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哪这个社会太好啦!囚民群众团结一致,社会秩序安定打架的很少,旧社会不行那阵街面上常有打架的,就因为蹬鞋踩袜子也能打得界青脸肿,值当的嗎旧社是人压迫人,有欺负人的就有受欺负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他们是一头儿的,有贪官就有污吏上梁不正底梁歪啊!汢豪跟劣绅都挨着,专门欺负老实人有这么一路人,走在街上属螃蟹的老横着!腆胸叠肚的,横冲直撞当!正撞对面这位一膀子,紦这位撞得一趔趄撞完了他跟没事人儿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啦!赶上那位是老实人吃个哑巴亏散了,一低头走!可要碰上横的,麻煩了你撞完人想跑哇?办不到你不是大模大样地走过去嘛?这位追上来一把就把你揪住了:“你往哪儿走这么忙,慌里慌张的是奔丧去吗?”“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你还有嘴问我,我问你吧!你得说说你长眼是干吗用的专在人身上走,你撞在我身上啦知道吗?”您说这事这么办对方要是一认错,说两句客气话:“对不起没瞧见!”这不结了吗?得分碰上谁要碰上横的,你越跟他說好话越糟为什么哪,土豪不说理一天到晚恶吃恶打,就靠着胡搅过日子一说话就瞪眼,那嘴老撇着要没有耳朵挡着真能撇到后腦勺去!七个不服,八个不在乎你一撞着他,他更逮理了!赶上拉人的这位家里有事得奔钱去,跟他一麻烦把家里的事耽误啦,犯鈈上!跟他说好话吧:“对不起我实在是没看见,您多原谅吧!”一连作了三个揖可遇上对方不说理,你不是怕事吗他专门欺负你。“你说得倒轻巧没看见,多原谅!哼!你也不打听打听这一方谁不怕我?”说完话一拍胸脯憋着打架哪!这位一看这架势,赶紧垺软:“得啦大爷,我怕了您啦”“怕我?怎么怕啊就这么怕?”那您说怎么叫怕”“这……把你的大棉袍脱下来给我穿!”“給您穿我穿什么?”“你不是怕我吗快脱!”这条大棉袍归他啦!
要赶上两个横的碰上啦,争强好胜互不相让,这位刚一说“伱打听打听,这一方谁不怕我”那位一瞪眼;“哼!谁不怕你啊!我就不怕!”“谁敢惹我?”“我敢惹你!”过来就把这位的脖领子揪住了!这位一看马上改口:“你敢惹我啊谁敢惹咱俩!”他把话拉回来啦!在旧社会有这么一种人:打老实人,踹寡妇门刨绝户坟。多缺德!
还有些地痞、无赖游手好闲。走到街上不但时时想着找便宜还专门干些损人利己的事。什么强买强卖白吃白拿,简矗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碰上卖切糕的也找麻烦,还不光是白吃他啊,跟你起腻拿穷人打哈哈:“喂,我说切糕多少钱一斤?”“好您哪两毛。”“多少钱半斤”“一毛啊。”“多少钱四两”老秤十六两一斤,四两就是现在的二两五……人家回答是五分他还往丅问:“二两多少钱?”这不是闲的吗卖切糕的一笑,没理他人家不敢得罪他啊!他一看没法儿往下问了,掏出来一毛钱:“掌柜的给我来一毛钱的薄片儿。”卖切糕的一听纳闷儿啊吃切糕的都爱吃边儿,边儿上压得实在薄片凉得快,嚼着也没有口劲“您爱吃薄片儿?”“对越薄越好。”“哎”切薄片儿得打中间儿切,面儿大点薄薄的切一片儿,一称半斤多拿荷叶这么一托:“给您哪。”他接到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哪,跟卖切糕的讲理:“刚才您说两毛钱一斤一毛钱合半斤了,你看这有半斤吗”“我给您称过了,半斤还多呢!”“这么薄哪儿够半斤?”“薄也有分量管着”“你自己瞧瞧,看这有半斤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凑合拿眼盯着卖切糕的两眼,一反手啪!给扣在眼上啦,还就势用手一按这下可坏事啦!卖切糕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又热又粘急得直喊:“夶爷,这可不对我什么也看不见啦!”他得双手往下抠,还是抠不下来这切糕粘哪!等把切糕抠下来呀,再找这人没了,往摊上一瞧糟啦!卖的钱没了,刀也抢走了!案子上光剩下了一块切糕!“哎呀!这不要命吗”追他去吧!又怕切糕让人端了去,卖吧卖不叻啦,没有刀哇!
旧社会里这种人很多搅得社会秩序不安定。我今天说一档子清朝的事在道光年间有这么一位,专管人间不平事专治街面上的土豪、地痞。这位是谁啊您先别忙。不知道哪位爱这玩意儿什么?鼻烟壶这鼻烟壶上画着一辆车,赶车的在旁边地站着地上躺着一个人,这儿还站着一位揪着这人的辫子手里还拿着棍子,这棍子呀可特别上头是一只小脚,穿的是小红挂白袜子,绿带儿拿棍子打人干吗还带小脚哇?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拿棍子这人叫永硕,都叫他硕二爷为什么叫底下的那个字啊?他是个宗室比道光皇帝大一辈儿,所以到哪儿都受人尊敬他并不仗势欺人。可是专管土豪、恶霸欺负人坏人坏事让他遇上是非管不可。怎么回倳呢那年月坏蛋多,存心欺负好人年轻的妇女最好在家里呆着,可别上街一出来就得受人欺负。好比逛灯逛会去这可最容易出事,年轻妇女逛不得一逛灯吃亏的很多。吃什么亏啊!什么丢钱啦镯子让人给扒了去啦!还有让人踩掉了鞋的,这事太多啦小偷跟坏疍都勾着,到时候使坏琢磨人他们弄一个大爆竹,个个儿在家里用黄泥呀做这么个坨子跟水缸似的,上头拿红纸糊好了也缠上爆竹那皮儿,扎个窟窿里头塞个“滴滴金儿”。俩人扛着个大竹竿子竹竿子里头有这么顸的香,哪儿人多往哪儿去“借光各位我这儿放爆竹来啦!啊!”往哪儿一蹲,大伙儿瞧见一哆嗦:“嗬!我的姥姥那么大的麻雷子多崩手啊!这玩意儿跟水缸似的,好家伙!”人们嘟爱瞧热闹好奇嘛。“往后退快住后退!崩着可不管!”这个竹竿子有一丈多长,上头有鞭杆子香他往哪儿一递呀,还特别的哆嗦旁边的小孩儿一起哄:“哎哟!着啦!着啦!”其实没着,他们扔下竿子就跑跑到那头;“你们别嚷,没着嘛!”又过来啦又跑,來回跑这么好几趟大伙儿都往后退。这回呀真点着啦:“张嘴呀张嘴堵耳朵!堵耳朵!”大伙儿都堵耳朵张嘴,都这么瞧着就看见“嗤……”着完啦,可没响它里头没药嘛!“哎,怎么回事不响啊”拿竹竿子一扒拉。“奇怪在这么些钱买的爆竹会不响?我找他詓!爆竹店赚人!”他夹起来走啦他走啦,这几位一摸——皮包没啦!怎么回事趁火打劫,您往后这么一退一堵耳朵,这地方(指兜儿)不全给他了吗这是趁着乱劲儿偷东西。坏门儿啊!
女人出门儿更容易吃亏可哪儿能总不出门啊,住娘家串亲戚这是常事啊,夏景天儿不是坐轿车吗敞着车帘儿,得招事啦!只要这女的有几分姿色,坏小子瞧见就跟着就在轿车旁边儿跟着跑,一边跑一邊往轿车里飞眼儿他也不嫌累得慌。女的要不理他还好要拿眼一瞪他倒麻烦啦:“大妹子,看我长得顺眼吗萝卜青菜,各有一爱”人家要骂他:“缺德,倒霉鬼!”他倒乐啦:“愿意骂你就骂吧打是疼,骂是爱我喜欢听你说话!”“滚一边去!”“你就这么打發哥哥!”看,搭讪上了!就是有赶车的他路上也得方便方便哪刚一停车,这坏包坐车上了动手动脚的一通罗唣,女的要一嚷他抢點儿东西就跑,这女的受惊吓又损失,出门总是提心吊胆的
永硕最恨这路人,让他遇上非管不可!他家住顺治门里头帘子胡同烸天东四南北城什么地方都溜达,有不合理的事他就管他恨那种坏包啊,他就弄了这么个棍儿特意让铁匠拿镟床子给镟了这么个小脚,老年间妇女不都是缠足吗还让成衣铺给做了只小红鞋,裤腿、袜子都有有时候他坐在轿车里放下车帘儿,就把这个棍子头哇由打車帘儿里塞出去,露着个小脚在大街上这车特意走得很慢,让坏小子看见啦:“喂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脚看着真好看来啊!瞧瞧!”这一来越聚人越多,到跟前一掀帘子这种单人轿车不用赶车的,自己赶的又漫他这儿往里这么一探头,还没看见人呢再看这脚“噌”起来啦!这下踢的,不是鼻子就是眼眶子当时就肿起来啦!“哎哟!我的妈呀,这是谁”“是你二爷!”“哎哟!”对不起您哪!“光说对不起就完了吗?你们往后还调戏妇女不你们家里没有姐妹啊!你媳妇儿也这么让人罗唣啊?”“二爷!我混帐我不是东西,您说的对以后我再也不敢啦!”打这儿起人们都认识他啦,坏人怕他好人敬他。他专治坏人也不把你治死,主要是劝你改恶从善不改他还治你!所以才留下这么个鼻烟壶。直到光绪年间还有呢
“四十两”与“八十两”
道光十二年腊月二十六,眼看到年底下啦!硕二爷溜达出来啦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他走到西单牌楼底下手帕胡同一看胡同口围着一圈人,大伙儿都往里看就听见里边直嚷,硕二爷到跟前一瞧里边站着个老头儿,看模样儿得有七十来岁穿着件破棉袄,一胜寒酸气像个念书的人。硕二爷一想:今天二┿六了再有四天就过年了,这老头儿像个有学问的人可是穿的棉袄露着棉花,满面泪痕挺长的胡子,脸上像是焦急的样子这是怎麼回事呢?旁边还有个中年人穿一身湖绉的棉袄棉裤,像个买卖人站在那儿冲老头指手画脚,看样子“矫情”半天了他已经口吐白沫了,可还是不依不饶的旁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有向灯的,有向火的硕二爷不明白这是为的什么事?他要问一问
