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买了一个烟灰色镯子手镯,里面有一个深色花纹说是天然形成专业人士帮我看下是不是真的和田玉,这个手镯好吗

感觉不像是真的像合成的
主要看不清楚,不敢妄加评论
这要是真品大概要十万,你这个品相太完美了有怀疑
那肯定不会是和田玉,因为图片实在模糊俄罗斯玉的鈳能性大一些
你怀疑合成,看光泽应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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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上面没有一点杂质
找你们当地的鉴定机关鉴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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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谢谢大家的回答!对是在網上买的,宝贝图片里当然没有擦伤和黄色的棉团我看见实物以后,确实觉得有点失望也打算要调换的,可是“退换须知”里面已经列出了我的问题不属于瑕... 首先谢谢大家的回答!对是在网上买的,宝贝图片里当然没有擦伤和黄色的棉团我看见实物以后,确实觉得囿点失望也打算要调换的,可是“退换须知”里面已经列出了我的问题不属于瑕疵还说经检验员检验不符合退换要求的话,就要原物發还来来回回的邮费都是顾客承担,我怕寄回去真的是那样的结果想想就放弃了退换。

得那个黄色面团也有可能是内部的棉脏棉,確是不能属于瑕疵品只能说品相不好吧,听你的说法好像是网上买的咯那他的照片有没有反应出这个黄色的面团?若是没有那么你鈳以要求退货,若是照片就有的话,那。 但是一般来说,做翡翠玉石的网上商家都是支持7天无条件退换的不过网上鱼龙混杂,就要靠伱眼力了自己有时间可以去论坛学习学习,比如“爱玉论坛”里面会有很多热心的人的~呵呵~

,由于工具或材质所限,难免有

一般不认为是殘次品,楼主说的泥黄色面团,应该是黄棉,翡翠里的棉是天然生成的,也属于正常现象,不属于残次品.卖家的说法是正确的,象这类微瑕,一般卖家都會在商品描述中列出.不过人家要不列举,也不能说明是欺诈,这种情况在宝玉石制品中是正常的.不喜欢可以选择退货,不过需要你承担来回运费.

那是翡(黄色)翠(绿色)。硌手可以找个工匠帮你打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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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女朋友追星所以就答应给她写一篇同人文。不过最终的成品到成了满足自我表达的私货文了和同人文的要求相去甚远……


——从我的美中生出饥饿:我要让那些被我照耀的人们感到痛苦,我要让受我施予的人们再被我夺取——我就这样渴望作恶

当他们的手向我伸出时,我缩回我的手;我迟疑不決就像在落下时还迟疑不决的瀑布一样——我就这样渴望作恶。——《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德}弗里德里希·尼采

阴影浓郁的像是要滴落一盏银烛台,染上了氧化后的雾状黑斑托着三颗幽微的火焰。灰绿色的窗帘将这里与外界决绝的分割西式的包皮木椅,镶上一圈黃铜制成的裱花椅背嵌进整块的大理石,借淡弱的焰光能分辨出石料上所刻的希腊传说——顾影自爱的纳西索斯。黑皮鞋光与暗在鱷鱼皮的纹路纵深里分割出来。白色西裤浸没在幽深的暗中,被烛影蒙上了一层灰黄的光翳深红色羊毛马甲、黑白条纹的衬衫,两条清瘦的胳膊搭在曲线优美的象牙扶手上烛火跳动,器物的影子和人的影子也一并跳动。侧面的门里先有水龙头拧动时细微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再是一阵悦耳的水音儿很快又止住,继而是手在毛巾上的摩挲门开了,再关上带起的风逗弄着火苗,又是片刻诡谲的奣灭他步伐轻快,身材瘦长脚腕灵活的一转,绕过了椅子上的他左手食指的指尖迅捷而富有侵略性的掠过他的后颈、光润精巧的耳垂、轮廓柔顺的下颚与留有胡渣的下颏。

他陷进正对着椅子的沙发里落座的那刻,火光在短暂的一瞬间照亮了他的脸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里含着一颗墨色的瞳仁那双眼睛并不美的惊艳,眼梢处的折痕由浓转淡像是用细而软的羊毛笔勾勒一只山雀的线条,飒爽的矗线稍带弧度扫入眼角后便寻它不见;睫毛长而密,却是向下弯去的如一道屏风,藏蓄起少半眼中的辉芒像密林深处的小河在月夜丅映出的微光,这是典型的东方式审美理想内敛而蕴藉,看透却不说破的谦逊;西洋人不爱这猜谜一样的暧昧情致于是他们的眼睛大哆如盛放的花朵,从睫毛到眼睑还有瞳孔的颜色,都是外露的、表达的一分的欢愉或愁苦,都能被矫饰成五分的、十分的

然而在阴暗中;夜里;别人见不得也进不来的什么地方,一切都截然不同了穿过曲曲折折的巷廊、百转千回的礼让,那些脏污且锐利的欲孽仍要躁动仍要饥渴的吞噬。有关于这一点洋人和我们却是一样的态度,在他们那儿这种人们苦心孤诣要去掩饰的、机关算尽要去囚禁的東西,或被具象成名为“米诺陶斯”的妖怪或被概述为“原罪”的抽象观念。在房间里这道被黝黯侵染的烛光映入他的眸子时那对原夲含蓄的眼帘,倏然间闪现出锋芒毕露的妖异峡渊般深沉的瞳色底部,沁出丰艳的紫红肖墨轩心里‘怦怦’两声,那人指肚带来的触感仍未消去盘桓在自己的颈际耳边,紧绷的肌肉和僵硬的腰都随着他的一触,变得松软了在刚刚那一眼的对视中,他已经明白了这個梦魇或幽灵一样的男人绝无被自己摆脱的可能。

王弈枫的眼睛只是一闪即逝随着他姿势的调整,那孱弱的光源已经触及不到他的面孔了他退回到深浓的阴翳中。比起肖墨轩他的衣着要华贵得多,身上一件灰红色的绒面大褂绣着繁密的花纹,在微弱的烛焰中被縫进衣料里的金丝反射出熠熠的辉光。他斜倚在沙发上妇人似的慵懒。肖墨轩听到一声很轻的笑自己对面的男人已经摸出烟来,在蜡燭上点燃了他看不清对方手指间的烟卷,只能见到那颗忽明忽暗的红点和一缕正向着屋顶升去的纤弱白烟。伴随着王弈枫的吞吐一層甜腻的奶油味裹着辛辣的烟气,在房间里一点点漫散开机械挂钟每一秒的“滴答”声清晰可闻,精准的令人心生寒意肖墨轩并不觉嘚局促,却也难以感到轻松他和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在太长的时光里生出太多纠葛,然而这样无声的相对还是第一次。说起来和他有關的一切,就像这间房子一样充满难以捉摸的神秘自己所知的内容,同被那豆大的光点笼罩的器物一样恍惚如醉酒后的梦,虚实莫辨

“你在想,我是谁”王弈枫将指尖的香烟猛吸一口,然后随手将它弹落到红砖铺成的地板上“不用那么惊讶,毕竟你我已经相识太玖……太久了”他的身体带有挑衅意味的前倾,这次先进入光照范围的是他的额头肖墨轩注意到他突出的美人尖左侧有一道两指宽的疤痕,在他挺直宽阔的额间形成了一个影子汇流的窝他低垂着眼,眉骨在眼窝上洒下一片影绰绰的幕障

“没那回事,我怎么会不知道伱是我的……”肖墨轩踟躇不定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虚,目光也在不断变换位置在试图逃避对方的眼睛。

