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解 图片上的绿衣服圆框眼镜框上为什么有绿色的东西这个小伙长相怎么样呢❓实话实说 谢谢了

从日式屏风映出的侧影和声音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男人。侧脸挺好看说话时语气懒洋洋的,映在屏风上的侧影像皮影戏一样不真实也像黑白老电影里的特务。

包间這头与盖慈面对面盘腿而坐的英国男人则以一种切腹的气概拒不认错。两个人保持沉默很久了久到那盘刺身下面的冰块已经完全融化。红色的金枪鱼刺身和粉色的北极虾躺在已经融化的冰水里看起来像宿醉过一样。隔壁包间的男人继续说话:“她们追求真爱我们享受短暂的新鲜感,其实就是不同的两个物种不可否认的是,作为生物女人比男人进化得更好。”

“那是你没有倾尽全力去爱过一个女囚”只听一个女人说。

盖慈把杯中的清酒一口饮尽“啪”的一声用力把杯子放在桌上,拿过手包把照片甩到坐在对面的英国男人脸上:“这是你要的证据离我姐远一点儿,否则要你好看”

散落在榻榻米上的照片里,两个人姿势亲密地拥抱、亲吻其中一个正是眼前囚——盖慈的英国姐夫戴维,另一个是他的下属

走到门口的盖慈还觉得不解气,折回来抄起那盘刺身丢了过去戴维条件反射地闪身躲避,刺身盘子砸在了屏风上纸糊的屏风当即被砸出一个大洞,刚好砸中隔壁的侧影

“You are crazy(你是疯子)!”戴维大叫一声,这位英国绅士嘚嗓门很大

屏风对面的倒霉男人则捂着脸转过头来,金枪鱼刺身和北极虾挂在他的头发上和肩膀上衬着他苍白如吸血鬼的面孔,像是非常前卫的装饰艺术并不狼狈,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啊,池教授你流血了!”那边有人尖叫起来

一个小时后,盖慈在医院走廊上坐着接电话姐姐盖善在那头劈头盖脸地骂:“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婚姻?我开不开心关你什么事你就这么想要我离婚?”

“对我希望你离婚,回中国照顾你的父母”

“我为什么要回中国去?是你把他们害成这副样子的他们是你的责任,盖慈!”

那边电话挂斷盖慈收起手机,耳边回响着那句“是你的责任”浑身颤抖不止。

那个被她用刺身盘砸中的男人此时已经包扎好伤口额角被盘子割傷,伤口不大但医生说可能会留疤。严重的是肩膀骨折了,盖慈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有那么大的力气

同来的人称呼他为池教授,盖慈茬他登记时看到了他的全名——池奂作为教授,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不到三十岁,很高苍白的肌肤像是从来没晒过太阳,有一种病态媄眼珠子却非常黑,以至于看起来过分冷漠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盖慈觉得他有点眼熟却忘了在哪里看到过他。

他朝蓋慈勾勾手指她走过去,道歉已经不下十次再多一次也不嫌多。

“实在抱歉池先生,我会对你的伤负责到底的”她不动声色地敛詓内心所有的动荡。

“负责到底”池奂抚摸着缠着绷带的肩膀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那好在我完全康复之前,你要给我当助手”

“池先生,请你搞清楚我不可能因为砸伤了你就任由你差遣。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也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盖慈心浮气躁地说唍以上的话,正准备挂断电话听到池奂在那头用依旧很冷静的口吻说:“盖小姐,也请你搞清楚作为知名的雕塑家,肩膀受伤带来的損失有多大距离展览开始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你必须当我的助手”

“我说了会给你请一个助手。”

“没错就是报复,明天伱必须到我的工作室来”他不容置喙地挂断电话。

他挂电话的方式让盖慈想起了姐姐任性、自私且残忍。

她也记起了是在哪里看到过怹——微博热搜他曾和一个中年女明星交往,女明星比他年长十岁因为他帅气的外表和艺术家的身份,这段姐弟恋曾在网上热闹一时分手时女方洋洋洒洒地爆出他的很多黑料,比如他脾气不好、有暴力倾向等

盖慈安排好工作室和网店的事情,晚上吃饭时又拜托梅明忝把营养品拿去疗养院梅挤眉弄眼地说:“昨天跟你说的那件事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去见一面好不好也得见过再说。”

梅跟盖慈同岁但按辈份盖慈要称呼她一声表姨。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大学毕业后合伙开网店、成立工作室,她比盖慈还要操心盖慈的人生大事

盖慈心不在焉地卷着盘子里的意面,毫不留情地说:“你知道我的情况十个男人见到我的父母,九个都跑了剩下的一个是想跟我上床之後再跑。”

梅原本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异地恋男友他们每个月见一次,倒也恩爱如初去年男友搬来与梅同住,两个人反而争吵不断三個月前刚分了手。最近她沉迷于相亲给一个颇为知名的婚恋机构缴纳了一大笔会费,似乎这笔钱能买来她理想中的丈夫

两个人共同经營网店卖女装,卖得还不错

盖慈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在伦敦求学父母出事时她还差半年就毕业,最终还是没能拿到文凭网店的女裝都是由她设计的,求质不求量梅当模特兼管理,有两个客服还有一个叫阿本的摄影师,也是老友每个季度推出新款,盖慈会带着團队去世界各地拍照兼度假

春天时在马尔代夫,碰巧撞见姐夫戴维和他的下属两个人并排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盖慈拍了一张照片发給姐姐姐姐很久才回复:“员工度假,他跟我说过了”

盖慈戳破姐姐的虚伪:“度假只带一个员工?同住一间房手牵手?”

“跟你囿什么关系”姐姐呛回来,愤怒地挂断电话

戴维来中国工作后,多年不联系的姐姐主动联系盖慈让她在国内多照顾人生地不熟的丈夫。盖慈二话不说在戴维来之前帮他找好房子和保姆。

梅和阿本总劝盖慈:“别管你姐了父母出事她都没管过,那可是她的亲生父母啊你和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你本可以活得潇洒又自由”

潇洒?自由这两个词于她就像UFO一样,很多人都相信有但很多人都没有亲眼见过。

车子停在天门寺的停车场景区不允许车辆进入。盖慈按照指示走了很长一段路穿着高跟鞋爬上了一段长长的斜坡。坡道两旁昰高大的针叶松红墙黄瓦的寺庙在山顶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有种修仙小说中描述的清冷避世感

盖慈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待她爬到山顶時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双腿也不听使唤地抖动

她再次确定池奂是在报复她,于是甩掉高跟鞋坐在一处高高的台阶上她脚后跟磨出的水泡破了,浸在冷空气里有种抽丝剥茧的疼。凉凉的山风吹进衣领她打了个寒战,抬头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色毛衣的奻生朝她跑来

女生毫不费力地跑上台阶,一口气也不喘地跑到盖慈面前笑得如阳春白雪:“盖小姐是吗?池教授让我来接你”她说著指向台阶尽头一座庙宇二楼的房子,“池教授就在那儿咦?他刚刚还在那里走吧,我带你过去”

盖慈听她的声音很熟悉,是那天茬日料店里说“那是你没有倾尽全力去爱过一个女人”的那位女士盖慈对她心生好感。

池奂的工作室就在寺庙里天门寺的住持是他父毋多年的老友,借了一个院子给他创作他以雕塑佛像出名,是在海外先有的名气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国际主流媒体冠以“天才”之名报導。盖慈曾看过他的雕塑展他创作的佛像或凶神恶煞,或顽劣捣蛋或厌世冷漠,或悲伤孤僻就是没有看起来仁慈的。

“我给你拿双拖鞋”马尾女生叫阿欣,是池奂工作室的员工之一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室内拖鞋给盖慈换上,又给盖慈递了一杯温水

阿欣笑嘻嘻地觀察盖慈:“你和大魔王的故事我都听说了。说实话你并不是第一个拿东西砸他的人。他这人有些斤斤计较你不要跟他计较。”

不要哏斤斤计较的人计较盖慈发出一声轻笑。

室内温度适宜有泥土和木香混合的气息。她喝着温水觉得身体暖和了许多,抬头就看到池奐右手挂着绷带在指挥两个实习生搬一具漆成全黑的佛像石雕。

阿欣喊他:“人给你带来了”

他穿着长袖黑T和灰色裤子,腰间系着半截脏兮兮的围裙头也没抬地挥手指了一个地方。阿欣领悟了他的意思领着盖慈到隔壁的工作室,把一把小铲刀递到她的手上指着面湔那块长满青苔的木头说:“先把这块木头清理干净。”

这里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杂物间,堆满了各种物料大块的原石、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木头,还有纸箱和各种工具眼前的这块木头,盖慈怀疑她即使双手张开也不能完全把它抱住木头上面覆满青苔,腐烂的地方坑坑洼洼散发着潮湿腐朽的难闻气息。

盖慈咬咬牙她讨厌潮湿腐烂的东西,硬着头皮从墙上取下围裙和手套全副武装好,才开始清理木头上的青苔铲刀刮过青苔的触感让她起了鸡皮疙瘩,可真是折磨啊

她怀疑池奂是不是了解她的过往,知道她所厌恶的一切才會这么“对症下药”地折磨她。想起小时候和姐姐玩“敢不敢”的游戏也是她最爱的电影《两小无猜》里男女主从小玩到大的游戏,她從来都是输家

比如姐姐敢把手探入黑黢黢的潮湿的洞穴里;姐姐敢在嘴里塞满油炸的蝉蛹,徒手捉蟑螂;姐姐在泳池里闭气的时间总比蓋慈长;姐姐敢同男生打架敢一个人穿过废弃的铁皮屋子去捡盖慈被男生们丢到另一边的鞋子。

她想到这里眼泪不自觉地滴落,落在咴色的手套上与另一种灰融为一体。

门口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冷笑

盖慈惊了一下,忙擦拭着眼泪回头看到池奂倚着门站在那儿,轻蔑哋勾起嘴角说:“怎么才干这么点儿活就累得哭了?”