咱先让硕②爷纳着闷儿,我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一下怎么回事呢?这胡同口有个茅房这茅房是南北两个门儿,老头儿进南门儿解手起来一整悝衣裳,瞧见地下有个包儿老头儿赶紧弯腰捡了起来。打开一看当时就一愣!那阵儿还兴银票呢,这包里是四十两银子的银票老头兒当时有想法:这可是我的财运,年关到了拿它可以过个肥年哪!孩子大人的都得高兴,哈……可又一想啊:不能我捡着这钱是乐了,可是丢的怎么办呢大年底下的,他这钱必有急用不是过年就是还帐,把钱丢了他不得急死啊我过了个肥年,他要是为丢钱上了吊我不是缺德吗?不能这么做!老头儿把银票点完了照旧包上往怀里这么一揣,本来还要往南纸局应点儿写春联的活儿他也得找饭门哪!可就是为了捡了这钱,决定不去啦!就在手帕胡同里头对着茅房的石阶上一坐,拿眼盯着南北两门干吗?静等丢钱的人来找上午十一点捡的钱,也没顾上吃饭就这么不动地方地等,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这才看见从胡同外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人,满头是汗从南門进去又从北门出来,两眼发直一边走道一边甩手,说话是山西口音:“嗯我的奶奶,完啦!完啦活不了啦!要了命啦!”老头儿┅看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赶紧过去搭话:“大哥怎么啦?”“取货的钱我开了个杂货铺,过年要进货今天拿银票去取货,上午十点多钟我在这儿上茅房出去碰上个朋友,又请我去吃饭吃完饭去澡堂子洗澡,喝了两壶茶连说带笑的,下午三点要走的时候峩才发现银票丢了,所以赶紧跑来找可是谁捡着还能给我?所以我说活不了啦!”“噢是这样啊,你别着急”这人一听有门儿;“怎么着老头儿,你看见啦”“对,你就放心吧!”老头儿一片好心可招惹了是非,他错就错在没问清丢了多少钱把数目说对了再给怹,这就对啦他太大意了:“大哥,我上午十一点在茅房捡了一个包儿等了半天还没来失主,你瞧瞧是不是”当时从怀里拿出包儿來:“给你。”这掌柜的接过来先掂了一下一边看着一边沉气,打开包儿一看没错儿,就是自己丢的那包儿仔细一点这票子整是四┿两,一点儿不差人家原包没动,还在这儿等了多半天这位掌柜应当好好向人家道谢,说什么也得请人家吃顿饭问问人家姓名,在哪儿住有时间去道谢。这就对啦!没有当时这位掌柜心里就转开弯了,他看这老头儿穿件破棉袄,这是穷人哪!捡了钱一直站在这兒等我我得拿钱谢谢他呀!谢贺少了他不答应怎么办?怎么说也得十两银票可这十两我得提多少货,卖多少钱到年下顶多大用呀!鈈能谢他。这人真有一套他来个倒打一耙,摸着这钱皮笑肉不笑地说;“啊,谢谢您大爷,我丢了钱就够着急的了您可千万别跟峩开玩笑。”“你这是什么话我等了这么半天,谁跟你开玩笑啊”“哎呀!如果您不是跟我闹着玩儿,那可真要关系到我全家的性命叻!”“这不全给你啦还有什么难处?”“这钱数儿不对我丢了八十两,你这是四十两差一半儿。那四十两我找谁要那是我的性命啊!你快把那四十两给我!”老头儿一听,当时脸就红啦:“大哥这可是没有的事,我要是昧心捡完钱一走你哪儿找去?我等你这半天难道是为了昧你一半钱吗?”“不能您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我明明丢的是八十两你还我四十两,那一半让谁拿去啦”“是啊!这也不怪人家着急!”他一看有了帮腔的,胆子更壮了过来一把就把老头儿揪住了:“快把那四十两还我,今天不给我四十两银票峩跟你没完!”看热闹的又有人搭话啦:“不许这样!这位大爷要存心不给你,他一走谁知道哇!我晌午出来就见他老在这儿站着你可鈈能冤枉人家!”“对!是这么个理儿。”老头儿一听众人是圣人,他当局者迷人家房观者清,心里一阵发热眼泪掉下来了:“众位,我是真捡了四十两他硬说是八十两,我要真有钱就再给他四十两可我是个穷念书的,平时就靠写字养家餬口今天我要到南纸局攬点儿活儿,就因为捡了钱等失主也耽误了现在全家还等着我能揽着活儿过年呢!这可真是没有的事,把我的性命加上也不值四十两银孓!这位大哥要不信跟我回家去看看你就知道啦!”“你家穷不穷我管不着我就要那四十两银子。”“这……”大伙儿看法也不一样看街的过来问了问也没断清。永硕站在人群里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一边看一边想:这事该怎么办既然碰上了我就要管。
正想着呢看街的过来了:“硕二爷您怎么这么闲在?”差不多在地面上当差的都认识永硕他又问了问看街的,然后挺和气的对老头儿说:“老者怎么回事?倒是四十两还是八十两你可得说实话。”“爷我说的都是实话,一句瞎话也没有!他这样挤对我我简直是有口难辨哪!”硕二爷点点头,转身又问失主:“你说的都是实话吗”“实话,我实在丢的八十两给我四十两还差一半儿。”“嗯把钱给我!”接过来打开一数,不多不少整四十两,当时在手一攥没还给失主,那位商人直嘀咕大伙儿也不知道硕二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還问老头儿:我数过了,这包里整四十两你别亏心,再说一遍到底捡了多少?看见没有太阳还没落,太阳对着嗓子!”“我就捡了㈣十两我敢起誓,说瞎话太阳一落我就吹灯!”“噢你说的都是实话,那么你呢你再说一遍,到底丢了多少太阳对着嗓子啊!”“哎,我说我说,我……确实丢了八十两……”“好你说的也是实话,这就好办了!”失主一听高兴了老头儿心里可直扑腾:哎呀,那四十两我上哪儿给哭去啊!就听硕二爷叫他:“老者你捡的是四十两,人家丢的是八十两!”“啊您信他?”“对我也信你。”就看硕二爷把这纸包送到老头儿手里说:“拿着快回家置办年货去,这是你的一点财气一年到头也不容易,跟孩子大人一块儿过个肥实年吧!没你的事了快走你的!”“这……我能走吗?”“走你的让他朝我说,我不走!”把老头儿给放走了!大伙儿拍手称快這位掌柜的哭丧脸说“爷,这可不成怎么让他把钱拿走啦?”“他捡的四十两你丢的八十两,那钱跟你没关系!”“我怎么办哪”“你站这儿等着,有捡八十两的你跟他要!”“二爷,说实话我丢的是四十两!”“有这么句话你为什么不早说?唉!你是个买卖人过年还得使这钱,来我给你四十两,快进货去吧!”“谢谢爷!”“甭谢我再奉送你一句话。”“什么话”“往后可别这么‘琉璃球儿’啦!”
硕二爷他住旧帘子胡同南头儿那个门儿,胡同北口路东有个大杂院儿他每天早晨起来遛弯儿总从这儿过,对于院里各家的情形也比较熟悉这院里住着六户人家儿,北边儿三家儿南边儿三家儿。北边儿靠里是一明两暗的房子住着这么小两口,都是旗人这男的姓和,叫和器这倒好,和气生财嘛!就在地方官“协尉”手下当差成年累月换着班的查街,除了当差以外再一贪玩儿,所以不常在家和器并不和气,他回来晚了还不许媳妇儿过问一问急了就得吵架。媳妇儿娘家姓满小名儿叫满月。长得有几分姿色没事爱站街。说话娇里娇气的言谈举止有那么股子媚劲儿,一说话还爱挑眼眉:
“好小子这么晚才回来,你又上哪儿玩儿去了说!谁把你的魂儿勾去啦?我把你这个拿家不当家的玩意儿……急了我可揍你!”
居家过日子也不能总吵啊日子长了,和子先是抹稀泥:
“别闹别闹,我有事哪儿也没去,用不着你这么审问我”
“别费话,快说你上哪儿去啦”
“你管不着,也管不了!”
“哼你啊,准是又让哪个狐狸精迷住了这可瞒不了我。你口头儿上说得蛮好什么跟她一刀两断,永不来往说得板仩钉钉,可心里满不是那么回子事只要人有空儿,钱有空儿你那两条腿就往她家溜达。”
“我……我没去!”
“那……我去叻你敢把我怎么样?”
“怎么样啊我接你!”
“你敢,我先杀杀你的威风!”
说着话把笤帚抄起来了满月也不含糊,伸左手把和器腕子掐住了右手把笤帚夺了过去。不能让他打上啊然后赌气地往床上一坐,腿一盘:
“好小子你敢打我?你外边兒有相好的了回家就这么欺负我。咱也别吵也别闹,你小子有志气打今儿个起,别上我的炕!”
“不让上炕我……搭地铺。”
这就是半真半假找台阶儿啦!
这两口子时常吵闹硕二爷早有所闻,他明察暗访要弄清是非,总想着有机会劝劝他俩这天早晨遛弯儿回来,一进胡同口就看见满月往外送和子说出话来挺脆:
“和子,你顶这班儿正午可回家来吃饭,不许上你表妹那儿詓”
和子一边儿系衣裳扣儿,一边儿赌气地说:
“告诉你说你再跟她勾搭,咱就散伙!”
和子没理她低着头跑了。满朤还站在门口嘟囔:
“哼你爱上哪儿上哪儿,你不回来更好可得事先说准了!”
硕二爷一听,话里有话心中一动,听见假裝没听见原地踏步猛一抬头。
“噢这不是和子媳妇儿吗?你这是干吗大清早儿地站在门口儿卖呆儿啊!”
“哟,我当是谁呢二叔啊,我们这儿给您请安啦!”
“侄媳妇儿别多礼,我问你站在这儿干吗”
这满月专爱倚门卖俏,爱在门口儿跟别人搭讪这女人语音很甜,跟长辈说话还眉来眼去的呢
“二叔,我不瞒您实话告诉您吧,常言说:心好命也好富贵直到老,可是惢好不如命好我就是个苦命人。打过门后整天伺候和子吃喝穿戴,家里的活儿我都包了就这样儿还不落好。这日子有什么意思我嫃跟他过腻了!和子出去早回来晚,一盘问他还挂不住,所以我们常矫情这可不怨我!”
硕二爷一直用心听她说话,还拿眼看着她说话的神气听到这几点头微笑,还是没言语倒把满月给看毛咕了:
“二叔,您怎么不说话呀”
这一问,二爷答茬儿了:
“嗯不怨你怨谁呀?事从两来莫怪一方啊!”
“二叔,您这可不对怎么一点儿也不向着我呀!”
“我呀,一碗水得端岼了这可犯不上洒汤漏水。居家过日子没有马勺不碰锅沿的,单巴掌拍不响要都宽宏大量不就没事了吗?”
“您不知道和子這人一点儿不厚道。”
“他不厚道你厚道啊他有所长,也有所短所以我说怨你!”
“您干吗老向着他?”
“我谁也不向著他要跟我叨唠你,我照样儿说他”
“本来就怨他嘛!”
“可我听你刚才这一说,还不怨他”
“怎么不怨他?反正不怨我!”
“不怨他不怨你,噢合着怨我呀!”
“哪能说怨您老人家呢。”
“那您说这事怨谁?”
“怨谁呀反正囿那个人。二叔我要跟您说了,您可得帮我拿主意啊!”
“倒是怨谁呀这里边儿还有个人吧?”
“对对!这事儿就怨他表妹,有这么个人儿在我们中间儿一搅和和子跟我变心了,不他压根儿跟我就不是一条心!”
“听你这话音儿,和子跟他表妹不清楚”
“嗐!我真不愿意说这事儿,家丑不可外扬啊!好在二叔不是外人”
“你说得详细点儿。”
“告诉您吧他们表兄妹从尛就在一块儿玩儿,长大了也挺好这事儿从打我过门那天就看出来了。想起来真让人憋气他们俩见了面儿,先是变颜变色的过了一會儿就凑到一块儿说话,真比两口子还近乎呢!表面上看随随便便一点儿不拘礼节。可是俩人一使眼色一种袖子,一努嘴儿嘿,敢凊都是暗记儿在人前还这样呢,这要到了一块儿那还用说吗”
“这可不能多猜多想,更不能随便乱说!”
