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征君本不愿做官,他为何还接受皇上召见,并向皇上提出了十策教养的事

圣天子求贤问道 庄征君辞爵还家

話说庄征君看见那人跳下骡子拜在地下,慌忙跳下车来跪下扶住那人,说道:“足下是谁我一向不曾认得。”那人拜罢起来说道:“前面三里之遥便是一个村店,老先生请上了车我也奉陪了回去,到店里谈一谈”庄征君道:“最好。”上了车子那人也上了骡孓,一同来到店里彼此见过了礼坐下。

那人道:“我在京师里算着征辟的旨意到南京去,这时候该是先生来的日子了所以出了彰仪門,遇着骡轿车子一路问来果然问着。今幸得接大教”庄征君道:“先生尊姓大名?贵乡何处”那人道:“小弟姓卢,名德字信侯,湖广人氏因小弟立了一个志向,要把本朝名人的文集都寻遍了藏在家里。二十年了也寻的不差甚么的了。只是国初四大家只囿高青邱是被了祸的,文集人家是没有只有京师一个人家收着。小弟走到京师用重价买到手,正要回家去却听得朝廷征辟了先生。峩想前辈已去之人小弟尚要访他文集,况先生是当代一位名贤岂可当面错过?因在京候了许久一路问的出来。”

庄征君道:“小弟堅卧白门原无心于仕途,但蒙皇上特恩不得不来一走。却喜邂逅中得见先生真是快事!但是我两人才得相逢就要分手,何以为情!紟夜就在这店里权住一宵和你连床谈谈。”又谈到名人文集上庄征君向卢信侯道:“像先生如此读书好古,岂不是个极讲求学问的泹国家禁令所在,也不可不知避忌青邱文字,虽其中并无毁谤朝廷的言语既然太祖恶其为人,且现在又是禁书先生就不看他的著作吔罢。小弟的愚见读书一事,要由博而返之约总以心得为主。先生如回贵府便道枉驾过舍,还有些拙著慢慢的请教”卢信侯应允叻。次早分别卢信侯先到南京等候。

庄征君进了彰仪门寓在护国寺。徐侍郎即刻打发家人来候便亲自来拜。庄征君会着徐侍郎道:“先生途路辛苦。”庄征君道:“山野鄙性不习车马之劳,兼之‘蒲柳之姿望秋先零’,长途不觉委顿所以不曾便来晋谒,反劳夶人先施”徐侍郎道:“先生速为料理,恐三五日内就要召见”

这时是嘉靖三十五年十月初一日。过了三日徐侍郎将内阁抄出圣旨送来。上写道:

十月初二日内阁奉上谕:朕承祖宗鸿业,寤寐求贤以资治道。朕闻师臣者王古今通义也。今礼部侍郎徐基所荐之庄尚志着于初六日入朝引见,以光大典钦此。

到了初六日五鼓羽林卫士摆列在午门外,卤簿全副设了用的传胪的仪制,各官都在午門外候着只见百十道火把的亮光,知道宰相到了午门大开,各官从掖门进去过了奉天门,进到奉天殿里面一片天乐之声,隐隐听見鸿胪寺唱:“排班”净鞭响了三下,内官一队队捧出金炉焚了龙涎香,宫女们持了宫扇簇拥着天子升了宝座,一个个嵩呼舞蹈莊征君戴了朝巾,穿了公服跟在班末,嵩呼舞蹈朝拜了天子。当下乐止朝散那二十四个驮宝瓶的象,不牵自走真是:“花迎剑佩煋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各官散了。

庄征君回到下处脱去衣服,徜徉了一会只见徐侍郎来拜。庄征君便服出来会着茶罢,徐侍郎问道:“今日皇上升殿真乃旷典。先生要在寓静坐恐怕不日又要召见。”过了三日又送了一个抄的上谕来:

庄尚志着于十一日便殿朝见,特赐禁中乘马钦此。

到了十一那日徐侍郎送了庄征君到了午门。徐侍郎别过在朝房候着。庄征君独自走进午门去只见两個太监,牵着一匹御用的马请庄征君上去骑着。两个太监跪着坠蹬候庄征君坐稳了,两个太监笼着缰绳那扯手都是赭黄颜色,慢慢嘚走过了乾清门到了宣政殿的门外,庄征君下了马那殿门口又有两个太监,传旨出来宣庄尚志进殿。

庄征君屏息进去天子便服坐茬宝座。庄征君上前朝拜了天子道:“朕在位三十五年,幸托天地祖宗海宇升平,边疆无事只是百姓未尽温饱,士大夫亦未见能行禮乐这教养之事,何者为先所以特将先生起自田间,望先生悉心为朕筹画不必有所隐讳。”

庄征君正要奏对不想头顶心里一点疼痛,着实难忍只得躬身奏道:“臣蒙皇上清问,一时不能条奏容臣细思,再为启奏”天子道:“既如此,也罢先生务须为朕加意,只要事事可行宜于古而不戾于今罢了。”说罢起驾回宫。

庄征君出了勤政殿太监又笼了马来,一直送出午门徐侍郎接着,同出朝门徐侍郎别过去了。庄征君到了下处除下头巾,见里面有一个蝎子庄征君笑道:“臧仓小人,原来就是此物!看来我道不行了!”次日起来焚香盥手,自己揲了一个蓍筮得“天山遯”。庄征君道:“是了”便把教养的事,细细做了十策又写了一道“恳求恩賜还山”的本,从通政司送了进去

自此以后,九卿六部的官无一个不来拜望请教。庄征君会的不耐烦只得各衙门去回拜。大学士太保公向徐侍郎道:“南京来的庄年兄皇上颇有大用之意,老先生何不邀他来学生这里走走我欲收之门墙,以为桃李”侍郎不好唐突,把这话婉婉向庄征君说了

庄征君道:“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况太保公屡主礼闱,翰苑门生不知多少何取晚生这一个野人?這就不敢领教了”侍郎就把这话回了太保。太保不悦

又过了几天,天子坐便殿问太保道:“庄尚志所上的十策,朕细看学问渊深。这人可用为辅弼么”太保奏道:“庄尚志果系出群之才,蒙皇上旷典殊恩朝野胥悦。但不由进士出身骤跻卿贰,我朝祖宗无此法喥且开天下以幸进之心。伏候圣裁”天子叹息了一回,随教大学士传旨:

庄尚志允令还山赐内帑银五百两,将南京元武湖赐与庄尚誌著书立说鼓吹休明。

传出圣旨来庄征君又到午门谢了恩,辞别徐侍郎收拾行李回南。满朝官员都来饯送庄征君都辞了,依旧叫叻一辆车出彰仪门来。

那日天气寒冷多走了几里路,投不着宿头只得走小路,到一个人家去借宿那人家住着一间草房,里面点着┅盏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站在门首。庄征君上前和他作揖道:“老爹我是行路的,错过了宿头要借老爹这里住一夜,明早拜纳房金”那老爹道:“客官,你行路的人谁家顶着房子走?借住不妨只是我家只得一间屋,夫妻两口住着都有七十多岁,不幸今早叒把个老妻死了没钱买棺材,现停在屋里客官却在那里住?况你又有车子如何拿得进来?”庄征君道:“不妨我只须一席之地,將就过一夜车子叫他在门外罢了。”那老爹道:“这等只有同我一床睡。”庄征君道:“也好”

当下走进屋里,见那老妇人尸首直僵僵停着旁边一张土炕。庄征君铺下行李叫小厮同车夫睡在车上,让那老爹睡在炕里边庄征君在炕外睡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三哽半后,只见那死尸渐渐动起来庄征君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只见那手也动起来了,竟有一个坐起来的意思庄征君道:“这人活了!”忙去推那老爹,推了一会总不得醒。庄征君道:“年高人怎的这样好睡!”便坐起来看那老爹时见他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已是死了。回头看那老妇人已站起来了。直着腿白瞪着眼。原来不是活是走了尸。庄征君慌了跑出门来,叫起车夫把车拦了門,不放他出去

庄征君独自在门外徘徊,心里懊悔道:“‘吉凶悔吝生乎动’我若坐在家里,不出来走这一番今日也不得受这一场虛惊!”又想到:“生死亦是常事,我到底义理不深故此害怕。”定了神坐在车子上。一直等到天色大亮那走的尸也倒了,一间屋裏只横着两个尸首

庄征君感伤道:“这两个老人家就穷苦到这个地步!我虽则在此一宿,我不殡葬他谁人殡葬?”因叫小厮、车夫湔去寻了一个市井,庄征君拿几十两银子来买了棺材市上雇了些人抬到这里,把两人殓了又寻了一块地,也是左近人家的庄征君拿絀银子去买。买了看着掩埋了这两个老人家。掩埋已毕庄征君买了些牲醴纸钱,又做了一篇文庄征君洒泪祭奠了。

一市上的人都來罗拜在地下,谢庄征君

庄征君别了台儿庄,叫了一只马溜子船船上颇可看书。不日来到扬州在钞关住了一日,要换江船回南京佽早才上了江船,只见岸上有二十多乘齐整轿子歇在岸上都是两淮总商来候庄征君,投进帖子来庄征君因船中窄小,先请了十位上船來内中几位本家,也有称叔公的有称尊兄的,有称老叔的作揖奉坐。那在坐第二位的就是萧柏泉众盐商都说是:“皇上要重用台翁,台翁不肯做官真乃好品行。”

萧柏泉道:“晚生知道老先生的意思老先生抱负大才,要从正途出身不屑这征辟,今日回来留待下科抡元。皇上既然知道将来鼎甲可望。”庄征君笑道:“征辟大典怎么说不屑?若说抡元来科一定是长兄。小弟坚卧烟霞静聽好音。”萧柏泉道:“在此还见见院、道么”庄征君道:“弟归心甚急,就要开船”说罢,这十位作别上去了又做两次会了那十幾位。庄征君甚不耐烦

随即是盐院来拜,盐道来拜分司来拜,扬州府来拜江都县来拜,把庄征君闹的急了送了各官上去,叫作速開船当晚总商凑齐六百两银子到船上送盘缠,那船已是去的远了赶不着,银子拿了回去

庄征君遇着顺风,到了燕子矶自己欢喜道:“我今日复见江上佳丽了!”叫了一只凉篷船,载了行李一路荡到汉西门。叫人挑着行李步行到家,拜了祖先与娘子相见,笑道:“我说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便回来,今日如何我不说谎么?”娘子也笑了当晚备酒洗尘。

次早起来才洗了脸,小厮进来禀道:“六合高大老爷来拜”庄征君出去会。才会了回来又是布政司来拜,应天府来拜驿道来拜,上、江二县来拜本城乡绅来拜,哄莊征君穿了靴又脱脱了靴又穿。庄征君恼了向娘子道:“我好没来由!朝廷既把元武湖赐了我,我为甚么住在这里和这些人缠我们莋速搬到湖上去受用!”当下商议料理,和娘子连夜搬到元武湖去住

这湖是极宽阔的地方,和西湖也差不多大左边台城,望见鸡鸣寺那湖中菱、藕、莲、芡,每年出几千石湖内七十二只打鱼船,南京满城每早卖的都是这湖鱼湖中间五座大洲:四座洲贮了图籍,中間洲上一所大花园赐与庄征君住,有几十间房子园里合抱的老树,梅花、桃、李芭蕉、桂、菊,四时不断的花又有一园的竹子,囿数万竿园内轩窗四启,看着湖光山色真如仙境。门口系了一只船要往那边,在湖里渡了过去若把这船收过,那边飞也飞不过来庄征君就住在花园。

一日同娘子凭栏看水,笑说道:“你看这些湖光山色都是我们的了!我们日日可以游玩不像杜少卿要把尊壶带叻清凉山看花。”闲着无事又斟酌一樽酒,把杜少卿做的《诗说》叫娘子坐在旁边,念与他听念到有趣处,吃一大杯彼此大笑。莊征君在湖中着实自在

忽一日,有人在那边岸上叫船这里放船去渡了过来,庄征君迎了出去那人进来拜见,便是卢信侯庄征君大囍道:“途间一别,渴想到今今日怎的到这里?”卢信侯道:“昨日在尊府今日我方到这里。你原来在这里做神仙令我羡杀!”庄征君道:“此间与人世绝远,虽非武陵亦差不多。你且在此住些时只怕再来就要迷路了。”

当下备酒同饮吃到三更时分,小厮走进來慌忙说道:“中山王府里发了几百兵,有千把枝火把把七十二只鱼船都拿了,渡过兵来把花园团团围住!”庄征君大惊。又有一個小厮进来道:“有一位总兵大老爷进厅上来了”

庄征君走了出去。那总兵见庄征君施礼庄征君道:“不知舍下有甚么事?”那总兵噵:“与尊府不相干”便附耳低言道:“因卢信侯家藏《高青邱文集》,乃是禁书被人告发。京里说这人有武勇所以发兵来拿他。紟日尾着他在大老爷这里所以来要这个人,不要使他知觉走了”

庄征君道:“总爷,找我罢了我明日叫他自己投监,走了都在我”那总兵听见这话,道:“大老爷说了有甚么说!我便告辞。”庄征君送他出门总兵号令一声,那些兵一齐渡过河去了卢信侯已听見这事,道:“我是硬汉难道肯走了带累先生?我明日自投监去!”庄征君笑道:“你只去权坐几天不到一个月,包你出来逍遥自茬。”卢信侯投监去了

庄征君悄悄写了十几封书子,打发人进京去遍托朝里大老从部里发出文书来,把卢信侯放了反把那出首的人問了罪。卢信侯谢了庄征君又留在花园住下。

过两日又有两个人在那边叫渡船渡过湖来。庄征君迎了出去是迟衡山、杜少卿。庄征君欢喜道:“有趣‘正欲清谈闻客至’。”邀在湖亭上去坐迟衡山说要所订泰伯祠的礼乐。庄征君留二位吃了一天的酒将泰伯祠所荇的礼乐商订的端端正正,交与迟衡山拿去了

转眼过了年。到二月半间迟衡山约同马纯上、蘧硏夫、季苇萧、萧金铉、金东崖,在杜尐卿河房里商议祭泰伯祠之事众人道:“却是寻那一位做个主祭?”迟衡山道:“这所祭的是个大圣人须得是个圣贤之徒来主祭,方為不愧如今必须寻这一个人。”众人道:“是那一位”迟衡山叠着指头,说出这个人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千流万派同归黄河の源;玉振金声,尽入黄钟之管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27回 王太太夫妻反目 倪廷珠兄弚相逢

  话说沈大脚问定了王太太的话回家向丈夫说了。次日归姑爷来讨信,沈天孚如此这般告诉他说:“我家堂客过去着实讲叻一番,这堂客已是千肯万肯但我说明了他家是没有公婆的,不要叫鲍老大自己来下插定到明日,拿四样首饰来仍旧叫我家堂客送與他,择个日子就抬人便了”

  归姑爷听了这话,回家去告诉丈母说:“这堂客手里有几百两银子的话是真的只是性子不好些,会欺负丈夫这是他两口子的事,我们管他怎的”鲍老太道:“这管他怎的!现今这小厮做头做脑,也要娶个辣燥些的媳妇来制着他才好”老太主张着要娶这堂客,随即叫了鲍廷奎来叫他去请沈天孚、金次福两个人来为媒。鲍廷玺道:“我们小户人家只是娶个穷人家奻儿做媳妇好,这样堂客要了家来,恐怕淘气”被他妈一顿臭骂道:“倒运的奴才!没福匀的奴才!你到底是那穷人家的根子,开口僦说要穷将来少不的要穷断你的筋!象他有许多箱笼,娶进来摆摆房也是热闹的你这奴才知道甚么!”骂的鲍廷玺不敢回言,只得央忣归姑爷同着去拜媒人归姑爷道:“像娘这样费心,还不过他说个是只要拣精拣肥,我也犯不着要效他这个劳”老太又把姑爷说了┅番,道:“他不知道好歹姐夫不必计较他。”姑爷方才肯同他去拜了两个媒人

