那个宏图大业;而他愚笨的老古板脑筋,又怎么可能替他明察其间暗藏的危险呢?&nbsp&nbsp&nbsp&nbsp他只是没去参加儿子那个红火翻天的“点火仪式”。对他来说,生活中出现不幸,那倒是惯常而自然的事,一旦过分地红火而幸运,他倒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担忧。现在,他的恐惧和担忧终于变成了事实。&nbsp&nbsp&nbsp&nbsp重温当年父亲的“教诲”,孙玉厚老汉再一次确信:孙家的不幸是命里注定。我的儿子!有吃有穿就满不错了,你为什么要喧天吼地大闹世事呢?看看,人能胜了命吗?你呀!你呀!你想给村里人办好事,众人把你抬哄成他们的救星;可是,现在,他们都成了你的债主!你瞧,还是人家田福堂和金俊山谋划大。人家都谋自己的光景,谁管两旁世人的事?你既不在党里,又不是领导,你为什么要给村里众人谋利?如今,人家除过登门讨债,谁再会看见你的死活……孙玉厚老汉不时把清鼻涕用手揩在鞋帮子上。他蹲在脚地忧心如焚地思前想后,被儿子的灾难打击得抬不起头来。&nbsp&nbsp&nbsp&nbsp炕头上那盏豆粒似的灯光,静静地映照着两辈人四张愁苦的面孔。满窑里一片死气沉沉。&nbsp&nbsp&nbsp&nbsp屋外,月亮已经移到了田家圪崂的山背后,半个村子被深沉的黑暗所笼罩。远处,公鸡们正在激动地合唱今晚的第三支歌。&nbsp&nbsp&nbsp&nbsp孙玉厚和老伴叹息着,默默无语地回了他们的住处;他们担心那边早已睡熟的老母亲和小孙子。&nbsp&nbsp&nbsp&nbsp父母亲走后,少安和秀莲都没有脱衣服就倒在了他们的土炕上。这对患难夫妻忍不住紧紧搂抱在一起。他们浑身酸疼,好象走了好长时间的路。唉唉!在灾难面前,他们尤其感到了相互间的恩爱是多么宝贵。&nbsp&nbsp&nbsp&nbsp明天,他们将怎么办?&nbsp&nbsp&nbsp&nbsp少安抱着妻子,难受地絮叨说:“村里人的工钱,赶种麦前无论如何得给他们开一点。要不,咱还有什么脸活在双水村?众人是信任我,才投到了咱门下。如果他们去黄原打一个短工,也把种麦的化肥钱赚回来了……可是,咱拿什么给人家开工钱呀!”&nbsp&nbsp&nbsp&nbsp秀莲沉默了一地,突然严肃地对丈夫说:“事到如今,我也想过了,只能让我回一次娘家,看能不能让姐夫先给咱们借一点钱。有林在村里办醋厂,多了拿不出来,一千来块估计还可以……”&nbsp&nbsp&nbsp&nbsp少安听妻子这么说,便“腾”起坐起来。他感激地望着仰面而卧的秀莲,似乎在完全的绝望中获得了一点生机。他说:“有个一千多元,咱先给众人都开上点工资,这样他们就能凑合着把种麦子的化肥买回来……干脆,咱两个一块回你们家!”&nbsp&nbsp&nbsp&nbsp“你不能走。咱歪好还有个烂摊场,需要照料。再说,马上要收秋,爸爸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懂事的秀莲劝丈夫。&nbsp&nbsp&nbsp&nbsp少安想不到在这种时候,秀莲的头脑倒比他冷静。“那你什么时候动身?”他问妻子。&nbsp&nbsp&nbsp&nbsp“还等什么时候哩!我天一明就准备挡车走。”&nbsp&nbsp&nbsp&nbsp少安温柔地俯下身子,再一次紧紧抱住亲爱的人,在她那零乱得象沙蓬一样的头发上亲了又亲。&nbsp&nbsp&nbsp&nbsp两口子一时无法入睡。他们索性爬起来,为秀莲收拾起了去山西的行囊。&nbsp&nbsp&nbsp&nbsp为了不使虎子缠磨着撵秀莲,他们先不准备给父母那边打招呼;等秀莲走了,少安再没法编个谎话哄儿子。秀莲也不会在山西久留,无论能否向姐夫借到钱,她都会很快返回来的――她惦记着这个烂包了的家庭。&nbsp&nbsp&nbsp&nbsp一打早,夫妻俩就出了门。&nbsp&nbsp&nbsp&nbsp外面三分曙色,七分黑夜。&nbsp&nbsp&nbsp&nbsp公路上已经有汽车开过。&nbsp&nbsp&nbsp&nbsp太阳冒花时分,他们终于挡住了一辆去柳林的汽车。当少安看着妻子一个人坐车走了的时候,难受得抱住头在公路边上蹲了好长时间……几天之后,一些给他干过活的村民,结伴来到他家里,咄咄呐呐地诉说他们的苦情,希望他给他们开工资,在众人看来,少安即是破了产,他们这点钱总还是能开了的。