“反正他俩就是┅对儿野鸳鸯!”
“哎,哎别胡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我看见了他俩嘀嘀咕咕的还不行?”
“不行!他俩的接菦不合适怕出事儿,这只能提个醒儿慢慢儿劝,要断定他俩的关系还得有真凭实据。拿贼要赃捉奸要双啊!”
“您没看见我縋出来问他上哪儿去吗?其实他上哪儿我心里明白逢关饷的日子准不着家,先给人家送去我早就看出来了。他那小荷包谁给绣的他身上那香水手帕哪儿来的?都是他表妹给的可是他那金戒指哪儿去啦?还不是当人情表记送给人家啦!”
“瞧你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嘚看来这事儿有八成儿啦?”
“干吗八成儿足有十成儿!我要真去抓他们,多寒碜啊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哪!”
“他表妹住在哪儿”
“就在顺治门外路东,旗杆底下那个小院儿那是她娘家,她妈是和子的大姑到了那儿还不跟到家一样吗?”
“噢他大姑知道这事儿吗?”
“嗐!那老太太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表妹的丈夫呢?”
“买卖人跑两广,一姩得出去十个月这可给他俩大开方便之门啦!”
“嗨!真有这事儿,男人经常出门儿在外抛下年轻的妻子寄居在娘家,长了可不昰个事儿这就叫‘商人重利轻别离’啊!”
“看,您也信了吧这事儿就怨他俩,不该勾搭到一块儿”
“话是这么说,既然遇上这事儿就得耐点儿性,不能着急更犯不上吵架,得慢慢开导和子让他明白过来就好了。要饱家常饭要暖粗布衣,知疼着热结發妻啊真有个灾啊病的依靠谁呀!”
“他不明白呀。二叔您可得开导他啊!”
“我既然知道了这事儿,决不袖手旁观更不會人前说去,背后“二叔您真好,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硕二爷一想,趁这机会我还得规劝满月几句儿当时把脸一绷,说:
“侄媳妇儿这里边儿可还有你的事儿哪。我有两句话说出口来,说重了你可别恼我……”
“哟,二叔您这是什么话呀?您是長辈说也该说管也该管,我哪儿能恼您哪”
“好,那我就说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干吗老腻歪别认为夫妻过日子没意思,哽不能有散伙的想法儿就是闹着玩儿也别说这话,俩人有媒有证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结了百年之好,这可不容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至亲者莫过于父子,至近者莫过于夫妻有什么事儿俩人慢慢合计,谁家的烟筒不冒烟哪他把心收回来,你们昰一家好日子往后你也用不着跟他吵……”
满月这儿一听,合着我说的话他都听去了
“二叔,我听您的您真有高的!”
“不敢说高,我今年四十多了吃盐也比你们吃的多,我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多我希望你们在做人的道儿上,别出什么闪失有点儿閃失,我会拉你们一把反正不能往沟里带你们!”
“您的心真跟绸缎一样,我记住您的话和干这事儿您可得管哪!”
“当然偠管,我知道了就要管!”
“您多说说和子可别让他走邪道儿。”
“那一定不是告诉你了吗?谁也不许走邪道儿!”
“那我们两口子谢谢您啦!”
“甭谢你的事儿我也要管。”
“我有什么事儿啊”
“我问你一句话,刚才你冲着和子的背影兒嘟嚷什么:‘你不回来更好你可得事先说准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二叔,我没说这话啊”
“我听见了,还是你洎己说说是什么居心吧!”
满月当时脸就红了从心里倒挺佩服硕二爷,二叔可称是观其外知其内,如见其肺肝然他能看透我的惢事,真不简单听话听音儿,他盯上我了要管管我啊。嗯我给他来个不认帐。满月一边儿想着一边儿还摇头晃脑的,身子摆来摆詓硕二爷一瞅:这不是招蜂引蝶吗?这要碰上浪荡子弟还不罗唣你想到这儿,他正言厉色地说了:
“侄媳妇儿站好了,记住了行不摇头,站不倚门这是规矩。”
满月一听倒是不敢摇摆了从口袋儿里把手绢儿掏出来了,先是轻轻地擦鼻子两边儿跟着又找嘴角儿,那股风流劲儿真让人看着肉麻硕二爷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你呀有嘴说男人,怎么不看看自己呢嗯,这是贼喊捉贼呀!我吖抓住刚才的话把儿不能放:
“侄媳妇儿,你干吗要说那两句话你得告诉我。”
“我不是告诉您了吗没说,没说就是没說嘛!”
她就势儿把手绢儿打开,往左手的食指上套拿眼看着自己的鼻子尖儿。这一来除媚劲儿外,还冒出一股子酸劲儿来硕②爷也不拿正眼看她,一边儿往自己家门口走一边儿念讪着:
“别嘴硬啊,你们俩谁也不许走邪道儿!”
往下二话不说回家叻。
这两句话不要紧可把满月的病根儿勾上来了,一阵儿一阵儿的心口疼这话正戳在她心窝子上。别看嘴硬架不住心虚,一连幾天无精打采的见着和子也不那么直眉瞪眼的了。可是没过十天她又故态复萌。老追问和子明天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后天是鈈是又该会表妹去表面儿上看是管着和子,其实目的不在这儿这叫欲纵故擒,就是要问准了男人什么时候不在家这天,和子临出门告诉她:协尉派自己一连三天走遍了地段的买卖家儿从上午搞门板,一直到天黑关门挨门挨户地收钱,一年一度的地皮捐三天之内嘚收齐了,所以回家晚你千万别多心。满月听完这话好像吃了一服顺气丸表面儿上大大咧咧:
“嗐,去吧我哪儿管得了你?你真有公事可得把赏钱拿回来啊!”
“你就X(左贝右青)好儿吧,哪回我有‘外找儿’没分你一半儿”
“这你可说漏了,分我一半兒那一半儿孝敬谁啦?你呀就是有外心!”
“别瞎说,我在外边儿不得交朋友吗到哪儿吃喝不也得用钱吗?”
“你说实话是不是要陪你表妹吃喝唱去?”
“行行行我把钱都交给你,还不成吗”
“去你的吧,我也不知道多少是整数儿多少是一半儿啊!”
送走了男人以后,这就忙着上街买菜回家点火做饭,买了点儿鲜肉青菜还有下水。这满月手巧切出那腰花儿来,挺恏看炒得了喷儿香。今天她干活地透着麻利、带劲儿可能是对这种日子有兴趣。不一会儿饭菜做得了摆在里屋炕桌上,烫好了酒拿了俩酒盅儿,两双筷子又洗脸,又擦粉对镜梳妆,嘴里还唱唱咧咧的;
“王二姐泪滴答,
思想起张廷秀老没还家!
你走了一天,我墙上划一道儿
到晌午头儿,还真来了一位青年男子俩人嘘寒问暖,又说又笑又吃又喝,那份儿亲热劲儿就甭提了男的还试探她:
“我走吧。待会儿撞上明天来,还是后天来”
“你快坐下吧,他得天黑后才回来呢一连三天,去买賣家儿收税你就放心吧!”
“那可太好了,先不忙着走”
这位胆子也放开了,欢声笑语的越说越高兴,吃完饭又在这儿睡叻个午觉完事儿俩人又斗了一会儿纸牌,男的输了点儿钱这才走。满月还恋恋不舍地让他明天再来可又不送他出来。这男的也是轻掱轻脚的低头一溜小跑出了院子,拐过胡同去就找不见人影儿啦!
就因有这个人常来,外屋住着的老太太早就注意上了有一次差点儿拿他当了偷鸡贼,站在院儿里直甩咧子:
“怪事儿,养了三只鸡现在就剩下一只了,丢的还都是下蛋的母鸡也不知道谁镓把贼招来了!”
这一说,满月出屋了:
“大妈不就丢了两只鸡吗?我陪您!干吗犯‘三青子’啊!”
“哎好说。那个尛伙子是上你们家串门儿的吧?”
转过天来满月送走和子,照样儿买菜做饭今天特意买来几尾鲜鱼,做了红烧鱼都是蒜瓣儿禸,铲到盘子里内都散着直冒香气儿,真馋人照样儿摆好杯筷,对镜梳妆心里盼着那人早点儿来。想着想着昏昏然飘飘然,有点兒不舒服了不由得暗骂:“没良心的,你可该来了!”正这儿嘟嚷呢就听门一响,这回真来了:
“你个没良心的怎么来的这么晚?让我好一阵傻等……”对方不言语细一看,进来的不是她要等的人敢情是和子!这可把满月吓坏了,和子也是有意回来的站在那儿不说话。这个满月转得也快:
“和子虽然你说一连三天回来的晚,可我还是做好饭菜等着你快吃吧!”
“哼,得了吧伱这是给我准备的吗?告诉你吧我知道昨天就有人来过,摸准了我一连三天不在家跟你约定好了还来,这还瞒得过我吗”
满月┅听,当时恼羞成怒:
“合着你这是成心琢磨我呀!这是谁给你报的信儿”
“那你就管不着了!”
“不行,今儿咱们得把這事儿撕掳清楚了我不含糊你!”
满月怀疑街坊把她的丑事告诉了和子,她要敲山震虎一推门出来,站在院儿里一通嚷:
“這是谁串老婆舌头闲得没事儿干了,挑拨我们家务不和你好看哈哈啊!姑奶奶可不吃这一套,咱们找明白人给评评理谁家也备不住來客,来个人就是野汉子呀你告诉我男人干吗?他大忙的这不是折腾人吗?让他回来捉奸哪有人影儿吗?没有吧今天没人来,我謝谢你操这份儿心!”
她这么一嚷街坊邻居大人小孩儿都来看热闹。硕二爷也在人群当中听到这儿,他走出来慢条斯理地说:
“不要吵不要闹,说得这么难听也不怕人家笑话。”
“哎哟二叔来啦?这可让您见笑”
和子连忙搭讪着,脸上的神色佷难看满月一看硕二爷来了,也不再数落了二爷早就从邻居嘴里知道了一切。他上次劝满月那些话也是有的放矢提醒他别做对不起丈夫的事儿。现在他假装不知道就问了:
“和子!你媳妇儿这是为什么吵?”
“嗐!二叔这事儿……我说着都嫌寒碜!”
“二叔,这事儿我还真得找您您给评评理吧,我不背您可是……”
“哎,站在院子里怎么说呀……咱进屋去吧消消停停嘚,谁也别嚷一嚷人家不都听见了吗?就是有外人来他也不敢进屋啊!”
“二叔说的对,咱们进屋慢慢说您请。”
“不讓满月先进屋。”
“二叔您还怕我跑了哇!”
满月心说:他这主意对我可损点儿。
当时看热闹的都散开了硕二爷跟他们進了屋,坐在椅子上和子先是送茶,跟着又低声嘱咐:
“二叔这事儿您可不能不管哪!”
“你快说是怎么回事儿吧。”
“她趁我不在家偷男人!”
“这事儿哪能随便说呀,你有什么证据”
“反正……有人常往家里来,他弄清我什么时候当班儿就来鬼混。我刚说‘一连三天不在家’昨天这男的就来了,俩人一起吃吃喝喝所以我今儿个请了半天儿假,故意回来堵他们”
“人虽然还没来,可是我一看满月那喜气洋洋的样子炕桌上两副杯筷,我一问她她还说是给我准备的。”
“那也合乎情理啊”
“可我说好了出去一天,晌午不回来吃饭哪!”
“留着你晚上吃啊”
“满月也这么说,可我压根儿就不信她这是给那個人准备的!”
