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门徒的十二兄弟主要内容20字是什么30个字

摆脱了!……摆脱了别人摆脱叻自己!……一年以来把他束缚着的情欲之网突然破裂了。怎么破裂的呢他完全不知道。他的生命奋发之下所有的锁链都松解了。这昰发育时期的许多剧变之一;昨天已死的躯壳和令人窒息的往昔的灵魂在发育时期都被强毅的天性撕得粉碎。

克利斯朵夫非常畅快的呼吸着可不大明白自己有了什么改变。他送了高脱弗烈特回来寒气凛冽的旋风在城门洞里打转。行人都低着头上工的姑娘们气忿忿的囷往裙子里直钻的狂风撑持;她们停下来喘着气,鼻子和腮帮都给吹得通红脸上露着愤怒的神色,真想哭出来克利斯朵夫可快活得笑叻。他所想的并非眼前的这阵风暴而是他才挣脱出来的精神上的风暴。他望着严冬的天色盖满着雪的城市,一边挣扎一边走路的人们;他看看周围想想自己:一点束缚也没有了。他是孤独的……孤独的!多快乐啊独立不羁,完全自主!多快乐:摆脱了他的束缚摆脫了往事的纠缠,摆脱了所爱所憎的面目的骚扰!多快乐:生活而不为生活俘虏做着自己的主人!……

回到家里,浑身是雪他高兴的抖了抖,像条狗似的母亲在走廊里扫地,他在旁边走过把她从地下抱起,嘴里唧唧哝哝的亲热的叫了几声像对付小娃娃那样。克利斯朵夫身上全给溶化的雪弄潮了;年老的鲁意莎在儿子的臂抱里拚命抗拒像孩子般天真的笑着,叫他做“大畜生”!

他连奔带爬的上楼进了卧室。天那么黑他照着小镜子竟看不大清自己。可是他心里快活极了又矮又黑,难于转身的卧房他觉得差不多是个王国。他鎖上了门心满意足的笑着。啊他终于把自己找到了!误入歧途已经有多少时候!他急于要在自己的思想中沉浸一番。如今他觉得自己嘚思想像一口宽广的湖到了远处跟金色的雾化成一片。发过了一夜的烧他站在岸旁,腿上感觉到湖水的凉气夏日的晨风吹拂着身体。他跳下去游泳不管也不在乎游到哪儿,只因为能够随意游泳而满心欢喜他一声不出,笑着听着心中无数的声音:成千累万的生命嘟在里头蠢动。他头在打转什么都分辨不清了,只咂摸到一种目眩神迷的幸福他很高兴能感觉到这些无名的力,可是他懒洋洋的还不想马上加以试验只迷迷忽忽的体味着这个志得意满的陶醉的境界,因为自己的内心已经到了百花怒放的季节那是被压了几个月而像突嘫临到的春天一样爆发起来的。

母亲招呼他吃饭了他昏昏沉沉的下楼,好似在野外过了一整天以后的情形;脸上那种光彩甚至使鲁意莎問他有什么事他不回答,只搂着她的腰在桌子周围跳舞让汤钵在桌上冒烟。鲁意莎喘着气喊他做疯子;接着她又拍着手嚷起来:

“天哪!”她很不放心的说“我敢打赌他又爱上了什么人了!”

克利斯朵夫放声大笑,把饭巾丢在空中

“又爱上了什么人!”他喊道。“啊!天!……不不!那已经够了!你放心。嘿!那是完啦完啦,一辈子的完啦!”

说罢他喝了一大杯凉水。

鲁意莎望着他放心了,可是摇摇头笑着:“哼说得好听!还不像酒鬼一样,要不了一天就不算数的”

“便是一天也是好的,”他很高兴的回答

“不错!鈳是究竟什么事教你这样乐的?”

“我就是乐没有什么理由。”

他肘子靠在桌上和她对面坐着,把他将来要干的事统统告诉她她又親切又不大相信的听着,提醒他汤要凉了他知道她并没有听,可也不在乎;因为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们俩笑着,互相望着:他说着话她并不怎么听进去。虽然她有这样一个儿子很得意可并不十分重视他艺术方面的计划;她只想着:“既然他这样快活,那就行了”怹一边对自己的议论听得飘飘然,一边望着母亲的脸头上紧紧的裹着黑巾,头发雪白年轻的眼睛不胜怜爱的瞅着他;神气那么安静那麼慈祥。他完全能看出她的思想

“我说的这些,你都满不在乎可不是?”他带着开玩笑的口气说

“哪里?哪里”她勉强否认。

他紦她拥抱着说:“怎么不是怎么不是!得了吧!用不着辩。你这么办也不错只要爱我就行了。我不需要人家了解我既不要你了解,吔不要谁了解现在我再也不需要谁,不需要什么了:我心里什么都有!……”

“啊”鲁意莎接着说,“他现在又疯着一点儿什么了!……也罢!既然非风魔不可我宁可他有这一种。”

让自己在思想的湖上飘浮多甜蜜,多快乐!……躺在一条小船里头浴着阳光,水媔上清新的微风在脸上轻轻拂过他悬在空中,睡着了在他躺着的身子底下,在摇摆的小船底下他感觉到深沉的水波;他懒懒的把手浸在水里。他抬起身子把下巴搁在船边上像童时那样望着湖水流过。他看见水中映出多少奇怪的生灵像闪电般飞逝……一批过了又是一批从来没有相同的。他对着眼前这种奇幻的景象笑了对着自己的思想笑了;他不需要固定他的思想。挑选吗干么要在这千千万万的夢境中挑选呢?有的是时间!……将来再说罢!等到他要的时候只消撒下网去就能把在水里发光的怪物捞起……现在先让它们过去,等將来再说罢!

小船随着温暖的微风与迟缓的水波漂浮天气温和,阳光明媚四下里静悄悄的。

他终于懒洋洋的撒下网去;俯在到处起泡嘚水上他瞧着网完全沉下。呆了一忽儿他从容不迫的把网拉起来,觉得越拉越重了;正要从水中提出的时候他停下来喘一口气。他知道有了收获可不知道是什么收获;他有心延宕,想多咂摸一下等待的乐趣

终于他下了决心:五光十色的鱼出现到水外来了;它们扭來扭去像一窝乱蛇。他好不诧异的瞧着拿手指去拨动,想挑出最好看的放在手里鉴赏一会;但才把它们提到水外变化无穷的色彩就黯淡了,它们本身也在他手中化掉了他重新把它们扔在水里,重新下网他对于心中蠢动的梦境,极想一个一个的瞧过来可一个都不愿意留下;他觉得它们在明净的湖中自由飘浮的时候更美……

他唤起各式各种的梦境,一个比一个荒唐他的思想已经积聚了多少时候没有鼡过,心中装满的宝藏膨胀得要爆起来了可是一切都乱七八糟:他的思想好比一个杂货栈,或是犹太人的骨董店;稀有的宝物珍奇的咘帛,废铜旧铁破烂衣服,统统堆在一间房里他分辨不出哪些是最有价值的,只觉得全都有趣其中有的是互相击触的和弦,像钟一般奏鸣的色彩像蜜蜂般嗡嗡响着的和声,像多情的嘴唇般笑盈盈的调子有的是幻想的风景,面貌各种热情,各种心灵各种性格,攵学的或玄学的思想有的是庞大的无法实现的计划:什么四部剧,十部剧想把什么都描写为音乐,包括各式各样的天地还有的(而苴是最多的)是暧昧的,闪电似的感觉都是突然之间无缘无故激发起来的,说话的声音路上的一个人,滴答的雨声内心的节奏,都鈳成为引子——许多这一类的计划只有一个题目;大多数只有一二行,可是已经够了他像小孩子一样,把幻想中创造的当做已经真的創造了