当然,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也的确没有多少钱,可几十个人加在一起,就是一笔相当巨大的款项,孙少安除过卖掉制砖机,否则根本无力付这帐债。&nbsp&nbsp&nbsp&nbsp他现在只能摆出一副可怜相,给众人宽心说,他妻子已经去丈人门上借钱,一旦借回来,一定先给众人解燃眉之急。大家慑于他过去的威望,只能叹息着等待他老婆从山西返回,其中也有几个人,已经对他不那么恭敬,嘴里开始说些讽言嘲语。少安无力逞强,只能忍受。任何时候,处在失败者的位置上,就得忍辱受屈。&nbsp&nbsp&nbsp&nbsp是的,仅仅一夜之间,许多人就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孙少安了。实际证明,这个几年来喧天吼地的人物,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双水村大部分舆论认为,他小子要从这场灾难中翻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nbsp&nbsp&nbsp&nbsp在目前这种境况中,孙少安本人也承认了舆论对他做出的判断。唯一能安慰他的是,几天后,亲爱的妻子总算从山西娘家门上借回一千多块钱,使他能给村中干过活的人多少开些工资,暂时缓解了一个迫在眉尖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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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少安内心的苦恼并不比田润叶少。
&&&&当他在石圪节的公路上看完她那张一目了然的纸条后,先是惊呆了。
&&&&尽管他和她从小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敢想过让润叶做他的媳妇。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不可能,也就不可能去想。
&&&&可是,突然福从天降,一张白纸条如同一道耀眼的电光在他眼前闪现,照得他一下子头晕目眩了!
&&&&当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曾站在公路上幸福地哭起来。那时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在他的胸膛里汹涌澎湃;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眉开眼笑,成了另外一个样子。记得当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石圪节走回双水村的;一直到进了他家院子的时候,手里还僵硬地握着她那封信……
&&&&温暖而幸福的激流很快就退潮了。他立刻就回到了自己所处的实际生活中来。一切简单而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是的,不可能。一个满身汗臭的泥腿把子,怎么可能和一个公家的女教师一块生活呢?尽管现在说限制什么资产阶级法权,提倡新生事物,也听宣传说有女大学生嫁了农民的,可这终究是极少数现象。他孙少安没福气也没勇气创造这个“新生事物”。再说,他家这光景,让润叶过门来怎么办?旁的先不说,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唉,土窑洞他倒有力气打一孔,主要是这家穷得已经象一个破筛子,到处是窟窿眼……就是家能过得去又怎样呢?女的在城里当干部,男的在农村劳动,这哪里听说过?如果男的在门外工作,女的在农村,这还正常——这现象倒并不少见,比如金俊海在黄原开汽车,他老婆和孩子就一直在村子里住着……另外,想到润叶的家庭,他更寒心了。田福堂是双水村的主宰,多年来积攒下一份厚实家业,吃穿已经和脱产干部没什么两样。她二爸又是县上的大干部,前后村庄有几家能比得上?难道贫困农民孙玉厚的小子,就能和这样的家庭联亲?这简直是笑话!