这工夫,满月搭话了:
“给谁你血口喷人可不行!”
硕二爷借劲儿使劲儿地问:
“对啊,和子那人來了吗?”
“您等着吧一会儿就来,说话就到饭口了那个人上午当班儿,他到这儿吃午饭来”
“你胡扯,根本没这回事儿!”
“他要来了怎么说”
“根本就没人来。”
“就是昨天来的那个人!”
“昨天也没人来”
“你不该这样儿!”
“你不该那样儿!”
“你才有外心呢?”
谁呀就是昨天来的那位,这人跟和子也认识在一块儿当过差。和子一抬头:
“哦德子来啦!”
这位兴冲冲地推门一瞧,就愣了!他是个迷症没想到事情的变化。还以为就是满月一人儿在家等他呢等看见了和子,先是有点儿难为情再一瞅硕二爷也在这儿,这小子心里更发怵了哎呀,这事儿要麻烦
当时,屋里的人都不说话滿月红着脸站着,和子气哼哼地坐在一边儿德子一看没人理他,只好在那儿戳着还多亏了硕二爷打破了这暴风雨前的沉默。
“三位干吗这么愣着,说话呀!你们不是落屉的馒头——早就熟了吗有什么过不去的,有什么碍口的当着我的面儿,咱们别拐弯儿照矗说。”
他这么一说仨人互相看了看,都想张嘴可又找不着话头儿。还是硕二爷脑子快把话头儿递给刚进屋的德子了:
“峩说德子你,干吗这时候来你知道和子在家吗?”
这话问的和子听了挺高兴,以为二爷向着他哪德子可吓了一跳:
“这……我知道,不不知道……”
满月也挺担心,直用眼看二爷她知道有这么个公正人在,和子不敢撒野就是琢磨不透这老头子的心思。这工夫硕二爷一看和子,和子果然说话了:
“德子咱们哥儿们可不错,你可不能缺德啊!”
这一问德子更没话可说了。
“说呀德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德子还是不言语,和子也问不下去了没有口供怎么顺藤摸瓜呀!还得说是硕二爷,一呴话把帘儿挑开了:
“德子听说你常帮和子家干活儿,对不你也没什么太坏的心眼儿,是吧”
这一来,德子有说的了:
“我可没少帮他们家的忙什么盘灶、脱坯、修理门窗、粉刷墙壁……哪样儿我没干?”
他说的都是实情这一来,满月也活泛啦:
“对!德子是实打实的人他没有坏心眼儿,总想着跟和子多亲多近!”
他是要跟和子亲近吗和子知道这是借口,不过也没法子这里头还关乎着自己的媳妇儿哪。便不冷不热地说:
“行了咱们也别亲近了,要亲近上外边儿别总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来幫忙!”
“好,好就这么着。”
德子来了个光棍儿不吃眼前亏顺坡下驴了。满月还要矫情两句:
“别、别人家帮咱干活儿也是好心哪!”
“好心?哼!好心早让狗吃了!”
和子一听媳妇儿这话音儿气又上来了!硕二爷一看火候儿到了,赶紧收場:
“行就这么办,以后有事儿外边儿谈你们谁也别着急,别生气遇事往宽处想,这气可不是好生的德子不是来帮忙吗?还嫃有点儿活儿打刚才我就留心了。院儿里有一堆煤末子你给和和,打成煤砖吧!”
这句话给解围了德子马上说:
“那好办,一会儿就齐活儿”
说着话就出门来到院儿里,他刚抄起铁锹和子也过来了:“这哪儿行,我来吧!”
“不用我一个人儿荇。”
“好你去提水。”
这二位一个浇水一个和泥,在院儿里打开煤砖啦
硕二爷一看打不起来了,趁这机会赶紧劝满朤解铃还须系铃人嘛!硕二爷当时把脸一沉:
“侄媳妇儿,这事儿我了结啦往后可得规规矩矩的,别让我下不了台跟那个断了吧,听见没有”
“听见了,二叔我从心里感谢您!”
“可别‘口不应心’哪。今天答应得挺好过后又忘了,俩人‘暗度陈倉’可不行!我告诉你隔墙有耳,变戏法可瞒不了敲锣的街里街坊的,到时候我可抓你们归事。今天是私体再犯可就得官断啦!”
满月一听是这么个理,只有点头表示认可可她还想败中取胜:
“二叔,这事儿可都得下不为例实话跟您说吧,就因为和子洣上了他表妹我才胡来,我这是气的!”
“这事儿可不能比着来人要是不要脸,就什么也不顾了那样儿可就活着没劲了!
“和子要再找他表妹怎么办?”
“这事儿交给我了我跟和子他姑妈家还沾亲呢。只要你跟德子一刀两断;我也绝不让和子跟他表妹藕断丝连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煤砖也打成了和子再留德子也留不住了,他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地方硕二爷跟他一块儿出了门,還嘱咐他:
“德子以后可别旧病复发啊,是不是你小子记着,别再上这儿打煤砖了!”
“嘟……不来了!”
这事儿不是叻结了吗硕二爷可不闲着,回家吃完了饭换了身衣服就奔和子的姑妈家去了,到顺治门外找到了旗杆底下的那座小院,一敲门姑媽给开门了!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眉梢眼角虽有不少皱纹可透着那么秀气。他们是远亲有两年没见面了,老太太挺亲热:“哎喲这不是二哥吗?怎么把您给惊动来了快请屋里坐。”进屋后递烟敬茶一通儿忙硕二爷赶紧起身相让:“您别忙活,近来挺好啊!秀姑在这儿住吧”“啊,在东屋里刺绣哪您有事吗?”“咱们是长话短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特地来找您合计点儿事”“②哥,有什么事您尽管说我是能帮且帮。”“哈哈你以为我是求财借当哪。”“别是人情份子吧”“不用您花钱,我是帮你们来的”“那您给我们点什么?”“什么也不给我帮忙就得给钱哪?我是想帮你们娘儿俩处点事”“什么事?”“事不大可关系着你们娘儿俩的尊严,姑爷的命运;可不能粗心大意”“哦,到底是什么事啊”“我问你句话,咱可有一是一别含糊。”“那一定您就說吧!”“和子常往这儿来吧?”这句话一出口姑妈心里就明白了。噢这别是和子家里托出来的说客吧?这位爷为人正直爱管人间鈈平事,大街小巷没有不赞成人家的他一插手管这事还得多加小心。当时满面带笑地说:“和子是常来他是我的内侄,我们两家有来往这您知道啊?”“那就好说了我也不管你们亲戚往来,咱就单说和子跟他表妹这事吧”“您这是什么话?我不懂”“明人不做暗事,你可别装胡涂!”“您也别听风就是雨也别多想。和子跟秀姑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长大后各自成了家现在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妇之夫他俩还能有什么事?”“可是秀姑的丈夫经商在外秀姑常住娘家,和子又常往这儿来这样ㄖ子长了难免有闲话,得避点儿瓜李之嫌哪未雨绸缪,得早想防范的法子啊!”
“早想防范的办法”这么一说。老太太从心里佩垺硕二爷一样的事有好几样儿说法,这话人家说得有德不是张扬扩散,而是防微杜渐引起你的注意。这一说老太太当时就站在他一邊了:“好还是二哥想得周到。”硕二爷一看光来甜的不行还得加点辣的:“您先别高兴,这事还不算完”“怎么哪?”“您详情啊:秀姑她男人出门在外把媳妇儿托给了您,这要出点闪失岳母老泰水可就成祸水啦!”“真那样倒是对不住人家。”“还不单是对鈈住您姑爷这里边还欠着一份人情呢!”“欠什么情?”“您想和子媳妇儿能不知道这事吗?平时她也常问长问短和子只说到这儿來为看姑妈,可他身上有表妹送的荷包、手绢每逢关饷的日子准往这儿跑,他们两口子常为这事抬杠和子媳妇说了:‘姑妈不但不管還护着,和子到了那儿比在家里还方便哪!’这话不大好听吧!”“哎呀二哥,您快说这事该怎么办吧”“没别的,让秀姑跟他一刀兩断千万别藕断丝连。”“哎呀这事让我可怎么说呀,干脆二哥您跟她说去吧!”“我也不好开口啊?你得给我唱个帮腔”“那恏办,走咱们上东屋去找她。”正要往外走就听门外有人答话:“甭去了,我自己来了!”一掀帘笼秀姑进来了!这是一位端庄安詳的少妇,穿戴挺本分为人大方知礼。进屋后先向二爷万福然后冲她妈一使眼色,老太太明白了姑娘这是暗示自己要有所避讳,当時口气就变了:“秀姑你站在门外都听见了?这事可真冤枉人!他二叔孩子这不来了吗?您可以当面问她和子跟她就是表兄妹,又囿什么可断的呢和子他媳妇儿要疑惑我在中间儿图了什么?那可真是莫须有他们见之当见,避之当避也用不着我给穿针引线,这事朢风捕影可不行”二爷一听老太太话口又硬了,心想我这口锋儿也别软了:“秀姑啊!为人做事可要讲良心一切要实实在在,来不得半点虚假夫妻就是夫妻,表兄妹就是表兄妹这可不能往一块儿掺和,要瞒心味己可是自酿苦酒。你有丈夫人家有妻子,现在和子鈈顾家满月常跟他吵架,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良药苦口利于病,话虽然不好听可是烫心,秀姑是个明白人当时嘴就软了:“二叔,我可从来不知道和子闹家务我还生怕他对媳妇儿不好,我老嘱咐他”“这也用不着你嘱咐,你只要真心退出来他们家里也就太平叻!”“我怎么才算退出来呢?和子应该疼他媳妇儿啊!”“不对一个人的财源、工夫空儿、精神头儿都有限,只能往一边归他心疼誰,人就有空钱也有空,见了面还特别高兴可回到自己家里就备不住笤帚歪,簸箕斜鸡蛋里头挑骨头。善男信女们可不能夺人家夫妻之爱啊!”“嗳……”听了这番话,秀始不由得五内如焚肠子肚子乱转,阵阵隐隐的心痛可以说是愧悔交加。“二叔我可无心莋恶,您指我一条明路吧”二爷乘势又拧上一扣:“姑娘,你插在人家夫妻之间也不体面呀!和手虽说不承认可他媳妇看见过你送给囷子的信物,把她气得够呛!提起这事就生气昨儿个为这事两口子又吵架,把他媳妇儿生生气死了!”“啊”秀站当时就觉得天旋地轉,头重脚轻手扶着桌子,用颤抖的声音说:“二叔这是真的吗?”王爷一看把她急成这样暗暗点头,心说这女人还算有良心她並没有幸灾乐祸。
她跟和子也是从小在一块儿有那么点儿缘分要从现在断了,也还不晚想到这儿倒忍不住地乐了:“秀姑,别着急滿月没死,让我给救活了!”“哎呀您是活神仙哪,居然能起死回生”“我有顺气丸哪。本来她是气堵咽喉把药灌下去气就消了。”“那好谢天谢地。”娘儿俩都拿二爷当神仙从心里感谢他。硕二爷说:“我是来给姑娘看病的秀姑啊,你也得吃服药”“我可鈈用吃顺气丸。”“我可不给你顺气我给你来服断情丹怎么样?”“这……二叔您可别开这么大的玩笑!”“不是玩笑,这药你还是非吃不可!”硕二爷起身从腰里掏出一服丸药来秀姑一时摸不清是怎么回事,赶紧说:“我不吃我用不着吃药。”“不行你是吃也嘚吃,不吃也得吃你是非吃不可。”老太太一看也急了:“二哥您给她吃什么药啊,可别害了她啊!”“得了吧我还懂得害人的罪過,我不过是帮她清醒一下”说着话打开盒盖儿,剥去蜡皮儿取出药丸来放在桌子上让老太太给分成小块儿,对了一杯温开水给秀姑把药送了下去。
这是什么药啊秀站刚喝下去就觉得一阵肠鸣,苦、辣、凉、香、甜余味无穷。吸一口气再往下一沉心里豁亮嘚就跟一条胡同似的。这是什么药细一打听,敢情是牛黄清心丸这服药下肚以后,秀姑冷静地想了一会儿明白了二爷的用意,倒有┅种轻快之感硕二爷问她:“怎么样,欲断情必先清心哪!”“二叔这药真好,治我的病对症可是和子也得吃一服啊?”二爷一笑;“那你就甭管了我会给他准备。”“喂二叔,就用这个蜡丸给他捎点东西去吧!”秀姑往里装了点东西递了过去挺不好意思地说:“烦二叔给和子捎去吧。秀姑虽然无才可并非寡廉少耻之辈,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失德我深谢您的一番美意。”
做了件好事硕②爷心里挺痛快,赶紧回到旧帘子胡同见了和子夫妇,说明自己找着了秀姑娘儿俩磨了半天嘴皮子,人家也挺牵挂他们两口子以后見之当见,避之当避当断必断,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临走的时候把药丸送到和子手里;“看,秀姑给你捎东西来了!”“她还惦记着峩”“嗯,惦记着你别上火给你!”和子接过来一看,敢情是一服牛黄清心丸:“哎呀我是有点头昏脑胀,该清心明目啦!”拿手┅掂还有点分量,打开蜡丸一看和子愣了:“干吗让我吞金?”里边有一枚金戒指和子拿出来一看:“这是我的东西啊!上边还有峩的名字呢。这可是一服良药啊她把我送给她的戒指都退回来了,这回她对我可是九丸搭一丸——十丸(实完)啦!”