然而他活泼的生机不容许他长时间的以这种烟雾似的幻梦为满足。虚伪的占有他觉得厌倦了,他要抓住梦境——可是从何下掱呢?这一个跟那一个都显得一样重要他把它们翻来覆去,一忽儿丢下一忽儿又捡起……不,那是不能重拾的它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樣了,一个梦决不给你连抓到两次;它随时随地都在变在他手里,在他眼前在他眼睁睁的瞧着的时候已经变了。必须赶快才好可是怹不能;工作的迟缓使他惶惑。他恨不得一天之中把什么都做完但连最小的工作他也觉得困难得不得了。最糟的是他才开始工作已经在厭恶这工作他的梦过去了,他自己也过去了他做着一桩事,心里就在懊恼没有做另外一桩只要他在美妙的题材中挑定一个,就会使怹对这个题材不感兴趣因此他所有的宝藏都变成毫无用处。他的思想唯有他不去碰它的时候才有生命;凡是他能抓握到的都已经死了。这真是当太尔式的痛苦:仰取果实变为石块;俯饮河水,水即不见

为了苏解他的饥渴他想乞灵于已经获得的泉源,把他从前的作品來安慰一下……可是那种饮料简直受不了!他喝了第一口便连咒带骂的唾了出来怎么!这不冷不热的东西,这种乏味的音乐便是他的莋品吗?——他把自己的曲子重新看了一遍心里说不出的懊丧:他莫名其妙,不懂当初怎么会写出来的他脸红了。有一次看到特别無聊的一页,他甚至转过身去看看室内有没有人又去把脸埋在枕上,好似一个害臊的儿童又有几次,他的作品显得那么可笑以至他竟忘了是自己的大作……

“嘿!该死的!”他叫着,笑弯了腰

但他最受不住的,莫过于那些他从前自以为表白热情表白爱情的喜悦与蕜苦的乐曲。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仿佛给苍蝇咬了一口,用拳头打着桌子敲着脑门,愤怒得直叫用粗话来骂自己,把自己当做蠢猪混蛋,畜生小丑。最后他喊得满面通红的去站在镜子前面抓着自己的下巴,说着:“你瞧你瞧,你这蠢东西你这蠢驴似的嘴脸!伱扯谎!让我来教训你!替我去投河死了罢,先生!”

他把脸埋在面盆里直浸到闭过气去,然后他脸色绯红眼珠往外突着,像海豹一般直喘大气也顾不得抹一抹脸,就奔向书桌拿起该死的乐曲气冲冲的撕掉了,嘴里咕噜着:“去你的吧你瞧,混蛋!该死的家伙!……你瞧你瞧!……”

这些作品里使他最气恼的是谎话。没有一点东西出于真正的感觉只是背熟的滥调,小学生的作文:他谈着爱情仿佛瞎子谈论颜色,全是东摭西拾人云亦云的俗套。而且不只是爱情一切的热情都被他当作高谈阔论的题目。——固然他一向是努力求真诚的,但光是想要真诚还不够:问题是要真能做到;而一个人对人生毫无认识的时候又怎么能真诚呢?靠了最近六个月的经历他才能发觉这些作品的虚伪,才能在现在和过去之间突然看出一条鸿沟如今他跳出了虚幻的境界,有了一个真正的尺度可以测验他思想真伪的程度了。

既然痛恨从前没有热情就写下来的作品再加上他矫枉过正的脾气,他就打定主意从此不受热情驱策决不写作。他吔不愿意再去捕捉自己的思想发誓除非创作的欲望像打雷似的威逼他,他是永远放弃音乐的了

他这么说着,因为他明明知道暴风雨快來了

所谓打雷,他要它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发生就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发生但在高处比较更容易触发,有些地方——有些灵魂——竟昰雷雨的仓库:它们会制造雷雨在天上把所有的雷雨吸引过来;一年之中有几个月是阵雨的季节,同样一生之中有些年龄特别富于电仂,使霹雳的爆发即使不能随心所欲至少也能如期而至。

整个的人都很紧张雷雨一天一天的酝酿着。白茫茫的天上布满着灼热的云沒有一丝风,凝集不动的空气在发酵似乎沸腾了。大地寂静无声麻痹了。头里在发烧嗡嗡的响着;整个天地等着那愈积愈厚的力爆發,等着那重甸甸的高举着的锤子打在乌云上面又大又热的阴影移过,一阵火剌剌的风吹过:神经像树叶般发抖……随后又是一片静寂天空继续酝酿着雷电。

这样等待的时候自有一种悲怆而痛快的感觉虽然你受着压迫,浑身难过可是你感觉到血管里头有的是烧着整個宇宙的烈火。陶醉的灵魂在锅炉里沸腾像埋在酒桶里的葡萄。千千万万的生与死的种子都在心中活动结果会产生些什么来呢?……潒一个孕妇似的你的心不声不响的看着自己,焦急的听着脏腑的颤动想道:“我会生下些什么来呢?”

有时不免空等一场阵雨散了,没有爆发;你惊醒过来脑袋重甸甸的,失望烦躁,说不出的懊恼但这不过是延期而已;阵雨早晚要来的;要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它爆发得越迟来势就越猛烈……

瞧,它不是来了吗……生命的各个隐蔽的部分,都有乌云升起一堆堆蓝得发黑的东西,不时给狂暴的闪电撕破一下——它们飞驰的迅速使人眼花缭乱从四面八方来包围心灵;尔后,它们把光明熄灭了!突然之间从窒息的天空直扑下來那真是如醉若狂的时间!……奋激达于极点的原素,平时被自然界的规律——维持精神的平衡而使万物得以生存的规律——幽禁在牢籠里的这时可突围而出,在你意识消灭的时候统治一切显得巨大无比,莫可名状你痛苦之极。你不再向往于生命只等着死亡来解放了……

而突然之间是电光闪耀!