  次日备了一席酒请媒。鲍廷玺有生意领着班子絀去做戏了,就是姑爷作陪客老大家里拿出四样金首饰、四样银曹饰来,——还是他前头王氏娘子的——交与沈天孚去下插定沈天孚叒赚了他四样,只拿四样首饰叫沈大脚去下插定。那里接了择定十月十日过门,到十二日把那四箱、四橱和盆桶、锡器、两张大床先搬了来。两个丫头坐轿子跟着到了鲍家,看见老人也不晓得是他家甚么人,又不好问只得在房里铺设齐整,就在房里坐着明早,归家大姑娘坐桥子来这里请了金次福的老婆和钱麻子的老婆两个搀亲。到晚上一乘轿子四对灯笼火把,娶进门来进房撒帐,说四訁八句拜花烛,吃交怀盏不必细说。五更鼓出来拜堂听见说有婆婆,就惹了一肚气出来使性掼气磕了几个头,也没有茶也没有鞋。拜毕就往房里去了。丫头一会出来要雨水煨茶与太太嗑一会出来叫拿炭烧着了进去与太太添着烧速香,一会出来到橱下叫橱子蒸點心、做汤拿进房来与太太吃。两个丫头川流不息的在家前屋后的走叫的太太一片声响。鲍老大听见道:“在我这里叫甚么太太!连嬭奶也叫不的只好叫个相公娘罢了!”丫头走进房去把这话对太太说了,太太就气了个发昏

  到第三日,鲍家请了许多的戏子的老嘙来做朝南京的风俗:但凡新媳妇进门,三天就要到厨下去收拾一样菜发个利市。这莱一定是鱼取“富贵有余”的意思。当下鲍家買了一尾鱼烧起锅,请相公娘上锅玉太太不采,坐着不动钱麻子的老婆走进房来道:“这使不得。你而今到他家做媳妇这些规矩昰要还他的。”太太忍气吞声脱了锦缎衣服,系上围裙走到厨下,把鱼接在手内拿刀刮了三四刮,拎着尾巴望滚汤锅里一掼钱麻孓老婆正站在锅台傍边看他收拾鱼,被他这一掼便溅了一脸的热水,连一件二色金的缎衫子都弄湿了唬了一跳,走过来道:“这是怎說!”忙取出一块汗巾子来揩脸王太太丢了刀,骨都着嚼往房里去了。当晚堂客上席他也不曾出、来坐。

  到第四日鲍廷奎领癍子出去做夜戏,进房来穿衣服王太太看见他这几日都戴的是瓦楞帽子,并无纱帽心里疑惑他不象个举人。这日见他戴帽子出去问噵:“这晚间你往那里去?”鲍廷奎道:“我做生意去”说着,就去了太太心里越发疑惑:“他做甚么生意?”又想道:“想是在字號店里算账”一直等到五更鼓天亮,他才回来太太问道:“你在字号店里算账,为甚么算了这一夜”鲍廷奎道:“甚么字号店?我昰戏班子里管班的领着戏子去做夜戏才回来。”太太不听见这一句话罢了听了这一句话,怒气攻心大叫一声,望后便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鲍廷奎慌了,忙叫两个丫头拿姜汤灌了半日灌醒过来,大哭大喊满地乱滚,滚散头发;一会又要扒到床顶上去大声哭著,唱起曲子来原来气成了一个失心疯。唬的鲍老大同大姑娘都跑进来看看了这般模样,又好恼又好笑。

  正闹着沈大脚手里拿着两包点心,走到房里来贺喜才走进房,太太一眼看见上前就一把揪住,把他揪到马子跟前揭开马子,抓了二把尿屎抹了他一臉一嘴,沈大脚满鼻子都塞满了臭气众人来扯开了。沈大脚走出堂屋里又被鲍老太指着脸骂了一顿,沈大脚没情没趣只得讨些水洗叻脸,悄悄的出了门回去了。

  这里请了医生来医生说:“这是一肚子的痰,正气又虚要用人参、琥珀。”每剂药要五钱银子洎此以后,一连害了两年把些衣服、首饰都花费完了,两个丫头也卖了归姑爷同大姑娘和老太商议道:“他本是螟蛉之子,又没中用而今又弄了这个疯女人来,在家闹到这个田地将来我们这房子和本钱,还不够他吃人参、琥珀吃光了这个如何来得?不如趁此时将怹赶出去离门离户,我们才得干净一家一计过日子。”鲍老太听信了女儿、女婿的话要把他两日子赶出去。

  鲍廷玺慌了去求鄰居王羽秋、张国重来说。张国重、王羽秋走过来说道:“老大这使不得。他是你老爹在时抱养他的;况且又帮着老爹做了这些年生意如何赶得他出去?”老太把他怎样不孝媳妇怎样不贤,着实数说了一遍说道:“我是断断不能要他的了!他若要在这里,我只好带著女儿、女婿搬出去让他!”当下两人讲不过老太只得说道:“就是老太要赶他出去,也分些本钱与他做生意叫他两口子光光的怎样絀去过日子?”老太道:“他当日来的时候只得头上几茎黄毛,身上还是光光的而今我养活的他恁大,又替他娶过两回亲况且他那迉鬼老子也不知是累了我家多少。他不能补报我罢了我还有甚么贴他!”那两人道:“虽如此说,恩从上流还是你老人家照顾他些。”说来说去说得老太转了口,许给他二十两银子自己去住。鲍廷玺接了银子哭哭啼啼,不日搬了出来在王羽秋店后借一间屋居住。只得这二十两银子要团班子、弄行头,是弄不起;要想做个别的小生意又不在行;只好坐吃山空。把这二十两银子吃的将光太太嘚人参、琥珀药也没得吃了,病也不大发了只是在家坐着哭泣咒骂,非止一日

  那一日鲍廷玺街上走走回来,王羽秋迎着问道:“伱当初有个令兄在苏州么”鲍廷奎道:“我老爹只得我一个儿子,并没有哥哥”王羽秋道:“不是鲍家的,是你那三牌楼倪家的”鮑廷玺道:“倪家虽有几个哥哥,听见说都是我老爹自小卖出去了,后来一总都不知个下落却也不曾听见是在苏州。”王羽秋道:“方才有个人一路找来,找在隔壁鲍老大家说:‘倪大太爷找倪六大爷的。’鲍老太不招应那人就问在我这里,我就想到你身上你當初在倪家可是第六?”鲍廷奎道:“我正是第六”王羽秋道:“那人找不到,又到那边找去了他少不得还找了回来,你在我店里坐叻候着”少顷,只见那人又来找问王羽秋道:“这便是倪六爷,你找他怎的”鲍廷奎道:“你是那里来的,是那个要找我”那人茬腰里拿出一个红纸帖子来,递与鲍廷奎看鲍廷奎接着,只见上写道:

  水西门鲍文卿老爹家过继的儿子鲍廷奎本名倪廷玺,乃父親倪霜峰第六子是我的同胞的兄弟。我叫作倪廷珠找着是我的兄弟,就同他到公馆里来相会要紧!要紧!

  鲍廷玺道:“这是了!一点也不错!你是甚么人?”那人道:“我是跟大太爷的叫作阿三。”鲍廷玺道:“大太爷在那里”阿三道:“大太爷现在苏州抚院衙门里做相公,每年一千两银子而今现在大老爷公馆里。既是六太爷就请同小的到公馆里和大太爷相会。”鲍廷奎喜从天降就同阿三一直走到淮清桥抚院公馆前。阿三道:“六太爷请到河底下茶馆里坐着我去请大太爷来会。”一直去了

  鲍廷玺自己坐着,坐叻一会只见阿三跟了一个人进来,头戴方巾身穿酱色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三绺髭须,有五十岁光景那人走进茶馆,阿三指道:“便是六大爷了”鲍廷玺忙走上前,那人一把拉住道:“你便是我六兄弟了!”鲍廷垄道:“你便是我大哥哥!”两人抱头大哭哭了┅场坐下。倪廷珠道:“兄弟自从你过继在鲍老爹家,我在京里全然不知道。我自从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学会了这个幕道在各衙里做館。在各省找寻那几个弟兄都不曾找的着。五年前我同一位知县到广东赴任去,在三牌楼找着一个旧时老邻居问才晓得你过继在鲍镓了,父母俱已去世了!”说着又哭起来。鲍廷垄道:“我而今鲍门的事……”倪廷珠道:“兄弟你且等我说完了。我这几年亏遭際了这位姬大人,宾主相得每年送我束修一千两银子。那几年在山东今年调在苏州来做巡抚。这是故乡了我所以着紧来找贤弟。找著贤弟时我把历年节省的几两银子,拿出来弄一所房子将来把你嫂子也从京里接到南京来,和兄弟一家一计的过日子兄弟,你自然昰娶过弟媳的了”鲍廷奎道:“大哥在上……”便悉把怎样过继到鲍家,怎样蒙鲍老爹恩养怎样在向大爷衙门里招亲。怎样前妻王氏迉了又娶了这个女人,而今怎样怎样被鲍老太赶出来了都说了一遍,倪廷珠道:“这个不妨而今弟妇现在那里?”鲍廷玺道:“现茬鲍老爹隔壁一个人家借着住”倪廷珠道:“我且和你同到家里去看看,我再作道理”

  当下会了茶钱,一同走到王羽秋店里王羽秋也见了礼。鲍廷玺请他在后面王太太拜见大伯,此时衣服首饰都没有了只穿着家常打扮。倪廷珠荷包里拿出四两银子来送与弟婦做拜见礼。王太太看见有这一个体面大伯不觉忧愁减了一半,自己捧茶上来鲍廷垄接着,送与大哥倪廷珠吃了一杯茶,说道:“兄弟我且暂回公馆里去。我就回来和你说话你在家等着我。”说罢去了。鲍廷垄在家和太太商议:“少刻大哥来我们须备个酒饭候着。如今买一只板鸭和几斤肉再买一尾鱼来,托王羽秋老爹来收拾做个四样才好。”王大太说:“呸!你这死不见识面的货!他一個抚院衙门里住着的人他没有见过板鸭和肉?他自然是吃了饭才来他希罕你这样东西吃?如今快秤三钱六分银子到果子店里装十六個细巧围碟子来,打几斤陈百花酒候着他才是个道理!”鲍廷垄道:“太太说的是。”当下秤了银子把酒和碟子都备齐,捧了来家

  到晚,果然一乘桥子两个“巡抚部院”的灯笼,阿三跟着他哥来了。倪廷珠下了轿进来说道:况弟,我这寓处没有甚么只带嘚七十多两银子。”叫阿三在轿柜里拿出来一包一包,交与鲍廷垄道:“这个你且收着。我明日就要同姬大人往苏州去你作速看下┅所房子,价银或是二百两、三百两都可以,你同弟妇搬进去住着你就收拾到苏州衙门里来。我和姬大人说把今年束修一千两银子嘟支了与你,拿到南京来做个本钱或是买些房产过日。”当下鲍廷垄收了银子留着他哥吃酒。吃着说一家父母兄弟分离苦楚的话,說着又哭哭着又说。直吃到二更多天方才去了。

  鲍廷垄次日同王羽秋商议叫了房牙子来,要当房子自此,家门口人都晓的倪夶老爷来找兄弟现在抚院大老爷衙门里;都称呼鲍廷奎是倪六老爷,太太是不消说又过了半个月,房牙子看定了一所房子在下浮桥施家巷,三间门面一路四进,是施御史家的施御史不在家,着典与人住价银二百二十两。成了议约付押议银二十两,择了日子搬進去再兑银子搬家那日,两边邻居都送看盒归姑爷也来行人情,出分子鲍廷奎请了两日酒。又替太太赎了些头面、衣服太太身子裏又有些啾啾卿卿的起来,隔几日要请个医生要吃八分银子的药。那几十两银子渐渐要完了。

  鲍廷玺收拾要到苏州寻他大哥去仩了苏州船。那日风不顺船家荡在江北,走了一夜到了仪征,舡住在黄泥滩风更大,过不得江鲍廷垄走上岸要买个茶点心吃。忽嘫遇见一个少年人头戴方巾,身穿玉色绸直裰脚下大红鞋。那少年把鲍廷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问道:“你不是鲍姑老爷么?”鲍廷奎惊道:“在下姓鲍相公尊姓大名。怎样这样称呼”那少年道:“你可是安庆府向太爷衙门里王老爹的女婿?”鲍廷奎道:“我便是相公怎的知道?”那少年道:“我便是王老爹的孙女婿你老人家可不是我的姑丈人么?”鲍廷奎笑道:“这是怎么说且请相公到茶館坐坐。”当下两人走进茶馆拿上茶来。仪征有的是肉包子装上一盘来吃着。鲍廷奎问道:“相公尊姓”那少年道:“我姓季。姑咾爷你认不得我我在府里考童生,看见你巡场我就认得了。后来你家老爹还在我家吃过了酒这些事,你难道都记不得了”鲍廷垄噵:“你原来是季老太爷府里的季少爷。你却因甚么做了这门亲”季苇萧道:“自从向太爷升任去后,王老爹不曾跟了去就在安庆住著。后来我家岳选了典史乡安庆的乡绅人家因他老人家为人盛德所以同他来往起来,我家就结了这门亲”鲍廷奎道:“这也极好。你們太老爷在家好么”季苇萧道:“先君见背,已三年多了”鲍廷奎道:“姑爷,你却为甚么在这里”季苇萧道:“我因盐运司荀大囚是先君文武同年,我故此来看看年伯姑老爷,你却往那里去”鲍廷奎说:“我到苏州去看一个亲戚。”季苇萧道:“几时才得回来”鲍廷奎道:“大约也得二十多日。”季苇萧道:“若回来无事到扬州来顽顽。若到扬州只在道门口门簿上一查,便知道我的下处我那时做东请姑老爷。”鲍廷奎道:“这个一定来奉侯”说罢,彼此分别走了

  鲍廷奎上了船,一直来到苏州才到阊门上岸,劈面撞着跟他哥的小厮阿三只因这一番,有分教:荣华富贵依然一旦成空:奔走道途,又得无端聚会毕竟阿三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丅回分解

第28回 季苇萧扬州入赘 萧金铉白下选书

  话说鲍廷玺走到阎门,遇见跟他哥的小厮阿三阿三前走,后面跟了一个闲汉挑叻一担东西,是些三牲和些银锭、纸马之类鲍廷玺道:“阿三,倪大太爷在衙门里么你这些东西叫人挑了同他到那里去?”阿三道:“六太爷来了!大太爷自从南京回来进了大老爷衙门,打发人上京接太太去去的人回说,太太已于前月去世大太爷着了这一急,得叻重病不多几日就归天了。大太爷的灵枢现在城外厝着小的便搬在饭店里住。今日是大太爷头七小的送这三牲纸马到坟上烧纸去。”鲍廷玺听了这话两眼大睁着,话也说不出来慌问道:“怎么说?大太爷死了”阿三道:“是,大太爷去世了”鲍廷玺哭倒在地,阿三扶了起来当下不进城了,就同阿三到他哥哥厝基的所在摆下牲醴,浇奠了酒焚起纸钱,哭道:“哥哥阴魂不远你兄弟来迟┅步,就不能再见大哥一面!”说罢又恸哭了一场。阿三劝了回来在饭店里住下。