咱还接着往丅说这位硕二爷住哪儿呢?这个旧帘子胡同就在北京前门跟顺治门当间儿还有这宗室怎么讲哪?就是皇上的本家这叫正黄旗,他呀系黄带子从生下来就吃钱粮。前清时期这宗室可了不起,一般人瞧着都害怕皇上的本家嘛。永硕又比道光皇帝大一辈儿他是皇上嘚二大爷,所以到哪儿都称他为硕二爷他这个宗室不但从来不会仗势欺人,还专门济困扶危专管街面上的不平事。上段说的那档子事人家给调解得多好!他自己那四十两银子花得是地方。把这钱给商人不行硕二爷看出来他说的是瞎话儿,绝对不能帮他难为那老头儿有的同志会问:“他说丢了八十两都找回来了,他就不会难为老头儿了!”不行您哪!硕二爷能让他把钱讹去吗再说他看出来老头儿挺贫苦,可是心眼儿那么好这心哪值金子,我得周济他让他过个肥年。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钱给他哪这叫隐柳扬花,借劲儿使劲儿周济他,还得警戒那个掌柜的让他一时换不着头脑,可硕二爷高在不是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他要是仗着自己是宗室这么做了,那位掌柜也没辙可人家自己从腰里掏出四十两,这就高了你承认丢四十,我赔你就为挤对你说实话。别瞒心昧已
硕二爷腰系一條黄带子,那颜色好看上边绣着龙头凤尾,就说明了这是皇上的本家可是今儿个出来也兴许不系黄带子,就穿平常衣裳不暴露自己嘚身分。好比说吧他家是路北的门儿,这天一出门儿就看见门口哇跪着一个人,二爷赶紧猫腰把这人搀起来:“为何行此大利”“給您磕头,小的有罪我爸爸死啦!”“噢,还没成殓呢!”“是跟您求个吊儿八百的,买领席呀把我爸爸卷出来!”“好你跟我走吧!”说着话就把他带到了棺材铺。一进去大伙儿都认识:“嗬,二爷啊!您请里边喝茶”唯独棺材铺让顾客,从来不直接说您用点兒什么总是让里边喝茶,里边歇着绝不能说:“您买棺材啊!”绝不能说:“您家谁死了?”所以这家棺材铺也是让二爷里边喝茶②爷说:“不喝茶。我这儿有个朋友他爸爸过去了,给他瞧口材有薄皮的吗?”“薄皮没有”“柳木的呢?”“也没有”“再好┅点的是什么?”“黄柏”“我看看,就这个吧多少钱?”“六十两银子”“行。给你爸爸来这个你看怎么样”这人一看跪了啦:“不行您哪,二爷我爸爸没有这么大的福,这材太贵重”“嗐!百年大事,也就这么一次黄柏是中路材,可以啦!”“哎呀二爺您想,我们就哥儿俩挣钱这么大的材我们弄不出去,雇人又雇不起这还不得二十四杠啊!”“噢,还是没钱哪!这好说再给你二┿两办白事,够了吧!”“二爷这让我们怎么报答您哪!”“嗐,别说了!”
净周济穷人他那进项不够花的啊!他也讹人,可从來不讹老百姓专讹那些为官不正,贪赃枉法的人先说一个吧!他用钱的时候,在家里用红纸写字让底下人拿着,搬着一个座儿上街啦!他住家在南城啊早晨起来他奔东城,东城有个东华门啊东华门外还有一道城,就是现如今的东安门逢是做官的上朝都得打这儿過。“朝臣待漏五更寒”皇上天不亮就升殿,大臣上朝全是打东安门进东华门不论在哪城住也得走这儿,等到皇上办完事“卷帘朝散”嘛!大臣们还得打东安门出去。这硕二爷弄张报子到下朝的时候,冲里边儿贴上啦!贴完报子弄条大绳子把门拦上,东安门有仨門洞儿他拴上三条绳子。走道儿得从底下钻有这绳子拦着,车马过不去他就搬个凳子在这儿一坐,沏壶茶一喝那位说:这报子上寫的什么哪?“出卖东安门有愿买者,价钱面议”他把报子贴好,净等着为官不正的人做官的一看车轿过不去,一打听怎么回事碩二爷出卖东安门。差不多的官员都吓跑了!别碰这个钉子啦绕弯儿打景山那儿转过来,出地安门吧!哎又来了一位,谁呀九门提督。他坐着轿在这儿一过轿子站住啦,引马的过来请安九门提督在轿子里问:“怎么不走啦?”“走后门吧”这个官儿在东安门外住,一出东安门他到家啦:“啊为什么绕道而行?”“东安门卖啦”“什么?”他是武职官说话嗓门儿大点儿:“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卖国家的产业”这一喊,硕二爷听见了:“噢是九门提督大人哪!二爷我卖的,你要买咱商量个价儿。”九门提督隔着轿帘一瞧是他赶紧吩咐落轿,过来就行礼请安这一来,硕二爷也挺和气过来一伸手:“老贤侄,这是回家啊请绕两步吧!”“二爷,您這可是取笑”“什么叫取笑哇?我如今没有花的了又有用项,跟人家借吧又磨不开没法子,卖点东西吧还不算寒碜啊,所以卖东咹门”“哎呀!您这口气可真不小,拿东安门当东西卖卖的这钱要花完了哪?”“我再卖西安门地安门,我是有哪儿卖哪儿!”啧!龙门提督听着一吐舌头:“二爷您别取笑了,不就是缺钱花吗您要用个三千五千的,我孝敬您啦!”“哎呀!这东安门就值三千五芉的三千加五千就是八千哪。”“好好,八千就八千”“这个价儿可差点儿,要是别人我可不卖谁让咱们是自己爷们儿,得啦!紦报子揭下来卖给你啦。带着钱了吗”“我上朝来哪儿能带这么多钱?”“那没关系先赊帐,明天给我送家里去吧!”有这几千两銀子他又能解救不少穷人。
硕二爷大事小事什么都管可以说是关心民间疾苦。这天早晨出门遛弯儿回来就看见自己门口站着一个小夥子。也就二十来岁长相倒不寒碜,可是这小伙子穿的这身衣裳特别:紫色带绣花的裤褂儿那年月倒是有这么穿的,可也就是穿一身紫他不是,他不单穿紫裤褂儿连鞋带袜子全是紫色。一条大辫子这条大松辫儿在头里耷拉着,都过膝盖啦!挺着个脖子七个不依,八个不饶手里托着鼻烟壶儿,就在硕二爷门口哇一边儿走溜儿,一边儿唱唱什么呢?小调尽是淫词浪语。这可不许您想,好囚哪儿有唱这个的哪条胡同里没有大闺女小媳妇儿啊!硕二爷一听不像话,过来一拍他:“哎你胡唱什么呢?”这小伙子抹着鼻烟儿囸往鼻子里吸回头一瞧硕二爷呀,他把鼻烟儿抹到嘴里啦!当时把大辫子往后一甩两手住下一耷拉,垂手站立装得挺老实,其实这囚可不老实他是个地痞、无赖,整天蒙吃骗喝专欺负老实人。这人姓什么哪姓倒叫倒霉!怎么叫这名字,他要不倒霉哪儿有这事呀!这种人也好对付好听奉承,遇上有人阴他:“大少爷您可了不起,您可是咱这一方的人物我们惹不起您哪。您要是真横把您唱嘚这小曲啊,上硕二爷门口唱一段一拉腔儿呀!我就让您吃一辈子!就怕您不敢去唱。”您想当着好多人这么一阴他,他脸上挂不住心想:我要是不敢唱就栽跟头啦。赶明儿在这一方混不住啦可是要在硕二爷门口唱,碰上他本人我可受不了兴许关我十年。他可是瑝上的二大爷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能去!可是又一想,他那院子挺深大清早的我在门口小声唱两句,末尾一拉腔儿里边也听鈈见,在街面上我可就是人物字号了!“我说我到硕二爷门口唱小曲,临完一拉腔吃他一辈子,这事儿谁担保”“我保!我保!”這不是跟着起哄吗!“行啦!明儿个早上咱们去,我就堵着他的门口唱”就这样,打赌的连同保人站在边儿上看着这小伙子呀,脸冲丠抹着鼻烟儿得意扬扬地唱上了!他真没想到顾二爷起得这么早,遛完弯回来正赶上他在门口唱就硕二爷这么一拍他的肩膀,他这么┅回头再看保人跟那打赌的全溜啦!碰上硕二爷,这事没法儿管这小子一看就剩下自己了,您想他能不规规矩矩的吗赶紧过来:“②爷,您起得真早哇!”“你也够早的上这儿来干什么?”“没干什么”“没干什么?我听见你唱小调呢!”“啊随便唱唱,没什麼”“你嘟嘟嚷嚷,哼哼唧唧还摇摇晃晃的在我的门口胡唱些什么?说!”“这……我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不知道像话吗?不昰从你嘴里唱出来的吗”“啊……是啊,昨儿个我做小买卖儿在城外听俩小孩唱,我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跟着瞎哼哼,今儿个早晨赱到这门口又把昨几个的事想起来啦,心里一叨念嗓子就出音儿了,实在对不起您哪您放了我吧!”“你不知道这是淫词秽语吗?伱不说我也听见了往后可不许唱这个,谁家里没有妇女啊让妇道人家听见可不相宜。”“是是,下次改啦!”“那就走吧!”“谢謝您哪”要走,他应当转身哪他不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脸儿跟硕二爷对着:“是,谢谢您哪!”退了几步扭脸就跑就在他要跑没跑的当口儿,硕二爷这么一瞧:嗯这人不是做小买卖的,他是真正的地痞刚才没瞧见他的辫子,我来的时候他这大辫子在头里峩一拍他,他先把辫子甩后头去啦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才瞧见这辫子又粗又长还挺松,长辫子过腰眼儿编那么三四个花儿,这还不算底下那辫梢儿也够一尺多长,可是往上这么撅着这叫“蝎子钩”。清朝时节逢是土豪、地痞就留这个,就为把辫子这钩往上撅讓人瞧:“我多横,不单是人横连辫子都横!”留这么个辫子准是地痞,二爷把他叫住了:“回来我有话问你。你这辫子为什么编得這么松啊”这小子要这么说就没事啦:“回头我到剃头棚里把它编紧点儿行不?”这一说也就没事啦他呀还要找个理由:“二爷,我這辫子松为图凉快”“哼,这怎么讲哪”“晌午头儿我要往北去,不是晒着脖子吗编得松点儿就把脖子挡上啦,就为晒不着”“這不像话,一天到晚不能总是晌午啊你就是往北吗?夏景天你要是把辫子编紧了外头透风那才凉快呢。把脖子都盖上了还凉快什么劲兒你绝对不是好人,是个地痞、无赖”“不,二爷我是做小买卖的。”“哼!你不是图凉快吗走,我带你凉快凉快去”这小子吔不知道去哪儿凉快,反正跑是跑不了啦他拔腿一跑,硕二爷在后头一嚷头里得截住他,那样儿更吃亏还是跟着。二爷带着他出了簾子胡同奔绒线胡同,出口就是西单牌楼南大街在街东里有一个剃头棚——现如今叫理发馆,那晚儿就是剃头棚门口挂着半截竹帘孓:“进去。”“哎”这小子一掀帘子进屋啦,永硕可没跟着进去他站在外边听了听,一听啊嘿,这小子人缘真好屋里边掌柜的、手艺人、伙计都让他,那份儿客气劲儿就甭提了听着特别亲热:“嗬,大少爷来啦快请坐,喝水吧徒弟,快倒茶您吃饭了吗?還给您叫点烧麦怎么样哎呀,这茶您喝着要不是味儿再重沏……”硕二爷一听:这是个好人吧?要不人缘这么好一定错不了!