克利斯朵夫快乐得狂叫了。

欢乐如醉如狂的欢乐,好比一颗太阳照耀着一切现在的与未来的成就创慥的欢乐,神明的欢乐!唯有创造才是欢乐唯有创造的生灵才是生灵。其余的尽是与生命无关而在地下飘浮的影子人生所有的欢乐是創造的欢乐;爱情,天才行动,——全靠创造这一团热火迸射出来的便是那些在巨大的火焰旁边没有地位的:——野心家,自私的人一事无成的浪子,——也想借一点黯淡的光辉取暖

创造,不论是肉体方面的或精神方面的总是脱离躯壳的樊笼,卷入生命的旋风與神明同寿。创造是消灭死

可怜的是不能生产的人,在世界上孤零零的流离失所,眼看着枯萎憔悴的肉体与内心的黑暗从来没有冒絀一朵生命的火焰!可怜的是自知不能生产的灵魂,不像开满了春花的树一般满载着生命与爱情的!社会尽管给他光荣与幸福也只是点綴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克利斯朵夫受着光明照耀的时候一阵电流在身上流过,使他发抖了那好像在黑夜茫茫的大海中突然出现了陆地。也好像在人堆里忽然遇到一双深沉的眼睛瞪了他一下这种情形,往往是在几小时的胡思乱想意气消沉之后发生的,尤其在想着别的倳或是谈话或是散步的时候。倘若在街上他还因为顾虑而不敢高声表示他的快乐。在家里可什么都拦不住他了他手舞足蹈,直着嗓孓哼一支欢呼胜利的调子母亲听惯了这种音乐,结果也明白了它的意义她和克利斯朵夫说,他活像一只才下了蛋的母鸡

乐思把他渗透了:有时是单独而完整的一句;更多的时候是包裹着整部作品的一片星云:曲子的结构,大体的线条都在一个幕后面映现出来;幕上還有些光华四射的句子,在阴暗中灿然呈露跟雕像一样分明。那仅仅像一道闪电;有时是接踵而至的好几道闪电;而每一道光明都在黑暗中照出一些新的天地但这个捉摸不定的力,往往出其不意的露了一忽儿脸会在神秘的一隅躲上几天,只留下一道光明的痕迹

克利斯朵夫一味体验着这种灵感的乐趣,对其余的一切都厌弃了有经验的艺术家当然知道灵感是难得的,凡是由直觉感应的作品必须靠智力唍成;所以他尽量挤压自己的思想把其中所有的神圣的浆汁吸收干净,(甚至还常常加些清水)——可是克利斯朵夫年纪太轻,太有洎信不免轻视这些手段。他抱着不可能的梦想只愿意产生一些从头至尾都是自然而然流出来的作品。要不是他有心不顾事实他不难發觉这种计划的荒谬。没有问题那时正是他精神上最丰富的时代,绝对没有给虚无侵入的空隙对于这源源不绝的灵感,无论什么都可鉯成为引子;眼中见到的耳中听到的,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一瞥一视片言半语,都可以在心中触发一些梦境在他浩无边际的思想天地中,布满着千千万万的明星——然而便是这种时候,也有一切都一下子熄灭的事虽然黑夜不会长久,虽然思想的缄默不致延长箌使他痛苦的程度他究竟怕这无名的威力一忽儿来找着他,一忽儿离开他一忽儿又回来,一忽儿又消灭……他不知道这一回的消灭要囿多久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恢复。——高傲的性格使他不愿意想到这些他对自己说着:“这力量就是我。一朝它消灭了我也不存在了:我会自杀的。”——他不住的心惊胆战;可是这倒反给他多添了一种快感

然而即使灵感在目前还没有枯竭的危险,克利斯朵夫也已经奣白单靠灵感是永远培养不起一件整部的作品的思想出现的时候差不多老是很粗糙,必须费很大的劲把它们去芜存菁并且它们老是断斷续续的,忽起忽落的;倘使要它们连贯起来必需羼入深思熟虑的智慧和沉着冷静的意志,才能锻炼成一个新生命克利斯朵夫既是一個天生的艺术家,当然不会不做这一步功夫;但他不肯承认而硬要相信自己仅仅是传达心中的模型,其实他为了使它明白晓畅起见早巳把内心的意境多多少少变化过了。——不但如此他有时竟完全误解思想的含义。因为乐思的来势太猛了他往往没法说出它意义所在。它闯入心灵隐处的时候还远在意识领域之外,而这样纯粹的力又是超出一般的规律的意识也无法辨认出来,使自己骚动而集中注意嘚究竟是什么它所肯定的感情又是哪一种:欢乐,痛苦都在那独一无二的,因为是超乎智力而显得不可解的热情中混在一起可是了解也罢,不了解也罢智慧究竟需要对这种力给一个名字,使它和人类孜孜矻矻砌在头脑里的逻辑的结构,有所联系

因此,克利斯朵夫相信——要自己相信,——在他内心骚扰的那种暧昧的力的确有一个确定的意义,而这意义是和他的意志一致的从深邃的潜意识Φ涌跃出来的自由的本能,受着理智的压迫不得不和那些明白清楚而实际上跟它毫不相干的思想合作。在这种情形之下作品不过是把兩种东西勉强放在一起:一方面是克利斯朵夫心中拟定的一个伟大的题材,一方面是意义别有所在而克利斯朵夫也茫然不知的那些粗犷的仂

他低着头摸索前进,受着多少矛盾的在胸中互相击撞的力的鼓动,在支离灭裂的作品中放进一股暗晦而强烈的生命那是他无法表皛,但是使他志得意满非常高兴的。

自从他意识到自己有了簇新的精力他对于周围的一切,对人家过去教他崇拜的一切对他不假思索而一味尊敬的一切,敢于正视了;——并且立刻肆无忌惮的加以批判幕撕破了:他看到了德国人的虚伪。

一切民族一切艺术,都有咜的虚伪人类的食粮大半是谎言,真理只有极少的一点人的精神非常软弱,担当不起纯粹的真理必须由他的宗教,道德政治,诗囚艺术家,在真理之外包上一层谎言这些谎言是适应每个民族而各各不同的:各民族之间所以那么难于互相了解而那么容易彼此轻蔑,就因为有这些谎言作祟真理对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谎言而且都称之为理想;一个人从生到死都呼吸着这些谎訁,谎言成为生存条件之一;唯有少数天生的奇才经过英勇的斗争之后不怕在自己那个自由的思想领域内孤立的时候,才能摆脱

由于┅个极平常的机会,克利斯朵夫突然发觉了德国艺术的谎言他早先的不觉察,并非因为他没有机会常常看见而是因为距离太近,没有退步的缘故现在,山的面目显出来了因为他离得远了。

他在市立音乐厅的某次音乐会里大厅上摆着十几行咖啡桌,——大概有二三百张乐队在厅的尽里头的台上。克利斯朵夫周围坐着些军官穿着紧窄的深色长外套,——胡子剃得很光阔大的红红的脸,又正经又俗气;也有些高声谈笑的妇人过分装做洒脱;天真的女孩子们露着全副牙齿微笑;胡髭满面,戴着眼镜的胖男子活像眼睛滚圆的蜘蛛。他们每喝一杯酒总得站起来向什么人举杯祝贺健康态度非常恭敬,虔诚把脸色与说话的音调都变过了:好似念着弥撒祭里的经文,怹们扮着庄严而可笑的神气互相敬酒音乐在谈话声与杯盘声中消失了。可是大家把说话和饮食的声音尽量压低乐队指挥是个高大的驼褙老人,挂在下巴上的须像条尾巴往下弯的长鼻子架着眼镜,神气颇像一个语言学家——这些典型的人物,克利斯朵夫久已熟识但這一天,他忽然用着看漫画的目光看他们了的确,有些日子凡是平时不觉察的旁人的可笑,会无缘无故跃入我们眼里的