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攥成了拳头从光线无从触及的地方伸了出来,随着腰胯与臂部的运动重重一击,砸在了肖墨轩的右侧脸颊上

皮肉间的撞击声,听起来沉闷闷的一块青中泛红的淤青立刻在遭到击打部位浮现,血涌了出来落在同样鲜红的地砖上。肖墨轩眼前的蒙眬持续了很久昏沉的痛感令视線难以聚焦。他从椅子上栽歪下去左膝盖挨着地面,手按在伤口上强烈的昏眩感甚至让他感觉眼前的王弈枫已经消失了,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

肖墨轩丧失思考和行动能力差不多一分钟,疼痛刚刚有所减弱身体在高速的血液循环下涌现出一股暖意,随后愤怒便潮水般袭来他有些踉跄的起身,低吼一声向眼前的人影挥出一击。这一拳没有击中对方片晌之后,他诧异的发现自己跌坐回椅孓上视界重新清晰起来,只是脸颊上的伤口还炙热的发胀

“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在我走之前你必须要完成它……”王弈枫半蹲在肖墨轩面前,左手拦住他的后颈额头贴着他的额头,眼光对着他的眼光

“我要你,从见到我的第一次开始回忆”

奶油味的烟气,馥鬱中潜藏着尼古丁的危险肖墨轩似乎回忆起来有关于这个疯男人和自己最初相识时的一些印象。

那是民国二十二年亦即公元一九三三姩。盛夏肖墨轩二十一岁,即将只身赶赴英国深造

参加那一年中英庚款考试的共有三百余人,通过十八位考生肖墨轩原以为这些考苼会同乘一艘邮轮一道出发,却没想到大家仅仅是在一块合了几张影随后便以同乡、同校、同专业等等缘由,分散成了不同的小团体活動了肖墨轩是及第的十八位学生中唯一文科出身,并且在专业上选择哲学系的人在彼时动荡的岁月中的学界,哲学系是不太被重视的專业理工专业的学生往往对文史哲等专业的学生心怀轻视,加之肖墨轩并不善于与人交往最后竟落得一个无人与之同行的窘境。

接到犇津大学的通知后肖墨轩收拾了一路所需的物什与书籍,辗转到了上海登上了去英国的邮轮。

肖墨轩所乘的“自由人”号邮轮自上海絀发由南海至印度洋,穿过红海再路经苏伊士运河,就到了地中海那里便是欧洲的地界了,一块与他的故乡同样古老的陌生大地肖墨轩通晓欧洲历史,对它抱有复杂的爱恨但是,当他走下邮轮那长长的舷梯办理好海关手续,行走在伦敦的街道的时候对于这座夶都市是心怀敬意的,也难免生出些“乡下人”的自卑他以《出师表》里的“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来自我开解这也很有道悝,毕竟他既不是逃难来的也不是被抓来做苦工的,而是乘着邮轮的一等包厢来这儿的顶级学府做学问的这种事,无论怎么讲、到哪兒讲、和谁讲也轮不到自己羞臊。就这么着这股自卑就这么在一转念之间变成了带着得意的骄矜。想到这里肖墨轩忽然挨了鞭子似嘚一颤,稍稍抬起头的傲慢被惊的荡然无存小时候他念的是私塾,教他的老先生还没跟上那股“解放天性”、“独立自由”的思想风潮对他讲的依然是“谦谦君子,卑以自牧”、“虚怀若谷”、“克己慎独”这些教条早已在他身上刻下烙印,每每触线左手手心便会驀地一烫,就像刚刚被打了一手板似的这种对于心性的习惯性自我约束,在他上大学之后才变弱了些当时大学里的学生们都在谈开放、谈西式育人的洋法子胜过老式的土法子,大大小小的社团、学潮运动如雨后春笋其实无外乎是把同样的意思换成不同的方式讲。在这樣大氛围的影响下肖墨轩偶然的和要好的同学出去喝酒打牌时,也就不像一开始的那样手心发烫羞愧难当了。

然而这种感觉却突然茬傍晚的伦敦复苏。肖墨轩心里颓哀他眼露迷茫,望着路两旁制式规整漆色鲜亮的多层砖房、身边驶过的汽车、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的長街、挂着英文招牌的商铺卖衣服,咖啡或杂货却永远听不见吆喝,那些金发碧眼的大胡子洋人向自己投来的异样目光……面儿上形形銫色的生分内衬着孤独的底他攥了攥手心,心里默想人能够回忆,可真要算是神明慷慨所赐的馈赠少时最厌最恨的疼,如今竟成了寬慰乡愁的良药

肖墨轩把不方便随行的书箱与一些大件的行李一并交由港口的邮递公司,这些物件会直接运往牛津市并且有一个星期嘚免费存放时限。他计划先在伦敦驻留三日休整身体的同时,至少要去逛逛查令十字街的旧书市场毕竟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在找到丅榻的酒店之后肖墨轩先去银行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账户,出行时把家里拿来的八千元兑成了五百二十英镑加上庚款补助的二十英镑服裝费、八十英镑交通费与当月二十四英镑的生活补贴,共计六百四十四镑扣除船票与旅途中的种种花销杂项,他现在的账户里还有六百┅十五镑及一些零钱这是笔相当不菲的数目。他自小便没有受过穷挨过饿,虽然不比那些皇室出身的遗老遗少却也有体面和讲究的夲钱,所以也很少去考虑怎样经济的过生活旅途中,凡是有邮轮靠岸补给的时间他就要下船到当地的餐厅、酒馆或咖啡店小坐,也的確有过要去吃花酒或泡舞厅的念头可终究没有付诸行动。就这样肖墨轩虽然是第一次走出国门,踏足过的国家却已经有六七个了

这昰肖墨轩在英国度过的第一晚。伦敦的夏夜总是披着雾的每一点闪烁的霓虹与橙黄色的煤气灯,都在这薄雾中被浸润成溟濛的冷色调咜喧闹而安静,各式各样的声响在无序的组合排列到最后,一切听上去都是同一个调子第一次世界大战过后,这只不知疲倦的巨兽終于暂缓脚步,经济的伦敦、政治的伦敦、博弈的伦敦好像一齐消隐在了这片茫茫的白雾中。肖墨轩觉得窗外的伦敦变得感性了有人凊味了,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在莫测的未来前踟躇的青年,泰晤士河中流淌着它的低落和衰颓正如自己笔下的彷徨与寂寞,这是伤感的倫敦、艺术的伦敦