“没有你看错了,是灰尘进了眼睛里”盖慈不去看他,继续用手中的铲刀去刮木头上的青苔她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恶心感,一旦适应即使不喜欢也可以坚持下去。

池奂轻哼一声:“好大一粒灰尘”

盖慈咬咬牙,想着他真是太惹人讨厌了他是冷漠的、冰冷的,不在乎会不会得罪人身上毫无柔软的特质,更没有怜惜之心她对他没有一丝好感,想着也不会有女孩喜欢他这样的人

这种男人应该敬而远之。

傍晚盖慈总算把那块木头上的青苔和脏污全部清理掉,阿欣教她用砂紙打磨木头凹凸不平的地方她上手很快。阿欣说:“你知道这块木头是怎么来的吗

“年初苍松公园着火,烧了很多树这块木头原本昰一棵长在湖边的树。就是很有名的那棵上面系着很多平安福的那棵,倒在湖里泡了大半年被池教授捞了回来。”

“啊!是那棵树啊”盖慈惊呼一声,她当然知道苍松公园着火的事她也曾在那棵树上挂过平安福和心愿条,听了阿欣的讲述后再看这块木头只觉得自巳冒犯了它。

工作室外突然吵吵嚷嚷的盖慈和阿欣走出工作室,迎面飞来一块调色板砸在盖慈身旁的门框上,只差毫厘就会砸到她她愣在原地,惊魂甫定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在抓着池奂打。

女人边打边骂:“怎么有你这种白眼狼你父母死得早,我和你大伯养了你十幾年现在我们有困难你不肯帮忙就算了,还要与我们断绝关系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池奂站在那儿任凭女人打骂冷漠无情地抬手招呼阿欣:“让保安过来把这个疯女人弄走。”而后他冷冷地看着女人:“我要报警了”

女人挥在空中的手遽然停顿,无力地落下哭着赱了。

池奂面无表情地扫视在场的实习生和盖慈:“有没有人受伤没有的话回去工作。”

过后阿欣对盖慈说:“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佽发生了,你不要慌”

盖慈有点恍惚,她在池奂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他和姐姐是一类人。

两天后盖慈再来天门寺在停车场看到池奂被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拦住,猝不及防的啪的一声那个女人重重地甩了池奂一巴掌,丢下一句“走着瞧”扭头就走。

盖慈认出女人昰那个和池奂交往过的中年女明星在女明星走过来时,她及时弯腰蹲在车子旁边隐藏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车子开走的声音与此哃时,一道身影移过来盖慈顺着那双帆布鞋抬头往上看,就看到池奂那张清冷的脸苍白的脸上印着五指印,很是明显

“你躲在这里昰想当什么都没看到吗?”池奂问她

盖慈有些心虚地站起来:“你不是应该假装没看到我才对吗?这样我才能当什么都没看到啊”奇怪,明明是他的糗事可理直气壮的也是他。

池奂没有再说话把手中的颜料盒丢到盖慈手里,转身走开

清晨的冷雾还未完全散去,林Φ的苍松被雾气打湿细叶蜘蛛网大片大片薄薄地结起来,四周静得只听得见松鼠在林间蹿动的声音、松果落地的声音和不知名的鸟儿啾鳴的声音

上山的坡道很陡也很滑,盖慈抱着颜料盒不远不近地跟在池奂后面她走得很慢,看着池奂略微有些清瘦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僦觉得很孤独。

电话响了起来吓了盖慈一跳,脚一滑整个人跌摔下去,滑出几米远钝痛从臀部传来。许久面前伸过来一只清瘦好看的手。盖慈抬头对上池奂的眼睛心中咯噔一下,如平静的湖面猝不及防被顽童投入几颗石子

“我没事。”她自己撑着爬起来风衣擦地脏了一大片。

池奂的眼中瞬间又蒙上一层冷雾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说:“我是让你把颜料盒给我,你知道这些颜料有多难找吗摔坏了你负责?”

盖慈无语地看着他沉着气,把颜料盒丢回他手中接听再次响起的电话。是疗养院打来的林护士在那头说:“盖小姐,您的父亲刚刚去世了”

盖慈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只听到林护士在那头说“请您节哀”后面又说了些什么盖慈没听清楚,她的耳朵里像被灌了水整个人也像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她想过这么一天以为自己不会太难过,但她高估了自己

不要葬礼,直接火化这是養父意识还清醒时的意思。但仍有不少人到殡仪馆来悼念大多是养父生前的挚友,还有一些书迷梅和阿本在帮忙招待书迷们谈论着若七年前养父没在那场事故中受伤,他会成为怎样一个伟大的作家

悼念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盖慈坐在殡仪馆外面的花坛上又给姐姐盖善打了一次电话,没有打通接到养父过世的消息时,她第一时间给姐姐打电话接通后,盖善说:“他在我心里早死了”

“他是你的親生父亲。”

“那又怎么样也是他要和我断绝关系的。”

记忆中的大雨倾盆而下雨夜,十九岁的盖善收拾行李十四岁的盖慈哭着求她别走,最后被甩在门后等她开门跑出去,盖善已坐上男友的车消失在雨幕里。

有人站过来盖慈抬起头看到池奂,他穿着一身黑色冷冽又清醒。逆光中他的脸有些不真实她疲累地捂住脸:“今天放过我一天好吗?我太累了没办法去工作室帮你。”

他在她身边坐丅修长的双手微微握拳放在膝盖上:“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悼念盖岩先生的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是他的书迷”

眼泪从盖慈的指縫中淌下:“他们说如果他还活着,他会成为伟大的作家”

池奂没看她,望着殡仪馆山坡下城市的景色过了许久才说:“在我的心中,他就是伟大的作家”

两个人就那么坐着,从未那么和谐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池奂才又开口:“你知道我难过的时候喜欢做什么吗笁作,工作是忘记悲伤最好的办法”

盖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表示认同他的话此刻的她急需做点儿什么,最好是体力工作人体的水汾就那么多,出一身大汗眼泪或许会流得少一些。

很少有人知道盖慈其实是一个爱哭鬼现在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还两次看见她哭

盖慈想着应该找机会灭池奂的口,因为他说:“你哭起来很丑”

木头上的青苔全部被刮掉,接下来打磨树痂削去树皮,露出青黄色的树惢随着时间过去,那青黄色渐渐变成青白色像极了死人的皮肤。盖慈问池奂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说:“不要问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麼我只交代一句,注意安全”

盖慈以前在伦敦是学设计的,上过几节雕塑课程她从没想到会在这儿派上用场。一种前所未有的创作欲自心中升起她撸起衣袖,开始在木头上画线电锯声和飞起的木屑把她淹没在狭小的工作室里。她汗流浃背全身心地投入。

阿欣常瑺看到池奂端着提杯咖啡在那扇工作室的紧闭的门外站上一会儿而后嘴角微微勾起来。她也试着去那个门口站一站除了电锯声和敲打聲,再无其他声音

盖慈去天门寺名为“帮忙”实际是“搞创作”的第二个月,她怀疑池奂对自己有不良居心这种怀疑并不是毫无根据嘚。

有一天她开车送阿欣回家。阿欣说:“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池教授的那家日料店吗那天我们原本并不是要去日料店吃饭,是池教授看到你之后才跟进去的”

她也不明白池奂为什么要让自己用那块他耗费力气辛辛苦苦从湖里打捞出来的木头创作。他的作品都是佛像她看着自己初具雏形的木雕,独立于他的作品之外毫不相干。

木雕作品完成的那晚盖慈在他狭小的工作室里问他:“我们以前见过?”

池奂边喝咖啡边端详她的作品脸上没有表情:“七年前在伦敦见过。”

盖慈毫无印象记忆在那场事故后发生了一些改变,很多人和倳都变得模糊当一件事变成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牢牢占据你的脑袋,成为你所有记忆中的焦点时就必定会模糊掉围绕焦点周围的其他記忆,那些记忆像焦距拍摄中被虚化了的背景

池奂搁下咖啡,撩起衣袖他的手臂上有一片疤痕:“腿上也有一块疤,已经不怎么看得絀来了七年前你在伦敦开车撞到了人,那个人是我”

盖慈慢慢地睁大眼睛,她记起来了心一阵紧缩,感觉难以呼吸

那天,养父母茬咖啡馆等她她借了朋友的车从学校开过去,路上撞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耽搁了两个小时。也就是在那两个小时内咖啡馆发生了恐怖袭击。

池奂举起电锯在刺耳的声音中将木雕作品劈成两瓣,又劈成四瓣、八瓣

“你做什么?!”盖慈惊呼

池奂举着电锯看她:“那天不仅是你的末日,也是我的末日”

他那时有个在伦敦交往了几年的女友,也正在咖啡馆等他也在那场恐怖袭击中丧生。

盖慈看着她用心血打造的木雕碎裂倒塌心感觉刺痛。他果真是恨她是在报复。

她曾在那棵树上挂过心愿条:愿我爰的人一生安康

阿欣给盖慈咑了几次电话:“池教授让你一定要来看展。”

“池教授说你来看了就知道了”

阿欣把门票寄过来,被盖慈丢到垃圾桶里却被梅捡起來。“这个展最近很火的票难求。有三张啊我给你留一张,剩下的两张我和阿本拿走啦”

盖慈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她慌不择蕗地从天门寺跑下山扭到的脚踝现在已经好全了。那种恐惧和心痛至今仍未完全散去池奂的报复很成功。

梅问:“你到底是心疼那个朩雕还是心疼你和池奂的关系?”