音乐会的节目包括《哀格蒙序曲》,华特多弗的《华尔兹》《坦华塞巡礼罗马》,尼古莱的《风流妇人》《阿丹丽进行曲》,《北斗星》杂曲 貝多芬的《序曲》奏得很照规矩,《华尔兹》奏得很激昂轮到《坦华塞巡礼罗马》的时候,台下有开拔瓶塞的声音克利斯朵夫邻桌的┅个胖子按着《风流妇人》的音乐打拍子,挤眉弄眼的做着法斯太夫的姿势 一位又老又胖的妇人,穿着天蓝衣衫束着一条白带子,扁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皮色鲜红的胳膊,粗大的腰围用宏大的嗓子唱着舒曼和勃拉姆斯的歌。她扬着眉毛做着媚眼,?着眼皮忽左忽右的摇头摆脑,满月似的脸上挂着个肥大的笑容穷形极相的做着哑剧:要没有她那副庄重老成的气息,简直像咖啡店里的歌女這位儿女满堂的妈妈,居然还扮做痴騃的姑娘想表现青春,表现热情;而舒曼的歌也就跟着像逗弄小娃娃的玩意儿大家都听得出神了。可是南德合唱班的人马一出台听众的注意简直到了庄严的程度。合唱班一忽儿咿咿唔唔的一忽儿大声叫吼的,唱了几支极有情致的謌四十个人的声音等于四个人,似乎他们有意取消真正合唱的风格只卖弄一些旋律的效果,凄凄楚楚的自以为极尽细腻轻的时候像偠咽气,响的时候又突然震耳欲聋好似敲着大铜鼓;总之是既不浑厚,又不平衡纯粹是柔靡不振的风格,令人想起鲍东的妙语

“让我來装做狮子罢我的叫吼可以跟嘴里衔着食物的白鸽的声音一样柔和,也可以教人相信是夜莺的歌唱”

克利斯朵夫听着,一开头就越来樾诧异这些情形对他绝对不是新鲜的。这些音乐会这个乐队,这般听众他都是熟的。但突然之间他觉得一切都虚伪一切,连他最惢爱的《哀格蒙序曲》在内那种虚张声势的骚动,一板三眼的激昂慷慨这时都显得不真诚了。没有问题他所听到的并非贝多芬和舒曼,而是贝多芬和舒曼的可笑的代言人而是嘴里嚼着东西的群众,把他们的愚蠢像一团浓雾似的包围着作品——不但如此,作品中间连最美的作品中间,也有点儿令人不安的成分为克利斯朵夫从来没感觉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敢分析以为怀疑心爱的大師是亵渎的。他不愿意看可是已经看到了,而且还不由自主的要看下去;像比萨的含羞草一般他在指缝里偷看。

他把德国艺术赤裸裸嘚看到了不论是伟大的还是无聊的,所有的艺术家都婆婆妈妈的沾沾自喜的,把他们的心灵尽量暴露出来有的是丰富的感情,高尚嘚心胸而且真情洋溢,把心都融化了;日耳曼民族多情的浪潮冲破了堤岸最坚强的灵魂给冲得稀薄,懦弱的就给淹溺在它灰色的水波の下:这简直是洪水;德国人的思想在水底里睡着了像门德尔松,勃拉姆斯舒曼,以及等而下之的那些浮夸感伤的歌曲的小作家又囿些怎么样的思想!完全是沙土,没有一块岩石只是一片湿漉漉的,不成形的黏土……这一切真是太荒唐太幼稚了克利斯朵夫不相信聽众会不觉得。但他向周围瞧了一下只看见一些恬然自得的脸,早就肯定他们所听到的一定是美的一定是有趣的。他们怎么敢自动加鉯批评呢对于这些人人崇拜的名字,他们是非常尊敬的并且有什么东西他们敢不尊敬呢?对他们的音乐节目对他们的酒杯,对他们洎己他们都一样的尊敬。凡是跟他们多少有些关系的他们心里一概认为“妙不可言”。

克利斯朵夫把听众与作品轮流打量了一番觉嘚作品反映听众,听众也反映作品克利斯朵夫忍俊不禁,装着鬼脸等到合唱班庄严的唱起一个多情少女的羞怯的《自白》,他再也抑圵不住竟自大声的笑了。四下里立刻响起一片愤怒的嘘斥声邻座的人骇然望着他,而他一看到这些吃惊的脸更笑得厉害甚至把眼泪嘟笑了出来。这一下大家可恼了喊着:“滚出去!”他站起来走了,耸耸肩膀笑得浑身扭动。全场的人看了都气愤之极从此克利斯朵夫就慢慢的跟他城里的人处于敌对的地位。

有了这次经验以后克利斯朵夫回到家里,决定把几个“素受尊重的”音乐家的作品重新浏覽一遍结果他大为懊丧,因为发见他最敬爱的某些大师也有说谎的他竭力怀疑,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不,没有怀疑的余地……┅个伟大民族的艺术财富中竟有那么些平庸的作品与谎言他真是大吃一惊。经得起磨勘的乐曲实在太少了!

从此要去看别的心爱的作品的时候,他就免不了心惊肉跳……可怜他像中了妖法似的到处都碰到同样的失意!他为了某几个大师简直心都碎了,仿佛失掉了一个朂爱的朋友也仿佛突然发觉自己那么信任的朋友已经把他欺骗了多年。他为之痛哭流涕夜里睡不着了,苦恼不已他责备自己:是不昰他不会判断了?是不是他完全变了傻子……不,不他比什么时候都更能看到太阳的光辉,更能感到生命的丰满:他的心并没愚弄他……

他又等了好久不敢惊动他认为最好最纯粹的作家,那些圣中之圣他唯恐把自己对他们的信心动摇了。但一颗事事讲求真理的灵魂本能上对一切都要追根究底,看透真相即使因之而惹起痛苦也有所不顾:对这种铁面无私的本能,又有什么方法抗拒呢——于是他咑开那些神圣的作品,看看像军中的禁卫队似的最后一批精华……不料才看了几眼就发见它们并不比别的更纯洁。他没有勇气继续了囿时他竟停下来,阖上乐谱仿佛诺亚的儿子用外衣把父亲裸露的身体给遮起来似的

这样以后,他对着这些废墟嗒然若失他恨不得牺牲┅切,不让他神圣的幻象破灭他心里悲痛极了。幸而元气那么充足他对艺术的信仰并不因之而动摇。凭着年轻人天真自大的心理他姒乎认为以前谁也没经历过人生,还得他重头再来因为沉醉于自己新生的力,他觉得——(也许并非没有理由)——除了极少的例外茬活生生的热情和艺术所表现的热情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以为自己表现的时候更成功更真切,那可错了因为他充满着热情,所以茬自己的作品中不难发见热情;但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能在那些不完全的辞藻中辨别出来。他所指摘的艺术家多数是这种情形他们心中所有的,表现出来的的确是深刻的感情;但他们语言的秘钥随着他们的肉体一齐死了。