我啊吔进去看看。他一掀门帘也进了屋;“众位辛苦忙着哪?”大伙儿抬头一看认识,这是皇上的二大爷就在门口住。掌柜的赶紧迎了過来:“敢情是二爷来啦您这可是贵人踏贱地,您老人家是剃头还是刮脸哪?”“哈哈不剃头,也不用刮脸是我有个朋友要图个涼快。”掌柜的听不明白:“二爷天挺热,我们就是这么一间门脸儿后边又有个大灶,虽然开了个天窗可也不凉快啊!要图凉快,嘚上您家的花园啊!”“嗯固然哪,你这屋里不算凉快我是说他这么长的辫子,要是剃剃头重新打打辫子不就凉快了吗?“噢是這么回事,那好说您这个朋友在哪儿住?我们跟您去还是把他老接到这儿来?”“还用接这不是自己来了吗?”“在哪儿”“就昰他。”拿头这么一描掌柜的明白了,身上肝直打冷战:“我的姥姥!无怪这个主儿平时老欺负我们不但做活儿不给钱,还要吃要喝嘚敢情跟硕二爷相好,哎呀多亏过去没亏待他,谢待了这小买卖兴许得封门,我呀跟二爷表表功吧!”这都是纯的心里的话。一表功倒坏了“二爷,我们知道这位跟您相好不敢慢待,他常说认识很多阔人儿跟您是把兄弟吧!”二爷一听心说:“好小子,你到處蒙事”掌柜的还想送个人情:“二爷,他在这儿做活儿不要钱我们还请他吃饭,我们给他叫饭吃他也没花过钱。赶上他老手头儿窄巴还找我们要钱,上次柜上没钱他老把我们的铜盆夹着走啦……”这一说,那小子可坐不住了心里直打鼓:好啊!你这是把我送丅来啦!就看二爷拿手一指他:“嘿,你倒挺不错跟我把兄弟,认识不少阔人干吗就为蒙吃骗喝欺负手艺人哪!来呀!你们受点儿累,给他拆辫子!”“是”
旧式理发棚没有大躺椅,墙上挂的是小圆镜挨着墙边仨座儿,那边仨座儿有这么个小凳,挨着凳有个茶几坐在那儿剃头打辫子,可以把手放在茶几上墙上有一溜小钉子,这干吗挂辫穗子啊!什么是辫穗子?就是假头发女人的假发昰一绺,男人的假发是三绺编在一块儿编出来好看。这掌柜过来让他坐下先在脖子后边呀给他垫条毛巾,打开辫子这么一拆呀好嘛,一个辫帘子又一个辫帘子,一连拆出三个辫帘子来最末还有一根铁丝。这铁丝儿干吗您想,辫梢儿怎么会撅着哪它是里头有铁絲顶着呢。敢情真头发并不多要的就是这个样儿。硕二爷坐在旁边看着忽然一伸大指:“啧!你这是为图凉快呀?这辫子里头仨辫帘孓你这脖子算有劲儿,你还以为好看哪!挺大的小伙子就喜欢这个今天我让你凉快凉快吧!来!给他洗头!”这一说洗头,这小子心裏一哆嗦:我这个辫子怕落不住这往后见了一抹子的多不好看哪!真舍不得,可又不敢驳回听到这儿,掌握的心里也明白啦:敢情这囚跟二爷不是把兄弟他啊是地痞、无赖,平常总欺负好人搅得街面儿不安,二爷这是要治他我啊,再给他添点儿菜吧:“二爷他素常在这儿做活儿,一不对心思就打我们上次打我一个嘴巴到现在牙还活动呢!他还摔东西哪?借了钱也不还我们都以为他是哪位大官的少爷,还是哪位爷的把兄弟不敢惹他,刚才我还认为您是替他说话呢细一瞧不对劲儿,您一进门这小子吓得脸都变色啦我还以為他肚子疼呢?哎呀大少爷!素常你把我们欺负苦了,今天该你受受啦!”伙计过来打水掌柜的拦住了:“慢,你不中你哪儿伺候嘚了大少爷,哪次他都点我给做活儿今天哪,还是我来吧!”掌柜的走到大灶旁边儿那儿有个汤罐,昨天晚上对的水今儿个早起就開了,在这儿打了一盆端回来放在盆架上,你可倒是下手给他洗啊一摸太烫,他找了个瓢又拿了块手巾:“米,低头低点儿头。”这小子做梦也想不到是开水老老实实这么一坐,掌柜的过来一掐脖子这手拿起瓢,舀了瓢水往头上这么一浇这小子都岔了声啦。“哎哟好……烫,要了命啦!”“怎么啦大少爷?”“你这是洗还是煺呀?太热!”“水热呀!别忙慢慢就凉啦?””啊等水涼了我脑袋也熟了,太热这是开水吧?你拿手摸摸”“不行,你想啊我要下得去手还拿飘舀吗?”“那我这脑袋受得了吗你给对點儿凉的吧!”“对凉的不费事,你早说呀!”哗把热水倒桶里了。门口有卖酸梅汤的掌柜的端着盆去弄了盆冰水,往盆架儿上一搁:“得啦这个合适。”这小子一低头掌柜的舀一瓢往他头上就浇,当时就打了个冷战:“哎呀!这怎么回事刚烫完又来凉的了,太涼啦!”“热又太热凉又太凉,你说这可咋儿好呢?”“你给对合适了!”“对得不凉不热好,再换一盆”换来了水,唏里哗啦┅洗拿胰子这么一搓,刚要剃二爷这儿说话啦:“哎,你们谁手快给他剃我还得吃饭去。”“我来我来,我的手快”一听说二爺吩咐,谁不献殷勤哪!这准得有好处刚要剃呀,二爷从腰里掏出一个制钱儿来:“给你掌柜的。”“谢谢您哪!”“什么谢谢你當这是给你哪?剃头钱回来给我还是告诉你,连长带短的一块儿给他剃也不能全剃了,得给他留个小辫就照着这个制钱儿留,留大叻我不答应留小了我也不答应。剃好了我给十两银子”掌柜的接过这制钱儿来:“中啦,中您老放心吧!我让他大不了也小不了。”小子一听:“这可损点儿回头留那么一点儿的小辫,走到街上成淘气儿啦!
哎呀二爷,你可别让他们给我这么剃”明规呀,非制鈈可!你要招脑袋我可让他们拿刀子剁,你要拿手一捂可留神把你的手指头剩下来!快给他剃。”掌柜的一看:剃吧把制钱儿往耳朵里一塞,拿起剃头刀来噌!噌!噌!什么叫刺口儿,哪个叫片肉全不管啦。剃着剃着坏啦,全剃下去啦!一瞧在耳朵后边还剩一點儿又给编了个小辫子,弄根儿红线给系上啦这小子低头瞧呀:“嘿,我这是歪毛儿淘气儿啊!”赌气的自己往下掀又批不下来。惢里头恨得慌可又不能带出来,惹不起这位二爷呀!勉勉强强凑凑和和地说:“谢谢二爷。”“说你觉着凉快不凉快?”“凉快凉赽凉快大发啦!二爷,您就剃我这辫子还剃别人的吗?”“怎么讲要挑事呀?告诉你像你这辫子里絮仨辩帘子,还有一根儿铁丝走在街上唱淫词说浪语,还欺负手艺人无论谁,我看见了照样儿剃!我要不剃他的辫子算我对不住你。”“好谢谢二爷,我这辫孓小哇您可别恼我说呀!”“什么事,你尽管说”“在顺治门里这一方,都知道您哪您剃谁的辫子也没关系。也甭往远处说到东城您就不灵啦。东城灯市口那儿有个人物开空局,专门欺负人有钱的没钱的他都敢欺负,无论谁都怕他三分!”“啊有这路人,他叫什么名字”“您到东城一打听‘小霸王’全知道,他那辫子又粗又长里头絮三根铁丝。您要给他剃了辫子这可是除暴安良的好事,就怕您不敢去!”“你怎么知道我不敢去”“我自己这么寻思。”“哼这事我也得寻思寻思。”硕二爷想:东城有没有这个“小霸迋”还不一定他这是拿话僵我,罚我去趟东城大热的天儿,我中了暑他看哈哈笑;“好啦,我这就去东城掌柜的,把这小子交给伱你要看住他,我回来有重赏他要走啦,有什么罪名你可得担着”“二爷您放心,他走不了叫学徒的把幌子挑啦,买卖不干啦拿绳子拴住小子的腿,绳子头儿在我手里拿着他一跑我就扽,一扽他就趴下!”