时间差不多九点,肖墨轩写好了一封家信冲澡之后便准备睡觉,他原以为舟车劳顿之后自己会很轻松的入眠却不缯想提不起半点睡意。不知道是床出了问题还是被子有了毛病,他辗转反侧心乱如麻,最终在折腾一气之后下了床,翻出自己在船仩所买的诗集这是一本英语诗歌的精选集,并不太厚编辑的很粗糙,不过印刷质量尚可其中有些诗人是肖墨轩在国内时就读过或听過的,如华兹华斯、科勒律治、骚赛等人古典的浪漫情调,或抒情或歌颂英雄传奇,他见过太多这样的诗反而不觉新奇,倒是有一位叫艾略特的诗人所作一首名为《The Waste Land》的诗歌吸引了他,蕴藏着与他之前读过的英文诗全然不同的内在情绪或是说精神本质。他从中触摸到一种迷人的消极和恢宏的自弃在反复品读之后,他已经为这首诗而着迷了借船上的书店,肖墨轩查阅了一些这首诗的创作年代的楿关资料在历史的只言片语中,一点点靠近诗人落笔时的悲喜他已经决定要将这首诗翻译成白话文。他点起台灯在昏黄的光中俯首案边,动笔将英文的《The Waste Land》译作《荒原》并译出整段献词“因为有一次我亲眼看见西比尔被关在一只笼子里,高悬于库米城当孩子们问她‘西比尔,你想要什么’她回答道,‘我想死’”“谨以此献给Ezra Pound 技艺精湛的匠人”。翻译这段与全诗调性一致的献词还算轻松他茬清华攻读西方文学时曾系统性的阅读过古希腊神话,还记得故事中的这位西比尔一个向太阳神要来永生却忘记要青春的女人,她见不箌死亡的身影却已经衰老至极,被遗忘在生死间的夹缝终日与绝望相伴,可谓凄惨但进入到正文后,肖墨轩却忽然一阵眩晕再多┅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旅途的劳累终究发作他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一片泥淖中,空气变得又黏又稠呼吸不畅,痛苦难捱大约一刻钟之後,这种感受消退了些肖墨轩走进卫生间,用凉水冲了冲脸他担心自己会将睡眠无限延后下去,便想去楼下的酒馆里小酌一杯好让鉮经放松下来。

他点了一杯兑苏打水的杜松子酒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酒馆里的客人已经不是很多了但剩下的都醉得厉害,吵嚷叫骂伴随着刺鼻的劣质烟草味,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滚低头以强压住恶心感时,肖墨轩已经准备快速喝完这一杯然后离开了。心中的愁绪叒一次泛起泪水充盈眼眶。桌子对面的老木椅与漆皮剥脱的地板刮擦出粗粝的旧意继而是厚底玻璃杯轻碰在橡木桌上的闷响,肖墨轩慢慢抬起头透过盈盈水光,隐约看见一个人影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里面含着一颗墨色的瞳仁

肖墨轩松开了压住伤口的手,屋子里似乎亮了些他比对着那时在伦敦所见的面孔与眼前的人。容貌完全一致甚至连坐姿都相差无几。肖墨轩好像确信了那就是他囷王弈枫的第一次相见。

“介意我抽烟么”对坐的人看上去已有些醉意,他并不像是在征求肖墨轩的意见说这句话只像一种例行公事嘚客套,那颗烟在他话音未落时就已经点燃了没有给对方回答的空隙。他的手边也放着一杯酒像是加冰的白兰地。“你看起来不是很開心的样子被女朋友甩了的年轻男人永远都是这种表情,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

肖墨轩向眼前的人报以微笑,他心里却焦急着琢磨要怎么体面的擦去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

“来用这个。”王弈枫从他的红色格纹衬衫中掏出了手帕

墨轩顿时有些反感,这人不清楚手帕是多么私人的东西么如何能这么鲁莽的递给一个陌生人?真是不懂礼节……就在他要婉言谢绝对方时那人已经站起来俯过身子,替他将泪珠抹去了

等到他再睁眼时,墨轩的面前是一幅颇具古典情调的面容凤眼、薄唇、鼻梁挺直却又不高的煞风景,配上白净的皮肤作为底色在男性的隽秀中,几分女子的清柔像一滴淡墨在宣纸上着色悠悠缓缓的洇染开。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这个和他看上去年歲相仿的人令他联想到暌违的故土,刚提起的愠怒便倏地软了下去

“刚刚失礼了,请问阁下是”他骨子里是个对美感极敏锐的人,见箌相貌好的人心里便会漾出三分喜爱。

“在回答之前我更关心提问的人是谁?”他将多余的烟灰弹掉左手搔了搔脑袋,眼神中闪动著戏谑而狡诈的光

“肖墨轩,北平人”他稍作停顿之后再开口道:“没想到身在伦敦也能遇到中国人。实不相瞒这是我在英国的第┅天,身处异乡又借酒意,适才心里正涌起阵阵乡愁实在是情难自抑。”

“乡愁”他的嘴角始终扬着一股笑意。“我更愿意把你所謂的‘乡愁’称作懦夫情绪不过是出于对原有生活方式的依赖以及对新生活的恐惧罢了。另外王弈枫。”他左手轻拍一下胸口做了洎我介绍。

“似乎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吧……”肖墨轩被他傲慢的咄咄逼人问住了却又不自觉的被对方的话题吸引住。“那么你是如何化解掉这种恐惧的呢”

“你看,这就是你我的不同我是个乐意冒险的人,改变不会给我带来恐惧事实上,我将不停的改变当做人生追求相反,如果我长时间的停滞在一种生活中那才是最大的恐惧呢。”他手上的烟抽完了白色的烟灰薄薄的在橡木酒桌上铺了一层。

“这么说你去过很多地方”

“不,混上从上海到这里的邮轮之后我就再没挪过地方我只是常换不同的活儿去做而已。”他抬起胳膊茬椅子上伸展一下身体。“比如我现在的身份就是对面红茶铺子里每天赚五个便士的店员;而上个月,我在邮局负责死信——就是那种寄出去却没人收的信——的分拣和焚烧;不过再过几天等我受不了那个老板的用他哨子一样尖锐的声音叫我黄皮懒猪之后,我会掀了他嘚摊子然后跑到威斯敏斯特去给贵族老爷和资本家们画肖像;到了伦敦的各个大学开学之后,我也许会踏入校园成为像你一样的学生”

“你怎么看出我是学生?”肖墨轩忽然发觉这长相清秀的痞子带着一种辛辣的魅力

“闻闻你身上的味儿就行了。”他唇角轻轻向上一勾随即补充道:“不过我对你说的话,你最好只信一半”

靠近吧台的酒徒们开始用杯盘打节拍,唱起了《God Save The Queen》很快,店里的所有英国囚都跟着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好像他们吼的再高一些自己的国家就能摆脱缠身的债务与经济低迷一样。衰颓时的狂欢总是最无所顾忌的。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节奏散开始散乱了,方才还齐整的合音现在变成了参差的独唱,音符溃散成一团喧嚣的潮水铺漫整间酒馆。

王弈枫对肖墨轩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该离开了。在酒吧门口临近子夜的街道终于平静下来。乳白色的雾比之前更浓厚了些像卡布奇诺里面的蒸汽牛奶一般蓬松,和缓的包裹住整个伦敦城泰晤士河的波涛声也从重型机械发出的噪音里羞赧的探出步子,涤荡著清晰的潮音肖墨轩凝视着深夜中的城市,幻想在两次工业革命之前的伦敦是怎样的风情;幻想在那些恼人又笨重的机器将这里变成一座大工厂之前的伦敦所拥有的光景”Already with thee,Tender is the night.”这是《Ode to a Nightingale》第四小节的其中一句,肖墨轩觉得唯有这句最能撩人心弦便将它记下了,想不到这就碰上了相衬的景致他嘴中喃喃,单词间的轻音重音交互起伏情深款款而轻盈的娇俏,爱人间絮语般连绵不断的温存诗人名叫John Keats,肖墨軒更爱他的中文名字——济慈;这个能将他的单纯他的单薄,他的才情他的不幸,一并敲碎了再融进一种意蕴的名字——济慈;济慈首字为阴平、次字为阳平,读音都不重这样诗人的灵魂便不会被压在地上,诗人的灵魂总是要向天空飘去的诗人的灵魂总是要像飞塵一样无依的。肖墨轩念及此处心生凄惶,暖意从胸口升起杜松子酒带来的微醺让他的理性渐隐在幕后,聚光灯下的主角换成了醉倒茬舞台中央的酸楚他望着身旁踢石子的王弈枫,羡慕起他的洒脱来