&&&&但他一想到润叶本人,心里就由不得感到酸楚。她并不是一个梦境中虚幻的姑娘。她和他一块长大,相互熟悉和亲切得象兄妹一样。他要是真的能和她一块生活一辈子,那他对自己的一生会多么满足啊!他想他如果当时家境好一些,和她一块去城里上完中学,参加了工作,他说不定真能和她结合在一起……
&&&&但他能抱怨命运吗?能后悔自己回来当了农民吗?不,他不抱怨,不后悔,也不为此而悲伤。他要帮助父亲养活一家人,而且要对少平和兰香的前途负起责任来。从那时到现在,尽管过得艰难,但这个家庭还维持着——这就是他的骄傲!当然,他还并不满足这些。一旦有了转机,他孙少安还会把这个家营务得更好;他在这方面雄心勃勃,希望将来能和田福堂、金俊山那样的光景争个高低!至于他个人的婚姻,他这两年并不是没有考虑——他终究已经二十三岁了,象他这个年龄的农民大都已结了婚,没结婚的也基本都有了对象。他想他要找一个能吃苦的农村姑娘,和他一起创立家业。但并不是眼下就解决——这不是说现在不想娶媳妇,而是现在还娶不起。他想等少平高中毕业,不论弟弟能找个临时性工作,或者回来劳动,他就多了一个帮手,到那时再考虑自己的婚姻也不迟。最使他熬煎的是,他打闹不起上千元的财礼钱。这两年也有人给他说媳妇,可没人给他说不要钱的媳妇。
&&&&现在倒好!有个拿着工资的媳妇要跟他,他可又不敢娶了……
&&&&孙少安思来想去,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抱住头痛哭一场!他多么幸福,亲爱的润叶竟然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可他又多么不幸,他不能答应和这个爱他的也是他爱的人一块生活!
&&&&但是,他连哭鼻子的功夫也没有。家里、队里和村里的事交织在一起,乱得象“三国”一样。
&&&&他天不明就得爬起来,先要把家里的两个大水瓮担满——父亲年纪大了,已经做不成这类重活。担完水后,他又帮母亲给妹妹做饭——兰香要赶着到石圪节上第一节课。等妹妹吃完饭,金秀来叫她的时候,他还要把这两个孩子往罐子村那边送一段路。天不明,两个孩子害怕,金秀家也没个男人在家,这护卫工作只能由他承担。
&&&&送完兰香和金秀,他就赶紧折身回来,到一队饲养室院子安排全队的生产。实际上,在他到饲养室之前,就要把当天四、五十个劳力的各种活路都考虑好,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得布置完——不能推迟出山时间!秋天的收成和几十户人家下一年的生计,就在这每一天的分分秒秒中!
&&&&队里几乎所有的社员,都常抱怨他把他们扣得太紧,简直到了残酷的程度——山里休息往往连烟瘾都过不了就又被他赶起来干活。有人甚至背后叫他“孙阎王”。但他不管这些。他想,如果不这样下苦,秋后一分粮食,你们就要骂我是“龟孙子”了。他自己先不偷懒,都是抢重头子活干。至于庄稼行里的技术,更是样样拔尖,连一些自认为老行家的人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队里的权威是自然形成的。
&&&&如果中午不在山里吃饭,他回家吃完饭,碗一撂,就到自留地去了。他要利用中午别人睡觉的时间来营务自己的庄稼。这一点自留地,他宝贵得不知种什么好,从庄稼到蔬菜,互相套作,边边畔畔,见缝插针。种什么都是精心谋划的——有些要补充口粮,有些要换成零用钱……他一年不知要在这块土地上洒多少汗水。不管他怎样劳累,一旦进了这个小小的天地,浑身的劲就来了。有时简直不是在劳动,而是在倾注一腔热情。是的,这里的每一种收获,都将全部属于自己。只要能切实地收获,劳动者就会在土地上产生一种艺术创作般的激情……
&&&&孙少安疯狂而贪婪地干一天活,一到晚上,如果大队不开什么会,他就倒在自己那个小土洞里睡得象死过去一般……
&&&&但一段时间来,这样劳累一天以后,他忽然睡不着了。润叶在他的眼前扰来扰去,使他无法入眠。他不时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叹息,或者拳头在土炕上狠狠捣一下。
&&&&一切都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来想,只要他不给她回话,她就会知道他不同意——不,不是不同意,是不敢同意,她就不会再提这事了。可没想到她三一回五一回托少平捎话,让他再到城里去。他的确没功夫去城里。但主要的是,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何必再化功夫跑那么多路去谈论呢?而且他不愿意当润叶的面说出那个“不”字来,以免让他目睹她伤心而使自己也心碎!他想他不去城里,润叶大概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不再提这事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却又跑回村子里来找他!