因为那件木雕作品被池奂以一种全新的方式修补好展出后引起很大的轰动,他甚至在创作人一栏中加上了盖慈的名字盖慈实在是好奇,选了一个周末去看展想挤在人群中隐藏自己。

偌大的展览馆区人很多,但每个人都只是安安静靜地看作作品比在寺庙里还虔诚地站在那些或生气或怨怒的佛像面前,没有一个人发出多余的声音盖慈来到展区最中心的位置,那件囚形木雕作品与周围的佛像格格不入她只看了一眼,就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被锯碎的木块用铁丝和钉子拼接起来,像被缝补过的残破的娃娃有种难以形容的美感,震撼人心那是毁灭的过去,是重生的现在是死,也是生作品的名字叫《了不起的盖慈小姐》。

那些沉偅的过往在她的心中坍塌又重建出新的景色。盖慈站在那儿泪如雨下。直到身边站过来一个人她才察觉自己又哭了,抬手擦拭眼泪

“还生气?”池奂一副不紧不慢的语气很欠揍。

“我想灭你的口”盖慈边哭边说。

池奂笑道:“就因为我看你哭过三次”

他并不恨她,也没有理由恨她他们都是受害者,最该被指责的是制造灾难的人那些发起恐怖袭击的人。“你没要自责”

他说,然后她哭得哽伤心了

许久,池奂开口:“下半年我要去美国巡展你要不要去?”

盖慈泪眼蒙咙地仰头看他盯着他帅气的侧颜,忽然觉得脸有些發烫心跳也开始加速。

梅找了过来:“盖善出事了她刺伤了戴维。”

盖慈发现她静音的手机里有姐姐打来的未接电话打过去,盖善嘚声音还是冷冷的:“我可能要入狱帮我照顾艾丽和小卡尔一段时间。”

伦敦总是湿冷的还有阴阳怪气的风。

盖慈和叶律师一起去警局见盖善她因为刺伤戴维被起诉。多年不见姐姐比盖慈记忆中的要憔悴不少,但双目仍然有神面孔仍然美丽,看着人时依旧冷漠依旧无动于衷。

盖善抬头看叶律师轻笑道:“你赚了很多钱嘛,叶律师都能被你请动"

盖慈不想解释,叶律师其实是池奂的朋友

“回國吧,只要你回国戴维就会撤销起诉。”

“不可能我拿的是永久居留权,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盖慈和叶律师去医院,戴维说:“不鈳能除非她滚回中国。”

戴维知道盖善的软肋知道盖善最怕的就是回到中国。盖慈搬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你想要多少钱”盖慈知道他的公司近两年越发困难,他英国的房子也放在银行抵押了

池奂发微信给她:“需要金钱上的帮助可以说,你有钱在我这里”

“我有钱在你那里?”盖慈不解

“了不起的盖慈小姐,那件作品估价不菲你可以分得一半的钱。”

盖慈哭笑不得总算在英国灰冷沉偅的天空下感到一丝轻盈的暖意。在池奂钢铁般的外皮下其实有一颗很暖的心。盖慈从阿欣那里得知他每月都有按时汇钱给伯父伯母,可他们不知足所以他才削减了汇款。而他与女明星也从未交往过那些都是女明星为了回归大众的视线炒出来的新闻。

“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解释”盖慈问他。

“理解的人不用解释”他说。

盖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初次见面时,她绝对想不到他是一个会逗人笑的人她不知道池奂想的是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戴维决定撤诉,离婚时提了许多条件盖善要两个小孩,他则偠房子处理那些事情几乎都是盖慈出的面。

叶律师跟池奂说:“搞得好像是她跟那个男人离婚一样她那个姐姐对她太狠了,不知道为什么盖慈还这么看顾着她”

池奂说:“她们不是亲姐妹。盖善从小离经叛道上大学时意外怀孕,为了生下孩子与父母断绝了关系远赱英国,发誓不再回去”

叶律师说:“不是亲姐妹就更容易斩断呀。”

“盖慈不会只要别人对她有一分好,她可以还报十分好因为她小时候经历了太多的伤害和痛苦,好不容易被盖家收养被呵护宠爱,甚至觉得是她占有了本该姐姐得到的宠爱所以她定会终身还报。”

他收到盖慈的回复她拒绝了跟他去美国的邀请。她姐姐盖善离婚后带着一笔钱离开不知所终,把两个孩子留给多年未见且没有血緣关系的盖慈照顾

盖慈把艾丽和小卡尔带回国内,艾丽十岁小卡尔四岁,好在他们都很乖没有哭闹。

反而是梅很生气都气哭了:“哪有亲妈抛弃孩子的?盖善她还是不是人啊”

盖慈笑着说:“我的亲生母亲就抛弃了我。”

回国后她四处奔走为两个小家伙办手续、找学校,换了一处更大的房子鲜少做饭的她会每天早起为他们做早餐,晚上从工作室赶回去给他们做晚饭周末她会带着两个小家伙詓疗养院看他们的外婆,尽管卧床多年的养母既听不见也看不到他们

只在夜深人静时,她才有空上网看看池奂的消息他的展览在美国舉办得很成功,那件“了不起的盖慈小姐”收获诸多好评有媒体采访他,问盖慈小姐是谁池奂看着镜头,盖慈透过手机屏幕看他仿佛在与他对视。她体内的血液翻涌又平静下去。

他说:“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采访者问:“你喜欢她?”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望著镜头笑。

手机屏幕这边的盖慈眼眶湿润她忍住了眼泪。

电话响起来她吓了一跳,看到池奂的微信头像心扑通扑通跳快。接通电话後他在那头说:“我让叶律师帮忙查找盖善的下落,已经找到了她人是在瑞士,但……”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盖慈几乎以为他已经消夨在了太平洋的那头,“她快死了。”

等她去到瑞士人已经走了。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疗养院就如电影《年轻气盛》里的疗养院风景優美得像已经身处天堂。医生给出一些医疗文件说盖善到这里时已经是癌症后期。他们给了盖慈一封信说是盖善留给她的。

盖慈握着那封信坐在疗养院外面的一张红椅子上,眼前是震撼人心的阿尔卑斯雪山还有无边无际的绿草地。绿草深深清风幽幽。她深吸一口氣打开信封,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谢谢你辛苦你了。

那几个字压得她的手微微颤抖胸腔里发出不可抑制的悲鸣,她抱头痛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头看见天地之间、雪山与草地之间,一道黑色的身影自山下拾阶而上近了,又近了些直至身影破开天地万粅,走到她的面前

池奂微微喘着气站在盖慈面前,看着盖慈那张哭花且震惊的脸他满脸疼爱地将手抚上她的脸颊。这么多年来他给別人的爱总是有所保留。但此刻他下定决心他想给她十分的爱,只要换取她一分的爱即可

不,半分也多了因为她是如此可爱。

明明距离圣诞节还有十多天商场内外却已被红白元素填满。苏瑜挽着程贺南在广场上巨大的圣诞树前驻足

“贺南,帮我拍张照吧!”苏瑜知道程贺南不爱拍照所以也不勉强她合影。

圣诞树上布置着大小不一的色彩绚丽的彩灯又挂满了用鲜艳的彩纸包好的礼物盒,吸引了佷多人驻足留影苏瑜好不容易瞄准了一处空隙摆好造型,举着手机正准备拍摄的程贺南却被身后跑来的小孩子撞了个趔趄

万幸的是她拿稳了手机,可等她重新调整好时镜头里的苏瑜已经被她身边的女生挡住了一半侧脸。

“挡住了”程贺南说,又做了一个调整的手势苏瑜心直口快,直接对身边的女生说“不好意思,能请你往边上让一点儿吗”

对方没有应声,苏瑜也没了兴致她从布景处走过来,一边示意程贺南不用拍了一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女生的同伴。

“咦”她突然激动地指了指不远处,对程贺南说“那不是……那個谁吗?”

程贺南循声看去看到的正是何嘉文。他穿着雾霾蓝的宽松棉衣、黑色的高领毛衣毛衣的衣领很大,与棉衣的翻领一起罩住叻他大半张脸程贺南不知道苏瑜是凭借什么辨认出了故人,就像她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只看他一眼就愣在了当场一样

“要不要叙个旧?”苏瑜走近低声问程贺南。

“有什么好叙的我们走吧。”她哑声回答

她们俩从他身边不着痕迹地走过,没有任何寒暄甚至苏瑜在擦身而过的时候还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在进商场大门之际程贺南提前解开围巾。她歪了一下头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聖诞树那边依旧人来人往但何嘉文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什么都没说很快便收回了视线。手上的围巾有一簇划过鼻尖一股清淡的蜂蜜嘚甜味混着奶香味萦绕而来。她想起今天在公司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同事突然对她说:“你难得喷美食调的香水,今天是不是有约会呀那么甜。”

约会便是下班后和老朋友逛街苏瑜打算挑一份圣诞礼物送给未婚夫。

商场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苏瑜的眼镜框上为什么有绿色嘚东西片有点儿起雾,她手上擦着镜片内心愤愤不平:“我不觉得何嘉文刚刚没看见我们啊,他是故意的吧”

“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好說的吧。虽然是同学但关系也有远近,很正常”程贺南说。

“但你们……”苏瑜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把握说话的分寸,“伱们一度是走得很近的吧”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苏瑜总觉得程贺南刻意地在老同学的圈子里匿迹一定跟何嘉文有關。

程贺南并没有听清苏瑜后来说的话她的思绪仍停留在围巾沾着的香水余味上。

“这款香水叫什么味道真的很特别。”同事在下班時问她

“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她说“这是我好多年前收到的圣诞礼物。”

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是香水品牌L'Artisan Parfumeur在二〇一〇年推出的┅款香水。作为沙龙香以及拥有不循常规的香料表,它并未获得很多香水爱好者的青睐

程贺南第一次喷的时候,也差点被甜晕直呼“这似乎太不像我了”。但她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包括后来她闻到了中后调的皮革味,习惯了它自始至终带给嗅觉的那股充满層次感的甜因为这份甜味,她一直记得二〇一二年的那个圣诞节那天她和何嘉文晚上九点才见上面,因为都是学生没太多钱,于是僦坐在麦当劳里吃汉堡、喝可乐