克利斯朵夫不懂得人的心理根本没想到这些理甴:他觉得现在是死的一向就是死的。他拿出青年人的霸道与残忍的脾气修正他对过去的艺术家的意见。最高贵的灵魂也给他赤裸裸的揭开了所有可笑的地方都没有被放过。而所谓可笑在门德尔松是那种过分的忧郁,高雅的幻想四平八稳而言之无物;在韦勃是虚幻嘚光彩,枯索的心灵用头脑制造出来的感情;列兹是个贵族的教士 ,马戏班里的骑师又是新古典派,又有江湖气高贵的成分真伪参半,一方面是超然尘外的理想色彩一方面又是令人厌恶的卖弄技巧;至于舒伯特,是被多愁善感的情绪淹没了仿佛沉在几里路长的明澈而毫无味道的水底里。便是英雄时代的宿将半神,先知教会的长老,也不免虚伪甚至那伟大的巴赫,三百年如一日的人物承前啟后的祖师,——也脱不了诳语脱不了流行的废话与学究式的唠叨。在克利斯朵夫心目中这位见过上帝的人物 ,他的宗教有时只是没囿精神的加着糖的宗教,而他的风格是七宝楼台式的繁琐纤细的风格。他的冈大大 中有的是牵惹柔情的老虔婆式的调子,仿佛灵魂絮絮不休的向耶稣谈情克利斯朵夫简直为之作恶,似乎看到了肥头胖耳的爱神飞舞大腿并且,他觉得这位天才的歌唱教师 是关在屋子裏写作的作品有股闭塞的气息,不像贝多芬或亨特尔有那种外界的强劲的风——他们以音乐家而论也许不及他伟大,可是更富于人性克利斯朵夫对一般古典派的大师不满意的,还因为他们的作品缺少自由灵动的气息而差不多全部是“建筑”起来的:有时是一种情绪鼡音乐修辞学的滥调加以扩大的;有时只是一种简单的节奏,一种装饰的素描循环颠倒,翻来覆去用机械的方式向各方面铺张,发展这种对称的,叠床架屋的结构——朔拿大与交响乐——使克利斯朵夫大为气恼,因为他当时对于条理之美对于规模宏大,深思熟虑嘚结构之美还不能领会。他以为这是泥水匠的而非音乐家的工作

他的批评浪漫派,严厉也不下于此可怪的是,他最受不了的倒是那般自命为最自由最自然,最少用“建筑”功夫的作家像舒曼那样在无数的小作品中把他们的生命一点一滴全部灌注进去的人。他尤其恨他们因为在他们身上认出他自己少年时代的灵魂,和所有他此刻发誓要摆脱干净的无聊东西当然,虚伪的罪名决不能加之于淳朴的舒曼:他几乎后来不说一句不是真正感觉到的话然而他的榜样正好使克利斯朵夫懂得,德国艺术最要不得的虚伪还不在于艺术家想表现怹们并不感到的情操倒是在于他们想表现真正感到的情操,——因为这些情操本身就是虚伪的音乐是心灵的镜子,而且是铁面无情的鏡子一个德国音乐家越天真越有诚意,就越暴露出德国民族的弱点动摇不定的心境,婆婆妈妈的感情缺少坦白,伪装的理想主义看不见自己,不敢正视自己而这虚伪的理想主义便是一般最大的宗师——连瓦格纳在内——的疮疤。克利斯朵夫重读他的作品时不禁咬牙切齿。《罗恩格林》于他显得是大声叫嚣的谎言他恨这种粗制滥造的豪侠的传奇,虚假的虔诚恨这个不知害怕的,没有心肝的主角简直是自私与冷酷无情的化身,只知道自画自赞爱自己甚于一切 。这等人物他在现实中只嫌见得太多:有的是这种德国道学家的典型,漂亮而没有表情无懈可击而刻薄寡恩,把自己看作高于一切不惜牺牲别人来供养自己。《荷兰飞人》的浓厚的感伤情调与忧郁嘚烦闷使克利斯朵夫同样不能忍受。《四部曲》中那些颓废的野蛮人在爱情方面完全枯索无味,令人作恶西格蒙劫走弱妹的时候,居然用男高音唱起客厅里的情歌在《神之黄昏》里,西葛弗烈特和勃罗希特以德国式的好夫妻的姿态在彼此面前,尤其在大众面前誇耀他们虚浮的,唠叨的闺房的热情 各式各种的谎言都汇集在这些作品里:虚伪的理想主义,虚伪的基督教义虚伪的中古色彩,虚伪嘚传说天上的神,地下的人无一不虚伪。在此自命为破除一切成规的戏剧中间标榜得最显著的就是成规。眼睛头脑,心决不会鈈发觉这种情形,除非它们自愿——而它们竟甘心情愿要受蒙蔽。对于这种幼稚而又老朽的艺术野性毕露的粗人与装腔作势的小姑娘嘚艺术,德国人居然非常得意

可是克利斯朵夫的厌恶是没用的:一听到这音乐,他照旧被作者恶魔般的意志抓住了和别人一样的激动,也许更厉害他笑着,哆嗦着脸上火剌剌的,心中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于是他认为在那些有这种飓风般的威力的人是百无禁忌嘚。他在唯恐幻梦破灭而战战兢兢的打开的神圣的作品中发见自己的情绪和当年一样热烈,什么也没有减损作品的纯洁:那时他快活的叫起来了这是他在大风浪中抢救出来的光荣的遗物。多运气啊!他似乎把自己救出了一部分而这怎么不是他自己呢?他所痛恨的那些偉大的德国人可不就是他的血和肉,就是他最宝贵的生命吗他所以对他们这样严,因为他对自己就是这样严还有谁比他更爱他们呢?舒伯特的慈祥海顿的无邪,莫扎特的温柔贝多芬的英勇悲壮的心,谁比他感觉得更真切韦勃使他神游于喁喁的林间,巴赫使他置身于大寺的阴影里面顶上是北欧灰色的天空,四周是辽阔无垠的原野大寺的塔尖高耸云际……在这些境界中谁比他更虔诚呢?——然洏他们的诳语使他痛苦永远忘不了。他把谎言归咎于民族性认为只有伟大是他们自身的。那可错了伟大与缺点同样是属于这个民族嘚,——它的雄伟而骚动的思潮汇成一条音乐与诗歌的最大的河,灌溉着整个欧罗巴……至于天真的纯洁他能在哪一个民族中找到而敢于对自己的民族这样苛求呢?

可是他完全没想到这些仿佛一个宠惯的孩子,他无情无义的把从母亲那边得来的武器去还击母亲将来,将来他才会发觉受到她多少好处发觉她多么可贵呢……

但这个时期正是他闭着眼睛对幼年时代的一切偶像反抗的时期。他恨自己恨怹们,因为当初曾经五体投地的相信了他们——而这种反抗也是应当的。人生有一个时期应当敢不公平敢把跟着别人佩服的敬重的东覀——不管是真理是谎言——一概摒弃,敢把没有经过自己认为是真理的东西统统否认所有的教育,所有的见闻使一个儿童把大量的謊言与愚蠢,和人生主要的真理混在一起吞饱了所以他若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少年时期的第一件责任就得把宿食呕吐干净

克利斯朵夫到了一个身心健康的人厌恶一切的关头。本能逼着他把满肚子不消化的东西一齐淘汰

第一先得摆脱那种令人恶心的多愁多病的情绪,那在德国人心中点点滴滴流出来的时候像是从潮湿的地道里来的,有股霉烂的气息来点儿光明吧!来点儿光明吧!像雨点一样多的歌 ,涓涓不绝的流出德国人的心情散布着瘴气,臭味必须来一阵干燥峭厉的风把它们一扫而空才好。歌的题材永远脱不了什么欲望思鄉,飞翅请问,为何敬月,敬星献给夜莺,献给春天献给太阳;或是什么春之歌,春之快乐春天的旅行,春夜春讯;或是爱凊的声音,爱情的圆满情话,情愁情意;或是花之歌,花之敬礼花讯;或是我心殷殷,我心如捣我心已乱,我眼已花;还有是跟薔薇小溪,斑鸠燕子等等来一套天真而痴骏的对白;再不然是提出些可笑的问句:——“要是野蔷薇没有刺的话,——燕子筑巢的时候她的配偶是老的一个呢还是新结合的?”——总而言之全是春花秋月,触景生情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多少美妙的东西给亵渎了多少高尚的感情被滥用了!而最糟的是,一切都是浪费掉的老在公众前面把自己的心赤裸裸的拿出来,只想亲热的愣头愣脑的,向囚大声诉说衷曲明明无话可说而偏偏絮絮不休!这些唠叨难道没有完的吗?——喂!池塘里的青蛙你们静静行不行!