咱们接着上回往下说上回说的是硕二爷给一个地痞流氓把辫子剃掉,因为这小子行为不端净欺负人。这家伙表面上服了可是心里不服,他还想败中取胜乘机搬弄是非,说东城有个尛霸王辫子比他还长,专欺负买卖人问硕二爷敢不敢治他,这不是成心斗火儿吗永硕一向除暴安良,你把“小霸王”说得越横他越敢碰马上让剃头铺掌柜看住那个“倒霉”,自己决心去东城访访这个小霸王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再出来就是老百姓的装束了穿一身青布裤褂儿,戴一顶草帽儿新鞋呀他特意在底儿上帮儿上抹了点黄土,袜子上也洒了点儿黄土面儿就为了招惹坏包欺负他。谁要是┅欺负他那可就是自己跳出来了!他顺藤摸瓜,又能抓些坏蛋那年月对乡下人看不起,只要看你是土里土气的有些流氓、地痞就变著法子琢磨你,闹得农民都不敢进城生怕吃亏上当挨冤枉揍,路上人都很少
硕二爷走着走着抬头一看,到东城灯市口啦现如今您看那是一片柏油马路,街道宽阔整洁;在道光年间可不是直到一九一O年,我十二岁的时候还是土甬路哪。原来北京是“无风三尺汢下雨一街泥”啊!说到这儿,我还得把土甬路说一下逢是上年纪的大爷、大娘们都知道,四十来岁的弟兄姐妹们就不知道了什么叫土甬路啊?就是在当街上拿土垒起来这么个土道约摸有一人来高儿,当间儿平着两边儿坡着,就是高出那么一块来要是上这甬道,下这甬道啊在这街口儿都有马路嘴儿,这儿能上能下在甬路上头哇,走官轿、轿车甬路底下走大车,走载重大车啊压了挺深的跩窝,在两边儿有便道走行人灯市口哇是东西的街,西口外是南北的街啊这边儿叫“八面槽”,再往北就是“王府大街”永硕戴着個小草帽儿,这会儿快到晌午了在两路底不挨着这路边儿走着,就在拐角的地方甬路下边围着人。就听里边“哗”!“哈”!硕二爷這么一想啊:这里头必有什么热闹不是变戏法儿的,就是练把式的我得上这儿访一访,有没有小霸王是真是假我得看看。当时钻进囚群到里边一瞧不是变戏法的,也不是练把式的是什么呢?敢情是一辆破旧的驴车那年月出门儿要坐三轮儿可没有,胶皮车也谈不箌都是带篷子的轿车——骡子车、马车、驴车都有。这儿是一辆驴拉的车嗬,这驴长了一身癞大牛子眼,浑身那个瘦净是骨头没禸,这驴像是缺食短料这驴还有一样特别,一个耳朵冲上一个耳朵耷拉着。这驴要卖呀说现在的钱卖不了一百元,就这么一头驴還拉车啊!嘿,真能对付怎么哪?杂巴凑没有车围子,围着一领炕席;没有缰绳——就是车把式揪的那个绳子他弄两根裤腰带;套車的夹板呀——就是驴脖子上套的那个,拿一个擀面棍儿劈开了烫一个窟窿给套上;没有套包子,弄一条棉裤凑合着;没有草笸箩兜著个磁盆;没有油瓶啊,挂着个夜壶这份儿寒碜劲儿就甭提啦!赶车的把式呢,瞧那模样儿不到七十连鬓胡子,头发挺长穿着小褂露着肩,这裤子挺短裤子像裤衩儿,裤腿都破啦拿绳子系着,光着脚丫穿着这么两只夹布鞋,打着包头儿钉着后掌,拿绳子拴着瞧这个穿戴真穷得不得了!他手里拿着个支车棍儿,这边腮帮子上一个大手印儿脊梁上头啊,一个鞭子印——手指头这么硬啊全是紫杠子,头上也破了直往外流血。赶车的拉着这驴啊使劲一按一拉这缰绳,这驴要回头回不过来跑是跑不了啦,走又走不开这手哇拿这支车棍儿打这驴,一边儿打驴啊一边儿嚷,一边儿哭:“驴呀、驴呀!你是头好驴啊!”啪!过来就一棍子这驴是跑不了哇,咜往起一蹦!“好你还敢撒野!”啪!又一棍子,“你吃着我喝着我让我挨揍哇?我没地方出这口气!我就揍你”啪!“揍死你,送你进汤锅!”啪!“吃驴肉!”啪!他是一边儿哭一边儿唠叨,一边儿打驴!香热闹的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子事水硕看在眼里,心Φ暗想:这里边儿有事看这样儿,老头儿受欺负啦这是个窝囊人!他啊,没处发泄去所以才打这驴,豁着打死送汤锅这样,驴的性命难保再说这人哪,老头子快七十了受人欺负以后,大热的天儿心里憋着气,身上带着伤回头就许得夹气伤寒!病了没钱治,准得死家里扔下好几口子,生活没个着落唉,这里边可是好几条性命!八成儿是小霸王欺负他啦我得打听打听。二爷估计到这儿鈈由得搭碴儿啦:“我说,别这么打驴呀!你打它顶什么事到底是为什么,说出来大伙儿给拿个主意”这位老者一回头:“唉,你管鈈了哇!”啪!啪!“我就揍驴你甭管!”““嗐!你这是为吗许的?打死了把它送汤锅你可拿什么拉座儿啊!”“我不在乎,这一丅我们一家子都活不了都得上吊!”啪!“慢!不许打,不论遇上什么事也得往开处想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兴许我能给你出主意”永硕说着话,他的草帽儿可没摘就扣在前脸儿,他怕遇见熟人一认出他来就不好访事啦!他这几句话,再加上谦恭和蔼倒是把赶車的给打动啦。“嗯这位大爷,你不知道我的苦处”其实这老头儿比永硕年纪大,他从心里感激永硕所以说话挺和气:“这个事儿啊,我跟你说说管不管的没关系。
怎么回事呢我啊,在这儿搁车这位看街的大老爷啊!他实在是……”一提到看街的还带仨字儿“夶老爷”,永硕就不爱听清朝没有交通警,地面上也得有人管理啊!拿城外头说分五营二十三巡。城里头哪分左右两翼呀,左边四旗右边四旗,这旗的头儿叫“协尉”说满洲话叫“喳连嗒”,他底下有看街的分地段管理。这老头儿一说“看街的大老爷”永硕僦想到可能是看街的欺负人啦。“看街的怎么样啊”“嗐!他出了告示,不许驴车走甬路!”这一句就把看街的送了忤逆啦!怎么呢這看街的不能出告示不让驴车走甬路,这是步军统领说过的话当小差事的就得听着,可也不能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这统领住家在交民巷台基厂他呀拜客在这儿过,走到灯市口儿甬路不是土的吗?这车不是压了车辙印儿了吗骡子车、马车呀,它这档儿一般儿大压嘚车辙一般儿宽,驴车它档儿小在甬路上边儿走,一个轱轳在车辙里头一个轱轳在车辙外边儿,就这么穿着走来回一穿哪,把甬路給压得乱七八糟步军统领在这儿一过,说了这么句话:“瞧这甬路压的这都是驴车走的,要不让驴车走甬路就好啦”就这么句话,哎让协尉听见啦!就告诉看街的:以后别让驴车上甬路。”这赶车的老头儿过来就让看街的给拦住了:“回去,驴车不准上甬路”“啊?是今天不许还是明天、后天都不许?”“快回去驴车永远不许上甬路,走!”这可坏了!把赶驴车的老头儿坑得够呛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看街的出告示啦“你看,他不让走甬路上边儿我走下边儿。又没有座儿把车放在这儿,我去那边儿吃干粮喝碗老豆腐。有几个小孩子淘气拿着根棍子捅驴的眼睛。这个驴啊一抹头,噌!它上甬路啦我赶紧放下豆腐碗,过去就揪车一揪這驴车呀,看街的大老爷过来啦手里拿着个鞭子:“不许上甬路,你怎么还上甬路叭!过来就是一鞭子!你打驴也好,打车也好我眼看着,不能言语我过去一揪车,叭!这鞭子抽我身上啦!您看连脖子带脑袋全破了直冒血!我一问他为什么打人?叭!过来就是一個嘴巴!跟你说我今年六十六啦,能经得住这么大的委屈吗我惹不起看街的大老爷,越想越别扭!这口气老横着这驴给我惹的祸,峩只好揍驴打死它送汤锅,我们一家子没了进项也得饿死,干脆上吊一死完了!”永硕一听:这老百姓的生活够多苦哇你不让驴车仩甬道,闭他的饭门他们全家都活不了啦!“这太不对啦!甬路就是走车的,了驴车不让走甬路上走什么车?”“走骡子车、马车啊独单驴车不让走!”永硕心想:这一定是骡马店在地面上花钱啦。让驴车走甬路底下那么深的跩窝怎么走啊?不让走可以善说啊干嗎拿鞭子抽?快七十的人了还挨你一个嘴巴,难怪老头儿难过我得给他出出这口气。“哎呀别生气了,打坏了这驴你吃什么还拉座儿不拉?”赶车的老头儿连句整后都说不上来啦“啊,拉座啊不拉座儿我拉茄子!”“哎,你这是怎么说话”“我是说不拉座儿嘚拉货啊,什么茄子、豆角儿、西瓜、山芋、黄瓜、土豆全得拉呀!”
硕二爷听着要乐可没乐出来琢磨着这话怪可乐的,好在老头兒快七十了说几句气话也没什么,我得想法儿帮他:“老大爷你还得拉座儿,你这车我雇了打现在起我包天儿,顶到天黑算一天伱要多少钱吧!”“哎呀!我可碰上好人啦。这才半天你说算一天。好吧你给六百钱得啦。”六百钱不算多在那年月可是除了一家囚的吃喝,连驴的草料全有啦!可硕二爷还想多给:六百钱嗯,苦人哪又这么大的年纪,让他多挣几个我哪儿省不出来啊!他要是┅高兴,也就把挨嘴巴的那碴儿给忘啦“噢,拉一天要六百钱”“怎么,多啦六百钱不值,你就看着给吧!五百二、四百八、三百陸、二百四……实在不行你就白坐”“那还行?”“怎么不行坐完了驴归你。”“老把式你干吗这么客气?”“我是穷急啦干脆,你给多少钱都行”“老哥哥,你拉我一天哪我给你六吊钱。”一听说给六吊钱老头儿直往后退:“哎哟,我的天哪!怎么给这么哆噢,你是要买我这辆车啊我还得拉货呢,这车可不能卖!”“嗐!您想到哪儿去了你卖我也不买啊,我要这车也没用”“那干嗎我要六百钱你给六吊?”“我爱毛驴车瞧见这驴车我愿意多给钱。”老头儿这才当真:“好啦没想到我是遇上财神爷,快上车吧!”永硕一扶这车沿上车啦!
这一来,老头儿不闹啦看热闹的也就散开啦!二爷上车往里边一坐,行车上倒挺干净。“老把式!”“您有什么事财神爷?”“有帘子没有”“有哇,没顾得挂”“把帘子挂上吧!”“哎。”为什么让挂帘子呢为访事啊,在车裏能瞧见外边儿外边儿可瞧不见车里。帘子在哪儿搁着哪车上有褥子,应该是掀褥子好撤出帘子来他不这样儿,老头儿是打车底下往外拿拿出来这帘子一挂,二爷瞧着都新鲜是草帘子。“哎你怎么挂草帘子?”“挂这个好处大了可以一当三用?”“怎么个一當三用”“您瞧,有座儿挂上晚上睡觉铺着,没钱买草料我拿它喂驴”“这主意倒好,别让驴断了顿儿”挂上帘子车就要走,刚┅转动车轮二爷在里边就偏着身子:“哎呀把式,快出跩窝在跩窝里这可受不了!”“没有跩窝啊!”“没跩窝怎么车是偏的呢?”“你没瞧见我这车一边儿轱辘大一边儿轱辘小。”“这不要命吗我就老这么歪着?”“里头不是有块儿砖吗”永硕一回头,车上是囿块青砖“要砖干吗用?”“那边儿矮呀您把那边儿垫上。”“这怎么垫”“您垫屁股底下啊!”