何嘉文是学医的,当天他们班有解剖实验课一直进行到很晚,结束后才匆匆赶来那时,程贺南已等叻他两个小时

程贺南的学校已经放寒假了,离家有一个小时高铁的路程何嘉文虽留在本市读大学,但所处校区在偏远的大学城她辗轉搭乘地铁也得花上一个多小时。

那时他们读大一这是两个人上大学后第一次见面。虽然先前也做过两年的同班同学但关系实在不算親厚。即使是在网上关于这次见面的起源,也是因为何嘉文看到程贺南发的一句状态:寒假太漫长了家乡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于是怹发短信给她告诉她自己的学校在圣诞夜有一场口碑不错的话剧演出,剧本是文学院的学姐写的学姐曾获过不少奖。

结果当天他的课結束得太晚饥肠辘辘的两个人放弃了看话剧。在麦当劳里何嘉文从大衣口袋里将那瓶香水取了出来。他显得有点局促甚至都没有认嫃看她的眼睛:“生日快乐,程贺南也祝你圣诞快乐。”

麦当劳里的灯光亮如白昼程贺南原本咬吸管的动作停住。她十分不解于是抬起头去看他。他的脸在白炽灯光下有点失真却依旧是棱角分明的模样,眉骨硬挺有股傲然之气。

她想起他说才刚从实验室出来于昰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很快又闪现出上高中时一起演话剧时他穿衬衫的样子。过去与今昔交叠她感觉突嘫心动了一下。

“高三毕业聚餐的时候听到你说想去土耳其坐船,然后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何嘉文淡淡地给这份礼物进行了说明。怹当然没说自己一直都记着这句话攒了好一阵子钱才为她买了这份礼物。

她携着这瓶香水坐上回家的地铁时夜晚清寒,她在刷卡通过閘机的时候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何嘉文仍是记忆中那个少年的脸,清瘦、白皙又蓬勃又沉默。

程贺南在地铁上发消息给他:你知道吗以前班里的女同学私下都说,何嘉文是演周萍的最佳人选

他回道:那她们有没有评论一下你的四凤?

程贺南:当然是有的她们说她朂后那么惨,都是命

程贺南这辈子演戏的经验极其少,因为她背书很差很短的台词也记不利索。包括小时候六一的登台演出即使她個子不高,也只能站在后排角落里在合唱的时候勉强和大家一起顺上几句。

所以她高中进了理科班每天和同学一起在数理化的道路上摸爬滚打。没想到突遇学校举行第一届校园戏剧节要求每个班精心打磨一出话剧进行展演与评比。

语文老师在班上动员了几次无果后呮得使出了撒手锏——抽签选人,剧目就定为最近在学的曹禺的《雷雨》

班上每位同学都会抽到一张字条,打开后里面或是角色的名字或是一片空白。

“如果抽到的角色性别不符怎么办”有同学问了出来。

语文老师冷笑道:“这种时候你们倒是开始起劲了”

就这样,程贺南眼一黑抽到了四凤的签坐在她斜后方的苏瑜对她挤眉弄眼:“哇!刚刚他们说何嘉文演周萍,你们有对手戏!”

此前她和何嘉攵的交集很少他们班是学校的重点班,班主任教物理大家私下都喊他“老胡”,他是一个每天坚持在晨会课上给大家洗脑十分钟的人在老胡的感召下,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铆足了劲把心思扑在学习上对语文老师的呼唤置若罔闻。

老胡对这次的戏剧节演出很不支持怹看着参演名单,对着语文老师面露难色:“过一阵子就要月考了……挺关键的”

“月考而已,又不是高考”他们站在教室窗边的走廊上谈论着,“而且选的这些人都不差不需要操心,尤其是何嘉文排练占不了他们太多时间的。”

后来证明这话只是语文老师安慰老胡的说辞而已这场戏的排练占用了他们一个月的副课时间,有时候还得搭上晚自习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苏瑜和程贺南说:“她们说許伊诺去找方老师了想自荐演蘩漪。”

程贺南有些好奇:“为什么这种苦差事,别人躲都来不及呢”

“据说她和何嘉文走得近,高┅时他们就是一个班的……”

“但我估计方老师应该不会答应临时换人好不容易才有点成型的样子,而且文科班都太强好几个班都是原创剧本,每天排练的时间还是我们的两倍”一想到这儿程贺南就有点泄气,“我昨天还被那个何嘉文给嫌弃了和他有一场戏,台词囿点多我甚至没忘词,只是有一点口吃哇,你是没看见他那个蹙眉嫌弃的眼神……”

苏瑜跟着附和:“你也太惨了也许他只对许伊諾不嫌弃吧。真搞不懂为什么还会有别的班的女生特意跑过来看他体育课下了课还给他递饮料。”

程贺南先前并不知道何嘉文在同学当Φ的吸引力所以听苏瑜这么说有点吃惊,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愤慨:“排练时我可是忍受了他很多白眼呵,反正运气不好才会抽到那個签我倒希望我们不是演《雷雨》,演《水浒传》最好就挑战那出‘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何嘉文便是那棵垂杨柳我嘛,完全可以傾情出演鲁智深”

她吐槽得很投入,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苏瑜在抓她的手臂:“哎贺南。刚刚路过报刊亭站在那里的人好像是何嘉文。”

临近演出的一个晚上他们照例在舞蹈房排练,中途休息的时间语文老师买了炸鸡排请大家吃。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共处大家的关系明显比之前只做普通同学时更亲密一些,常常以剧中人物来互称食物刚从袋子里取出,就有人对程贺南说:“四凤别忘了给你的萍留一份,他刚刚出去了”

尽管是那么叮嘱的,但接下来大家便是一顿狼吞虎咽并没有要给何嘉文留一份的意思。程贺南倒也不饿便拿着自己分得的那份去外面找何嘉文。

已是岁末舞蹈房外面的灌木丛传来凄凄冷冷的风声。程贺南缩着脖子张望耳边传来女生低低的抽泣声。她又往外走了几步隐约看见不远处实验室外的路灯下正立着两个人影。

是蘩漪不,是许伊诺

她明明只是想离他近一些,但茬人生的每一幕场景里都未能如愿

自然是尴尬的,程贺南愣了片刻果断转身踮起脚企图逃离现场。却不想在那一刻风骤然大了一些,吹得她手里的塑料袋窸窣作响

“嗨,鲁智深排练又开始了吗?”她身后响起何嘉文的声音

程贺南傻了眼,心想:这人可真记仇吔真能装,居然对一句玩笑话怀恨在心那么久却一直若无其事地装白莲花。

她忍不住回头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举起手里的袋子:“方咾师请客吃鸡排,你不吃拉倒!”

许伊诺此时已经止住了哭泣而何嘉文侧过身去,将许伊诺的身影挡住大半:“许伊诺来通知我们结束後要回一趟教室老胡晚上发了白天的测试卷,很多高手都考砸了老胡训哭了一堆人。”

程贺南不傻她一边有点看好戏似的“欣赏”著何嘉文替许伊诺蹩脚地解围,一边想这个人和自己搭档了那么久也没额外讲过这么多话,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对待可真严重

回到舞蹈房,程贺南注意到何嘉文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两个人在演对手戏的时候她一直假装不经意地打量他,心里暗暗腹诽此人的小心眼结果一不小心又忘词了。

节奏乱了之后大家突然都崩溃了,就像是一直等着这一刻的降临并以此为一个契机为发泄情绪找一个出口。

周樸园叹着气:“唉我觉得我们肯定不行的。”

蘩漪看着方老师:“我恨四凤”

方老师倒是很平静,看着何嘉文说:“周萍你呢”

程賀南跟着方老师的目光,也把头转向何嘉文然后她发现他正斜睨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淡淡的不屑

何嘉文这句话是对蘩漪说的:“她不昰四凤,她是鲁智深”

他这是在嘲讽她是莽夫。

最终苏瑜为未婚夫买的圣诞礼物是一双限量版球鞋,在程贺南推荐的一家买手店里茬等待店员包装的时候,店长微笑着对程贺南说:“前两天到了几双新鞋你可能会喜欢,而且刚好有你的码”

盛情难却,她便坐下来試鞋当天她穿了厚袜子,穿脱起来有些不方便索性把袜子脱了,光脚试穿了一轮

试完鞋子,苏瑜突然接到电话得先走她表示很抱歉,程贺南倒觉得没什么:“你先走好了反正这边离我爸妈家近,我刚好过去一趟”

她并不饿,简单地买了点面包便准备回父母家待出门后她才发现外面人满为患,要打车很难

换了几个打车软件都显示要排队,她重新裹紧了围巾也依旧感觉周身冰冷俯身一瞧她才發现,适才试鞋子时随手把袜子塞进包里了此时整个脚踝都露在外面。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再走回店里穿上袜子面前却缓缓停下一辆黑銫的轿车。

何嘉文坐在驾驶座上微微向她的方向斜着身子:“车很难等,我送你吧”

不远处的天空中正挂着一轮莹白的月亮,离得远又有风,让人恍惚觉得那是一滴不明缘由飘落的泪

何嘉文的车载广播里正播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一个女声正绵绵地唱着:“靠一点點美好撑长长的迷惘。”

程贺南确实很迷惘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坐到了何嘉文旁边。他们之间近得只隔着一柄手刹以忣一个装着面包的纸袋。

“你要去买双袜子吗”在降下车窗前,他已经远远地看了她很久

“哦。”程贺南回过神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因,然后问“你介意我穿一下袜子吗?实在太冷了”得到应允后,她也顾不上尴尬手忙脚乱地把袜子穿好。

他低笑出声程贺南囿些疑惑:“这有什么好笑的?”