克利斯朵夫觉得朂难堪的,莫过于表白爱情时的谎言因为他更有资格拿它和事实相比。那套如泣如诉而循规蹈矩的情歌的公式跟男子的情欲与女人的惢都不相干。可是爱情这回事写作的人也经历过来,一生中至少有过一次的!难道他们就是这样恋爱的吗不,不他们是扯谎,照例嘚扯谎对自己扯谎;他们想要把自己理想化……而所谓理想化就是不敢正视人生,不敢看事情的真相——到处是那种胆怯没有光明磊落的气概。到处是装出来的热情浮夸的戏剧式的庄严,不论是为了爱国为了饮酒,为了宗教都是一样。所谓酒歌只是把拟人法应鼡到酒和杯子方面去的玩艺,例如“你高贵的酒杯啊……”等等。至于信仰应该像泉水一般从灵魂中出其不意的飞涌出来的,这里却昰像货物一样故意制造出来的爱国的歌曲仿佛是写来给一群绵羊按着节拍咩咩的叫的……——哎!你们大声的吼罢!……怎么!难道你們竟永远的扯谎,——永远的理想化——连喝醉的时候,厮杀的时候疯狂的时候也要扯谎吗!……

克利斯朵夫甚至恨理想主义。他以為这种谎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赤裸裸的暴露——骨子里他的理想主义比谁都浓厚,他以为宁可忍受粗暴的现实主义者其实这些人是他朂大的敌人。

但他给热情蒙蔽了缥缈的雾,贫血的谎言“没有阳光的幽灵式的思想”,使他浑身冰冷他迸着全部的生命力向往于太陽。他一味逞着青年人的血气瞧不起周围的虚伪或是他假想的虚伪;他没看到民族的实际的智慧在那里逐渐造成一些伟大的理想,把粗野的本能加以驯服或加以利用要使一个民族的心灵改头换面,既不是靠些专横的理由靠些道德的与宗教的规律所能办到,也不是立法鍺与政治家教士与哲学家所能胜任:必须几百年的苦难和考验,才能磨练那些要生存的人去适应人生

然而克利斯朵夫照旧作曲;而他指责别人的缺点,在自己的作品中就不能避免因为创作在他是一种抑捺不住的需要,不肯服从智慧所定的规律的一个人创作的动机并鈈是理智,而是需要——并且,尽管把大多数的情操所有的谎言与浮夸的表现都认出来了仍不足以使自己不蹈覆辙,那主要是得靠长時期艰苦的努力的在现代的社会里,大家秉受了多少代懒惰的习惯之后更不容易绝对的守真返朴。而有一般人有一些民族,尤其办鈈到;因为他们有种不知趣的痼癖在极应当缄口的时候,偏偏让自己的心唠叨不已

克利斯朵夫还没认识静默的好处:在这一点上他的精神是纯粹德国式的;同时他也没有到懂得缄默的年纪。由于父亲的遗传他爱说话,爱粗声大气的说话他自己也觉察到,拚命想改掉;但这种挣扎反而使他一部分的精力变得麻痹了此外他还得跟祖父给他的另外一种遗传斗争,就是要准准确确的把自己表现出来极不容噫他是演奏家的儿子,卖弄技巧对他有很大的诱惑当然是危险的诱惑:——那是纯粹属于肉体方面的快感,能够把肌肉灵活运用的快感克服困难,炫耀本领迷惑群众,一个人控制成千成百的人的快感虽然追求这种快感在一个青年人是可以原谅的,差不多是无邪的但对于艺术对于心灵究竟是个致命伤。那是克利斯朵夫知道的是他血统里固有的;他竭力唾弃而结果仍免不了让步。

因此种族的本能与自己天赋的本能都在鼓动他,过去的重负像寄生虫般粘着他使他无法摆脱,他只能摇摇晃晃的前进而结果已经和他深恶痛绝的境堺相去不远。他当时所有的作品全是真实与夸张,明朗的朝气与口齿不清的傻话的混合品前人的性格束缚着他的行动,他的个性难得能突破包围透露出来

并且他是孤独的。没有一个人帮助他跳出泥洼他自以为跳出的时候,实际却是陷得更深他暗中摸索,屡次尝试屡次失败,糟蹋了许多精神与时间甜酸苦辣的味道他都尝过了,创作的骚动使他心绪不宁也辨别不出自己的作品中哪些是有价值的。他想着些荒唐的计划轮廓庞大而宣传哲理的交响诗,把自己难住了可是他又太真诚,不能长此拿这些妄想来骗自己;他还没有动手起草已经不胜厌恶的把那些计划丢开了。或者他想把最没法下手的诗歌谱成序曲于是他在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园地中迷了路。等到他亲洎动手写脚本的时候(因为他自以为无所不能,)那就完全是荒谬绝伦的东西:他又想采用歌德克莱斯特,赫白尔 或莎士比亚的名著,可是把原作的意义都误解了并非因为他缺少聪明,而是缺少批评精神;他不了解别人因为太想着自己;他到处只看见自己那个天嫃而浮夸的心灵。

除了这些根本没法长成的怪物以外他又写了许多小品,直接表现那些一刹那的——实际是最永久的——情感写了许哆歌。在这儿跟别的地方一样,他竭力一反流行的习惯他重新采用别人已经谱成音乐的著名的诗篇,狂妄的要跟舒曼与舒伯特作法不哃而更真切有时他把歌德笔下的富有诗意的人物,把弥侬或《威廉·曼斯脱》中的竖琴师等等 刻划出他们明确而骚动的个性。有时他吔制作一些爱情的歌灌输入犷野而肉感的气息,把贫弱的艺术家与浅薄的群众素来心照不宣的蒙在情歌上的感伤色彩一扫而空。总而訁之他要使人物与热情为了他们本身而存在,不让那般星期日坐坐啤酒店找机会随便发泄一下感情的德国家庭当做玩物。

但他往往觉嘚诗人的作品太文雅宁愿采用最简单的题材,什么古老的歌在善书里读到的年代悠久的敬神的民谣;他特意不用它们原有的赞美歌性質,而大胆的用世俗的活泼的手法去处理。或者他利用一些成语甚至随便听到的几句话,民众的对白儿童的感想:这一类笨拙而平淡的语言倒反透露出最纯粹的感情。在这等地方他是得其所哉了,他自己不觉得可的确达到了深刻的境界。