&&&&那天中午,他尽管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但硬是忍着没回去。他当时想,他可能有点残忍,但一切将会因此而结束。等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彻底解脱了,有机会他会慢慢给她说明一切的。
&&&&他越来越清楚,他要是答应了润叶,实际上等于把她害了。象她这样的家庭和个人条件,完全应该找个在城里工作的人,她现在年轻,一时头脑热了,要和他好。但真正要和他这样一个农民开始生活,那苦恼将会是无尽的。她会苦恼,他也会苦恼。而那时的苦恼就要比现在的苦恼不知要苦恼多少倍!
&&&&不要这样,亲爱的人!让我们还是象过去那样友爱。我会永远在心间保持对你的温暖的感情,并且象爱妹妹、爱姐姐、爱母亲一样热爱你。原谅我吧……那天,他象“受戒”一样熬过了这一个中午。中午一过,他和大家又一块开始锄地。锄了一会儿地后,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地愚蠢和不近人情!是啊,简直是一个真正的土包子老百姓!他为什么用这样一种可笑的方式来折磨那个可爱的人呢?他难道就不能回去,那怕三言两语给她说明他的意思不就行了?亲爱的人给他捎话让他到城里来,他可以用“忙”来推托,现在她为了他,亲自跑回来,找到他门上,他却象一个贼娃子一样躲在这山里,不见人家……他立刻对锄地的人说:“你们先锄,我回去有个事!”于是掂起锄头就大撒腿往回跑……
&&&&等他跑回家里,母亲告诉他,润叶已经坐汽车回县城去了!
&&&&他已经听不见母亲对他的抱怨声,一个人出了门,来到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心如火焚地走了一段路,嘴里喃喃地说:“对不起你,润叶,我对不起你……”
&&&&从这以后,他想他不仅拒绝了润叶对他的爱情,也割断了他和她过去的友情。他太伤她的心了,她也许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于是就闷着头干活,一天也没多少话。不论是队里还是家里,他把该说的说完,便没有一句多余话了。山里有人和他开个玩笑,他也会表现出一种厌恶的情绪,弄得人家很尴尬。大家都觉得他成了个“怪”人;谁也猜不透这位年轻的队长究竟碰到了什么事……这天中午他吃完饭,就一声不响地挑了水桶,又去了自留地浇那几畦蔬菜。自入伏以来,天一直没下雨——其实伏前的几个月里也没下过一次饱墒雨。
&&&&他挑着空水桶,向村外走去。天热得要命,好象划一棍火柴就能把空气点着。远远近近的山头上,庄稼的绿色已不再鲜艳,一片灰塌塌的。川道里的庄稼稍好一些,因为曾经用抽水机浇过一次。现在,东拉河细得象一根麻绳,已经拦不住多少水了。如果天再不下雨,今年又将是一个年馑。火辣辣的太阳晒焦了土地,也晒焦了庄稼人的心!