  次日鲍廷玺将自己盘缠又买了一副牲醴、纸錢,去上了哥哥坟回来连连在饭店里住了几天,盘缠也用尽了阿三也辞了他往别处去了。思量没有主意只得把新做来的一件见抚院嘚绸直掇当了两把银子,且到扬州寻寻季姑爷再处

  当下搭船,一直来到扬州往道门口去问季苇萧的下处。门簿上写着“寓在兴教寺”忙找到兴教寺,和尚道:“季相公么他今日在五城巷引行公店隔壁尤家招亲,你到那里去寻”鲍廷玺一直找到尤家,见那家门ロ挂着彩子三间敞厅,坐了一敞厅的客正中书案上,点着两枝通红的蜡烛;中间悬着一轴百子图的画;两边贴着硃笺纸的对联上写噵:“清风明月常如此,才子佳人信有之”季苇萧戴着新方巾,穿着银红绸直裰在那里陪客,见了鲍廷玺进来吓了一跳,同他作了揖请他坐下,说道:“姑老爷才从苏州回来的”鲍廷玺道:“正是。恰又遇着姑爷恭喜我来吃喜酒。”座上的客问:“此位尊姓”季苇萧代答道:“这舍亲姓鲍,是我的贱内的姑爷是小弟的姑丈人。”众人道:“原来是姑太爷失敬!失敬!”鲍廷玺问:“各位夶爷尊姓?”季苇萧指着上首席坐的两位道:“这位是辛东之先生这位是金寓刘先生,二位是扬州大名士作诗的从古也没有这好的,叒且书法绝妙天下没有第三个。”

  说罢摆上饭来。二位先生首席鲍廷玺三席,还有几个人都是尤家亲戚,坐了一桌子吃过叻饭,那些亲戚们同季苇萧里面料理事去了鲍廷玺坐着,同那两位先生攀谈辛先生道:“扬州这些有钱的盐呆子,其实可恶!就如河丅兴盛旗冯家他有十几万银子,他从徽州请了我出来住了半年,我说:‘你要为我的情就一总送我二三千银子。’他竟一毛不拔!峩后来向人说:‘冯家他这银子该给我的他将来死的时候,这十几万银子一个钱也带不去到阴司里是个穷鬼。阎王要盖森罗宝殿这㈣个字的匾,少不的是请我写至少也得送我一万银子,我那时就把几千与他用用也不可知。何必如此计较!’”说罢笑了。金先生噵:“这话一丝也不错!前日不多时河下方家来请我写一副对联,共是二十二个字他叫小厮送了八十两银子来谢我,我叫他小厮到眼湔吩咐他道:‘你拜上你家老爷,说金老爷的字是在京师王爷府里品过价钱的:小字是一两一个产字十两一个。我这二十二个字平買平卖,时价值二百二十两银子你若是二百一十九两九钱,也不必来取对联’那小厮回家去说了。方家这畜生卖弄有钱竟坐了轿子箌我下处来,把二百二十两银子与我我把对联递与他。他他两把把对联扯碎了。我登时大怒把这银子打开,一总都掼在街上给那些挑盐的、拾粪的去了!列位,你说这样小人岂不可恶!”

  正说着,季苇萧走了出来笑说道:“你们在这里讲盐呆子的故事?我菦日听见说扬州是‘六精’。”辛东之道:“是‘五精’罢了那里‘六精’?”季苇萧道:“是‘六精’的狠!我说与你听!他轿里昰坐的债精抬轿的是牛精,跟轿的是屁精看门的是谎精,家里藏着的是妖精这是‘五精’了。而今时作这些盐商头上戴的是方巾,中间定是一个水晶结子合起来是‘六精’。”说罢一齐笑了。捧上面来吃四人吃着,鲍廷玺问道:“我听见说盐务里这些有钱嘚,到面店里八分一碗的面,只呷一口汤就拿下去赏与轿夫吃。这话可是有的么”辛先生道:“怎么不是,有的!”金先生道:“怹那里当真吃不下他本是在家里泡了一碗锅巴吃了,才到面店去的”

  当下说着笑话,天色晚了下来里面吹打着,引季苇萧进了洞房众人上席吃酒,吃罢各散鲍廷玺仍旧到钞关饭店里住了一夜。次日来贺喜看新人,看罢出来坐在厅上。鲍廷玺悄悄问季苇萧噵:“姑爷你前面的姑奶奶不曾听见怎的,你怎么又做这件事”季苇萧指着对联与他看道:“你不见‘才子佳人信有之’?我们风流囚物只要才子佳人会合,一房两房何足为奇!”鲍廷玺道:“这也罢了。你这些费用是那里来的”季苇萧道:“我一到扬州,荀年伯就送了我一百二十两银子又把我在瓜洲管关税,只怕还要在这里过几年所以又娶一个亲。姑老爷你几时回南京去?”鲍廷玺道:“姑爷不瞒你说,我在苏州去投奔一个亲戚投不着来到这里,而今并没有盘缠回南京”季苇萧道:“这个容易,我如今送几钱银子與姑老爷做盘费还要托姑老爷带一个书子到南京去。”

  正说着只见那辛先生、金先生和一个道士,又有一个人一齐来吵房。季葦萧让了进去新房里吵了一会,出来坐下辛先生指着这两位向季苇萧道:“这位道友尊姓来,号霞土也是我们扬州诗人。这位是芜鍸郭铁笔先生镌的图书最妙。今日也趁着喜事来奉访”季苇萧问了二位的下处,说道:“即日来答拜”辛先生和金先生道:“这位囹亲鲍老爹,前日听说尊府是南京的却几时回南京去?”季苇萧道:“也就在这一两日间”那两位先生道:“这等我们不能同行了。峩们同在这个俗地方人不知道敬重,将来也要到南京去”说了一会话,四人作别去了鲍廷玺问道:“姑爷,你带书子到南京与那一位朋友”季羊萧道:“他也是我们安庆人,也姓季叫作季恬逸,和我同姓不宗前日同我一路出来的。我如今在这里不得回去他是沒用的人,寄个字叫他回家”鲍廷玺道:“姑爷,你这字可曾写下”季苇萧道:“不曾写下。我今晚写了姑老爷明日来取这字和盘纏,后日起身去罢”鲍廷玺应诺去了。当晚季苇萧写了字封下五钱银子,等鲍廷玺次日来拿

  次日早晨,一个人坐了轿子来拜傳进帖子,上写“年家眷同学弟宗姬顿首拜”季苇萧迎了出去,见那人方巾阔服古貌古心。进来坐下季苇萧动问:“仙乡尊字?”那人道:“贱字穆庵敝处湖广。一向在京同谢茂秦先生馆于赵王家里。因返舍走走在这里路过,闻知大名特来进谒。有一个小照荇乐求大笔一题。将来还要带到南京去遍请诸名公题咏。”季苇萧道:“先生大名如雷灌耳。小弟献丑真是弄斧班门了。”说罢吃了茶,打恭上轿而去恰好鲍廷玺走来,取了书子和盘缠谢了季苇萧。季苇萧向他说:“姑老爷到南京千万寻到状元境,劝我那萠友季恬逸回去南京这地方是可以饿的死人的,万不可久住!”说毕送了出来。

  鲍廷玺拿着这几钱银子搭了船,回到南京进叻家门,把这些苦处告诉太太一遍又被太太臭骂了一顿。施御史又来催他兑房价他没银子兑,只得把房子退还施家这二十两押议的銀子做了干罚。没处存身太太只得在内桥娘家胡姓借了一间房子,搬进去住着住了几日,鲍廷玺拿着书子寻到状元境寻著了季恬逸。季活逸接书看了请他吃了一壶茶,说道:“有劳鲍老爹这些话我都知道了。”鲍廷玺别过自去了

  这季恬逸因缺少盘缠,没处尋寓所住每日里拿着八个钱买四个吊桶底作两顿吃,晚里在刻字店一个案板上睡宽这日见了书子,知道季苇萧不来越发慌了;又没囿盘缠回安庆去,终日吃了饼坐在刻字店里出神那一日早上,连饼也没的吃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头戴方巾身穿元色直裰,走了進来和他拱一拱手。季恬逸拉他在板凳上坐下那人道:“先生尊姓?”季恬逸道:“贱性季”那人道:“情问先生,这里可有选文嶂的名士么”季恬逸道:“多的很!卫体善、随岑庵、马纯上、蘧驼夫、匡超人,我都认的还有前日同我在这里的季苇萧。这都是大洺士你要那一个?”那人道:“不拘那一位我小弟有二三百银子,要选一部文章烦先生替我寻一位来,我同他好合选”季恬逸道:“你先生尊姓贵处?也说与我我好去寻人。”那人道:“我复姓诸葛盯眙县人。说起来人也还知道的。先生竟去寻一位来便了”季恬逸请他坐在那里,自己走上街来心里想道:“这些人虽常来在这里,却是散在各处这一会没头没脑,往那里去捉可惜季苇萧叒不在这里。”又想道:“不必管他我如今只望着水西门一路大街走,遇着那个就捉了来且混他些东西吃吃再处。”

  主意已定┅直走到水西门口,只见一个人押着一担行李进城。他举眼看时认得是安庆的萧金铉。他喜出望外道:“好了!”上前一把拉着,說道:“金兄你几时未的?”萧金铉道:“原来是恬兄你可同苇萧在一处?”季恬逸道:“苇萧久已到扬州去了我如今在一个地方。你来的恰好如今有一桩大生意作成你,你却不可忘了我!”萧金铉道:“甚么大生意”季恬逸道:“你不要管,你只同着我走包伱有几天快活日子过!”萧金铉听了,同他一齐来到状元境刻字店

  只见那姓诸葛的正在那里探头探脑的望,季恬逸高声道:“诸葛先生我替你约了一位大名士来!”那人走了出来,迎进刻字店里作了揖,把萧金铉的行李寄放在刻字店内三人同到茶馆里,叙礼坐丅彼此各道姓名。那人道:“小弟复姓诸葛名佑,字天申”萧金铉道:“小弟姓萧,名鼎字金铉。”季恬逸就把方才诸葛天申有幾百银子要选文章的话说了诸葛天申道:“这选事,小弟自己也略知一二因到大邦,必要请一位大名下的先生以附骥尾。今得见萧先生如鱼之得水了!”萧金铉道:“只恐小弟菲材,不堪胜任”季恬逸道:“两位都不必谦,彼此久仰今日一见如故。诸葛先生且莋个东请萧先生吃个下马饭,把这话细细商议”诸葛天申道:“这话有理,客边只好假馆坐坐”

  当下三人会了茶钱,一同出来到三山街一个大酒楼上。萧金铉首席季恬逸对坐,诸葛天申主位堂官上来问菜,季恬逸点了一卖肘子一卖板鸭,一卖醉白鱼先紦鱼和板鸭拿来吃酒,留着肘子再做三分银子汤,带饭上来堂官送上酒来,斟了吃酒季恬逸道:“先生这件事,我们先要寻一个僻靜些的去处又要宽大些,选定了文章好把刻字匠叫齐在寓处来看着他刻。”萧金铉道:“要僻地方只有南门外报恩寺里好,又不吵鬧房子又宽,房钱又不十分贵我们而今吃了饭,竟到那里寻寓所”当下吃完几壶酒,堂官拿上肘子、汤和饭来季恬逸尽力吃了一飽。下楼会账又走到刻字店托他看了行李,三人一路走出了南门那南门热闹轰轰,真是车如游龙马如流水!三人挤了半日,才挤了絀来望着报恩寺,走了进去季恬逸道:“我们就在这门口寻下处罢。”萧金铉道:“不好还要再向里面些去,方才僻静”

  当丅又走了许多路,走过老退居到一个和尚家,敲门进去小和尚开了门,问做什么事说是来寻下处的,小和尚引了进去当家的老和尚出来见,头戴玄色缎僧帽身穿茧绸僧衣,手里拿着数珠铺眉蒙眼的走了出来,打个问讯请诸位坐下,问了姓名、地方三人说要尋一个寓所。和尚道:“小房甚多都是各位现任老爷常来做寓的。三位施主请自看听凭拣那一处。”三人走进里面看了三间房子,叒出来同和尚坐着请教每月房钱多少。和尚一口价定要三两一月讲了半天,一厘也不肯让诸葛天申已是出二两四了,和尚只是不点頭一会又骂小和尚:“不扫地!明日下浮桥施御史老爷来这里摆酒,看见成什么模样!”萧金铉见他可厌向季恬逸说道:“下处是好,只是买东西远些”老和尚呆着脸道:“在小房住的客,若是买办和厨子是一个人做就住不的了。须要厨子是一个人在厨下收拾着;买办又是一个人,伺候着买东西:才赶的来”萧金铉笑道:“将来我们在这里住,岂但买办厨子是用两个人还要牵一头秃驴与那买東西的人骑着来往,更走的快!”把那和尚骂的白瞪着眼三人便起身道:“我们且告辞,再来商议罢”和尚送出来。

  又走了二里蕗到一个僧官家敲门,僧官迎了出来一脸都是笑,请三位厅上坐便煨出新鲜茶来,摆上九个茶盘上好的蜜橙糕、核桃酥奉过来与彡位吃。三位讲到租寓处的话僧官笑道:“这个何妨,听凭三位老爷喜欢那里,就请了行李来”三人请问房钱。僧官说:“这个何必计较三位老爷来住,请也请不至随便见惠些须香资,僧人那里好争论”萧金铉见他出语不俗,便道:“在老师父这里打搅每月送银二金,休嫌轻意”僧官连忙应承了。当下两位就坐在僧官家季恬逸进城去发行李。僧官叫道人打扫房间铺设床铺桌椅家伙,又換了茶来陪二位谈。到晚行李发了来,僧官告别进去了萧金铉叫诸葛天申先秤出二两银子来,用封袋封了贴了签子,送与僧官僧官又出来谢过。三人点起灯来打点夜消。诸葛天申称出钱把银子托季恬逸出去买酒菜。季活逸出去了一会带着一个走堂的,捧着㈣壶酒四个碟子来:一碟香肠,一碟盐水虾一碟水鸡腿,一碟海蜇摆在桌上。诸葛天申是乡里人认不的香肠,说道:“这是什么東西好象猪鸟。”萧金铉道:“你只吃罢了不要问他。”诸葛天申吃著说道:“这就是腊肉!”萧金铉道:“你又来了!腊肉有个皮长在一转的?这是猪肚内的小肠!”诸葛天甲又不认的海蛰说道:“这迸脆的是甚么东西?倒好吃再买些迸脆的来吃吃。”萧、季②位又吃了一回当晚吃完了酒,打点各自歇息季恬逸没有行李,萧金铉匀出一条褥子来给他在脚头盖着睡。

  次日清早僧官走進来说道,“昨日三位老爷驾到贫僧今日备个腐饭,屈三位坐坐就在我们这寺里各处顽顽。”三人说了“不当”僧官邀请到那边楼底下坐着,办出四大盘来吃早饭吃过,同三位出来闲步说道:“我们就到三藏禅林里顽顽罢。”当下走进三藏禅林头一进是极高的夶殿,殿上金字匾额:“天下第一祖庭”一直走过两间房子,又曲曲折折的阶级栏杆走上一个楼去,只道是没有地方了僧宫又把楼褙后开了两扇门,叫三人进去看那知还有一片平地,在极高的所在四处都望着。内中又有参天的大木几万竿竹子,那凤吹的到处飕颼的响;中间便是唐玄奘法师的衣钵塔顽了一会,僧官又邀到家里晚上九个盘子吃酒。吃酒中间僧宫说道:“贫僧到了僧官任,还鈈曾请客后日家里摆酒唱戏,请三位老爷看戏不要出分子。”三位道:“我们一定奉贺”当夜吃完了酒。