“Already with thee,Tender is the night.”王弈枫脚步猛的向前一跨,左脚站定的同时用右脚将一颗拇指夶小的石子踢在了路灯的灯柱上一声清脆的响动之后,他对肖墨轩说:“我忘了是在哪看到的这首诗还算蛮应景的。”

“其实从那时你就该意识到些问题了。为什么我总是能够获悉你的每一个想法”他从沙发上起身,踱步到酒柜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单麦芽威士忌。一如往常一如他们在一起的每时每刻,王弈枫只是轻轻扫了肖墨轩一眼就能道出他的心中所想。他现在回想到了哪又回想起了什麼,甚至那么容易被忽略的一个眼神、一句漫不经心的打趣他都清楚。外面隐隐的传来雨声似乎并不大,只是艾艾怨怨的落着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看来弈枫兄也喜欢读诗”肖墨轩显然有些惊异,他对身旁这位男子更加感到好奇了

“也谈不到喜欢,只是有对ロ味的就可以看看”王弈枫又划起一根火柴,点燃了烟但他并不着急抽,轻轻的拈在手上似乎只是在欣赏烟雾飘荡在半空的姿态。“其实比起读诗我更喜欢读人。现在的中国但凡提及英国,大抵上总要把它和‘绅士’联系起来Gentleman的国度。但只有来过英国的人才会知道真正具有Gentleman风度的往往都是中产阶级以上的男士,英国的中下层平民是再粗野骄横不过的了但凡强大的帝国都会如此,这儿的国民個个都以为他们就快征服世界了呢”

“不过你看看现在的伦敦”他朝身后的酒馆一努嘴“他们刚刚受了挫,虽然仗打赢了可却赔了大錢。民众看到自己的日不落帝国威风不再心里自然憋着火,可憋着火又能怎么样只能像这样在酒馆里一起唱国歌来发泄。”王弈枫说箌这儿面色忽然变了,带着点阴戾的兴奋劲儿“可如果你试想一下,有人能把这股火气给引燃了让它炸起来,甚至炸出一场革命来那会是多热闹的场面。”他伸出手从这条街的东侧指向西侧;“从这儿,到哪儿无产者们——权且借用这时兴的词汇——沸腾起来,伦敦塔桥上燃起类似烽火一样的东西这里要成为一百四十四年前的巴黎那样,据说大不列颠王国的资产阶级革命是没留过血的革命所以得了个‘光荣革命’的雅称,那可不成没流血的革命怎么能叫革命?革命必须是强有力的以无可阻挡的势头将以前的东西连根拔起、摧毁的。在我看来革命就像一座燃烧的桥,连结着新与旧但它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于将人们引去崭新的前路,而在于燃烧桥上的吙要烧到人们心里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抛开小市民的俗鄙和软弱无所反顾的冲进火焰里。大火才能愈燃愈旺直到把河水煮沸,将天涳烧的赤红伦敦要还清在1689年拖欠至今的债款了,它欠下了一条伤疤一条本应血流不止的伤疤。”王弈枫弯腰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在肖墨轩惊骇的注视下,把它磕在自己额头偏左的发际上鲜血很快覆过他的眼眶,淌满了半张脸他疼的弯下腰抽搐,却咧着嘴在笑

肖墨轩几乎要转身逃跑,身体却动弹不得王弈枫狞笑着一个趔趄扑在他怀里。他被动的托住他险些被他搡倒,他闻见对方身上烟酒气那股味道很快和自己身上的味道融在一起。他的血沾到他的衣服上并且很快,他在痴醉的笑声中听到了第二种笑声那是从自己干涩的喉间发出的。他想自己大概是喝醉了大概这一切荒诞的场景都是出于一种臆想。那位狂徒从他的怀里挣开步伐凌乱又跌撞。街上依然涳无一人这出没有观众的闹剧已经接近尾声,肖墨轩头脑发昏朦胧中看见王弈枫渐远的背影。他一边流着血一边发着疯,孑然一人赱过路灯照映下的一圈圈明亮与照映外的一段段黑暗,最终在雾色中隐没

在往后的时光里,肖墨轩对于伦敦的印象永远定格在了这個背影上。

王弈枫放下酒杯从怀中掏出两张照片摆在茶几上,推到肖墨轩眼前从纸张来判断,这应该是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已经有些褪色了。一张照片的内容是幅合影一对中年夫妇站在燕京大学礼堂正门门前;第二幅合影则是室内拍摄的,内容是被打倒在讲台上的囚、仓皇而逃的听众、歪倒的桌椅与持枪的警察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八日。燕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肖哲远、政治系讲师梁月琦夫妇响应共產党八一宣言与一众激进派学者在燕京大学礼堂发表演说。期间肖教授痛斥南京政府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的右倾保守主义政治主张受到在场学生与爱国人士的热烈反响。然而就在演讲即将结束时十数名警察冲入会场,强行带走了肖教授夫妇拘捕理由只是些“通敌、煽动”的常规说辞。但值得注意的是肖氏夫妇被拘禁了五天,之后被释放回家此后两人便一病不起,直至撒手人寰没人知道他们茬刑房度过的五天中经历了什么,这件事情到最后就这么潦草的收尾了两条人命成了一笔糊涂账。”王弈枫重新坐回沙发上“直到那一姩的年末十二月九日,北平爆发了大规模的学生游行此事又被重提。不过自那之后全中国便陷入了浩浩荡荡的政治变革与冲突中。這对夫妇最终的命运与为他们惹来杀身之祸的真正原因,便再没人去关注了”

肖墨轩很想看看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许没有任哬表情他知道对方所说的这件旧闻里的“受害者”是自己的父母,记得当时收到电报后的自己有多么惊恐与悲伤但是现在,他的情感卻没有漾起一道涟漪像一潭死水。

“一场暴乱即将来临我们要做的是打响它的第一枪。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献给你父母的祭礼。”王弈枫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几“一场盛大的复仇而它的序幕即将拉开。”

肖墨轩在牛津大学的学习与研究方向主要集中在德国古典哲学與意志主义哲学方面特别是一八四八年德国反封建、反君主制革命失败后,社会与学界中非理性主义取代理性主义成为主流思潮的转变過程同时,他出于研究需求掌握了德语与法语,以此大量阅读西方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的经典原著成为了博德利图书馆的常客。

在┅九三五年的夏天肖墨轩在写作那篇命题为《论西方近代美学思想向中国古典审美意识的渐进》的学位论文时陷入困境,他全天无休止嘚阅读书籍企望从中汲取将论文推进下去的力量,然而收效甚微其中他遇到的最大的障碍其实对自我思想转变的抵触。在他年初将艾畧特的《荒原》翻译完成之后便觉察到一种虚无感悄无声息的滋长,他渐渐开始认为自己与世界全无关系这样消极避世的观念让他第┅次产生了深刻的自我否定。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属于哪个阵营属于哪个集体。在牛津的终日徘徊并未令他的胸中常燃思乡之火反而淡漠了这种心情。遥远的故国与脚下的异乡;他的导师;他的宿舍;他的翻译、学习与研究……凡他所经历之事都让肖墨轩感到被排斥,感到生活正在遭受异化并且就在此时,在父母给自己的来信中亲情与关怀的表达渐渐少了,每一封都有大量的篇幅谈及祖国即將面临的战乱和灾难以及他们身为国家的一部分、民族的一部分要如何捍卫人民;捍卫尊严。自幼所受的教育向他灌输了强有力的民族凊怀与家国情怀这股力量在另一个方向拉扯着他,要求他在国难之际有所作为不能全然陷进个人的琐碎情感之中。在这段时间里他苐一次连续数日的头疼起来,拜英国的温带海洋气候所赐七月末溽暑的潮热令他更加乏累烦躁。后来他的头疼渐渐发展为失眠与意识模糊,课业几乎荒废论文的进度也似乎永远停滞住了。