&&&&少安家的自留地在去米家镇方向的公路上面,出村子走不远就到了。自留地有一点川台地,其余都是坡洼地。那几畦蔬菜和红薯、南瓜都在川台地上。坡洼地上种的都是庄稼。
&&&&少安来到自留地下面的东拉河里,拦起一点水,马勺刚能舀起。他舀了一担泥糊水,往公路上面的地里担。
&&&&从河道上了公路,再从公路上到地里,几乎得爬蜓半架山。家里没什么硬正吃的,只喝了几碗稀饭,每往上担一回水,他几乎都是在拼命挣扎。天太热了,他干脆把那件粗布褂子脱了撂在河边,光着上身担。
&&&&担了几回水,他实在累得不行了,就用搭在肩膀上揩汗的毛巾,在河里洗了洗脸和上身,然后穿起那件破褂子,来到河边一棵柳树下,卷着抽旱烟。
&&&&他刚把卷起的旱烟点着吸了一口,就听见身后面似乎有脚步声。他扭头一看:啊?是润叶!
&&&&我的天!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少安又惊又喜又慌又怕——他一闪身站起来,看着走到他面前的润叶,嘴张了几张,不知该说什么。
&&&&他终于咄呐地说:“你怎……”
&&&&“今天是星期天。我昨天下午就回来了……”润叶红着脸问他:“你浇地哩?”
&&&&“嗯……”少安用湿毛巾揩了一下脸上的热汗珠子,“庄稼快晒干了……”
&&&&“那光靠人担水浇地怎么行哩?”她在旁边一块圆石头上坐下来。
&&&&少安也只好局促地坐在他原来坐的地方,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他回答润叶说:“光浇几畦菜……”
&&&&两个人立刻就进入到一种紧张状态中。他们还都不由地向村子那里张望,看有没有人看他们。好在现在是中午,劳累的庄稼人都睡了。没有其它什么声音,只有河道里叫蚂蚱单调的合唱和村庄那里传来的一两声懒洋洋的公鸡啼鸣……这时候,对面很远的山梁上,飘来了一个庄稼汉悠扬的信天游。少安和润叶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们村的红火人田万有在唱。万有大叔正从远山的一条小路上向村里走去。少安和润叶不由相视一笑,然后便敛声屏气听着万有叔又酸又甜的信天游——
&&&&说下个日子呀你不来,硷畔上跑烂我的十眼鞋。
&&&&墙头上骑马呀还嫌低,面对面坐下还想你。
&&&&山丹丹花儿背洼洼开,有什么心事慢慢价来……这歌好象正是给他们两个人唱的,这使他们的脸如同火一样烫热。
&&&&“少安哥……你……”润叶不好意思地望着他。“唉……”少安只是长叹一口气,低下了头。
&&&&“噢——润叶!噢——润叶……”
&&&&村头的公路上,猛然传来田福堂拖长了音调的呼唤声。两个人都一惊,扭头看见田福堂正站在村头的公路边上。他显然看见了他们,但知趣地没有走过来,只是又叫着说:“润叶,快回去吃饭嘛,你妈都等你好一阵了……”润叶气得牙咬住嘴唇,没给父亲应声。
&&&&少安慌忙站起来,把两只桶提到河边,舀起一担水,给润叶也没招呼一声,就低着头担上了上坡。
&&&&润叶也只好站起来,心烦意乱地顺着河边向村子里走去。
&&&&田福堂看女儿回来了,也就折转身子在前面先走了。
&&&&唉,他们等于什么也没说,就被田福堂的一声喊叫给冲散了……
&&&&润叶气恼地回到家里,两只很秀溜的新鞋在河滩里糊满了泥巴,一副叫人看了怪不好意思的狼狈相。
&&&&福堂并没有提起刚才的任何一点事,但心虚的女儿立刻给父亲解释说:“我想出去在村子里转转,在前面公路上碰见少安担水,我和他拉了几句话……地旱得真厉害,庄稼眼看要晒死了!”
&&&&“今儿个这几斤羊肉是我在罐子村买的,刚杀的新羊肉……润叶快吃!”田福堂帮助老婆把一盘羊肉饺子端上炕来,招呼让女儿吃,好象他根本没听见女儿说什么。他只是在女儿不留意的时候,用复杂的眼光瞥了一眼她刚脱在脚地上的那两只令人难堪的泥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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