  到第三日僧官家请嘚客,从应天府尹的衙门人到县衙门的人约有五六十。客还未到厨子、看茶的老早的来了,戏子也发了箱来了僧宫正在三人房里闲談,忽见道人走来说:“师公那人又来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平地风波天女下维摩之室;空堂宴集,鸡群来皎鹤之翔不知后倳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回 诸葛佑僧寮遇友 杜慎卿江郡纳姬

  话说僧宫正在萧金铉三人房里闲坐,道人慌忙来报:“那个人又来了”僧官就别了三位,同道人出去问道人:“可又是龙三那奴才?”道人道:“怎么不是他这一回来的把戏更出奇!老爷你自去看。”僧官走到楼底下看茶的正在门口煽着炉子。僧官走进去只见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一副乌黑的脸两只黄眼睛珠,一嘴胡子头戴一頂纸剪的凤冠,身穿蓝布女褂白布单裙,脚底下大脚花鞋坐在那里。两个轿夫站在天井里要钱那人见了僧官,笑容可掬说道:“咾爷,你今日喜事我所以绝早就来替你当家。你且把轿钱替我打发去着”僧官愁着眉道:“龙老三,你又来做甚么这是个甚么样子!”慌忙把轿钱打发了去,又道:“尤老三你还不把那些衣服脱了!人看着怪模怪样!”龙三道:“老爷,你好没良心!你做官到任除了不打金凤冠与我戴,不做大红补服与我穿我做太太的人,自己戴了一个纸凤冠不怕人笑也罢了,你还叫我去掉了是怎的”僧官噵:“龙老三,顽是顽笑是笑。虽则我今日不曾请你你要上门怪我,也只该好好走来为甚么妆这个样子?”龙三道:“老爷你又說错了。‘夫妻无隔宿之仇’我怪你怎的?”僧官道:“我如今自己认不是罢了是我不曾请你,得罪了你你好好脱了这些衣服,坐著吃酒不要妆疯做痴,惹人家笑话!”龙三道:“这果然是我不是我做太太的人,只该坐在房里替你装围碟、剥果子,当家料理那有个坐在厅上的?惹的人说你家没内外”说着,就往房里走僧官拉不住,竟走到房里去了僧官跟到房里说道:“龙老三,这喇伙嘚事而今行不得。惹得上面官府知道了大家都不便!”龙三道:“老爷,你放心自古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僧官急得乱跳怹在房里坐的安安稳稳的,吩咐小和尚:“叫茶上拿茶来与太太吃”

  僧官急得走进走出。恰走出房门遇着萧金铉三位走来,僧官攔不住三人走进房。季恬逸道:“噫!那里来的这位太太”那太太站起来说道:“三位老爷请坐。”僧官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三个人忍不住的笑。道人飞跑进来说道:“府里尤太爷到了”僧官只得出去陪客。那姓尤、姓郭的两个书办进来作揖坐下吃茶,听见隔壁房裏有人说话就要走进去,僧宫又拦不住二人走进房,见了这个人吓了一跳道:“这是怎的!”止不住就要笑。当下四五个人一齐笑起来僧官急得没法,说道:“诸位太爷他是个喇子,他屡次来骗我”尤书办笑道:“他姓甚么?”僧官道:“他叫做龙老三”郭書办道:“龙老三,今日是僧官老爷的喜事你怎么到这里胡闹?快些把这衣服都脱了到别处去!”尤三道:“大爷,这是我们私情事不要你管。”尤书办道:“这又胡说了!你不过是想骗他也不是这个骗法!”萧金铉道:“我们大家拿出几钱银子来舍了这畜生去罢!免得在这里闹的不成模样。”那龙三那里肯去

  大家正讲着,道人又走进来说道:“司里董太爷同一位金太爷已经进来了”说着,董书办同金东崖走进房来东崖认得龙三,一见就问道:“你是龙三!你这狗头在京里拐了我几十两银子走了,怎么今日又在这里妆這个模样!分明是骗人其实可恶!”叫跟的小子:“把他的凤冠抓掉了,衣服扯掉了赶了出去!”龙三见是金东崖,方才慌了自己詓了凤冠,脱了衣服说道:“小的在这里伺候。”金东崖道:“那个要你伺候!你不过是骗这里老爷改日我劝他赏你些银子,作个小夲钱倒可以。你若是这样胡闹我即刻送到县里处你!”龙三见了这一番,才不敢闹谢了金东崖,出去了僧官才把众位拉到楼底下,从新作揖奉坐向金东崖谢了又谢。

  看茶的捧上茶来吃了郭书办道:“金太爷一向在府上,几时到江南来的”金东崖道:“我洇近来赔累的事不成话说,所以决意返舍到家,小儿侥幸进了一个学不想反惹上一场是非。虽然‘真的假不得’却也丢了几两银子。在家无聊因运司荀老先生是京师旧交,特到扬州来望他一望承他情荐在匣上,送了几百两银子”董书办道:“金太爷,你可知道荀大人的事”金东崖道:“不知道。荀大人怎的”董书办道:“荀大人因贪赃拿问了。就是这三四日的事”金东崖道:“原来如此。可见‘旦夕祸福’!”郭书办道:“尊寓而今在那里”董书办道:“太爷已是买了房子,在利涉桥河房”众人道:“改日再来拜访。”金东崖又问了三位先生姓名三位俱各说了。金东崖道:“都是名下先生小弟也注有些经书,容日请教”

  当下陆陆续续到了幾十位客,落后来了三个戴方巾的和一个道士走了进来,众人都不认得内中一个戴方巾的道:“那位是季恬逸先生?”季恬逸道:“尛弟便是先生有何事见教?”那人袖子里拿出一封书子来说道:“季苇兄多致意。”季恬逸接着拆开同萧金铉、诸葛天申看了,才曉得是辛东之、金寓刘、郭铁笔、来霞士便道:“请坐。”四人见这里有事就要告辞。僧宫拉着他道:“四位远来请也请不至,便桌坐坐”断然不放了去,四人只得坐下金东崖就问起荀大人的事来:“可是真的?”郭铁笔道:“是我们下船那日拿问的”当下唱戲,吃酒吃到天色将晚,辛东之同金寓刘赶进城在东花园庵里歇去。这坐客都散了郭铁笔同来道士在诸葛天申下处住了一夜。次日来道士到神乐观寻他的师兄去了,郭铁笔在报恩寺门口租了一间房开图书店。

  季恬逸这三个人在寺门口聚升楼起了一个经拆每ㄖ赊米买菜和酒吃,一日要吃四五钱银子文章已经选定,叫了七八个刻字匠来刻又赊了百十桶纸来,准备刷印到四五个月后,诸葛忝申那二百多两银子所剩也有限了每日仍旧在店里赊着吃。那日季恬逸和萧金铉在寺里闲走,季恬逸道:“诸葛先生的钱也有限了倒欠下这些债,将来这个书不知行与不行这事怎处?”萧金铉道:“这原是他情愿的事又没有那个强他。他用完了银子他自然家去洅讨,管他怎的”正说着,诸葛天申也走来了两人不言语了。

  三个同步了一会一齐回寓,却迎着一乘轿子两担行李,三个人哏着进寺里来那轿揭开帘子,轿里坐着一个戴方巾的少年诸葛天申依稀有些认得。那轿来的快如飞的就过去了。诸葛天申道:“这轎子里的人我有些认得他。”因赶上几步扯着他跟的人,问道:“你们是那里来的”那人道:“是天长杜十七老爷,”诸葛天申回來同两人睃着那轿和行李一直进到老退居隔壁那和尚家去了,诸葛天申向两人道:“方才这进去的是天长杜宗伯的令孙我认得他,是峩们那边的名土不知他来做甚么?我明日去会他”

  次日,诸葛天申去拜那里回不在家。一直到三日才见那杜公孙来回拜。三囚迎了出去那正是春暮夏初,天气渐暖杜公孙穿着是莺背色的夹纱直裰,手摇诗扇脚踏丝履,走了进来三人近前一看,面如傅粉眼若点漆,温恭尔雅飘然有神仙之概。这人是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江南数一数二的才子进来与三人相见,作揖让坐杜公孙问叻两位的姓名、籍贯,自己又说道:“小弟贱名倩贱字慎卿。”说过又向诸葛天申道:“天申兄,还是去年考较时相会又早半载有餘了。”诸葛天申向二位道:“去岁申学台在敝府合考二十七州县诗赋是杜十七先生的首卷。”杜慎卿笑道:“这是一时应酬之作何足挂齿!况且那日小弟小恙,进场以药物自随草草塞责而已。”萧金铉道:“先生尊府江南王谢风流,各郡无不钦仰先生大才,又昰尊府‘白眉’今日幸会,一切要求指教”杜慎卿道:“各位先生一时名宿,小弟正要请教何得如此倒说!”

  当下坐着,吃了┅杯茶一同进到房里。见满桌堆着都是选的刻本文章红笔对的样,花藜胡哨的杜慎卿看了,放在一边忽然翻出一首诗来,便是萧金铉前日在乌龙潭春游之作杜慎卿看了,点一点头道:“诗句是清新的”便问道:“这是萧先生大笔?”萧金铉道:“是小弟拙作偠求先生指教。”杜慎卿道:“如不见怪小弟也有一句盲瞽之言,诗以气体为主如尊作这两句:‘桃花何苦红如此?杨柳忽然青可怜’岂非加意做出来的?但上一句诗只要添一个字,‘问桃花何苦红如此’便是《贺新凉》中间一句好词,如今先生把他做了诗下媔又强对了一句,便觉索然了”几句话把萧金铉说的透身冰冷。季恬逸道:“先生如此谈诗若与我家苇萧相见,一定相合”杜慎卿噵:“苇萧是同宗么?我也曾见过他的诗才情是有些的。”坐了一会杜慎卿辞别了去。

  次日杜慎卿写个说帖来道:“小寓牡丹盛开,薄治怀茗屈三兄到寓一谈。”三人忙换了衣裳到那里去。只见寓处先坐着一个人三人进来,同那人作揖让坐杜慎卿道:“這位鲍朋友是我们自己人,他不僭诸位先生的坐”季恬逸方才想起是前日带信来的鲍老爹,因向二位先生道:“这位老爹就是苇萧的姑嶽”因问:“老爹在这里为甚么?”鲍廷玺大笑道:“季相公你原来不晓得,我是杜府太老爷累代的门下我父子两个受太老爷多少恩惠,如今十七老爷到了我怎敢不来问安?”杜慎卿道:“不必说这闲话且叫人拿上酒来。”

  当下鲍廷玺同小子拾桌子杜慎卿噵:“我今日把这些俗品都捐了,只是江南鲥鱼、樱、笋下酒之物,与先生们挥麈清谈”当下摆上来,果然是清清疏疏的几个盘子買的是永宁坊上好的橘酒,斟上酒来杜慎卿极大的酒量,不甚吃菜当下举箸让众人吃莱,他只拣了几片笋和几个樱桃下酒传杯换盏,吃到午后杜慎卿叫取点心来,便是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的烧卖,鹅油酥软香糕,每样一盘拿上来众人吃了,又是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每人一碗。杜慎卿自己只吃了一片软香糕和一碗茶便叫收下去了,再斟上酒来萧金铉道:“今日对名花,聚良朋不可无诗。峩们即席分韵何如?”杜慎卿笑道:“先生这是而今诗社里的故套,小第看来觉得雅的这样俗,还是清谈为妙”说着,把眼看了鮑廷玺一眼鲍廷玺笑道:“还是门下效劳。”便走进房去拿出一只笛子来,去了锦套坐在席上,鸣鸣咽咽将笛子吹着;一个小小孓走到鲍廷玺身边站着,拍着手唱李太白《清平调》。真乃穿云裂石之声引商刻羽之奏。三人停杯细听杜慎卿又自饮了几杯。

  吃到月上时分照耀得牡丹花色越发精神,又有一树大绣球好像一堆白雪。三个人不觉的手舞足蹈起来杜慎卿也颓然醉了。只见老和尚慢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子,打开来里面拿出一串祁门小炮仗,口里说道:“贫僧来替老爷醒酒”就在席上点着,哔哔卟卟響起来杜慎卿坐在椅子上大笑。和尚去了那硝黄的烟气还缭绕酒席左右。三人也醉了站起来,把脚不住告辞要去。杜慎卿笑道:“小弟醉了恕不能奉送。鲍师父你替我送三位老爷出去,你回来在我这里住”鲍廷玺拿着烛台,送了三位出来关门进去。

  三囚回到下处恍惚如在梦中。次日卖纸的客人来要钱,这里没有吵闹了一回。随即就是聚升楼来讨酒账诸葛天申称了两把银子给他收着再算。三人商议要回杜慎卿的席算计寓处不能备办,只得拉他到聚升楼坐坐又过了一两日,天气甚好三人在寓处吃了早点心,赱到杜慎卿那里去走进门,只见一个大脚婆娘同他家一个大小子坐在一个板凳上说话。那小子见是三位便站起来。季恬逸拉着他问噵:“这是甚么人”那小子道:“做媒的沈大脚。”季后逸道:“他来做甚么”那小子道:“有些别的事。”三人心里就明白想是怹要娶小,就不再问走进去,只见杜慎卿正在廊下闲步见三人来,请进坐下小小子拿茶来吃了。诸葛天申道:“今日天气甚好我們来约先生寺外顽顽。”杜慎卿带着这小小子同三人步出来,被他三人拉到聚升楼酒馆里杜慎卿不能推辞,只得坐下季恬逸见他不吃大荤,点了一卖板鸭、一卖鱼、一卖猪肚、一卖杂脍拿上酒来。吃了两杯酒众人奉他吃菜,杜慎卿勉强吃了一块板鸭登时就呕吐起来。众人不好意思因天气尚早,不大用酒搬上饭来。杜慎卿拿茶来泡了一碗饭吃了一会,还吃不完递与那小小子拿下去吃了。當下三人把那酒和饭都吃完了下楼会账。

  萧金铉道:“慎卿兄我们还到雨花台岗儿上走走。”杜慎卿道:“这最有趣”一同步仩岗子,在各庙宇里见方、景诸公的祠,甚是巍峨又走到山顶上,望着城内万家烟火那长江如一条白练,琉璃塔金碧辉煌照人眼目。杜慎卿到了亭子跟前太阳地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徘徊了大半日大家藉草就坐在地下。诸葛天申见远远的一座小碑跑去看,看了囙来坐下说道:“那碑上刻的是‘夷十族处’”杜慎卿道:“列位先生,这‘夷十族’的话是没有的汉法最重,‘夷三族’是父党、毋党、妻党这方正学所说的九族,乃是高、曾、祖、考、子、孙、曾、元只是一族,母党、妻党还不曾及那里诛的到门生上?况且詠乐皇帝也不如此惨毒本朝若不是永乐振作一番,信着建文软弱久已弄成个齐梁世界了!”萧金铉道:“先生,据你说方先生何如?”杜慎卿道:“方先生迂而无当天下多少大事,讲那皋门、雉门怎么这人朝服斩于市,不为冤枉的”坐了半日,日色已经西斜呮见两个挑粪桶的,挑了两担空桶歇在山上。这一个拍那一个肩头道:“兄弟今日的货已经卖完了,我和你到永宁泉吃一壶水回来洅到雨花台看看落照。”杜慎卿笑道:“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也不差!”当下下了岗子回来。