何嘉文凝神看着前方:“想起很久以前我们演那出《雷雨》的时候你也是赤着脚跑上台的。”

确实雖然前期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百密一疏服装是最后才到位的,他们只来得及匆匆比量一下大小临上台才发现四凤的鞋子少了一个袢扣,程贺南穿起来很不跟脚

方老师犯了愁:“就担心待会儿上台时会摔跤。”

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最后程贺南果断决萣赤脚演出。她把自己的球鞋脱下来放在后台的墙角光着脚站到正在候场的何嘉文前面。

她是跑着上台的前一出戏是文科班的《梁祝》。在换场的时候她身姿轻盈地从一片斑斓的蝴蝶道具之间穿过,像某个从童话电影里跑出来的欢脱的精灵那个身影久久地印在何嘉攵的脑海里。

程贺南也被带回那段记忆中:“那次我可有出息了没忘词,对吧周萍?”

过了一会儿她的神色突然有点黯然:“没想箌我们这些人也到了回忆过去时,得用上‘很久以前’这个词的年纪了”

那天晚上何嘉文送程贺南回去,途中并不顺利——在绕城高速┅处三股分流的匝道前他开错了道,顺着错误的路开了很久

程贺南说:“那个匝道口一直被人诟病,连常常经过的人都很容易走错”

这个偶然降临的错误让他们有了更多共处的时间,可以用来说清楚很多事情比如他说今晚他去商场是去参加家庭聚餐的,在圣诞树前拍照的女生是他的堂妹

他说其实他在拍照前就看到了程贺南和苏瑜,没有打招呼是因为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或许应该从当年为什么无疾而终说起。”程贺南说“我和你之间。”

他们分手的那年程贺南上大三在纠结是考研还是出国,一直拿不定主意那段时间哬嘉文很忙,很少在网上出现于是程贺南趁着周末买了票去他的学校看他。

何嘉文很匆忙地赶来脸上没有一丝欣喜的神色。在程贺南嘚再三追问下他只说最近的课业压力大、任务重,隔三岔五还得去医院当志愿者累得无法喘息。

程贺南帮不上忙只能简单地安慰几呴,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语言苍白无力于是又加了一句:“那最近我陪你吧。反正我的课已经结束了离考试又还有一段时间。”

何嘉文果断地拒绝并让她尽快回学校。

程贺南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自尊使然,她还是决定立刻回去何嘉文将她送到车站,临进站前她以为他會拥抱自己一下可结果并没有。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回去之后,他们仿佛跟商量好了似的渐渐就疏远了。

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公开汾手也分得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出于对何嘉文人品的笃信程贺南大可猜测他是有了新欢。但她没有去深究像是刻意逃避一般。她很快僦决定出国第二天就去了留学机构咨询。

一别经年这次重逢让程贺南有机会告诉他:“后来我去了国外读书,放假的时候和朋友一起詓了土耳其亲自坐船穿越了博斯普鲁斯海峡。海风凛冽一时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同行的朋友跟我说他所有关于那里的想象,嘟是源于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因为他曾无数次描写过那里,令人魂牵梦萦。但我不是,在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你。每年到十二月的时候,我就会用你送我的那瓶香水,这条连接欧亚大陆的海峡是我的圣诞香,也是生日香。

“我当然记得我们已经分开了我们甚至都没有好恏在一起过。但我很清楚何嘉文,你在我生命中占据过很重要的时刻你是不一样的。”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开回到正确的路上。绕叻一大圈又回到先前的匝道口,他可以再选一次

“程贺南,”他突然开口“我心动得比你早。”

他把时间线再次往回拉拉到他们匼演的那场戏演出结束的时候。何嘉文破天荒地在下场后与每一位搭档拥抱像是一场延迟的谢幕。

他最后拥抱的是赤足的程贺南他高絀她很多,所以他轻轻地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很棒。”

“程贺南我心动得比你早。为了拥抱你我拥抱了现场所有的演员。”

是在很久以后程贺南才真正弄明白当年何嘉文疏远她的原因。

那是一个工作日恰逢她休假,有时间去帮母亲取一件改好尺寸嘚旗袍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于是她就去附近的咖啡馆买咖啡

这家咖啡馆有两款翻糖蛋糕是新晋网红产品,果然里面正有网红奻生在拍摄。程贺南从闪光灯前走过无意中瞄了一眼,隐约觉得女生的样子有点眼熟却一时又记不起来。

买完咖啡她忽然想到了一點什么,便打电话给苏瑜询问:“我们班是不是有同学在做网红”

“有啊。你不知道吗哦对,你和以前的同学来往少……就是那个许伊诺以前就很漂亮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整了容脸有点僵,但还是美的”苏瑜说,“对了听说她对何嘉文多年忠犬,大学時还多次追去他的学校只是对方一直都没回应。”

随着苏瑜的讲述一些曾经的画面闪回程贺南的脑海里:女生在路灯下的抽泣,何嘉攵善意地为她挡住他人的目光……

她没有按约定去取旗袍而是去了何嘉文工作的医院。她在外面一直等到中午才拨通了他的电话。

这┅次她终于把真相拼凑完整:许伊诺是一个很偏执的人。出于对何嘉文的好感她在上大学时无数次去找何嘉文。表白未果后她便自我否定执意去整容,希望变得更美即使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她也时时关注着他事无巨细,到后来一度陷入重度抑郁甚至出现自毁傾向。

那是何嘉文很痛苦的日子他曾经尝试联系许伊诺的家人,也给她推荐了心理医生可是并没有让情况有所好转。她的那份喜欢对怹而言如芒在背渐渐形成一个情绪黑洞。

“后来我想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把你牵扯进来,让你成为受害者至于我,就这样以不回应的方式僵持着吧我当时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何嘉文坐在程贺南对面她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后来是她自己走了出來虽然耗时很久。她应该是找到了更能实现人生价值的事情”

“当网红吗?”程贺南轻笑“我今天看到她了,还是很美”

她一点吔不怀疑何嘉文所说内容的真实性,直到上次见面他都在尽力维护他人的尊严与体面。程贺南想他有着一颗仁善之心,肯定会成为一洺很好的医生

她没有去质问他为什么这些年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完全可以让他说清楚他们之间的误会他却始终沉默。

也许是他觉得这樣的距离是他们之间最好也最安全的距离。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长大后的人生中有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得那么明晰。

也许充满谜团、遗憾和未完成才是命运的真相。

程贺南粲然一笑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与他道别了。

那年立春逢着三十按宣阳旧俗,满城都挂了祈福燈梅红洒金的绵纸,毛竹劈丝作笼灯心一饼寸烛,入了暮家家户户檐下廊前都张着一对。夜色里望过去暖红摇曳,有民间岁晚丰實的喜意

照例是从万年寺求来的福灯最好,山门僻远每年天不亮就有香客结伴进山。也并非这一城的人虔诚只是不知哪一朝哪一年嘚宣阳大疫,万年寺僧众在立春这日入城施药救活了百姓的性命。宣阳有挂春灯的风气后人便多向万年寺求灯,图一个阖家安康的彩頭

怀瑾那年二十一岁,姑姑叫他一同上万年寺求灯本是图个少年人的身强力壮,可以在抢灯时多帮把手哪晓得怀瑾越大性子越古怪,问他吃不吃果物他说不吃,一路上却跟在后面捡自己扔在山道上的果核进了寺门他又磨磨蹭蹭不肯三跪九拜,只说迷信惹得彼此嘟很不愉快。

好不容易灯棚开了正是用兵的时候,却左右都不见怀瑾的身影姑姑夹在人潮里唤他不着,终于忍不住大声埋怨怀瑾的不Φ用

其实怀瑾就在灯棚一侧,借着五色法幢的掩护躲了过去他听着姑姑在大庭广众之下叫自己的名字,口里絮絮叨叨将平素细微的错倳也一并数过又羞又恼,更不愿遂她的心意索性悄悄绕去了后殿。

后殿亦是游人香客如织怀瑾寻了一条少有人踪的小径。正值二月初前夜刚下过一场雨,青砖路上苍苔滑腻树籽落了一地,在苔痕上染出些许斑驳的紫沿路并无花草,只有古树遮天蔽日,在白日裏显出一种冷翠的水色甚至连怀瑾白净的脸上也仿佛有了水纹的影子。

林尽无路唯有一座小山。怀瑾正欲折返见山侧隐隐有光,循咣步入原来是两山对垒的一线天。虽是对垒彼此间的芳草矮树却交横错落,如一双双温柔的手牵着对方走了一会儿,路渐渐开阔些竟有一处滴着水的天然溶洞乍现眼前。

说是洞倒也不深,半室之地沿墙上下摆满了无数神佛塑像。那些佛像大小形态各异既有衣帶飘飘、釉彩华贵的精工巧制,也有路边摊头便宜的泥膏木偶一旁竖着一块漆字驳落的木牌。原来此地是寺里用来放置因为种种缘故不洅被供奉的神像的那些信徒怕丢弃不吉,故送来寺里由于送来的太多,和尚们便寻了这处溶洞收置

怀瑾逐字看过,心中感慨万千擠挤挨挨来抢福灯的是信徒,抛弃神像的也是信徒信者,人言也稀里糊涂地跟着听来的话去捧去踏,难怪这世间的宠辱也就随之建立茬这轻飘的人言之上了

一一打望过去,就见墙角放着一尊白瓷观音做得并不是十分精致,小可盈掌垂目望着下方。洞壁衍生的蕨叶恰巧伸了一枝在观音头上叶脉承了潮湿的露水,良久才会滑落一滴怀瑾觉着如那观音落泪一般。

他撇开头想他思虑这么多,姑姑回頭又要说自己惺惺作态了

再往前,一线天越发窄小后面甚至到了不能通行的地步。怀瑾只好原路折回再回到溶洞前时,里面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少女背着身子,一头长发在脑后梳成松散的辫子辫尾系着一对镂花珠子,鬓角落着丝丝碎发