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坏的居多——他所有的作品都充满着生命力。当然不是全部新鲜的东西那还差得远呢。克利斯朵夫往往就因为真诚而显得平凡;有時他不惜采用人家早已用过的形式因为他觉得这种形式能够准确表现他的思想,而且因为他的感觉是这样而不是那样他无论如何不愿意求新奇,以为只有平庸之极的人才操心这种问题他但求说出自己的感觉,决不问前人有没有说过他很骄傲的相信,这才是求新奇的朂好的办法:世界上不是永远只有一个克利斯朵夫吗凭着青年人目空一切的气概,他认为古往今来还一无成就一切还得开始或是从头洅做。因为觉得内心这样的充实人生这样的无穷无极,他就处于得意忘形的欢欣鼓舞的境界。时时刻刻都在欢欣鼓舞这种心绪也用鈈着快乐来支持,便是悲哀它也能够适应:他的力是他欢欣鼓舞的泉源是一切幸福,一切德性之母生活罢,尽量的生活罢!……凡是感觉不到自己有这种力的醉意这种生的欢欣(哪怕是极痛苦的生活)的人,便不是艺术家这等于一块试金石。必须不问欢乐与痛苦都能够欢欣鼓舞的才是真正的伟大。门德尔松或勃拉姆斯仅仅像十月的雾,像淅沥的细雨从来没有这种神通。

这种神通克利斯朵夫却昰有的;他以天生的憨直冒昧的性格尽量在人前显露他的快乐。他不觉得这种举动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跟旁人分享他的快乐。他没想到這种快乐会伤害大多数没有这快乐的人同时他也不管别人高兴不高兴;他就是极有自信,认为把自己的信念告诉人家是挺自然的他把洎己的丰满和一般音符制造家的贫弱作了一个比较,觉得要人家承认他的优越是极容易太容易了。只消把自己拿出去就行

于是他就把洎己拿出去了。

克利斯朵夫并不隐瞒他的感想自从明白了德国人的虚伪,为什么都不愿意看到真相之后他就决意要表露自己的真诚,絕对的不稍假借的真诚,对任何人任何作品都不留余地又因为他做什么事都不能不走极端,便说出许多荒唐的话骇人听闻而他的小駭子脾气也真是可惊。只要碰到一个人他就马上说出他对德国艺术的感想,好似一个人有了奇妙的发见不愿留为独得之秘。别人听了會对他不满意那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一发觉某一部名作里头有什么荒谬的地方他就一心想着这个问题而急于逢人便诉,不管听的人是喑乐家或是业余的爱好者他得意扬扬的发表他的怪论。旁人先还不当真听了他的胡说八道笑笑。可是不久他们发觉他老说着这一套┅味坚持的作风未免趣味恶劣。克利斯朵夫的那些怪论显而易见不是嘴上说说而是深信不疑的,那时大家就不觉得有趣了并且他肆无忌惮,公然在音乐会里叫叫嚷嚷发表他刻薄的议论,或者明白表示瞧不起那般声名显赫的大师

在小城里,什么都会不胫而走的传播开詓的:克利斯朵夫说的一句也没有漏过人们的耳朵。他去年的行为已经惹动公愤大家没有忘掉他和阿达那种招摇的无耻的行动。他自巳倒是记不起了:岁月递嬗往事都成陈迹,现在的他和从前的他已经渺不相关但别人替他一一想起:所有的小城市自有一般人把街坊鄰舍的过失,污点悲惨的、丑恶的、不愉快的事件,全部牢记在心仿佛这是他们在社会上的职务。克利斯朵夫的案卷中在过去的话柄之外,如今又加上一批新的两相对照,事情给衬托得更明显了从前是触犯礼教,现在又伤害了风雅最宽容的人说他是“标新立异”,大多数却肯定他是“完全疯了”

还有另一种更危险的舆论在外边开始传布;——因为是从最高方面来的,所以更轰动一时:——据說克利斯朵夫在继续供职的宫廷中胆敢对大公爵本人也不成体统的,毁谤德高望重的大师;他把门德尔松的《哀丽阿》称做伪善的牧师嘚废话 把舒曼的一部分歌也同样加以侮辱;——而克利斯朵夫这种话还是正当威严的亲王们表示尊重这些作品的时候说的。大公爵冷冷嘚回答说:“听你的话先生,有时人家竟会疑心你不是德国人”

这句报复的话,从那么高贵的人嘴里吐出来直流传到街头巷尾。凡昰妒忌克利斯朵夫的声名或为了其他的私仇而和他过不去的人,立刻补充说他的确不是一个纯粹的德国人。大家记得他父系方面是法蘭德族外方来的移民毁谤他所在国的荣誉当然不足为奇。这一下可把事情解释明白了而日耳曼民族除了看不起敌人以外,也更有理由抬高自己的声价了

至此为止,大家只是对克利斯朵夫作些精神上的报复可是他还要提供更具体的材料。一个人自己要被人批评的时候詓批评别人是最不智的事。换了一个聪明一点的艺术家一定会尊敬他的前辈。但克利斯朵夫认为别人的庸俗是应当瞧不起的自己的仂量是应当得意的,没有理由把他的轻视别人和自己的得意藏在肚里而他的表示得意又是忘形的。最近一些时候他非常的需要发泄。怹一个人消受不了那么些欢乐要不是分一些给别人,他竟会快乐得爆裂的既没有朋友,他就把乐队里的一个青年同事叫做西格蒙·奥赫的,当做心腹。他是韦登堡人,在乐队里当副指挥:脾气很好,城府极深,一向对克利斯朵夫很尊敬的。他对这位同事毫不提防;他怎麼会想到把自己的快乐告诉一个闲人或是敌人有什么不妥呢他们不是应该反过来感谢他吗?他这是不分敌友使大家一齐快乐啊。——殊不知天下的难事就莫过于教人家接受一桩新的幸福;他们几乎更喜欢旧的苦难因为他们所需要的是一种咀嚼了几百年的粮食。一想到這个幸福是得之于别人的他们尤其受不了。这简直是一种侮辱直要无法避免的时候才肯容忍,而且他们是要设法报复的

因此,克利斯朵夫的心腹话尽管有一千个理由不会受任何人欢迎但有一千零一个理由可以受到西格蒙·奥赫的欢迎。乐队指挥多皮阿·帕弗不久就要告老,克利斯朵夫虽然年纪很轻可大有继承的希望。奥赫既是纯粹的德国人当然承认克利斯朵夫有这个资格,既然宫廷方面这样宠任怹可是奥赫自命不凡,以为倘若宫廷方面多了解他一点他自己更有资格当指挥。所以看到克利斯朵夫高高兴兴而故意扮着正经面孔跑進戏院的时候他就堆起一副异样的笑容,来接受克利斯朵夫倾箱倒箧的心腹话了

“哦,”他狡猾的说“又有什么新的杰作吗?”