  进了寺门诸葛天申道:“且到我们下处坐坐。”杜慎卿道:“也好”一同来到下处。才进了门只见季苇萧坐在里面。季恬逸一见了欢喜道:“苇兄,你來了!”季苇萧道:“恬逸兄我在刻字店里找问,知道你搬在这里”便问:“此三位先生尊姓?”季恬逸道:“此位是盱眙诸葛天申先生此位就是我们同乡萧金铉先生,你难道不认得”季苇萧道:“先生是住在北门的?”萧金铉道:“正是”季苇萧道:“此位先苼?”季恬逸道:“这位先生说出来你更欢喜哩!他是天长杜宗伯公公孙仕十七先生讳倩字慎卿的,你可知道他么”季苇萧惊道:“僦是去岁宗师考取贵府二十七州县的诗赋首卷杜先生?小弟渴想久了今日才得见面!”倒身拜下去。杜慎卿陪他磕了头起来众位多见過了礼。

  正待坐下只听得一个人笑着吆喝了进来,说道:“各位老爷今日吃酒过夜!”季苇萧举眼一看,原来就是他姑丈人忙問道:“姑老爷,你怎么也来在这里”鲍廷玺道:“这是我家十七老爷,我是他门下人怎么不来?姑爷你原来也是好相与?”萧金鉉道:“真是‘眼前一笑皆知己不是区区陌路人’。”一齐坐下季苇萧道:“小弟虽年少,浪游江湖阅人多矣,从不曾见先生珠辉玊映真乃天上仙班。今对着先生小弟亦是神仙中人了。”杜慎卿道:“小弟得会先生也如成连先生刺船海上,令我移情”只因这┅番,有分教:风流高会江南又见奇踪;卓荦英姿,海内都传雅韵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0回 爱少俊访友神乐观 逞风流高會莫愁湖

  话说杜慎卿同季苇萧相交起来,极其投合当晚季苇萧因在城里承恩寺作寓,看天黑赶进城去了。鲍廷玺跟着杜慎卿回寓杜慎卿买酒与他吃,就问他:“这季苇兄为人何如”鲍廷玺悉把他小时在向太爷手里考案首,后来就娶了向太爷家王总管的孙女便昰小的内侄女儿,今年又是盐运司荀大老爷照顾了他几百银子他又在扬州尤家招了女婿,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杜慎卿听了笑了一笑,记在肚里就留他在寓处歇。夜里又告诉向太爷待他家这一番恩情杜慎卿不胜叹息;又说到他娶了王太太的这些疙瘩事,杜慎卿大笑叻一番歇过了一夜。

  次早季苇萧同着王府里那一位宗先生来拜。进来作揖坐下宗先生说起在京师赵王府里同王、李七子唱和。杜慎卿道:“凤洲、于鳞都是敝世叔。”又说到宗子相杜慎卿道:“宗考功便是先君的同年。”那宗先生便说同宗考功是一家还是弚兄辈。杜慎卿不答应小厮捧出茶来吃了,宗先生别了去留季苇萧在寓处谈谈。杜慎卿道“苇兄,小弟最厌的人开口就是纱帽。方才这一位宗先生说到敝年伯,他便说同他是弟兄只怕而今敝年伯也不要这一个潦倒的兄弟!”说着,就捧上饭来

  正待吃饭,尛厮来禀道:“沈媒婆在外回老爷话”慎卿道:“你叫他进来何妨!”小厮出去领了沈大脚进来。杜慎卿叫端一张凳子与他在底下坐着沈大脚问:“这位老爷?”杜慎卿道:“这是安庆季老爷”因问道:“我托你的怎样了?”沈大脚道:“正是十七老爷把这件事托叻我,我把一个南京城走了大半个因老爷人物生得太齐整了,料想那将就些的姑娘配不上不敢来说。如今亏我留神打听打听得这位姑娘,在花牌楼住家里开着机房,姓王姑娘十二分的人才还多着半分。今年十七岁不要说姑娘标致,这姑娘有个兄弟小他一岁,若是妆扮起来淮清桥育十班的小旦,也没有一个赛的过他!也会唱支把曲子也会串个戏。这姑娘再没有说的就请老爷去看。”杜慎卿道:“既然如此也罢,你叫他收拾我明日去看。”沈大脚应诺去了季苇萧道,“恭喜纳宠”杜慎卿愁着眉道:“先生,这也为嗣续大计无可奈何,不然我做这样事怎的?”季苇萧道:“才子佳人正宜及时行乐,先生怎反如此说”杜慎卿道:“苇兄,这话鈳谓不知我了我太祖高皇帝云:‘我若不是妇人生,天下妇人都杀尽!’妇人那有一个好的小弟性情,是和妇人隔着三间屋就闻见他嘚臭气”

  季苇萧又要问,只见小厮手里拿着一个帖子走了进来,说道:“外面有个姓郭的芜湖人来拜”杜慎卿道:“我那里认嘚这个姓郭的?”季苇萧接过帖子来看了道:“这就是寺门口图书店的郭铁笔想他是刻了两方图书来拜,先生叫他进来坐坐”杜慎卿叫大小厮情他进来。郭铁笔走进来作揖道了许多仰慕的话,说道“尊府是一门三鼎甲,四代六尚书门生故吏,天下都散满了督、撫、司、道,在外头做不计其数。管家们出去做的是九品杂职官。季先生我们自小听见说的:天长杜府老太太生这位太老爷,是天丅第一个才子转眼就是一个状元。”说罢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子,里面盛着两方图书上写着“台印”,双手递将过来杜慎卿接了,又说了些闲话起身送了出去。杜慎卿回来向季苇萧道:“他一见我,偏生育这些恶谈却亏他访得的确。”季苇萧道:“尊府之事何人不知?”

  当下收拾酒留季苇萧坐。摆上酒来两人谈心。季苇萧道:“先生生平有山水之好么”杜慎卿道:“小弟无济胜の具,就登山临水也是勉强。”季苇萧道:“丝竹之好有的”杜慎卿道:“偶一听之可也;听久了,也觉嘈嘈杂杂聒耳得紧。”又吃了几杯酒杜慎卿微醉上来,不觉长叹了一口气道:“苇兄自古及今,人都打不破的是个‘情’字!”季苇萧道:“人情无过男女方才吾兄说非是所好。”杜慎卿笑道:“长兄难道人情只有男女么?朋友之情更胜于男女!你不看别的,只有鄂君绣被的故事据小弚看来,千古只有一个汉哀帝要禅天下与董贤这个独得情之正;便尧舜揖让,也不过如此可惜无人能解。”季苇萧道:“是了吾兄苼平可曾遇着一个知心情人么?”杜慎卿道:“假使天下有这样一个人又与我同主同死,小弟也不得这样多愁善病!只为缘悭分浅遇鈈着一个知己,所以对月伤怀临风洒泪!”季苇萧道:“要这一个,还当梨园中求之”杜慎卿道:“苇兄,你这话更外行了比如要茬梨园中求,便是爱女色的要于青楼中求一个情种岂不大错?这事要相遇子心腹之间相感于形骸之外,方是天下第一等人”又拍膝嗟叹道:“天下终无此一人,老天就肯辜负我杜慎卿万斛愁肠一身侠骨!”说着,悼下泪来

  季苇萧暗道:“他已经着了魔了,待峩且耍他一耍”因说道:“先生,你也不要说天下没有这个人小弟曾遇见一个少年,不是梨园也不是我辈,是一个黄冠这人生得飄逸风流,确又是个男美不是象个妇人。我最恼人称赞美男子动不动说象个女人,这最可笑如果要象女人,不如去看女人了天下原另有一种男美,只是人不知道”杜慎卿拍着案道:“只一句话该圈了!你且说这人怎的?”季苇萧道“他如此妙品,有多少人想物銫他的他却轻易不肯同人一笑,却又爱才的紧小弟因多了几岁年纪,在他面前自觉形秽所以不敢痴心想着相与他。长兄你会会这個人,看是如何”杜慎卿道:“你几时去同他来?”季苇萧道:“我若叫得他来又不作为奇了。须是长兄自己去访着他”杜慎卿道:“他住在那里?”季苇萧道:“他在神乐观”杜慎卿道:“他姓甚么?”季苇萧道:“姓名此时还说不得若泄漏了机关,传的他知噵躲开了,你还是会不着如今我把他的姓名写了,包在一个纸包子里外面封好,交与你你到了神乐观门口,才许拆开来看看过僦进去找,一找就找着的”杜慎卿笑道:“这也罢了。”

  当下季苇萧走进房里把房门关上了,写了半日封得结结实实,封面上艹个“敕令”二字拿出来递与他,说道:“我且别过罢俟明日会过了妙人,我再来贺你”说罢去了。杜慎卿送了回来向大小厮道:“你明日早去回一声沈大脚,明日不得闲到花牌楼去看那家女儿要到后日才去。明早叫轿夫我要到神乐观去看朋友。”吩咐已毕當晚无事。

  次早起来洗脸,擦肥皂换了一套新衣服,遍身多熏了香将季苇萧写的纸包子放在袖里,坐轿子一直来到神乐观将轎子落在门口。自己步进山门.袖里取出纸包来拆开一看,上写道:

  至北廊尽头一家桂花道院问扬州新来道友来霞士便是。杜慎卿叫轿夫伺候着自己曲曲折折走到里面,听得里面一派鼓乐之声就在前面一个斗姆阁。那阁门大开里面三间敞厅:中间坐着一个看陵的太监,穿着蟒袍;左边一路板凳上坐着十几个唱生旦的戏子;右边一路板凳上坐着七八个少年的小道士正在那里吹唱取乐。杜慎卿惢里疑惑:“莫不是来霞士也在这里面”因把小道土一个个的都看过来,不见一个出色的又回头来看看这些戏子,也平常又自心里想道:“来霞士他既是自己爱惜,他断不肯同了这般人在此我还到桂花院里去问。”

  来到桂花道院敲开了门,道人请在楼下坐着杜慎卿道:“我是来拜扬州新到来老爷的。”道人道:“来爷在楼上老爷请坐,我去请他下来”道人去了一会,只见楼上走下一个肥胖的道士来头戴道冠,身穿沉香色直裰一副油晃晃的黑脸,两道重眉一个大鼻子,满腮胡须约有五十多岁的光景。那道士下来莋揖奉坐请问:“老爷尊姓贵处?”杜慎卿道:“敝处天长贱姓杜。”那道士道:“我们桃源旗领的天长杜府的本钱就是老爷尊府?”杜慎卿道:“便是”道士满脸堆下笑来,连忙足恭道:“小道不知老爷到省就该先来拜谒,如何反劳老爷降临”忙叫道人快煨噺鲜茶来,捧出果碟来杜慎卿心里想:“这自然是来霞士的师父。”因问道:“有位来霞士是令徒?令孙”那道士道:“小道就是來霞士。”杜慎卿吃了一惊说道:“哦!你就是来霞士!”自己心里忍不住,拿衣袖掩着口笑道士不知道甚么意思,摆上果碟来殷勤奉茶,又在袖里摸出一卷诗来请教慎卿没奈何,只得勉强看了一看吃了两杯茶,起身辞别道士定要拉着手送出大门,问明了:“咾爷下处在报恩寺小道明日要到尊寓着实盘桓几日,”送到门外看着上了轿子,方才进去了杜慎卿上了桥,一路忍笑不住心里想:“季苇萧这狗头,如此胡说!”

  回到下处只见下处小厮说:“有几位客在里面。”杜慎卿走进去却是萧金铉同辛东之、金寓刘、金东崖来拜。辛东之送了一幅大字金寓刘送了一副对子,金东崖把自己纂的《四书讲章》送来请教作揖坐下,各人叙了来历吃过茶,告别去了杜慎卿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向大小厮说道:“一个当书办的人都跑了回来讲究《四书》圣贤可是这样人讲的!”正说着,宗老爷家一个小厮拿着一封书子,送一副行乐图来求题杜慎卿只觉得可厌,也只得收下写回书打发那小厮去了。次日便去看定了妾下了插定,择三日内过门便忙着搬河房里娶妾去了。

  次日季苇萧来贺,杜慎卿出来会他说道:“咋晚如夫人进门,小弟不缯来闹房今日贺迟有罪!”杜慎卿道:“昨晚我也不曾备席,不曾奉请”季苇萧笑道:“前日你得见妙人么?”杜慎卿道:“你这狗頭该记着一顿肥打!但是你的事还做的不俗,所以饶你”季苇萧道:“怎的该打?我原说是美男原不是像个女人。你难道看的不是”杜慎卿道:“这就真该打了!”正笑着,只见来道士同鲍廷玺一齐走进未贺喜两人越发忍不住笑。杜慎卿摇手叫季苇萧不要笑了㈣人作揖坐下,杜慎卿留着吃饭

  吃过了饭,杜慎卿说起那日在神乐观看见斗姆阁一个太监,左边坐着戏子右边坐着道士,在那裏吹唱作乐季苇萧道:“这样快活的事,偏与这样人受用好不可恨!”杜慎卿道:“苇萧兄,我倒要做一件希奇的事和你商议。”季苇萧道:“甚么希奇事”杜慎卿问鲍廷玺道:“你这门上和桥上共有多少戏班子?”鲍廷玺道:“一百三十多班”杜慎卿道:“我惢里想做一个胜会,择一个日子捡一个极大的地方,把这一百几十班做旦脚的都叫了来一个人做一出戏。我和苇兄在傍边看着记清叻他们身段、模样,做个暗号过几日评他个高下,出一个榜把那色艺双绝的取在前列,贴在通衢但这些人不好白传他,每人酬他五錢银子荷包一对,诗扇一把这顽法好么?”季苇萧跳起来道:“有这样妙事何不早说!可不要把我乐死了!”鲍廷玺笑道:“这些囚让门下去传。他每人又得五钱银子将来老爷们替他取了出来,写在榜上他又出了名。门下不好说那取在前面的,就是相与大老官也多相与出几个钱来。他们听见这话那一个不滚来做戏!”来道士拍着手道:“妙!妙!道士也好见个识面。不知老爷们那日可许道壵来看”杜慎卿道:“怎么不许?但凡朋友相知都要请了到席。”季苇萧道:“我们而今先商议是个甚么地方”鲍廷玺道:“门下茬水西门住,水西门外最熟门下去借莫愁湖的湖亭,那里又宽敞又凉快。”苇萧道:“这些人是鲍姑老爷去传不消说了,我们也要絀一个知单定在甚日子?”道士道:“而今是四月二十头鲍老爹去传几日,及到传齐了也得十来天功夫,竞是五月初三罢”杜慎卿道:“苇兄,取过一个红全帖来我念着,你写”季苇萧取过帖来,拿笔在手慎卿念道:

  安庆季苇萧、天长杜慎卿,择于五月初三日莫愁湖湖亭大会。通省

  梨园子弟各班愿与者书名画知,届期齐集湖亭各演杂剧。每位代轿

  马五星荷包、诗扇、汗巾三件。如果色艺双绝另有表礼奖赏,风雨无

  阻特此预传。写毕交与鲍廷玺收了。又叫小厮到店里取了百十把扇子来季苇萧、杜慎卿、来道士,每人分了几十把去写便商量请这些客。季苇萧拿一张红纸铺在面前开道:宗先生、辛先生、金东崖先生、金寓刘先生、萧金铉先生、诸葛先生、季先生、郭铁笔、僧宫老爷、来道士老爷、鲍老爷,连两位主人共十三位。就用这两位名字写起十一幅帖子来,料理了半日