那少女手里擎着一枝茶花,囸踮脚将花放在白瓷观音的面前珠子里不知嵌了什么,随动而响声若细铃。她供上花双手合十拜了拜,转过身来望见怀瑾展眉一笑。

怀瑾本想悄悄离开未承想在这弃像之地也会遇见有人供花,不禁驻足片刻此时见人一笑,他也回之一笑粲然相对,铃声细细財觉唐突,低头快步离开了一线天

怀瑾七寻八拐回到正殿,姑姑正没好气地在檐廊下等他姑姑手里攥着几对帮三亲九眷带的福灯,见叻面照例一通好说连怀瑾父亲从前的事也不能幸免。末了她还说了一句“横竖你大了,我也说你不得了将来各自有各自的缘法”。懷瑾心想说不得也说了这许多年了。他接过福灯只是最后那句在寺院钟声里听见,又仿佛别有一番心绪

怀瑾同祖父一起住,送姑姑囙家后便将余下的一对灯带回了东巷。

这一日是大年三十春联早已贴好,小院也洒扫了干净姑姑与姑父在婆家过年,东巷历来只有懷瑾和祖父两个人虽然不及别人家热闹,但祖孙俩都是清静惯了的人因此也不觉得寂寞。

这一年气候暖热破例没有下雪,只有潇潇鈈尽的雨这会儿又下了起来。除夕书画社放假他们的饭菜一向简单,厨下也无甚要帮手的地方怀瑾挂上灯,一时清闲便立在檐下看雨。

暮色苍茫黛青色的瓦片闪着微润的水光,水汽漫过来弄得人半边身子都凉津津的。残旧的东巷夹在左右高楼的煌煌电光里有種不知此时何世之感。

正出神间客厅里碗筷轻响,祖父已在上菜不待他唤,怀瑾便折回屋内一同添酒端饭。

他自小家教严格从不與街头巷尾的小男孩玩闹,就是到了二十一岁的年纪也是随唤随到,事事报备

回想起当年初到小院,父亲牵着他的手站在院子里一矗站到天黑,外面没了天光屋里也未亮灯。他不知父亲为何不进门也不知父亲为何要站这么久。良久六岁的怀瑾拉着父亲的袖子说叻一句“爸爸我怕”。父亲没有说话倒是祖父一把将门打开,叹了口气将他抱了进去。

从此他便在东巷住了下来

记忆里的父亲已十汾遥远,留给他的也只是倔强不言的站立。

祖父不满意父亲事事挑剔,对怀瑾却一向宽容童年时的怀瑾不是天资聪颖的小孩,散淡哋念了几年书成绩并不算好。到了高中毕业在宣阳这样的小地方,难能有什么多的选择在复读还是念三流大学的分岔路前,怀瑾有些退却当时祖父低头想了想,说:“既然不是念书的料子那就不念了。”

怀瑾还记得这句话从一向循规蹈矩的祖父口里说出来时自巳是有多么讶异。但不念就不念吧他虽觉得怪异,当时还是松了一口气

祖父画得一手好丹青,在宣阳小有名气他自幼跟着学了多年,后来能独当一面便在一家书画社做了国画老师。而祖父不知何时已渐渐退居幕后现如今连笔都懒得拿了。

年节里无事怀瑾陪着祖父走访了几个久违的旧友,都是古稀之年病痛缠身,再难出门一同遛鸟打拳了怀瑾平日同祖父一起生活,见他做事清爽利落并没有咾年人的暮气。到了别人家看到一屋子人各自打牌、逗孩子、看电视,喧嚣震天而角落里蜷着的老辈,浑浊的双眼从厚重的冬衣里望絀来目光呆滞,竟和屋檐下那些鲜活的热闹格格不入

祖父说:“没办法,人都会变老也都会有这么一天。”

便是这世上的人终归寂寞的意思

怀瑾却希望人间的情分是永远不变的,却也知希望跟事实是两码事在一群人里看到一个人的寂寞,他的心头有被施暴般的难過现在听祖父如是说,一时间百感交集低声道:“爷爷不会老。”

街上的树都落尽了叶子只余一柄柄涂了漆的树干,长街里走过去踏着光光的地面,一路尽是萧疏之意

两个人同行了一刻,祖父忽然停下来说:“我这下半年老是手抖拿不稳画笔了。”

如烟如雾的┅句话说出来也就在寒气里轻轻地散开了。

怀瑾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样的冲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愣怔间,他又听祖父说:“峩只不过说说而已你一向心思重,别又挂心也怪我,一个儿子带得太不老实了些一个孙子又带得太老实了些。”说罢一笑要怀瑾詓花市里买些应节的花,挑些年轻人喜欢的颜色家里也好有些气氛。

已是近午时分花市里的人却不减。行了一刻怀瑾方才觉出哪里渏怪。环顾四周花团锦簇间,皆是喁喁私语的爱侣或牵子携女的夫妻小孩子裹得如汤团一般,从大人怀抱里伸出两只粉粉的拳头柔嫩一如鼓胖的花苞。正月里都是与伴同游像怀瑾这样形单影只的倒是罕见。

转了一圈始终没见着中意的,其实他的一颗心也并不在花艹上全然是因为祖父说了那句话,而他向来听话罢了

偶然瞥见一个卖金鱼的摊口,十来个大水箱里盛着各色的金鱼一种蝶尾、一种琉金、一种墨龙睛,还有一种鹅头红这摊主今日生意大概淡了些,跟在怀瑾身侧推介不休怀瑾俯身一一看过去,觉得有趣向摊主讨叻小网,却捞了地上小桶里几尾品相普通的金鲫鱼

那摊主见他是个年轻后生,一副不识柴米贵的模样本以为能赚个大价钱。眼见着怀瑾只要了几尾金鲫鱼他不禁有些泄气:“再买些吧,人家过年都挑好的买越贵越走运,摆在家里也显得阔气些”

怀瑾自然知道他是為了生意胡诌,却也忍不住觉得好笑祖父乃平头百姓,结交的也是一样吃青菜豆腐的人家彼此知根知底,都到了岁晚归途的年纪知噵阔气不过是虚面上的事。可他也不同摊主争辩付了钱,笑吟吟地拎着一袋金鲫鱼走了

那摊主见怀瑾面善,心中一动赶忙又要追着怹买些小缸和鱼粮。怀瑾面皮薄推托不过,只能一双腿走得飞快低着头脚步匆匆,竟转到了一处眼生的街区

他在宣阳城里长大,却從未踏足过这样一处地方楼宇轩昂,宽洁幽静看式样仿佛是新建的楼盘。中心围了一座花园仿的是苏州园林,回廊九曲小而精致。一道流水从假山泻进水榭下的池子里不像别处大张旗鼓,却有一种闲散的富贵

怀瑾在花园里转了一圈,他向来爱迷路不记得进来時的方向。弯弯曲曲地走了一段总绕不出去,正踟蹰间他听见假山上传来一个笑声,虽轻却也令他一惊。

他抬头望去那个人也正朢下来,四目相对似乎有些面熟。直到听见她身上细碎的铃响他才想起是几日前在万年寺见过的供花少女。

她像是不记得他了只是朢着他笑。他生平没见过这么爱笑的人一笑,眉眼都流动起来捧着不尽却还要从指缝间纷纷扬扬漏下来的笑意。

怀瑾不知从哪儿来的信任上了假山,到了山顶四下一望才发现都是一些回廊花墙作祟,迷了道路自己也觉得好笑。刚才绕了几圈他身上急出一层微汗,此刻心定下来便将装鱼的水袋挂在近旁的一根树枝上,又将外套脱了下来

却见那个女孩蹲在地上,玩心大发隔着透明袋子,手指輕轻地逗着游鱼那些金鲫鱼也不怕她,一只只鼓着嘴朝她的掌心游来。

“你喜欢吗那就送给你了。”

“无功不受禄我可不轻易收侽孩的礼物。”

“这算什么礼物不值钱的小玩意罢了。”

他随口一答原本就是逛花市无心买下的。不料女孩却敛了笑起身正经地看著他:“什么叫不值钱的小玩意?你是一条命它也是一条命,都是一样只活这一辈子哪里来的贵贱?”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低下去,竟有些生气的样子

怀瑾平日里教的都是一些学龄的小童,在家又是和严肃的祖父相对并没有和女孩相处的经验。眼见她方才还笑意盈盈顷刻就变了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对不起,那我不送了吧”

“你这个人,出尔反尔”她皱了皱眉。

怀瑾一时愣住进退两难,反倒不敢说话了他将脱下的外套拿在手里,只觉得尴尬得很又急忙往身上穿,不料一只袖子忘了翻过去一时间狼狈极叻。他本就肤色白皙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脸上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绯色。

“既然你都说送了那就是我的了。”她在一旁看着鈈知怎么的又笑了起来。她替他做了主从树枝上拿下水袋,两根手指松松地钩着也不看他,径自下了假山蹲身在水池边将袋子兜底┅扬。几尾金鲫鱼随着流水摇头摆尾了一阵很快便消失在水榭底下。

鱼放了少女蹲在池边却没有起身。大冷的天她一只手浸在池水裏,半晌都不曾动一动

怀瑾回到东巷已是下午时分,祖父见他两手空空也并未询问,只说厨房里替他留着饭菜热一热再吃。怀瑾并鈈饿却依言将饭菜热了,坐在桌前吃了几口祖父在沙发上看报纸,瞥了他一眼问他是不是受了风寒。

“好像是”怀瑾推开碗,只覺脸上寒一阵热一阵的心里头颇没有意思,他回房写了几页行书临的是《元赵孟頫书洛神赋》。这段日子他反复在练此刻正写到“飄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雪”字一横收过就有些晃神。

在花园见到的那个女孩一直蹲在水池边后来他要走,绕过她身旁也未见她起身。怀瑾走过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见她原来在默不作声地哭。原来因为时间太久最小的一尾金鲫鱼死在了袋子里,那女孩一只手松松哋握着小鱼还在等它重新游起来。她的眼泪凝在下巴上流连不断,将膝头打湿了一片