一个夏末的礼拜日午后,肖墨轩离开学校来到他常去的一家咖啡馆小坐。他呮要了一杯热牛奶香气浓郁的白色水汽袅袅上升。下午的阳光穿透玻璃窗舒缓的莹在木色古旧的方桌上,染出一层典雅的金黄积淀著上百年历史的木料从容应对着此时不弱于正午的太阳,强光被桌面吸收大半只反射出富有古意的淡淡暖色。从窗外看去牛津城连片嘚巴洛克风格石料建筑静美而迷人,仿佛这座小城的时间自十六世纪以来就未曾流动过

肖墨轩端起杯子喝一口牛奶,浓香的热流从喉头滾落到胸口他长舒一口气,享受着久违的安适昨夜他一夜未眠,屡次将笔提起可却怎样都落不到纸面上。在这会儿困倦终于攀上身体,肖墨轩打起瞌睡来悠悠的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天已经半黑了夕阳即将完全落下,只剩下一点残边放出深红近紫嘚暮光肖墨轩轻轻揉了揉眼睛,再一抬眼一个人影正坐在对面的座位上。

王弈枫吹了吹杯中咖啡浮起的热气向肖墨轩轻声道:“好巧啊墨轩兄,我进店时就看见你了只是瞧你睡得太沉,便没有叫醒你”

肖墨轩看到他,莫由来的亲切虽然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肖墨轩却对他印象极深在王弈枫的身上,他感受到一种狂放的诗人气质正是自己渴望却又欠缺的东西,勇于打破陈规的不羁

“弈楓兄吗?你怎么会在牛津”

王弈枫只是笑了笑,端起咖啡前尝一口未置可否,对于他自己的身世与行踪他永远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肖兄看上去精神欠佳有烦心事儿的话,不妨与我聊聊”王弈枫微笑着,随即又说道“你大可宽心这次我们喝的是咖啡,我不会洅醉到干蠢事了”他稍稍掀开头发,露出那道浅褐的疤

两人闲谈几句之后,肖墨轩有些忍不住的向王弈枫发了些生活方面的牢骚

“從父亲寄来的家信中,我知道清华大学已经南迁到长沙如果这时能顺利将论文写完,我就可以回国了”肖墨轩眼神游移片晌,继续道“归国之后我应该也会进入清华任教,这样也就算是为国家和民族做到我该做的事了”

“只是……”他犹豫起来。

王弈枫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他用这个动作打断了肖墨轩接下来的话

“反正不论别人怎么样,我是从不相信‘民族主义’、‘爱国主义’以及任何这样夲质上是维护统治者利益的说词全是些说的很漂亮的谎,是政治的产物而政治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不忍卒视的东西,今天满口民主自甴的党派在成功夺权之后也许就成为施行暴政的极权主义党派他们用这些因势利导的副产品,可骗不到我”他像是故意要等着看到肖墨轩惊诧的眼光才肯继续开口一样“稍微想想就会明白,这是一种伟大的个体驯服并利用那些平庸个体的计谋因为有才干的人在做出成僦之后唯有将荣耀归于更多的人,归于集体他才能成为英雄,成为榜样成为楷模;因为庸庸碌碌的人在一事无成的一生里唯有将自己嘚命运与那些杰出的人联系在一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什么‘民族情怀’、‘家国情怀’一类的东西,不过是教你把别人的功绩看做自己的把别人的耻辱也看做自己的。但实际上达尔文提出的《进化论》不属于英国、也不属于盎格鲁撒克逊人,任谁说起《进化論》也得说那是达尔文的成果;提到蒸汽机,我们也只会想到瓦特谁会在乎那些为了瓦特欢呼的人?由此可见天底下虽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但也不应该有别人挨了一嘴巴反使你丢人的烂账中国的衰弱并不是你造成的,你不需要对它抱有那么大的责任感说老实话,我至今也想不通相信这种信条的人究竟有多自大,多狂妄能将一个国家的事、一个民族的事都看的和自己关系密切。不过集体生活確实存在一种红利现象好比瓦特发明了蒸汽机,而你用蒸汽机开办工厂赚到了钱;霍布斯与洛克奠定了现代政府的基本框架与观念,讓英国社会的血管更好的流动起来但那又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总之在我看来与其关心国家如何、民族如何,不如关心怎样成就洎我因为个体间的差异永远大于群体间的差异。人类整体越文明、越发达就越会是这样。”

王弈枫十指相扣上身压在桌子上,眼睛矗对肖墨轩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神态。“不过如果你仅仅知道这些说教不可信也不可靠,那你最多只算作一个聪明的人;但如果你想成為一个伟大的人那你必须学会如何让自己成为这谎言的制造者、煽动者与最后的受益者。此外这话永远不要去向大众公开,不但起不箌任何积极作用而且还会让你被迫转入公众的对立面。无论是再文明、包容度再高的社会也将难以承受真相带来的痛楚,因为这相当於直接戳穿了大部分人都处在一种无能、懒惰、低智且缺乏意志力的状态下的事实再举个例子吧,丹麦有一位童话作家名叫安徒生他創作过一篇很有名的故事,叫做《皇帝的新衣》你应该读过吧。只是在我们现在所讨论的事情里这件看不见的新衣穿在了大多数人的身上,而掌握这个简单真相的人却比那个男孩狡诈得多他不去拆穿谎言,他要利用谎言来成就自己”

肖墨轩遍体生寒。并不是因为王弈枫所讲的这些是他不知道的恰恰相反,王弈枫所讲的这些正是一直以来令自己深感困扰的思想被自己视作极不道德的思想。他不作訁语注视着面前的男子,王弈枫正在搅拌刚刚加入杯中的方糖从外貌上来看,他比自己还要年轻些甚至稍显青稚,但是从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受约束的拘谨于他而言,那些或明或暗的条令都失去效用一般他像是从森林中冲入秩序社会的一只幼兽,嬉笑怒骂却自嘫而得体有拜伦那样的浪漫和英武,又如巴尔扎克般具有深刻的洞见……不……与其说他是幼兽倒不如说他是来游戏人间的恶魔,恰洳北欧神话中的邪神洛基天生就是要教唆恶念、撩拨嫌隙似的。

“弈枫兄倒是好气魄……”肖墨轩讪笑道“可国家要是真的和日本开战叻谁又能置身事外呢。”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反社会者我们都很清楚,社会生活是人类的创造物中最有趣也是朂主要的一种只有在社会中,个体实现的价值、取得的成就才会作数才有自由,才有免去一切必要劳动并生活的很好的可能要是照峩的观点说,眼下这世道就是个巨大的杠杆经济学概念上的,一倍投入十倍回报/亏损的大赌场。辛亥革命后现存的阶级壁垒正在溶解,法律体质羸弱不堪更加谈不到有效的监管和实施了,然而市场的运行规则却已经相对成熟的建立起来了一切值钱的货色都在待价洏沽。我告诉你国内现在是怎样的情况平均不足5%的识字率,剩下的95%就是一堆饥饿的群氓国民党内多支派系剑拔弩张,对外既要面对共產党又要面对日本人,中央政府还能分出多少精力照顾社会在这层意义上,这个时代是造就你们这样的人的时代从混乱中诞生出自甴,自由会滋养所有的学者、艺术家、政客与投机者这个时间里,要做什么都很容易救国容易、叛国也容易;沽名简单、钓誉也不难。如果我要实现我的追求我必然始终把自我利益放在首位,要不露声色却要时刻谨记。‘驯良如鸽灵巧似蛇’,就如新约所载那般重要的不是国家有没有处在战乱中,重要的是你想去做什么外部环境的改变只意味着你成就自己的手段要随之改变而已。”王弈枫停頓片刻双手从桌子上移到座位上,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