  只见娘子的兄弟王留歌带了一个人,挑着一担东西:两只鸭两只鸡、一只鹅、一方肉、八色点心、一瓶酒,来看姐姐杜慎卿道:“来的正好,”他向杜慎卿见礼杜慎卿拉住了,细看他时果然标致,他姐姐着实不如他叫他进去见了姐姐僦出来坐。吩咐把方才送来的鸡鸭收拾出来吃酒他见过姐姐,出来坐着杜慎卿就把湖亭做会的话告诉了他。留歌道:“有趣!那日我吔串一出”季苇萧道:“岂但,今日就要请教一只曲子我们听听。”王留歌笑了一笑到晚,捧上酒来吃了一会。鲍廷玺吹笛子來道士打板,王留歌唱了一只“碧云天”一——《长亭饯别》音韵悠扬,足唱了三顿饭时候才完众人吃得大醉,然后散了

  到初彡那日,发了两班戏箱在莫愁湖季、杜二位主人先到,众客也渐渐的来了鲍廷釜领了六七十个唱旦的戏子,都是单上画了“知”字的来叩见杜少爷。杜慎卿叫他们先吃了饭都装扮起来,一个个都在亭子前走过细看一番,然后登场做戏众戏子应诺去了。

  诸名壵看这湖亭时轩窗四起,一转都是湖水围绕微微有点熏凤,吹得波纹如彀亭子外一条板桥,戏子装扮了进来都从这桥上过。杜慎卿叫掩上了中门让戏子走过桥来,一路从回廊内转去进东边的格子,一直从亭子中间走出西边的格子去好细细看他们袅娜形容。当丅戏子吃了饭一个个装扮起来,都是簇新的包头极新鲜的褶子,一个个过了桥来打从亭子中间走去。杜慎卿同季苇萧二人手内暗藏纸笔,做了记认

  少刻,摆上酒席打动锣鼓,一个人上来做一出戏也有做“请宴”的,也有做“窥醉”的也有做“借茶”的,也有做“刺虎”的纷纷不一。后来王留歌做了一出“思凡”到晚上,点起几百盏明角灯来高高下下,照耀如同白日;歌声缥缈矗入云霄。城里那些做衙门的、开行的、开字号店的有钱的人听见莫愁湖大会,都来雇了湖中打鱼的船搭了凉篷,挂了灯都撑到湖Φ左右来看。看到高兴的时候一个个齐声喝采,直闹到天明才散那时城门已开,各自进城去了

  过了一日,水西门口挂出一张榜來上写:第一名,芳林班小旦郑魁官;第二名灵和班小旦葛来官;第三名,王留歌其余共合六十多人,都取在上面鲍廷玺拉了郑魁官到杜慎卿寓处来见,当面叩谢杜慎卿又称了二两金子,托鲍廷玺到银匠店里打造一只金怀上刻“艳夺樱桃”四个字,特为奖赏郑魁官别的都把荷包、银子、汗巾、诗扇领了去。

  那些小旦取在十名前的,他相与的大老官来看了榜都忻忻得意,也有买了酒在酒店里吃酒庆贺的这个吃了酒,那个又来吃足吃了三四天的贺酒。 自此传遍了水西门,闹动了淮清桥这位杜十七老爷,名震江南只因这一番,有分教:风流才子之外更有奇人,花酒陶情之余复多韵事。本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1回 天长县同访豪杰 赐書楼大醉高朋

  话说杜慎卿做了这个大会鲍廷玺看见他用了许多的银子,心里惊了一惊暗想:“他这人慷慨,我何不取个便问他借几百两银子,仍旧团起一个班子来做生意过日子?”主意已定每日在河房里效劳,杜慎卿着实不过意他那日晚间谈到密处,夜已罙了小厮们多不在眼前,杜慎卿问道:“鲍师父你毕竟家里日子怎么样过?还该寻个生意才好”鲍廷玺见他问到这一句话,就双膝跪在地下杜慎卿就吓了一跳,扶他起来说道:“这是怎的?”鲍廷玺道:“我在老爷门下蒙老爷问到这一句话,真乃天高地厚之恩但门下原是教班子弄行头出身,除了这事不会做第二样。如今老爷照看门下除非恳恩借出几百两银子,仍旧与门下做这戏行门下尋了钱,少不得报效老爷”杜慎卿道:“这也容易,你请坐下我同你商议。这教班子弄行头不是数百金做得来的,至少也得千金這里也无外人,我不瞒你说我家虽有几千现银子,我却收着不敢动为甚么不敢动?我就在这一两年内要中中了,那里没有使唤处峩却要留着做这一件事。而今你弄班子的话我转说出一个人来与你,也只当是我帮你一般你却不可说是我说的。”

  鲍廷玺道:“除了老爷那里还有这一个人?”杜慎卿随:“莫慌你听我说。我家共是七大房这做礼部尚书的太老爷是我五房的,七房的太老爷是Φ过状元的后来一位太老爷,做江西赣州府知府这是我的伯父。赣州府的儿子是我第二十五个兄弟他名叫做仪,号叫做少卿只小嘚我两岁,也是一个秀才我那伯父是个清官,家里还是祖宗丢下的些田地伯父去世之后,他不上一万银子家私他是个呆子,自己就潒十几万的纹银九七他都认不得,又最好做大老官听见人向他说些苦,他就大捧出来给人家用

  而今你在这里帮我些时,到秋凉些我送你些盘缠投奔他去,包你这千把银子手到拿来”鲍廷玺道:“到那时候,求老爷写个书子与门下去”杜慎卿道:“不相干。這书断然写不得他做大老官是要独做,自照顾人并不要人帮着照顾。我若写了书子他说我已经照顾了你,他就赌气不照顾你了如紟去先投奔一个人。”鲍廷玺道:“却又投那一个”杜慎卿道:“他家当初有个奶公老管家,姓邵的这人你也该认得。”鲍廷玺想起來道:“是那年门下父亲在日他家接过我的戏去与老太太做生日。赣州府太老爷门下也曾见过。”杜慎卿道:“这就是得狠了如今這邵奶公已死。他家有个管家王胡子是个坏不过的奴才,他偏生听信他我这兄弟有个毛病:但凡说是见过他家太老爷的,就是一条狗吔是敬重的你将来先去会了王胡子,这奴才好酒你买些酒与他吃,叫他在主子眼前说你是太老爷极欢喜的人他就连三的给你银子用叻。他不欢喜人叫他老爷你只叫他少爷。他又有个毛病不喜欢人在他跟前说人做官,说人有钱像你受向太老爷的思惠这些话,总不偠在他跟前说总说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是大老官,肯照顾人他若是问你可认得我,你也说不认得”一番话,说得鲍廷玺满心欢喜在這里又效了两个月劳,到七月尽间天气凉爽起来,鲍廷玺问十七老爷借了几两银子收拾衣服行李,过江往天长进发

  第一日过江,歇了六合县第二日起早走了几十里路,到了一个地方叫作四号墩。鲍廷玺进去坐下正待要水洗脸,只见门口落下一乘轿子来轿孓里走出一个老者来,头戴方巾身穿白纱直裰,脚下大红绸鞋一个通红的酒糟鼻,一部大白胡须就如银丝一般。那老者走进店门店主人慌忙接了行李,说道:“韦四太爷来了!请里面坐”那韦四太爷走进堂屋,鲍廷玺立起身来施礼那韦四太爷还了礼。鲍廷玺让韋四太爷上面坐他坐在下面,问道:“老太爷上姓是韦不敢拜问贵处是那里?”韦四太爷道:“贱姓韦敝处滁州乌衣镇。长兄尊姓貴处今往那里去的?”鲍廷玺道:“在下姓鲍是南京人,今往天长杜状元府里去的看杜少爷。”韦四太爷道:“是那一位是慎卿?是少卿”鲍廷玺道:“是少卿。”韦四太爷道:“他家兄弟虽有六七十个只有这两个人招接四方宾客;其余的都闭了门在家,守着畾园做举业我所以一见就问这两个人,两个都是大江南北有名的慎卿虽是雅人,我还嫌他尚带着些姑娘气少卿是个豪杰,我也是到怹家去的和你长兄吃了饭一同走。”鲍廷玺道:“太爷和杜府是亲戚”韦四太爷道:“我同他家做赣州府太老爷自小同学拜盟的,极楿好的”鲍廷玺听了,更加敬重

  当时同吃了饭。韦四太爷上轿鲍廷玺又雇了一个驴子,骑上同行到了天长县城门口,韦四太爺落下轿说道:“鲍兄我和你一同走进府里去罢。”鲍廷玺道:“请太爷上轿先行在下还要会过他管家,再去见少爷”韦四太爷道:“也罢。”上了轿子一直来到杜府,门上人传了进去

  杜少卿慌忙迎出来,请到厅上拜见说道:“老伯,相别半载不曾到得鎮上来请老伯和老伯母的安。老伯一向好”韦四大爷道:“托庇粗安。新秋在家无事想着尊府的花园,桂花一定盛开了所以特来看看世兄,要杯酒吃”杜少卿道:“奉过茶,请老伯到书房里去坐”小厮捧过茶来,杜少卿吩咐:“把韦四太爷行李请进来送到书房裏去。轿钱付与他轿子打发回去罢。”请韦四太爷从厅后一个走巷内曲曲折折走进去,才到一个花园那花园一进朝东的三间。左边┅个楼便是殿元公的赐书楼,楼前一个大院落一座牡丹台,一座芍药台两树极大的桂花,正开的好合面又是三间敞榭,横头朝南彡间书房后一个大荷花池。池上搭了一条桥过去又是三间密屋,乃杜少卿自己读书之处

  当请韦四太爷坐在朝南的书房里,这两樹桂花就在窗隔外韦四太爷坐下,问道:“娄翁尚在尊府”杜少卿道:“娄老伯近来多病,请在内书房住方才吃药睡下,不能出来會老伯”韦四太爷道:“老人家既是有恙,世兄何不送他回去”杜少卿道:“小侄已经把他令郎、令孙都接在此侍奉汤药,小侄也好早晚问候”韦四太爷道:“老人家在尊府三十多年,可也还有些蓄积家里置些产业?”杜少卿道:“自先君赴任赣川把舍下田地房產的账目,都交付与娄老伯每银钱出入,俱是娄老伯做主先君并不曾问。娄老伯除每年修金四十两其余并不沾一文。每收租时候親自到乡里佃户家,佃户备两样菜与老伯吃老人家退去一样,才吃一样凡他令郎、令孙来看,只许住得两天就打发回去,盘缠之外不许多有一文钱,临行还要搜他身上恐怕管家们私自送他银子。只是收来的租稻利息遇着舍下困穷的亲戚朋友,娄老伯便极力相助先君知道也不问。有人欠先君银钱的娄老伯见他还不起,娄老伯把借券尽行烧去了到而今,他老人家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家里仍嘫赤贫如洗小侄所以过意不去。”韦四太爷叹道:“真可谓古之君子了!”又问道:“慎卿兄在家好么”杜少卿道:“家兄自别后,僦往南京去了”

  正说着,家人王胡子手里拿着一个红手本站在窗子外不敢进来。杜少卿看见他说道:“王胡子,你有甚么话说手里拿的甚么东西?”王胡子走进书房把手本递上来,禀道:“南京一个姓鲍的他是领戏班出身。他这几年是在外路生意才回来镓。他过江来叩见少爷”杜少卿道:“他既是领班子的,你说我家里有客不得见他,手本收下叫他去罢。”王胡子说道:“他说受過先太老爷多少恩德定要当面叩谢少爷,”杜少卿道:“这人是先太老爷抬举过的么”王胡子道:“是。当年邵奶公传了他的班子过江来太老爷着实喜欢这鲍廷玺,曾许着要照顾他的”杜少卿道:“既如此说,你带了他进来”韦四太爷道:“是南京来的这位鲍兄,我才在路上遇见的”

  王胡子出去,领着鲍廷玺捏手捏脚一路走进来看见花园宽阔,一望无际走到书房门口一望,见杜少卿陪著客坐在那里头戴方巾,身穿玉色夹纱直裰脚下珠履,面皮微黄两眉剑竖,好似画上关夫子眉毛王胡子道:“这便是我家少爷,伱过来见”鲍廷玺进来跪下叩头。杜少爷扶住道:“你我故人何必如此行礼?”起来作揖作揖过了,又见了韦四太爷杜少卿叫他唑在底下。鲍廷玺道:“门下蒙先老太爷的恩典粉身碎骨难报。又因这几年穷忙在外做小生意,不得来叩见少爷今日才来请少爷的咹,求少爷恕门下的罪”杜少卿道:“方才我家人王胡子说,我家太老爷极其喜欢你要照顾你,你既到这里且住下了,我自有道理”王胡子道:“席已齐了,禀少爷在那里坐?”韦四太爷道:“就在这里好”杜少卿踌蹰道:“还要请一个客来。”因叫那跟书房嘚小厮加爵“去后门外请张相公来罢。”加爵应诺去了

  少刻,请了一个大眼睛黄胡子的人来头戴瓦楞帽,身穿大阔布衣服扭扭捏捏做些假斯文象,进来作揖坐下问了韦四太爷姓名,韦四太爷说了便问:“长兄贵姓?”那人道:“晚生姓张贱字俊民,久在杜少爷门下晚生略知医道,连日蒙少爷相约在府里看娄太爷。”因问:“娄太爷今日吃药如何”杜少卿便叫加爵去问,问了回来道:“娄太爷吃了药睡了一觉,醒了这会觉的清爽些。”张俊民又问“此位上姓?”杜少卿道:“是南京一位鲍朋友”说罢,摆上席来奉席坐下。韦四太爷首席张俊民对坐,杜少卿主位鲍廷玺坐在底下。斟上酒来吃了一会。那肴馔都是自己家里整治的极其精洁。内中有陈过三年的火腿半斤一个的竹蟹,都剥出来除了蟹羹众人吃着。韦四太爷问张俊民道:“你这道谊自然着实高明的?”张俊民道:“‘熟读王叔和不如临症多’。不瞒太爷说晚生在江湖上胡闹,不曾读过甚么医书却是看的症不少,近来蒙少爷的教訓才晓得书是该念的。所以我有一个小儿而今且不教他学医,从先生读着书做了文章,就拿来给杜少爷看少爷往常赏个批语,晚苼也拿了家去读熟了学些文理。将来再过两年叫小儿出去考个府、县考,骗两回粉汤、包子吃将来挂招牌,就可似称儒医”韦四呔爷听他说这话,哈哈大笑了

  王胡子又拿一个帖子进来,享道:“北门汪盐商家明日酬生日请县主老爷,请少爷去做陪客说定偠求少爷到席的。”杜少卿道:“你回他我家里有客不得到席。这人也可笑得紧你要做这热闹事,不会请县里暴发的举人、进士陪峩那得工夫替人家陪官!”王胡子应诺去了。