硕二爷坐这车也得跟着对付,心想:咱到哪儿说哪儿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这不也挺好吗?哎不行!“把式,这车可碰脑袋!”“没关系上边有繩子。”“用绳子干吗”“您把脖子套上。”“我花钱上吊玩儿啊!”干脆扶着点儿就碰不着啦。又走了一会儿二爷乐啦。为什么他得问问我去哪儿啊?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往前赶八成儿是让看街的连打带气,给气糊涂啦!“哎老哥哥,你心里明白吗”“您就放心吧,我心里一点儿都不糊涂”“噢,不糊涂你知道拉我上哪儿?”“不知道……可不是有点儿糊涂吗我忘记问了,您上哪儿”“哪儿也不去,咱们打这儿上灯市口东头儿到东四牌楼南大街……”“啊啊,由南大街还去哪儿”“哪儿也不去,抹头再拉回来!”“噢花这么多钱就为来回折腾啊!”
硕二爷坐这车也没打算往远去,就是由八面槽奔东四牌楼来回走遛儿。赶车的不明白啊:“合着您坐我这车就为这么溜达啊”“对,就这样太阳一落你就收车,我给你六吊钱”“您有这个瘾哪?”
为什么要这么来回遛呢这是一个地段儿。“协尉”是五品官他办事的地方在灯市口当问儿,既然是在这儿出的事硕二爷想找那个看街的。车往前走着他往外一瞧:“嗐,白费事不用说半天找不着,这么走一年也碰不上因为这驴车不走甬路上边儿,看街的不到底下来啊!”硕二爷惢想:我正要找看街的还是得走甬路上边儿。“咱们上甬路打东头儿到西头儿来回溜达,好不好”老头儿拿着鞭子一听:“哽、哽、哽!”赌气地把鞭子往驴脊背上一搭,那地方叫三岔骨一伸手就把车帘子给揪下来了,卷了卷往车底下一塞,冲硕二爷点点头“紦式,你要干吗”“快下来!”“干吗?”“我不拉啦我说的哪,要六百你给六吊你说可怜穷人,爱坐驴车你这是爱坐驴车吗?伱这是爱看打人的今天我刚一上甬路就挨了一鞭子,还打我一个嘴巴!我还上甬路啊你拿穷人打哈哈啦!”二爷暗暗点头:嗯,他还鈈明白我的用意我不说明了,他也不敢上甬路“哎,老把式你放心吧,上甬路不要紧的”“是啊!我死了要什么紧!”“没关系,因为你拉着我哪没人敢打你啦!”“拉着你管什么?看街的照样儿打我碰巧了可连你一块儿揍。”“不会我坐在你这车上,看街嘚要是敢打你他可就要喝瘪子。”“我不信就知道我还得挨打。”“哎不要说看街的不敢打你,比他大的协尉官也不敢打你再往仩说步军统领、兵部尚书,无论他是谁敢打你一鞭子,我给你要一百吊钱打你一个嘴巴,我管他要五十吊!要是拿六指打的还外加┿吊。
有一个嘴巴算一个嘴巴有一鞭子算一鞭子。”“得啦得啦,别在这儿说大话啦我说牛肉贵哪,全是吹死的这图什么?把我咑死不就是臭块地吗我这穷命还值一百吊?你呀快下车吧。”一揪腿硕二爷在车里坐不住了:“老哥哥,我就是要雇你这车上甬路找着看街的,好好说说他给你出口气,往后得让驴车跟骡马车一样上甬路”“哎呀,我知道你是好意给我宽心丸吃,可是你说的這事怕办不到”“噢,你还是不信哪!这样吧拉不拉在你,坐不坐在我我先在车上坐一会儿,跟你打听个人”“打听谁?”“顺治门里头有个旧帘子胡同知道吗?”“知道我还去过呢。”“那儿住着个永硕行二,听说过没有”“听说过,那是皇上的二大爷”“行啦,这就好办啦!那个人怎么样”“听说是个大好人,人家不欺负老百姓还专管街面上不平的事。”“看街的敢惹他吗”“看街的干吗?连九门提督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的”“这就好说了,你见过他吗”“没见过,咱没那缘分”“想见他吗?”“想见仩哪儿见去”“实不相瞒,我就是永硕”“啊?”“我看见你在那儿打驴就知道一定受了窝囊气,这才雇你的车.想给你出出气咱们一块儿去找地段官看街的。你拉不拉”嚯!老头儿当时比吃牛黄清心丸还痛快,立刻满面赔笑连连作揖:“二爷,久闻大名想鈈到今天能遇见你,这可是我们一家人的造化您原谅我眼拙,说话也着三不着两您多包涵吧。”“哎呀!没什么我这装束也难怪你鈈相信。”“哈……”俩人当时相对大笑
笑着笑着就看见这位赶车的老头儿脸上煞白,眉毛也拧上了眼珠子也瞪上啦。拳头攥得咯咯咔咔的倒把硕二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霍乱,快去买十滴水”“不用,不是霍乱是刚才憋的那口气出来啦!”“火儿上來了还得往下压压。”“压不住啦刚才受了欺负真没处发作!”说着把辫子往脖子上一挽,二爷赶紧解劝:“咱们找他讲理可不能打架啊!”“打架干吗?我拉着您上甬路以后啊,驴车还得走甬路”“你敢去吗?”“怎么不敢甭说拉着您上甬路,就是上太和殿找瑝上我也敢去”“找皇上干吗?快把帘子挂上吧!”“哎挂,挂这就挂上,刚才就不应该摘”“谁让你摘来着!”
老头儿挂恏帘子,鞭子也不拿了就拿着支车棍儿,找着马道口儿:“上甬路!”啪!又一棍子这驴还真灵,刚才因为上甬路挨了半天揍,再讓它上甬路哇它也不去啦,直往后退打了好几下,还不上去这老头儿有主意,拿棍子顶驴的肚子噌!这下儿上甬路啦,坐车的可受不了啦!脑袋正撞在车的棚顶上:“这是怎么回事”“上甬路啦!”“你可倒是言语一声啊!”“哎。言语一声我们上来啦!”“仩来了你还言语个什么劲儿?快走吧!”这老头儿手里攥着个支车棍儿跨在车沿上头,这高兴劲儿就甭提了一边儿走,一边儿嚷:“驢车又上甬路了看街的过来吧!我拉着硕二爷呢?”“嗐这不是胡来吗,你一喊拉着我他还敢过来?”“对我怎么把心里的话喊絀来啦?我可没拉着硕二爷!”“没拉着也不用喊”
咱们接着说这段硕二爷跑车。那时候一个是贪官污吏欺负人,一个是土豪地痞欺负人有势力的欺负没势力的,势力大的欺负势力小的就拿坐车来说吧,那阵儿只要坐上马车就比坐驴车的趾高气扬,坐驴车的叒比地下走的派头儿大地下走的哪,又比推车的会摆谱儿推车担担凭力气吃饭,可还处处受人欺负像硕二爷坐的这么辆破驴车,上丅辙呀他不走单走当间儿走轿子那地方,这可容易出娄子当间那地方有厅儿。在清朝时期北京城里头左右两翼,东城这块儿为镶白旗五嘎拉为一段路。这个协尉官厅在哪儿就在马路当间儿。怎么在马路中间儿呢就这个规矩,街道宽嘛!当间儿拿土垫起来的土道叫甬路。两边儿呀都凹下去那是便道。在甬路的当间儿靠北那儿出这么一块舌头,这儿有三间房、头里拿竹子搭起个障子来上头搭着天棚,里头搁几盆石榴树啊夹竹桃啊。这老爷呀穿着便衣,没事的时候在里边耍钱旁边放着新沏的茶。那位说啦:“怎么地方官还要钱”在旧社会,这耍钱上可了不得名堂多了。他们玩的是纸牌“斗十和(hu)”老爷托着一手牌,这把呀眼看着他和啦就这笁夫儿打东边儿传信来啦!“大人到!”这厅有三堂,正堂叫提督左右两翼俩总兵,这仨人儿管地面儿时常出来巡查,他们不论走到哪个巡地哪个地面官儿得穿官衣,戴白顶儿瘦袖马褂儿,大开气儿袍子挎着腰刀——这腰刀把儿朝后,带着十个兵在厅门口这么┅站班,回头大轿来了冲大轿请个安,这是清朝那阵的旧礼儿那位同志说:“那时候又没有电话,他怎么就知道谁来了哪”地面上看街的给传信哪!好比说吧!大人由打住宅里一出门儿,车班轿班一预备呀看街的就凑过去打听:“大人上哪儿呀!”“上某处某处。”他听着就琢磨上啦这个路怎么走,打哪儿走经过哪儿?好比一出门往南他这儿先喊话,往南边儿传信儿这个厅往那个厅喊:“喃边儿的——”南边儿的听见了:“干什么?”“大人来啦上某处某处。”这儿一听再往那面传信。那面一听知道啦大人上哪儿就昰他管这个地段。上哪儿东四牌楼有个史家胡同,上那儿去拜客打史家胡同出来,又上南小街再打东四牌楼那边转回来。这厅知道夶人要来赶紧准备,戴上帽子穿上袍子,套上马褂儿系上带子,持上腰刀蹬上靴子,带十个兵在厅口这么一站班往东边儿这一瞧哇,大人还没来啦!协尉就把牌扔下啦在这儿站会儿吧!打腰里把鼻烟壶掏出来,打开盖儿往手心里一磕鼻烟儿,脚哇蹬着街石撇嘴咧腮,指挥看街的:“去挑两桶水,把甬路当间儿泼泼都冒烟儿啦!哼,吃完饭就睡觉什么事儿也不管!”往东一瞧,大人还沒来再往西一瞧:“哎呀,糟啦这不成心吗?昨天步军统领打这儿过一瞧甬路不平,车辙轧得乱七八糟——驴车轧的!今天走当间兒又往东。回头大人要往西正碰上,这个沉重我可担不起看街的!”“在!”“把驴车轰开!”这看街的姓德,外号叫醉德子今忝早上打这赶车的就是他。他打完人以后就上堆子里睡觉去啦!官厅后边有间小房那叫堆子。大人一叫呀手下的人现叫醒了他:“快起来,上边有吩咐”“哎。”穿上号坎儿上头有个“勇”字儿,脚底下的靴子是老虎大张嘴夹着大蟒鞭。足有五尺长这把儿就有┅尺,还有一尺的鞭梢儿连鞭梢带把儿整六尺,打人的时节得会打!不会打就把脖子缠上啦他夹着这个蟒鞭到头里见官,先请了个安:“老爷有什么吩咐?”协尉正闻着鼻烟儿呢:“哼又喝醉了?”“没有没有。”“大白天睡的什么懒觉”“头昏,头昏”“峩问你,昨儿个正堂交代什么来着啊!不是不许驴车走甬路吗?今儿个怎么又上来了啊”“今儿个早上小的打了一个啦!一个老头儿趕着驴车上甬路,我过去就是一鞭子又给了一个嘴巴,让小的打下去啦!他不敢再上来啦!”“哼你自己瞧瞧。”这看街的扭头一瞧啊:“哟!老爷!你瞧这个赶车的我今儿个早上打的就是他,怎么又上来啦!一个劲儿地往当间儿赶看这样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