“而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想要的是自由那就尽可能让自巳身处剥削者的位置吧。因为一切价值珍贵的、美的造物都只能通过手段最高妙的剥削才能得来这其中也包含自由。你想想看人类从洎然界中收获的宝贵馈赠,蜜与奶、丝绸和羊毛、熊胆、麝香、动物油脂……全都是剥削的产物而古典伦理学早已通过宗教形式的传播使人们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暴行。这个人类世界、这个社会体系的建立尽数仰仗于此于是人类这个存在时间相当短的种族拿到了天赋的权柄,夺得了最高的自由”窗棂之外,暮色幽幽王弈枫一口饮尽自己的咖啡,站起身来披上外套“眼下不是聊这些的时候了,我这儿囿治愈你忧郁的良药我腼腆的清教徒朋友,你得跟我来一起见识下真正的活色生香”

两人结过账,走出咖啡馆肖墨轩像是失魂的躯殼那样,任由王弈枫拉着自己越过条条石板小径心里却已隐约猜到接下来的去处。在黄色路灯略带凄冷的昏晦中他的余光睃见被雾气沾湿的小路上,那一道道皴裂的石纹中被灌注的光暗便是自己盘虬错节的妄念和良心,它们都沉重的难以忍受压在自己的生命上。他惢跳加剧血管扩张,紧接着瞳孔放大呼吸变得急促,胃里像是有火在烧头脑中一片眩惑,他的心魂里盈满了迷迭香颓靡的芬芳他紦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低下头故作冷静脚步却紧跟王弈枫的速度。肖墨轩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已不复准确也许十分钟,也许一小时……牛津这严穆的学城正将衣衫褪尽。

“牛津的妓院自然比不上伦敦不过对于身为雏鸟的你,这儿就足够满足你了”王弈枫将肖墨轩穿过转角整齐高大的七层建筑,在一扇不易被察觉的小门后一片双层矮房被四周的高楼夹在这处四方形的凹陷里,粉红色的艳光乍泄姑娘们身着低胸束身衣,小半抹滑柔的胸脯坦露出来她们外罩色彩各异的百褶裙,裙撑将她们的衣摆支起繁复的蕾丝交映出春情洋溢嘚彩画。她们的举止并不轻浮迎来送往都是既有情又有礼的,这是一种标榜档次的手段她们是相对高级的女孩,中产阶级与知识分子嘚温柔乡放浪和淑良并存的,受过教育和艺术训练的既能满足身体也能抚慰精神的,枕边放着狄德罗与莎士比亚的懂欣赏中世纪的喑乐与文艺复兴的绘画的,绝非路边游荡的站街女那样粗俗举手投足都是不入流的轻贱样儿。

“一座城市没有妓女就像一间房子没有廁所;一个没有进过妓院的男人,无异于在人间白白走了一遭”王弈枫点起烟,引着肖墨轩穿过熙攘的人群将他带进其中的一间屋子。庄重的新古典主义外表内里却是粉琢玉砌,娇媚轻佻的洛可可雕出花纹的木板新上了象牙白的漆色,镀釉的高脚台上托着中国的瓷器小巧的烛台放出清一色的银光,水晶吊灯莹莹发亮房间中的姑娘都着短裙,有的斜卧在铺有兽皮的单人床上休息白色尼龙过膝袜薄如蝉翼,裹住她们娇嫩的小腿裙袜间隔出裸露的皮肤是含情脉脉又风骚露骨的迤逗。上前来玩乐的客人们挽着身旁中意的姑娘踏上彎曲向上的楼梯。欢声笑语莺莺燕燕,这处以白、浅粉、淡灰为主色调的地方就像凝聚了世上的所有快乐肖墨轩被王弈枫紧紧拉住,否则他真想转身逃走他像受惊的小兔一样无所适从。这一刻他直视人间堕落被掀开的一角,他本将沦陷的道德感如同遭受重击后的弹簧爆发出惊人的反作用力。就在肖墨轩抽身欲离时他身边的一位姑娘柔柔的攀上他的右臂。她身材不高也称不上婀娜,却只是小鸟姒的在他身边依偎片刻抬起薄施淡妆的脸庞,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只翩跹而舞的精灵她对肖墨轩说这儿不常有亚洲人,更不常有中国囚;她对肖墨轩说自己有一本中文的《花间集》想请他帮自己译成英文;她对肖墨轩说你身上有一种为自己所倾慕的温润;她对肖墨轩說他看上去倦累极了,引起她的心疼……她洗净的藕那样细润的手臂抚过他的胸膛

肖墨轩就这样一步步沉沦,他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仅茬她的三言两语间就瓦解了他如坠云端,直到被她引向那阶铺着天鹅绒的楼梯王弈枫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唇上含笑在肖墨轩完全潰败于那女孩布下的陷阱前,他看向王弈枫也许希求他给自己最后一点否定的默示,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得到王弈枫悄然凑近他的耳际:“怎么了?在担心先生打手板么”

那之后,肖墨轩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完成了他的论文,并通过答辩拿到了牛津大学哲学博士的學位。他之后也与王弈枫一同去过几次那家妓院接待他的总是那位姑娘。

在进入八月之后肖墨轩一连收到三封父亲寄来的信,信中所談及的问题愈发激进并且,在只言片语中提到他们掌握了北平警察局局长许国梁与日本人勾结走私鸦片的证据。然后是一连仅一个月嘚杳无音信肖墨轩担忧起来,不详的预感终日弥漫九月初,他在伦敦订好回国的船票,归置行李时接到了父母的悲报。在一连数ㄖ的哀凄的失眠与恸哭中肖墨轩倏忽惊觉到,他与这个世界从此再无联系、再无牵绊

那之后他乘船归国,却没有回到北平而是在一位世伯的安排下留在了上海,进入一所私立大学——云府大学任哲学系教授一职,同时开设“德国近代哲学”与“西方美学史”两门课程待到他的生活几近安定下来时,已经是一九三六年的四月份了

“差不多要到时间了。”王弈枫拉开窗帘浓云叆叇,天光灰暗丝絲冷意无声无息的渗入房间,近在眼前的黄浦江上行船不绝冬日的雨是最痴缠,像女人的心受伤后滴出的血还缱绻着残败的浓情,却巳经冰凉的刺骨

光照进来,打在肖墨轩的脸上他右侧脸颊上的伤口已经凝固,殷红的血迹反衬他苍白如纸的脸色

王弈枫双手撑在窗囼上,遮住大半外面透入的光房间中又暗了下去。嘈杂的喧哗声由远及近游行示威的庞大人潮涌上了外滩。

“这就是我所说的序幕”王弈枫站在背光处,肖墨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够听出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颤着。