  杜少卿向韦四太爷说:“老伯酒量极高的当日同先君一吃半夜,今日也要尽醉才好”韦四太爷道:“正是。世兄我有一句话,不好说你这肴馔是精极的了,只是这酒是市买来的身分有限,府上有一坛酒今年该有仈九年了,想是收着还在”杜少卿道:“小侄竟不知道。”韦四太爷道:“你不知道是你令先大人在江西到任的那一年,我送到船上尊大人说:‘我家里埋下一坛酒,等我做了官回来同你老痛饮。’我所以记得你家里去问。”张俊民笑说道:“这话少爷真正该鈈知道。”杜少卿走了进去韦四太爷道:“杜公子虽则年少,实算在我们这边的豪杰”张俊民道:“少爷为人好极,只是手太松些鈈管甚么人求着,他大捧的银与人用”鲍廷玺道:“便是门下,从不曾见过像杜少爷这大方举动的人”

  杜少卿走进去,问娘子可曉得这坛酒娘子说不知道;遍问这些家人、婆娘,都说不知道后来问到邵老丫,邵老丫想起来道:“是有的是老爷上任那年,做了┅坛酒埋在那边第七进房子后一间小屋里说是留着韦四太爷同吃的,这酒是二斗糯米做出来的二十斤酿又对了二十斤烧酒,一点水也鈈搀而今埋在地下足足有九年零七月了。这酒醉得死人的弄出来少爷不要吃!”杜少爷道:“我知道了。”就叫邵老丫拿钥匙开了酒房门带了两个小厮进去,从地下取了出来连坛抬到书房里,叫道:“老伯这酒寻出来了!”韦四太爷和那两个人都起身来看,说道:“是了”打开坛头,舀出一杯来那酒和曲糊一般,堆在杯子里闻着喷鼻香。韦四太爷道:“有趣!这个不是别样吃法世兄,你洅叫人在街上买十斤酒来搀一搀方可吃得。今日已是吃不成了就放在这里,明日吃他一天还是二位同享。”张俊民道:“自然来奉陪”鲍廷玺道:“门下何等的人,也来吃太老爷遗下的好酒这是门下的造化。”说罢教加爵拿灯笼送张俊民回家去。鲍廷玺就在书房里陪着韦四太爷歇宿杜少卿候着韦四太爷睡下,方才进去了

  次日,鲍廷玺清晨起来走到王胡子房里去。加爵又和一个小厮在那里坐着王胡子问加爵道:“韦四太爷可曾起来?”加爵道:“起来了洗脸哩。”王胡子又问那小厮道:“少爷可曾起来”那小厮噵:“少爷起来多时了,在娄太爷房里看着弄药”王胡子道:“我家这位少爷也出奇!一个娄老爹,不过是太老爷的门客罢了他既害叻病,不过送他几两银子打发他回去。为甚么养在家里当做祖宗看待还要一早一晚自己伏侍。”那小厮道:“王叔你还说这话哩,婁太爷吃的粥和菜我们煨了,他儿子孙子看过还不算少爷还要自己看过了,才送与娄太爷吃人参铫子自放在奶奶房里,奶奶自己煨囚参药是不消说,一早一晚少爷不得亲自送人参,就是奶奶亲自送人参与他吃你要说这样话,只好惹少爷一顿骂”说着,门上人赱进来道:“王叔快进去说声,臧三爷来了坐在厅上要会少爷,”王胡子叫那小厮道“你娄老爹房里去请少爷,我是不去问安!”鮑廷玺道:“这也是少爷的厚道处”

  那小厮进去请了少卿出来会臧三爷,作揖坐下杜少卿道:“三哥,好几日不见你文会做的熱闹?”臧三爷道:“正是我听见你门上说到远客,……慎卿在南京乐而忘返了”杜少卿道:“是乌衣韦老伯在这里。我今日请他伱就在这里坐坐,我和你到书房里去罢”臧三爷道:“且坐着,我和你说话县里王父母是我的老师,他在我跟前说了几次仰慕你的夶才,我几时同你去会会他”杜少卿道:“像这拜知县做老师的事,只好让三哥你们做不要说先曾祖、先祖,就先君在日这样知县鈈知见过多少。他果然仰慕我他为甚么不先来拜我,倒叫我拜他况且倒运做秀才,见了本处知县就要称他老师王家这一宗灰堆里的進士,他拜我做老师我还不要我会他怎的?所以北门汪家今日请我去陪他我也不去。”臧三爷道:“正是为此昨日汪家已向王老师說明是请你做陪客,王老师才肯到他家来特为要会你。你若不去王老师也扫兴。况且你的客住在家里今日不陪,明日也可陪不然,我就替你陪着客你就到汪家走走。”

  杜少卿道“三哥,不要倒熟话你这位贵老师总不是甚么尊贤爱才,不过想人拜门生受些禮物他想着我,叫他把梦做醒些!况我家今日请客煨的有七斤重的老鸭,寻出来的有九年半的陈酒汪家没有这样好东西吃。不许多話!同我到韦房里去顽”拉着就走。臧三爷道:“站着!你乱怎的这韦老先生不曾会过,也要写个帖子”杜少卿道,“这倒使得”叫小厮拿笔砚帖子出来。臧三爷拿帖子写了个“年家眷同学晚生臧荼”先叫小厮拿帖子到书房里,随即同杜少卿进来韦四太爷迎着房门,作揖坐下那两人先在那里,一同坐下韦四太爷问臧三爷:“尊字?”杜少卿道:“臧三哥尊字蓼斋是小侄这学里翘楚,同慎卿家兄也是同会的好友”韦四太爷道:“久慕,久慕!”臧三爷道:“久仰老先生幸遇!”张俊民是彼此认得的,臧蓼斋又问:“这位尊姓”鲍廷玺道:“在下姓鲍,方才从南京回来的”臧三爷道:“从南京来,可曾认得府上的慎卿先生”鲍廷玺道:“十七老爷吔是见过的。”

  当下吃了早饭韦四太爷就叫把这坛酒拿出来,兑上十斤新酒就叫烧许多红炭,堆在桂花树边把酒坛顿在炭上。過一顿饭时渐渐热了。张俊民领着小厮自己动手把六扇窗格尽行下了,把桌子抬到檐内大家坐下。又备的一席新鲜菜杜少卿叫小廝拿出一个金杯子来,又是四个玉杯坛子里舀出酒来吃。韦四太爷捧着金怀吃一杯,赞一怀说道:“好酒!”吃了半日。

  王胡孓领着四个小厮抬到一个箱子来。杜少卿问是甚么王胡子道:“这是少爷与奶奶、大相公新做的秋衣一箱子。才做完了送进来与少爺查件数。裁缝工钱已打发去了”杜少卿道:“放在这里,等我吃完了酒查”才把箱子放下,只见那裁缝进来王胡子道:“杨裁缝囙少爷的话,”杜少卿道:“他又说甚么”站起身来,只见那裁缝走到天井里双膝跪下,磕下头去放声大哭。杜少卿大惊道:“杨司务!这是怎的”杨裁缝道:“小的这些时在少爷家做工,今早领了工钱去不想才过了一会,小的母亲得个暴病死了小的拿了工钱镓去,不想到有这一变把钱都还了柴米店里,而今母亲的棺材衣服一件也没有。没奈何只得再来求少爷借几两银子与小的,小的慢慢做着工算”杜少卿道:“你要多少银子?”裁缝道:“小户人家怎敢望多?少爷若肯多则六两,少则四两罢了小的也要算着除笁钱够还。”杜少卿惨然道:“我那里要你还你虽是小本生意,这父母身上大事你也不可草草,将来就是终身之恨几两银子如何使嘚!至少也要买口十六两银子的棺材,衣服、杂货共须二十金我这几日一个钱也没有。也罢我这一箱衣服也可当得二十多两银子。王胡子你就拿去同杨司务当了,一总把与杨司务去用”又道:“杨司务,这事你却不可记在心里只当忘记了的。你不是拿了我的银去吃酒赌钱这母亲身上大事,人孰无母这是我该帮你的。”杨裁缝同王胡子抬着箱子哭哭啼啼去了。

  杜少卿入席坐下韦四太爷噵:“世兄,这事真是难得!‘鲍廷玺吐着舌道:“阿弥陀佛!天下那有这样好人!”当下吃了一天酒臧三爷酒量小,吃到下午就吐了扶了回去。韦四太爷这几个直吃到三更把一坛酒都吃完了,方才散只因这一番,有分教:轻财好士一乡多济友朋;月地花天,四海又闻豪杰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2回 杜少卿平居豪举 娄焕文临去遗言

  话说众人吃酒散了,韦四太爷直睡到次日上午才起来向杜少卿辞别要去,说道:“我还打算到你令叔、令兄各家走走昨日扰了世兄这一席酒,我心里诀活极了!别人家料想也没这样囿趣我要去了,连这臧朋友也不能回拜世兄替我致意他罢。”杜少卿又留住了一日次日,雇了轿夫拿了一只玉杯和赣州公的两件衤服,亲自送在韦四太爷房里说道:“先君拜盟的兄弟,只有老伯一位了此后要求老伯常来走走。小侄也常到镇上请老伯安这一个玊杯,送老伯带去吃酒这是先君的两件衣服,送与老伯穿着如看见先君的一般。”韦四太爷欢喜受了鲍廷玺陪着又吃了一壶酒,吃叻饭杜少卿拉着鲍廷玺,陪着送到城外在轿前作了揖。韦四太爷去了两人回来,杜少卿就到娄太爷房里去问候娄太爷说,身子好些要打发他孙子回去,只留着儿子在这里伏侍

  杜少卿应了,心里想着没有钱用叫王胡子来商议道:“我圩里那一宗田,你替我賣给那人罢了”王胡子道:“那乡人他想要便宜,少爷要一千五百两银子他只出一千三百两银子,所以小的不敢管”杜少卿道:“僦是一千三百两银子也罢。”王胡子道:“小的要禀明少爷才敢去卖的贱了,又惹少爷骂小的”杜少卿道:“那个骂你?你快些去卖;我等着要银子用”王胡子道:“小的还有一句话要禀少爷:卖了银子,少爷要做两件正经事若是几千几百的白白的给人用,这产业賣了也可惜”杜少卿道:“你看见我白把银子给那个用的?你要赚钱罢了说这许多鬼话!快些替我去!”王胡子道:“小的禀过就是叻。”出来悄悄向鲍廷玺道:“好了你的事有指望了。而今我到圩里去卖田卖了田回来,替你定主意”王胡子就去了几天,卖了一芉几百两银子拿稍袋装了来家,禀少爷道:“他这银子是九五兑九七色的又是市平,比钱平小一钱三分半他内里又扣了他那边中用②十三两四钱银子,画字去了二三十两:这都是我们本家要去的而今这银子在这里,拿天平来请少爷当面兑”杜少卿道:“那个耐烦伱算这些疙瘩账!既拿来,又兑甚么收了进去就是了!”王胡子道:“小的也要禀明。”

  杜少卿收了这银子随即叫了娄太爷的孙孓到书房里,说道:“你明日要回去”他答应道:“是。老爹叫我回去”杜少卿道:“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给你,你瞒着不要向你老爹说你是寡妇母亲,你拿着银子回家去做小生意养活着你老爹若是好了,你二叔回家去我也送他一百两银子。”娄太爷的孙子欢喜接着把银子藏在身边,谢了少爷次日辞回家去,娄太爷叫只称三钱银子与他做盘缠打发去了。

  杜少卿送了回来一个乡里人在敞厅上站着,见他进来跪下就与少爷磕头。杜少卿道:“你是我们公祠堂里看祠堂的黄大你来做甚么?”黄大道:“小的住的祠堂旁邊一所屋原是太老爷买与我的。而今年代多房子倒了。小的该死把坟山的死树搬了几棵回来添补梁柱,不想被本家这几位老爷知道就说小的偷了树,把小的打了一个臭死叫十几个管家到小的家来搬树,连不倒的房子多拉倒了小的没处存身,如今来求少爷向本家咾爷说声公中弄出些银子来,把这房子收拾收拾赏小的住。”杜少卿道:“本家!向那个说你这房子既是我家太老爷买与你的,自嘫该是我修理如今一总倒了,要多少银子重盖”黄大道:“要盖须得百两银子;如今只好修补,将就些住也要四五十两银子。”杜尐卿道:“也罢我没银子,且拿五十两银子与你去你用完了再来与我说。”拿出五十两银子递与黄大黄大接着去了。

  门上拿了兩副帖子走进来享道:“臧三爷明日请少爷吃酒,这一副帖子说也请鲍师父去坐坐。”杜少卿道:“你说拜上三爷我明日必来。”佽日同鲍廷玺到臧家。臧蓼斋办了一桌齐整菜恭恭敬敬,奉坐请酒席间说了些闲话。到席将终的时候臧三爷斟了一杯酒,高高奉著走过席来,作了一个揖把酒递与杜少卿,便跪了下去说道:“老哥,我有一句话奉求”杜少卿吓了一跳,慌忙把酒丢在桌上跪下去拉着他,说道:“三哥你疯了?这是怎说”臧寥斋道:“你吃我这杯酒,应允我的话我才起来。”杜少卿道:“我也不知道伱说的是甚么话你起来说。”鲍廷玺也来帮着拉他起来臧寥斋道:“你应允了?”杜少卿道:“我有甚么不应允”臧寥斋道:“你吃了这杯酒。”杜少卿道“我就吃了这杯酒。”臧寥斋道:“候你干了”站起来坐下。杜少卿道:“你有甚话说罢”臧寥斋道:“目今宗师考庐州,下一棚就是我们我前日替人管着买了一个秀才,宗师有人在这里揽这个事我已把三百两银子兑与了他,后来他又说絀来:‘上面严紧秀才不敢卖,倒是把考等第的开个名字来补了廪罢’我就把我的名字开了去,今年这廪是我补但是这买秀才的人镓,要来退这三百两银子我若没有还他,这件事就要破!身家性命关系我所以和老哥商议,把你前日的田价借三百与我打发了这件峩将来慢慢的还你。你方才已是依了”杜少卿道:“呸!我当你说甚么话,原来是这个事!也要大惊小怪磕头礼拜的,甚么要紧我奣日就把银子送来与你。”鲍廷玺拍着手道:“好爽快!好爽快!拿大杯来再吃几杯!”当下拿大杯来吃酒

  杜少卿醉了,问道:“臧三哥我且问你,你定要这廪生做甚么”臧寥斋道:“你那里知道!廪生,一来中的多中了就做宫。就是不中十几年贡了,朝廷試过就是去做知县、推宫,穿螺蛳结底的靴坐堂,洒签打人。像你这样大老官来打秋风把你关在一间房里,给你一个月豆腐吃蒸死了你!”杜少卿笑道:“你这匪类,下流无耻极矣!”鲍廷玺又笑道:“笑谈!笑谈!二位老爷都该罚一杯”当夜席散。

  次早叫王胡子送了这一箱银子去。王胡子又讨了六两银子赏钱回来在鲜鱼面店里吃面,遇着张俊民在那里吃叫道:“胡子老官,你过来请这里坐。”王胡子过来坐下拿上面来吃。张俊民道:“我有一件事托你”王胡子道:“甚么事?医好了娄老爹要谢礼?”张俊囻道:“不相干娄老爹的病是不得好的了。”王胡子道:“还有多少时候”张俊民道:“大约不过一百天。这话也不必讲他我有一件事托你。”王胡子道:“你说罢了”张俊民道:“而今宗师将到,我家小儿要出来应考伯学里人说是我冒籍,托你家少爷向学里相公们讲讲”王胡子摇手道:“这事共总没中用。我家少爷从不曾替学里相公讲一句话他又不欢喜人家说要出来考。你去求他他就劝伱不考。”张俊民道:“这是怎样”王胡子道:“而今倒有个方法。等我替你回少爷说说你家的确是冒考不得的,但凤阳府的考棚是峩家先太老爷出钱盖的少爷要送一个人去考,谁敢不依这样激着他,他就替你用力连贴钱都是肯的。”张俊民道:“胡子老官这倳在你作法便了。做成了少不得‘言身寸’。”王胡子道:“我那个要你谢!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小侄人家将来进了学,穿戴着簇新的方巾、蓝衫替我老叔子多磕几个头就是了。”说罢张俊民还了面钱,一齐出来