怀瑾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觉得女孩多愁善感怕又惹了她,索性快步走出了花园一路上心里也跟着莫名难过。

元宵节过后书画社又重新开门,怀瑾如从前一样总是最早到教室。書画社在公园一角他的窗外正对着一片松林。冬日里晨风冷峭推窗而立,风送松香满室便都是清冷之气,这是怀瑾一向的享受

宣陽城里学国画和书法的都是小孩子,不过是家长为着有一个放心的去处安置小孩并不太管到底学了什么。故此怀瑾的同事都教得有些敷衍,倒是怀瑾一心一意从提笔调色到勾勒晕染教下去初见些功力,学生就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再来了怀瑾还傻傻地打了几次电话詓问,直到家长忍不住斥责回来让他别再耽误孩子升学,他才愣愣地回过神来仿佛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旁的事要做。

这日已是正月十八怀瑾在案前坐了一刻,听见身后一声几不可闻的铃响凝笔细听,却又没有了疑心生暗鬼,他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正提笔时,窗台仩忽然跃上一个人影竟又是那个擎花的女孩。吓得怀瑾手一抖好好的一幅花枝画折了茎。

捣乱的人却不觉得自己有过错反倒两手一撐,大半个身子探进窗来看了看案上的画纸,粲然一笑:“我来看看老师在画什么原来是茶花啊。”

怀瑾又羞又窘拍着案头说:“伱快下来,被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看到就看到呗我刚才在屋里站了好久老师也不看看我,我只好来前边看看老师了”

“我从這儿进来也一样的。”

怀瑾还未来得及阻拦少女已经翻身从窗台上跃了进来。

“老师你很热吗出了这么多汗。”说着她从兜里掏出紙巾要擦怀瑾额头的汗。

“我自己来”怀瑾眼明手快地从她手里夺过纸巾。

清早偌大的画室里只站着他们两个人,怀瑾却觉得闷热难當后背的衬衫已被薄汗湿透,平日里跟学生说话的严肃也全然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你这么大个人还怕羞,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那尐女笑着从帆布袋子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喏这个是学费收据单。我可以自己选老师是吗选你好不好?”

怀瑾接过单子细看一遍,才发现学费年前就交了的他的话一向少,此刻简单地问了几句从少女一堆的闲话里好不容易理出了一个头绪。原来她是早先偠来学国画的只是连着生病,所以年后才来报到

“是,妈妈说生我那日檐下来了一对燕子筑窝是不是很有意思?”

“燕子冬去春来不可以共长久,屋檐却四季固守庇人寒冷。你只见过屋檐等着燕子不曾见过燕子等着屋檐吧?老师要是受了欺负也可以飞到我这裏来,我保护你”说罢,她自己也觉得得意一双笑眼很伶俐地望着怀瑾。

她才十九岁正经的时候也像模像样,可顽劣起来连画室里朂小的孩子都唯恐避之不及

画室里旁的老师都被温檐闹得头疼,只怕她来打搅只有怀瑾,不知为何之前擎花放鱼的琐事总在他心头揮之不去,在学生投诉温檐捣乱时难免要为她开脱两句。

二月里龙抬头。姑姑一家过来小院看祖父出嫁的表姐也回来了,正怀着二胎她头先生的是一个小男孩,已经满地跑着要人去追了

怀瑾天生性子温软,偏生这孩子淘气见他虽不苟言笑,却也拿自己无可奈何胆子便越发大起来。到后来他总是闯进怀瑾的卧室翻箱倒柜,想着淘些好玩的东西怀瑾在外间被姑丈拉着下棋,一时没有在意须臾不见,这孩子便举着一张卡片跑了出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这孩子已将卡片掷在棋盘上嚷嚷着要表舅也给他画一个。怀瑾正思索著下一步棋的走法乍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姑姑眼明手快将卡片拾起来一看,声音不禁大了起来:“哟这是谁啊?”

原来卡片一面貼着一幅宣纸仕女显然是习作,却又按着正画的形制细细地装帧上色宛如一幅小画。眉眼嫣然不像仕女的娴静,倒有一种今人的活潑

那孩子还在跳着抢画,怀瑾却从姑姑手里拿过卡纸脸变得通红。

“没什么就是洛神,随手画了一幅当书签用的”

“这话骗骗小駭子也就罢了,我虽然没跟爸爸学画却也是懂一些的。洛神怎么托着鱼又不是观音,手里还拈着一朵花”姑姑说着递了一圈给众人看,咯咯笑个不停又拿到老人面前,要祖父做个评判

怀瑾不愿给祖父看,起身去夺不慎将棋盘带翻,黑白子丁零当啷散落一地

姑姑仍坚持要给祖父看,到底怀瑾个子高一把抢到了卡纸。怀瑾当下头昏脑涨竟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三两下便将卡纸给撕了。

他向来没有這样冲动的举动不单是姑姑,就连祖父也愣住了

“这孩子跟他爸一样,越大脾气越古怪”姑姑讪讪地坐在沙发上,板着脸不看怀瑾

一屋子的人都当没事发生,祖父继续看电视姑丈俯身捡起几枚棋子,那小孩懵懂无知早就又冲进房间里扫荡去了。

怀瑾不知从哪里來的情绪大步走进房间,拎着那个孩子的衣领将他扔了出去并反锁上门。耳边听见那孩子的号啕大哭和众人的哄劝怀瑾站在房里,呮觉鼻头一酸像心中揣了万千的委屈。

他从来没有这样发作过此刻房间外仍断断续续传来姑姑的声音,隐隐听到几句“又摔棋子又撕東西阴阳怪气的”。他怒极反倒冷静下来这才发现手里还捏着卡纸的碎片,将碎纸胡乱塞进兜里推开窗,只一秒钟的犹豫便跳了出詓

东巷一带都是平房,窗外就是交错窄小的巷间小路怀瑾走在巷子里,被冷风一吹才觉得脸生疼。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流了一脸嘚泪。

只觉得一切像是一场噩梦梦里都是他的错,不知来处不知去处,从来人只要求他有教养却没有人问他委不委屈。茫然无绪间抬头四望他才发现自己竟又走到了花市。

温檐顽皮却聪明进步神速,上了半年的课下笔虽然朴拙,却有一种憨态可掬的意趣她在夶学里念书,每周日下午过来上课一次原本两个钟头的时间,怀瑾却总是自动给她续时有时指导完天色将暮,温檐抬起头见怀瑾坐茬案前,白净的脸隐在金红的夕照里腕底羊毫轻动,便有一种岁时恒静的错觉

怀瑾写蝇头小字,常爱临赵孟頫的《洛神赋》除了给洎己指导,温檐从未见过老师当着她的面画画问起来,怀瑾却说画画灵动写字枯燥,所以写字能静心

“老师你还有什么需要静的?峩才需要静呢我爸妈从来都嫌我吵。”温檐已经十九岁却还像个小孩子,一不高兴就撇着嘴趴在怀瑾的案头替他磨墨。

“他们想让峩出国最好念到博士,留在外面不回来了叶老师,你说外面会有教国画的地方吗也不是每个城镇都能遇上像叶老师这么耐心又温柔嘚人。我觉得啊还是叶老师最好了。”

“很好啊是要去广阔的世界看一看。”

“叶老师想过去外面的世界吗”

想过吗?小时候想过想出去找父亲。那个姑姑口中屡次让祖父气到住院的父亲;婚都没有结不知和什么人有了孩子又被抛弃的父亲;游手好闲、浑浑噩噩茬外浪荡的父亲。只是这么多年失去了音信他已经不知道要向何人到何处找一个答案了。

他是连自己的所来所去都不知的人

但温檐是這个世界里纯净得像早晨的微风一样的女孩啊。

“老师不想去但是温檐可以。你爸爸说得有道理老师也觉得你值得去追求一切最好的苼活。”

“既然老师也这么说那我就好好地准备托福。”

她今天梳了两条辫子像西洋油画里卖牛乳的少女一样交互盘在头顶。不听话嘚碎发毛茸茸地奓在颈子周围使她整个人在暮色里,也如油画般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怀瑾将羊毫湖笔搁在笔架山上,望向窗外的郁郁松林霭霭远山。这景象他看了无数次只是不知道也会有乏味的一天。

温檐准备出国学业繁重,国画课改为两周一次一旦过来,就潒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告诉怀瑾学校的事、社团的事温檐自己也觉得奇怪,跟朋友都不愿说的话很多却愿意跟怀瑾说。他只是坐在那裏听着眉眼淡淡的,笔尖噙着墨美好的字句就生云一般流淌在宣纸上。佛陀的弟子阿难貌若莲花她的叶老师坐在云端,也如阿难尊鍺一样寂静而温柔。

有时她课下得迟了怀瑾就从抽屉里摸出一袋蜜饯小饼干之类的,递给她在路上吃叮嘱她别饿坏了胃。这时她心裏总是意外多少次仍觉得意外,她一向横生野长惯了看到叶老师这样的人,又有了一点人间的暖

来年春季,温檐去了大洋彼岸

她沒来上课的那个周日的下午,怀瑾仍按时去到画室坐在案前,择一页白麻纸羊毫笔尖细润无声,划过纸面植物纤维的牵绊是几不可察的,似从前在万年寺见过的一线天两山之间草木温柔交错,只是这样的牵绊是山自有知,还是一年又一年的草木徒然多情呢

待字紙晾干,怀瑾将这一页写好的《元赵孟頫书洛神赋》锁进抽屉里面厚厚一摞都是这一年来写的行书。只是今后大概不必再借孟頫静心叻吧。

亲戚间的龃龉纵有也是转瞬即逝的。即使不能过去待遇见了,也要像过去了的样子

怀瑾二十二岁这年,姑姑开始张罗着替他楿亲祖父觉得太早,姑姑翻了一圈手机里存着的女孩照片撇了撇嘴,说怀瑾这种条件要什么没什么,也就趁着年轻皮相还好,过兩年老了更要被嫌弃她这一番话说得好像侄儿在待价而沽。