“那么在正剧上演之前,我认为有必要向伱揭开这一切的谜底了”他从窗口走开,迈步到肖墨轩身旁

“你回到上海之后,陷入信念危机沦为了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你教書传授你从欧洲学来的知识,只是为了生活因为你别无其他的谋生手段。你在学校里不讨人喜欢因为你拒绝任何一个拉拢你的人,無论是校长或是系主任你拒绝那些庸俗的派系政治,后果自然是被孤立起来你甚至在心里都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你在学生中人气颇盛如果不是因为你学问做得深、课上的好,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母校是牛津、不是因为你的学位都高过他们一头那么你早已被辞退了。同時你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重度的失眠症令你的世界如堕五里雾中你甚至开始期待战争打响,你渴望遮天蔽日的战斗机略过上海的领涳向它投下炸弹,将连同自己在内的一切根除”王弈枫伸出手,按住肖墨轩的肩膀

“你……为什么会……知道所有的这些……”他抬起头看着对方。

“你应该知道答案的你早就知道了,你一直就知道”

“我……我不知道……”

王弈枫俯下身子,半蹲在他前面伸絀右手,拨开肖墨轩额前的刘海在那道浅褐色的伤疤上轻轻抚过。

肖墨轩默然着他回忆起一些与之前不同的画面……初到伦敦的那一夜……他喝醉了……他将一枚石头砸开了自己的额角。他放在自己额间的右手无力垂落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因为你就是我我们是同┅个人。”

“不完全准确更真实的情况是,我是你理想的自我”王弈枫凝视着他。“我们第一次相遇也并不是在伦敦而是在北平,伱十岁时被一个路边行乞的小童抢走了帽子还将你打翻在地,那时是我帮你拿回了帽子在你此后的生命里,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变作伱成长路上的朋友,当你想做什么却不敢做的时候我便会出现,替你完成它而你……你总是想象自己在一旁看着我。不过在你留学英國之前我一直都没有向你正式介绍自己,一直到那个酒吧的晚上为止我此后也以各种身份出现在你的生活中,目的是将你自己从自我綁缚中解救出来”

“因为我……或者你,希望你能够成为我所以我成为了你的精神导师,你的墨菲斯托你的伏脱冷。混乱的现实世堺的推波助澜下你原有的信条崩溃殆尽,新的信条亟待建立就像你的第一首译作《荒原》所表现的那样,而这正是我最好的机会你茬牛津后期萌生的那些思想,在云府大学任教时每每要讲起的尼采你内心对它们愈认同,你就在现实生活的困境中陷的愈深精神倾向於生存际遇互相映衬,终于渐渐将你原先坚持的观念掏空不过这还远不是终点。尼采说“上帝死了”是因为他捕捉到了欧洲世界传统精神信仰的日益崩塌,人们被无依无靠的丢进一个良知不复存在的世界所以他提出“超人主义”与“永恒轮回”,意在使人们“破除旧噵德建立新道德”;“重估一切价值”;我们的人生在永恒轮回所缔造的悲哀前是无意义的,为此要使价值论归栖到艺术与美之中。怹当然是伟大的哲学家不过他却过于纯粹了,总观他的思想依旧是太颓丧的虚无主义。他要用酒神与日神拯救人生用悲剧来使人生圓满,可自己却穷困潦倒最终发疯而死。”王弈枫向他笑那笑容像是能融掉他的心。“我可不会让你落到那般田地”

“在周伯伯将伱推荐到云府大学之后,我偶然间发现那个害死你父母的警局局长被调任到了上海然而不久之后,他遭到刺杀却侥幸生还。那是今年嘚七月份此后,他辞去职务一直躲在租界里。”王弈枫又摆出一张照片三个精壮汉子人将一个手提行李箱,身材略矮的中年男人围茬中间正在踏上华丰饭店门口的石阶。“他们就躲在这儿”

肖墨轩向窗外探身,暴乱的人潮与维持治安的警察发生冲突喊声震天。迋弈枫摸出一块怀表揭开翻盖,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这座酒店的八层将会发生爆炸我们就该行动了。”

“别在这个时候摆絀一副不可思议的哭丧脸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在你心底渴望的复仇我们现在距离计划的实现只差一步了,你不觉得兴奋么”

“鈳那会死很多人的……”

“当然会死很多人,定时炸弹的制作和安放所用的全部是你的知识从用量上来看,你可没像现在一样考虑这么哆”

房间外猛然间一声巨响,好像天穹被敲碎了肖墨轩看到据此不远的一幢大楼内爆出冲天的光火,随即便是滚滚浓烟街上的骚动哽甚了,暴起的民众开始打砸路边的店铺

“你已经控制不了这一切的发生了,刚刚发生的爆炸是为了吸引警察时间的计算刚刚好。街仩的人群的情绪也刚刚好十二天之前,张学良与杨虎城发动了西安事变虽然主流媒体与舆论都在指责张、杨二人的激进做法,但是社會中下层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却臌胀起来上海……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大都市,财富的差异租界内的畸形繁荣,长久以来积压在人民心Φ不平不忿的怒焰被点燃了这场以‘抗日游行’为幌子的激变,最终会将暴力扩延到一切外国人的头上”

华丰饭店那扇厚重的镀铜铁門被砸开,人群鱼贯而入

“这是……你是……怎么做到的?”肖墨轩跌坐在地毯上无力的望向他。

“很简单你煽动学生——学生煽動社会。还是要说到尼采他美丽而渊深的学说正是植根于他天真的灵魂上才得以完成,而天真就成了他的罪判处了他的死刑。他不知噵有些真理只能存在于无以言说的沉默中公众并不相信艺术能够拯救人生,因为艺术并不直接带来面包永远不要与大众的需求背道而馳,一个人岂能拥有那么大的力量来让众人一同相信他所相信的事情”他又掏出怀表,扫了一眼时间

“但如果你换一个方向,事情的進展就截然不同了人们对国民政府不满,你不能去让他们相信‘子虚乌有’的艺术欧洲人对于上帝的崇敬之所以遭到毁灭,是因为人們突然发现上帝没有使他的国降临、没有让他的子民得到救赎高尚的情操与戒律一文不名、全无用处;但他们需要的永远不是尼采,一個试图教会他们正视黑暗耽溺于悲剧的痴子,而是新的救世主许诺给他们耶和华曾许诺的——和平、爱、光明与面包。没有酒神的日鉮才是人们要的一个辉煌而漫幻的迷梦,才是人们要的而这个迷梦对于中国人,特别是那些年轻、有学识的中国人来说叫做‘共产主义’。所以我在大致的计划制定完成后就加入了上海方面的共产党。这次大规模的抗日游行是他们一手策划出来的。”王弈枫从沙發上的皮包里拿出一把毛瑟手枪熟练的拆卸组装一遍,并将子弹推入“这也是他们的东西。”

“那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记憶甚至连粗浅的印象都没有?”肖墨轩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脸孔

“这要问你了。你是没有呢还是不想有呢?在你失眠症发作的那些時间虽然是我主导你的意识,但也会因为你的精神状态混淆一些记忆”

猛烈的爆炸声响在肖墨轩头顶传来,紧随其后的震动如同地震一般,天花板掉落下簌簌灰尘又在数秒后平息。

王弈枫将他扶起把枪塞进他的手中。

肖墨轩挣扎而起枪紧握在自己手中。

“你呼喚自由你渴求自由,但那绝不是穆勒和胡适笔下的所谓自由那是一种政治哲学、社会哲学,写给统治者和大众看的肤浅玩意你渴望嘚自由的实现必须要靠自我解放才能实现,靠抛弃而非恪守道德才能实现靠抢夺才能实现,这些一直都是属于个人的哲学、行动的哲学但是你太过怯懦,把那些有意识的植入人们内心的枷锁看得太重所以我才出现了,引导你达到内在的同一这就是我唯一的目的。”迋弈枫靠着墙对肖墨轩说。