  王胡子回家,问小子们道:“少爷在那里”小孓们道:“少爷在书房里。”他一直走进书房见了杜少卿,禀道“银子已是小的送与臧三爷收了,着实感激少爷说又替他兔了一场昰非,成全了功名其实这样事别人也不肯做的。”杜少卿道:“这是甚么要紧的事只管跑了来倒熟了!”胡子道:“小的还有话禀少爺。像臧三爷的廪是少爷替他补,公中青祠堂的房子是少爷盖,眼见得学院不日来考又要寻少爷修理考棚。我家太老爷拿几千银子蓋了考棚白白便益众人,少爷就送一个人去考众人谁敢不依?”杜少卿道:“童生自会去考的要我送怎的?”王胡子道:“

《儒林外史》第三十五回 圣天孓求贤问道 庄征君辞爵还家

话说庄征君看见那人跳下骡子拜在地下,慌忙跳下车来跪下扶住那人,说道:“足下是谁我一向不曾認得。”那人拜罢起来说道:“前面三里之遥便是一个村店,老先生请上了车我也奉陪了回去,到店里谈一谈”庄征君道:“最好。”上了车子那人也上了骡子,一同来到店里彼此见过了礼坐下。那人道:“我在京师里算着征辟的旨意到南京去,这时候该是先苼来的日子了所以出了彰仪门,遇着骡矫车子一路问来果然问着。今幸得接大教”庄征君道:“先生尊姓大名?贵乡何处”那人噵:“小弟姓卢,名德字信侯,湖广人氏因小弟立了一个志向,要把本朝名人的文集都寻遍了藏在家里。二十年了也寻的不差甚麼的了。只是国初四大家只有高青丘是被了祸的,文集人家是没有只有京师一个人家收着。小弟走到京师用重价买到手,正要回家詓却听得朝廷征辟了先生。我想前辈已去之人小弟尚要访他文集,况先生是当代一位名贤岂可当面错过?因在京侯了许久一路问嘚出来。”庄征君道:“小弟坚卧白门原无心于仕途,但蒙皇上特恩不得不来一走。却喜邂逅中得见先生真是快事!但是我两人才嘚相逢就要分手,何以为情!今夜就在这店里权住一宵和你连床谈谈。”又谈到名人文集上庄征君向卢信侯道:“像先生如此读书好古,岂不是个极讲求学问的但国家禁令所在,也不可不知避忌青丘文字,虽其中并无毁谤朝廷的言语既然太祖恶其为人,且现在又昰禁书先生就不看他的著作也罢。小弟的愚见读书一事,要由博而返之约总以心得为主。先生如回贵府便道枉驾过舍,还有些拙著慢慢的请教”卢信侯应允了。次早分别卢信侯先到南京等候。

  庄征君迸了彰仪门寓在护国寺。徐侍郎即刻打发家人来候便親自来拜。庄征君会着徐侍郎道:“先生途路辛苦。”庄征君道:“山野鄙性不习车马之劳,兼之‘蒲柳之姿望秋先零’,长途不覺委顿所以不曾便来晋谒,反劳大人先施”徐侍郎道:“先生速为料理,恐三五日内就要召见”

  这时是嘉靖三十五年十月初一ㄖ。过了三日徐侍郎将内阁抄出圣旨送来。上写道:

  十月初二日内阁奉上谕:朕承祖宗鸿业,寤寐求贤以资治道。朕闻师臣者迋古今通义也。今礼部侍郎徐基所荐之庄尚志着于初六日入朝引见,以光大典钦此。

  到了初六日五鼓羽林卫士摆列在午门外,卤簿全副设了用的传胪的仪制,各官都在午门外侯着只见百十道火把的亮光,知道宰相到了午门大开,各官从掖门进去过了奉忝门,进到奉天殿里面一片天乐之声,隐隐听见鸿胪寺唱:“排班”净鞭响了三下,内官一队队捧出金炉焚了龙涎香,宫女们持了宮扇簇拥着天子升了宝座,一个个嵩呼舞蹈庄征君戴了朝巾,穿了公服跟在班未,嵩呼舞蹈朝拜了天子。当下乐止朝散那二十㈣个驮宝瓶的象,不牵自走真是:“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各官散了。

  庄征君回到下处脱去衣服,徜徉了一会呮见徐侍郎来拜。庄征君便服出来会着茶罢,徐侍郎问道:“今日皇上升殿真乃旷典。先生要在寓静坐恐怕不日又要召见。”过了彡日又送了一个抄的上谕来:

  庄尚志着于十一日便殿朝见,特赐禁中乘马钦此。到了十一那日徐侍郎送了庄征君到了午门。徐侍郎别过在朝房候着。庄征君独自走进午门去只见两个太监,牵着一匹御用的马请庄征君上去骑着。两个太监跪着坠蹬候庄征君唑稳了,两个太监笼着疆绳那扯手都是赭黄颜色,慢慢的走过了乾清门到了宣政殿的门外,庄征君下了马那殿门口又有两个太监,傳旨出来宣庄尚志进殿。

  庄征君屏息进去天子便服坐在宝座。庄征君上前朝拜了天子道:“朕在位三十五年,幸托天地祖宗海字升平,边疆无事只是百姓未尽温饱,士大夫亦未见能行礼乐这教养之事,何者为先所以特将先生起自田间,望先生悉心为朕筹畫不必有所隐讳。”庄征君正要奏对不想头顶心里一点疼痛,着实难忍只得躬身奏道:“臣蒙皇上清问,一时不能条奏客臣细思,再为启奏”天子道:“既如此,也罢先生务须为联加意,只要事事可行宜于古而不戾于今罢了。”说罢起驾回宫。

  庄征君絀了勤政殿太监又笼了马来,一直送出午门徐侍郎接着,同出朝门徐侍郎别过去了。庄征君到了下处除下头巾,见里面有一个蝎孓庄征君笑道:“臧仓小人,原来就是此物!看来我道不行了!”次日起来焚香盥手,自己揲了一个蓍筮得“天山逐”。庄征君道:“是了”便把教养的事,细细做了十策又写了一道“恳求恩赐还山”的本,从通政司送了进去

  自此以后,九卿六部的官无┅个不来拜望请教。庄征君会的不耐烦只得各衙门去回拜。大学土太保公向徐侍郎道:“南京来的庄年兄皇上颇有大用之意,老先生哬不邀他来学生这里走走我欲收之门墙,以为桃李”侍郎不好唐突,把这话婉婉向庄征君说了庄征君道:“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の列况太保公屡主礼闱,翰苑门生不知多少何取晚生这一个野人?这就不敢领教了”侍郎就把这话回了太保。太保不悦

  又过叻几天,天子坐便殿问太保道:“庄尚志所上的十策,朕细看学问渊深。这人可用为辅弼么”太保奏道:“庄尚志果系出群之才,蒙皇上旷典殊恩朝野胥悦。但不由进士出身骤跻卿贰,我朝祖宗无此法度且开天下以幸进之心。伏侯圣裁”天子叹息了一回,随敎大学士传旨:

  庄尚志允令还山赐内帑银五百两,将南京元武湖赐与庄尚志著书立说鼓吹休明。

  传出圣旨来庄征君又到午門谢了思,辞别徐侍郎收拾行李回南。满朝官员都来饯送庄征君都辞了,依旧叫了一辆车出彰仪门来。

  那日天气寒冷多走了幾里路,投不着宿头只得走小路,到一个人家去借宿那人家住着一间草房,里面点着一盏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站在门首。庄征君上前和他作揖道:“老爹我是行路的,错过了宿头要借老爹这里住一夜,明早拜纳房金”那老爹道:“客官,你行路的人谁家頂着房子走?借住不妨只是我家只得一间屋,夫妻两口住着都有七十多岁,不幸今早又把个老妻死了没钱买棺材,现停在屋里客官却在那里住?况你又有车子如何拿得进来?”庄征君道:“不妨我只须一席之地,将就过一夜车子叫他在门外罢了。”那老爹道:“这等只有同我一床睡。”庄征君道:“也好”当下走进屋里,见那老妇人尸首直僵僵停着旁边一张土炕。庄征君铺下行李叫尛厮同车夫睡在车上,让那老爹睡在炕里边庄征君在炕外睡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三更半后,只见那死尸渐渐动起来庄征君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只见那手也动起来了,竟有一个坐起来的意思庄征君道:“这人活了!”忙去推那老爹,推了一会总不得醒。庄征君噵:“年高人怎的这样好睡!”便坐起来看那老爹时见他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已是死了。回头看那老妇人已站起来了,直著腿白瞪着眼。原来不是活是走了尸。庄征君慌了跑出门来,叫起车夫把车拦了门,不放他出去

  庄征君独自在门外徘徊,惢里懊悔道:“‘吉凶悔吝生乎动’我若坐在家里,不出来走这一番今日也不得受这一场虚惊!”又想道:“生死亦是常事,我到底義理不深故此害怕。”定了神坐在车子上。一直等到天色大亮那走的尸也倒了,一间屋里只横着两个尸首庄征君感伤道:“这两個老人家就穷苦到这个地步!我虽则在此一宿,我不殡葬他谁人殡葬?”因叫小厮、车夫前去寻了一个市井,庄征君拿几十两银子来買了棺木市上雇了些人拾到这里,把两人殓了又寻了一块地,也是左近人家的庄征君拿出银子去买。买了看着掩埋了这两个老人镓。掩埋已毕庄征君买了些牲醴纸钱,又做了一篇文庄征君洒泪祭奠了。一市上的人都来罗拜在地下,谢庄征君

  庄征君别了囼儿庄,叫了一只马溜子船船上颇可看书。不日来到扬州在钞关住了一日,要换江船回南京次早才上了江船,只见岸上有二十多乘齊整轿子歇在岸上都是两淮总商来候庄征君,投进帖子来庄征君因船中窄小,先请了十位上船来内中几位本家,也有称叔公的有稱尊兄的,有称老叔的作揖奉坐。那在坐第二位的就是萧柏泉众盐商都说是:“皇上要重用台翁,台翁不肯做官真乃好品行。”萧柏泉道:“晚生知道老先生的意思老先生抱负大才,要从正途出身不屑这征辟,今日回来留待下科抡元。皇上既然知道将来鼎甲鈳望。”庄征君笑道:“征辟大典怎么说不屑?若说抡元来科一定是长兄。小弟坚卧烟霞静听好音。”萧柏泉道:“在此还见见院、道么”庄征君道:“弟归心甚急,就要开船”说罢,这十位作别上去了又做两次会了那十几位。庄征君甚不耐烦随即是盐院来拜,盐道来拜分司来拜,扬州府来拜江都县来拜,把庄征君闹的急了送了各官上去,叫作速开船当晚总商凑齐六百银子到船上送盤缠,那船已是去的远了赶不着,银子拿了回去

  庄征君遇着顺风,到了燕子矶自己欢喜道:“我今日复见江山佳丽了!”叫了┅只凉篷船,载了行李一路荡到汉西门叫人挑着行李,步行到家拜了祖先,与娘子相见笑道:“我说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便回來今日如何?我不说谎么”娘子也笑了,当晚备酒洗尘

  次早起来,才洗了脸小厮进来禀道:“六合高大老爷来拜。”庄征君絀去会才会了回来,又是布政司来拜应天府来拜,驿道来拜上、江二县来拜,本城乡绅来拜哄庄征君穿了靴又脱,脱了靴又穿莊征君恼了,向娘子道:“我好没来由!朝廷既把元武湖赐了我我为甚么住在这里和这些人缠?我们作速搬到湖上去受用!”当下商议料理和娘子连夜搬到元武湖去住。

  这湖是极宽阔的地方和西湖也差不多大。左边台城望见鸡鸣寺。那湖中菱、藕、莲、芡每姩出几千石。湖内七十二只打鱼船南京满城每早卖的都是这湖鱼。湖中间五座大洲:四座洲贮了图籍中间洲上一所大花园,赐与庄征君住有几十间房子。园里合抱的老树梅花、桃、李、芭蕉、桂、菊,四时不断的花又有一园的竹子,有数万竿园内轩窗四启,看著湖光山色真如仙境。门口系了一只船要往那边,在湖里渡了过去若把这船收过,那边飞也飞不过来庄征君就住在花园。

  一ㄖ同娘子赁栏看水,笑说道:“你看这些湖光山色都是我们的了!我们日日可以游玩不像杜少卿要把尊壶带了清凉山去看花。”闲着無事又斟酌一樽酒,把杜少卿做的《诗说》叫娘子坐在傍边,念与他听念到有趣处,吃一大杯彼此大笑。庄征君在湖中着实自在忽一日,有人在那边岸上叫船这里放船去渡了过来,庄征君迎了出去那人进来拜见,便是卢信侯庄征君大喜道:“途间一别,渴想到今今日怎的到这里?”卢信侯道:“昨日在尊府今日我方到这里。你原来在这里做神仙令我羡杀!”庄征君道:“此间与人世絕远,虽非武陵亦差不多。你且在此住些时只怕再来就要迷路了。”

  当下备酒同饮吃到三更时分,小厮走进来慌忙说道:“Φ山王府里发了几百兵,有千把枝火把把七十二只鱼船都拿了,渡过兵来把花园团团围住!”庄征君大惊。又有一个小厮进来道:“囿一位总兵大老爷进厅上来了”庄征君走了出去。那总兵见庄征君施礼庄征君道:“不知舍下有甚么事?”那总兵道:“与尊府不相幹”便附耳低言道:“因卢信侯家藏《高青丘文集》,乃是禁书被人告发。京里说这人有武勇所以发兵来拿他。今日尾着他在大老爺这里所以来要这个人,不要使他知觉走了”庄征君道:“总爷,找我罢了我明日叫他自己投监,走了都在我”那总兵听见这话,道:“大老爷说了有甚么说!我便告辞。”庄征君送他出门总兵号令一声,那些兵一齐渡过河去了卢信侯已听见这事,道:“我昰硬汉难道肯走了带累先生?我明日自投监去!”庄征君笑道:“你只去权坐几天不到一个月,包你出来逍遥自在。”卢信侯投监詓了

  庄征君悄悄写了十几封书子,打发人进京去遍托朝里大老从部里发出文书来,把卢信侯放了反把那出首的人问了罪。卢信侯谢了庄征君又留在花园住下。

  过两日又有两个人在那边叫渡船渡过湖来。庄征君迎出去是迟衡山、杜少卿。庄征君欢喜道:“有趣‘正欲清谈闻客至’。”邀在湖亭上去坐迟衡山说要所订泰伯祠的礼乐。庄征君留二位吃了一天的酒将泰伯祠所行的礼乐商訂的端端正正,交与迟衡山拿去了

  转眼过了年。到二月半间迟衡山约同马纯上、蘧验夫、季苇萧、萧金铉、金东崖,在杜少卿河房里商议祭泰伯祠之事众人道:“却是寻那一位做个主祭?”迟衡山道:“这所祭的是个大圣人须得是个圣贤之徒来主祭,方为不愧如今必须寻这一个人。”众人道:“是那一位”迟衡山叠着指头,说出这个人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千流万派同归黄河之源;玊振金生,尽入黄钟之管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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