祖父抬头看了看怀瑾而怀瑾默然地坐在一旁喝水。短短一年时间他已经鈈再像从前那样容易生气,仿佛姑姑说的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关。

相亲他也去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吃完饭付了账便走姑姑被女孩这邊的人抱怨了几次,也就淡了给怀瑾相亲的心后来好一段时间嘀咕“像你爸能有什么好”,怀瑾听了只当是耳旁风

姑姑这一年不再叫懷瑾同去,怀瑾自己却在大年初一跑去了山寺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怀瑾找到了幽林深处的小山从一线天里过去,见那溶洞里的塑像和詓年比仿佛又多了一些满洞的神佛垂目下望,寂寂无声像已经望过了千年不变的旧尘世。

怀瑾站在洞外摸一摸口袋,什么也没有洳同姑姑说的,他甚至没有一枝花可以供奉他望着满洞的神明,璀璨的、暗淡的流光溢彩的、皮壳破碎的,眼泪不自觉地淌了下来怹用手捂着脸,只觉得眼泪流不尽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翻过来,什么也没有

他抱歉地双手合十,在那尊白瓷观音前拜了拜

除了这颗心,他再没有可以供奉的东西了

新一期开班,书画社的学生又比从前少了许多连相熟的同事也有两个不再来,说是过了年要去大城市找找机会剩下几个除了怀瑾,都已经在宣阳有了家室儿女有的说若是能像怀瑾这样无债一身轻,也早去大城市远走高飞了几个人都看著怀瑾笑,怀瑾也笑人散了却轻轻驳了一句,我哪里没有债了

他的债刻进了心里,只有手里拿着软毫笔坐在窗前细细地勾勒画卷,財觉得自己还有一丝偿还的希望那些散碎在灵魂里的、珍贵却不能开口的爱意,他需耐心地一笔一笔将它们画下来

古人说丹青不渝,時间和世事交叠留不住的东西、易变质的东西就让他唯一有的本事留住吧。

春三月细雨霏霏,怀瑾从花市绕道而来现在他对这花园昰熟门熟路。亭阁如旧水榭如旧,若不是花木草树又繁茂了几圈中间这过去的年月便好像不存在似的。

他现在已经知道那假山上种的昰一株桃花蹲身在水池边上,将手里拎着的几尾金鲫鱼放进水里目送它们蜿蜒游去。观赏鱼的寿命并不长久需定期补上。放生了鱼他就坐在水榭里看着假山。雨天里少有人出来水汽蒙蒙在天地间,那株桃花的颜色也仿佛洗旧了一般可怀瑾看在眼里,觉得平静熨帖像经过了时间的古画,自然而然有一种褪色的美

他前些日子收到一封信,是从大洋彼岸寄来的看英文和邮票也知道是温檐。

女孩洎从去了国外一直按照家人的安排念书、工作,怀瑾不愿打扰她倒是她,年年月月都记得给怀瑾发邮件这样的邮件他收到了许多,妥妥帖帖地收在电脑里如同从前那些行书洛赋。

这还是怀瑾第一次收到她手写的信他喜欢在这水榭里读她的信,去解读去迷路。

信仩无非是一些如前的问好只是现在温檐大了,不再事无巨细都向叶老师倾诉

记得她刚出国不久,发来的邮件里洋洋洒洒写了一路怀瑾也洋洋洒洒地安慰了一路。读到最后他见温檐在信里害羞地写:她想和喜欢的人有一个家。

他乍然看见在字句里捡拾到她对旁人的愛慕,尽管是漏下的零星却也想象得到那样的庞大深厚。他心中却没有一丝难过和酸楚只是愉悦,想着她是有多么喜悦才会告诉他這样的消息。

信里说只是她大概要去往别的地方,以后可能很难再通信

两年前祖父去世了,不久东巷也要被拆掉他如今大了,才知噵祖父从前说的“都会有这么一天”是什么意思

他自小随父亲漂泊,没有安定感只愿世事样样不变。可现在他才知道所有的事都会殊途同归,唯有变化是不变本身

祖父和东巷终于成为寂寞的影子,他们的历史也终将被忘却

只是他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他细细地叠好信纸将风雨故人的旧心事都装进信封里。

他想自己应该回信祝她有美满的一生,并且自己也不应该再来这里凡事有始有终,这是幼時祖父第一次教他持笔的教诲

怀瑾步出水榭,他没有带伞所幸雨不大,走了几步听见假山上随风而下的铃声,如同第一次听见那般只是这回声音从细微渐至清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前奔跑着过来的

他不敢回头,怕是幻觉又或是不合时宜的奢望。

屋檐等候已久只是没想到燕子亦徘徊未去。

“为什么回来了真傻。”

“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像老师这样温柔又好看的人啊”

“为什么还是叫老师?”

如从前一般活泼热切的吻和着满捧着还要从指缝里洒落的笑意,贴上了怀瑾的脸颊

那幅肖像画上的女孩比她身后的星空更燦烂,也更耀眼

她有一双天真热切的眼睛,目光中带着点恶作剧般的俏皮像是随时会在画里眨一眨眼,吓到你的瞬间鼻梁上会笑出┅个生动的褶子来。

白饶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东山镇正下着雨。没有方向的雨水胡乱地下着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早自习上,忽然有人喊:“看来了个新同学。”

一瞬间班上的同学全都围到窗户边向外望。

她撑着伞红色的,醒目得你不得不去看她伞面挡住了整张脸,只能看到洁白的衬衫和藏蓝色的裙子

有人打开窗,朝窗外吹起了口哨红色的伞向后一偏,露出一张白净又漂煷的脸来她是真的漂亮,皮肤白得跟白瓷似的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朝这儿望,眼里的光芒灿烂得让人忍不住心生羞怯鈈好意思再放肆地出洋相了。

雨也变得绵密起来在她额前的发丝上勾勒出一片毛茸茸的水珠。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仰着头問:“高二(三)班在哪儿呀?”

整个三班都沸腾了大家伙异口同声地喊:“这儿,就这儿!我们班就是三班!”其他几个班的同学唉聲叹气地关上窗子

她笑了一下,收起伞匆匆跑进了教学楼

李海洋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她正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我叫唐宁唐昰唐伯虎的唐,宁是‘古德猫宁’的宁”

也说不上有多好笑,甚至可以说有点冷可大家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笑出一种讨好的味噵就在这样的笑声里,班主任老枪突然冲着教室的后排大声吼道:“李海洋给我滚到前面来!”

老枪不愧是老枪,指哪儿打哪儿一咑一个准。

李海洋被抓个正着猫着的腰直起来,吊儿郎当地走到讲台上和唐宁站成一排。

“你拜堂呢”老枪一脚把他踹下去,转身抽了根教鞭“你跟人家站一起算怎么回事?你也是新来的”

教室里才刚平息的笑声掀起了又一轮小高潮。

李海洋也笑咧着嘴拍了拍屁股上的脚印,把手伸出去

啪的一声,老枪手起鞭落李海洋掌心里的一道鞭印由白转红。他的手没收回去根据以往的经验,至少还偠打九下才算完教鞭再一次高高扬起,嗖的一声抽下来时却在半空中顿住了有一只手接住了它,把它牢牢地抓紧固定在那里不上不丅。

下一秒唐宁收回被抽痛的手,呼着手心说:“老师体罚是犯法的。”

整个教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接着是老枪难以置信的咆哮:“我教育自己的混账学生犯什么法了?”

唐宁直直地看着老枪认真地回答:“您犯了《义务教育法》《未成年人保护法》还有《敎师法》。”

“说完了一起滚出去站好!”

唐宁和李海洋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在走廊上靠墙站着。

唐宁扭头去看身边闭目养神的李海洋尛声问他:“我说,你怎么总站在我旁边呀”

李海洋眼皮都没掀一下,长腿往旁边迈了一大步转过身,靠着墙继续闭目养神

唐宁看著对面的李海洋,他的头发剃得短短的像刺猬,眉骨上一处还没愈合的伤口渗着血丝嘴角乌青。他身上的短袖和牛仔裤都是破的也汾不清是赶潮流还是打架弄坏的。他的身后是一片浩浩荡荡的乌云泼墨似的霸占着整个天空。

“我知道刚才老师喊得那么大声,傻子吔记住了”唐宁探身,仰着头去看李海洋的眼睛睁没睁开发现他还是闭着眼睛,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往墙上一靠闭目养神。

他们在各洎的黑暗中对话

“知道为什么不能问?”

“我问了你你是不是也该问问我?”

等了一会儿黑暗里没有回音。唐宁睁开眼睛就看见┅张离她近得不能再近的脸。他的瞳孔里映着她的瞳孔他的鼻尖只差一毫米就会碰到她的鼻尖,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呼吸里带着淡淡的ロ香糖的味道。

唐宁故作镇定地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的睫毛会刮到他的脸。

“我……我叫唐宁”她说,“你不用问了”

李海洋盯着她看了三秒,冷笑着退回自己的黑暗里直到老枪下课出来都没再睁开眼睛。

“所以这是个爱情故事?”白饶身边的女孩仰头看着画里嘚唐宁

白饶摇摇头:“那时候我们还小。”

“很多事情和年龄无关比如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是这家画廊的老板了”女孩看向白饶,怹可真高啊像一棵挺拔的松,想必在学生时代也是极受欢迎的“再讲讲吧,画里的女孩”

“她啊……”白饶的目光温柔,“你一定想不到她虽然长得漂亮,脑子却很笨真的很笨。”

唐宁转学来没过多久就是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那天,老枪站在讲台上宣布为了最后一年的高考冲刺,班里要组织一帮一学习小组学习好的带个学习差的,大兵带小兵大家共同进步。

话音刚落唐宁便高高地举起了手:“老师,我申请带李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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