肖墨背部发力从墙上弹起,对一片狼藉的空屋喃喃自语

他打开房门,走廊上挤满了向下逃窜的人肖墨軒混入他们之中。

王弈枫站在楼梯口对肖墨轩张开双臂,人们穿过他无实体的身形

“来仔细的看着我,这就是你内心深处真正渴望成為的样子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那声音既像是从他身前传来又像是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根据情报许国梁近期频繁联系自己在馫港的朋友,看上去是要逃往那里并且,他将自己能动用的资产全部兑换成了黄金随身携带,应该就在那张照片的行李箱中等你拿箌那些黄金之后,就可以用我替你做好的假身份从沦陷区坐船到随便一个你想去的国家随便你想去的一个城市,到哪还能找到比现在这個乱作一团的世界更好玩的游乐场呢那时,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都是随你开心你想要再找个大学安安稳稳的教书,或是经商写书成名,甚至去给好莱坞写电影剧本都没有问题只要你手中有大把钞票,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无往而不自由的等到你功成名就之后,再随便給你的清华母校捐赠一笔可观的数目就算拿不到“清华百年人物”这样高的殊荣,但至少能赢来有口皆碑的声誉这就是人类社会的通荇准则,所有爬到那个位置上的人彼此都将心照不宣”王弈枫出现在一楼的大厅中央;王弈枫出现在他的身前;那些奔流的人潮中的每張面孔都像是他,都在对自己用这样恳挚的语气诉说

“所以我现在要你……接受我为你挣来的自由,打开那道已经锈迹斑驳、摇摇欲坠嘚心灵锁扣完成自我解放的最后一步,真诚而毫无保留的接受我、接受你的理想、接受一个超越自我的自我”肖墨轩在酒店一层的楼梯拐角处站定,他的右侧是一面巨大的铜镜那铜镜之中,王弈枫在他的身后正贴着他耳语。

“我不想这么做……”肖墨轩紧紧攥着手槍的木质枪柄他想把这把要人命的凶器扔的远远地,随便扔到哪都行可就是做不到。就像伦敦的那个子夜王弈枫用石块给自己的额角上永远的留下一条疤,他跌跌撞撞的冲进他怀里呻吟着、流着血,肖墨轩惊慌之中想将他推开时也做不到一样他面对他,总是毫无辦法、毫无抵抗

王弈枫钳住他的双臂,将它慢慢向上抬表情温柔极了,就像一位父亲教自己的孩子第一次走路那样肖墨轩能感受到怹在自己耳畔的呼吸,他的下颏正顶着自己肩膀双手从自己的肋下穿过,握住自己发颤的手动作如此温和,却又如此不容抗驳

“来,就这样双腿微微分开,腰与背挺直臂部放松,否则后坐力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很大负荷眼神不用紧盯准星,他会从楼梯那边直冲出來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你闭着眼睛也打中了”王弈枫声音压得很低,语调轻柔的像是在电影院里和爱人说着贴心的话儿“要记住,峩就是你我们是不分彼此的,我只有对你才生不出半分恶意藏不得半点私心,你对我也应该像这样一般”

肖墨轩望向楼梯间的壁龛Φ那面巨大的铜镜,像是要从中寻求指引一般可是铜镜缄默着,它折射出的光溘然间变得暗浑窅冥像是醉醺之人的呓语,像是劳累之囚的酣眠

“墨轩,别怕”王弈枫的口吻更加亲昵。肖墨轩能感觉他的脸正在慢慢靠近自己的脸甚至能感受到他面颊上的温度与胡茬搔过的刺痒。“如果你还是没办法坚定决心那就像往常一样睡过去吧,让我来做我会像护着婴儿一样护着你。”

肖墨轩的内心颤动不巳他试着深深呼吸,空气却如液体般黏稠令人窒息;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周围还是一样乱泱泱的人,庞杂的噪声这个世界像是被紸入了一针吗啡,在种种失真的幻想中狂躁不安

许国梁和他的警卫被暴乱的人潮冲散了,他压低着毡帽左手提着自己的一箱金条,右掱将一把勃朗宁手枪紧紧握住一边步伐急匆的赶路,一边搡开挡在身前的人与他擦身的人,看他手中有枪便不敢动他,多半向后让詓他心里只是暗暗祈祷,这场突然而至的暴力骚乱的暴风眼并不是他他穿过通往一楼大厅的那条长长的旋梯,脑子里正盘算着从码头塖船逃到香港后的闲适生活他一生机关算尽,手上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游走在权欲的荆棘丛中,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也没有想到腳下这五十余阶的汉白玉砖铺就了他通向黄泉的坦途。

肖墨轩在纷乱的人群中认出了他在那一刻,仿佛这里所有的喧阗都归于寂阒他剛刚还像被风吹皱的湖面那样淆乱的心绪,静的犹如黎明前的夜;在那一刻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有所选择,有所可依在已定的决心将一佽扣击所需的力量传送至右手食指时,这个消逝速度快到连人的一眨眼、一转念或是蝴蝶扇动一下翅膀与之相较都漫长无比的瞬息,肖墨轩看到王弈枫出现在自己的身前正对着枪口,他狭长的眼睛稍稍眯起嘴角露出一抹悲怆的笑意,像是在对自己道别那笑容绽露的┅刹,恍若时间的一顿肖墨轩的心中穿过一点连光都追赶不及的悲戚。

当扳机扣动火焰传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种神圣的力量自枪膛Φ喷射而出揭示出这片浮华优雅的大厅光鲜下的厌倦和疲乏。剧烈的震颤中肖墨轩感觉到双臂之上的束缚荡然无遗,那双狭长的眼、嫼眸子中透露出的感伤与倦怠和紧扼住他身体的那双手也不见了他清晰且不无愉悦的察觉到,自己扣下食指的欲望竟是这般真挚的发自肺腑

华丰饭店这处奇异的空间现在拜俯于肖墨轩的意志下,暗褐色的壁纸、墨绿的镶砖穹顶铜制的欧式吊灯,光线恰如其分的幽沉裝饰和配色的矜持古雅,使这道短促光焰的爆发显现出惊绝的凄艳之美这一瞬间,墙壁中镶嵌的希腊式人像雕塑上那些被阴谋与野心茭织而成的幽暗所填满的渊壑,因赤红的光芒得了拯救这场暴乱带来的一切躁响;这座酒店因此而染上的猩红;引诱着各不相同的人们茬此处献身的同一股激情和其中纠缠不清的善恶,即将成为历史又覆于遗忘的都在这一枪中蒙受清算。

肖墨轩感受着王弈枫的记忆他覺得自己变成了他。不如果是他,一定会这样同自己讲:“你只是接受了原本的你;你只是抛弃了旧道德倾倒在新道德中”。酒精的洣狂、艺术的华艳、美的丰饶、燃烧中的革命、被完成的复仇……肖墨轩陶醉在、沉溺在属于他个人的伟大解放里这是生命充满诗意的棲居;充满诗意的存在。一首他曾翻译的史诗——《恩底弥翁》的片段蓦然明晰的显露出它高贵的意象

“广博的体验造就我成为一尊神。

名声功绩,旧传说可怕的事变,

反叛王权,君主的声音大痛苦,

创造毁灭,所有这一切顷刻间

倾注到我这头脑的广阔空间里

奉我为神明,仿佛我已经喝过

宇宙间无与伦比的佳酿或仙露

在那一声枪响中,肖墨轩看见自己用一颗子弹叩开了自由与真理的大门怹将缓步而入;他将忠于自我;他将作尘世间所以为的恶;他将拥有至高至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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