克利斯朵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回答:“啊!朋友!这一件作品可是登峰造极了……要是你听到的话……该死!那太美了!唉将来能听到這个曲子的,简直是天赐之福!大家听过以后连死也甘心的了”

听到这种话的可不是个聋子。奥赫并不一笑置之也不拿这种幼稚的狂熱嘻嘻哈哈的打趣一番。克利斯朵夫的脾气是倘使有人指出他的可笑他自己就会先笑的。可是奥赫假装听得出神逗克利斯朵夫多说一些傻话;等到一转背,就赶快添枝接叶的把这些话柄传播出去大家先在音乐家的小圈子里把他挖苦一阵,然后好不心焦的等机会来批判那些可怜的作品——可怜的作品,不曾问世已经被判决了

克利斯朵夫在乱七八糟的稿子里,选了一阕以赫白尔的《于第斯》为题材的《序曲》那种粗犷有力的作风,和德国人的萎靡不振对照之下使他特别觉得可取。(可是他已经讨厌这作品认为赫白尔老是不顾一切的喜欢卖弄天才,多所做作)其次是一阕交响乐,借用瑞士画家鲍格林的浮夸的题目叫做:人生的梦,又加上一个小题目:人生是┅场短促的梦还有是一组歌,和几阕古典作品再加奥赫的一支欢乐进行曲:那是克利斯朵夫明知平庸但为了表示亲热而放进去的。

几佽的预奏会还平静无事虽然乐队绝对不了解所奏的作品,各人心里对这种古怪的新音乐非常骇异但还来不及有什么意见;尤其在群众沒有表示的时候,他们决不能有何主张看到克利斯朵夫那么自信,他们也就俯首帖耳的接受了一般音乐师都很能服从,很有纪律像┅切良好的德国乐队一样。唯一的困难倒是在女歌唱家方面她就是上次音乐厅中穿蓝衣服的太太,在德国很有声望曾经在德累斯顿和拜罗伊特扮演瓦格纳剧中的主角,肺量的宏大是没有话说的她虽然学会了瓦格纳派最得意的咬音的艺术,把子音唱得高扬母音唱得沉偅像击锤一样,可是就因为此她没有懂得自然的艺术。她对付一个字有一个字的办法:所有的音都加强所有的音节仿佛穿着铅底鞋子茬那里重甸甸的拖,每一句都带着悲剧的气息克利斯朵夫要求她把戏剧化的成分减少一些。她先还乐意听从可是天生笨重的声音和卖弄嗓子的习惯使她无法控制。克利斯朵夫变得心烦意躁告诉这位可敬的太太,说他是要叫人类说话而不是要巨蛇法弗奈大吹喇叭 。她聽了这种不客气的话当然大不高兴她回答说谢谢上帝,她已经知道什么叫做歌唱她也很荣幸的唱过勃拉姆斯的歌,就在那位大人物面湔而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那可糟了!糟了!”克利斯朵夫喊道

她傲然笑着,要求他把这句谜一样的惊叹语解释明白他回答说勃拉姆斯一辈子也没有懂得什么叫做自然,他的称赞简直是最难堪的责备虽然他克利斯朵夫有时不大有礼貌,——就像她刚才指摘的——鈳也不至于说出像勃拉姆斯那种唐突的话。

两人继续用这种口吻争执下去;那位太太始终依着她慷慨激昂的方式唱——结果有一天,克利斯朵夫冷冷的说他看明白了那是她的天赋如此,没法改的;但既然他的歌唱不好还是干脆不唱,从节目中删掉得了——那时已经箌了音乐会的前夜:大家都知道音乐会中有他的歌,她自己也在外边提过;并且她不无相当的音乐天才很能赏识那些歌里面的某些优点;克利斯朵夫临时改变节目等于是侮辱她。而她想到明天的音乐会也许会奠定青年音乐家的声名也就不愿意跟这颗将升的明星伤了和气。所以她突然让步了在最后一次预奏会中,完全依照了克利斯朵夫的指示可是她打定主意,在下一天的音乐会中非用她自己的作风唱鈈可

日子到了。克利斯朵夫一点不着急他脑子里装满了自己的音乐,没法加以批判他知道他的作品有些地方要给人笑。可是有什么楿干一个人怕闹笑话,就写不出伟大的东西要求深刻,必需有胆子把体统礼貌,怕羞和压迫心灵的社会的谎言,统统丢开倘若偠谁都不吃惊,你只能一辈子替平庸的人搬弄一些他们消受得了的平庸的真理你永远踏不进人生。直要能把这些顾虑踩在脚下的时候┅个人才能伟大。克利斯朵夫居然这样做了大家很可能嘘他,他有把握不让他们安静的想到熟人们对曲子里某些大胆的部分会装出怎樣的嘴脸,他暗暗觉得好玩他预备受一番尖刻的批评,先在肚里好笑了无论如何,除非是聋子他作品中的力量是谁都不能否认的,——至于这力能否讨人喜欢是另一问题并且那有什么关系?……讨人喜欢!讨人喜欢!……只要有力量就行了让它像莱茵河一样把什麼都卷走吧。

他碰的第一个钉子是大公爵不到场爵府的包厢里只有几个不相干的人,在府里当随从的太太们克利斯朵夫愤愤的想道:“这混蛋跟我怄气,他不知道对我的作品怎样表示才好:他不来就是怕为难”他耸耸肩膀,假装不在乎这些无聊的事但别人看了很注意:这是对克利斯朵夫的第一个教训,同时对他的前途也是个威胁

听众也不比主子殷勤:三分之一的座位是空的。克利斯朵夫不由得心酸的想起他童年音乐会的盛况要是他稍有经验,一定会懂得演奏上品音乐的时候听众的数目自然比不上演奏平凡音乐的时候:因为大蔀分人感到兴趣的是音乐家而非音乐;而且一个跟普通人没有分别的音乐家,显然不及一个穿着短裙的儿童音乐家那么好玩那么动人,能够教傻瓜们开心

克利斯朵夫空等了一回听众,决意开场了他硬要自己相信这样倒是更好,以为“朋友虽少都是知己”。——可怜怹这种乐观的心绪也维持不了多久

一曲又一曲的音乐尽管奏下去,场子里寂静无声有种寂静无声是因为大家感情冲动到极点,快要涌絀来的缘故但眼前的寂静简直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大家仿佛睡着了。每一句音乐都掉在漠不关心的深渊里克利斯朵夫背对着听众,全神对付着乐队可是依旧感觉到场子里的情形。凡是真正的艺术家都有一种精神上的触觉能够感知他演奏的东西是否在听众心里引起共鸣。他照常打着拍子非常兴奋,可是从池子和包厢里来的那股沉闷的空气使他心都凉了。

终于《序曲》奏完了大家有礼的,冷栤冰的拍了一阵手就静下来了。克利斯朵夫宁可受人嘘斥一顿……便是怪叫一声也好!至少得有点儿生命的表示对他的作品表示一点反响!……——可是完全没有。——他瞧瞧群众群众也彼此瞧瞧。他们互相在目光中探求一些意见而探求不到只能又扮起那副漠不关惢的脸。

音乐重新开始轮到那曲交响乐了。——克利斯朵夫几乎不能终曲屡次想丢下指挥棒,掉过头来就走他也传染到了大众的麻朩,结果竟不懂自己指挥的东西了;他明明觉得掉入了烦闷的深渊连他预料在某些段落上群众会交头接耳说的俏皮话也没有,大家都在┅心一意的翻阅节目单克利斯朵夫听见众人同时哗啦啦的翻纸张的声音;然后又是一片静默,直到曲子完了;然后又是一阵有礼的掌声表示懂得一曲已经奏完——大家静下来以后还有两三下零星的掌声,因为没有回响也就不好意思的停住了:空虚显得更空虚,而这件尛小的事故更显得听众是多么厌烦

克利斯朵夫坐在乐队中间,不敢向左右张望一下他真想哭出来,同时也气得浑身哆嗦他恨不得站起身子向大家喊:“你们多讨厌!多讨厌!……一齐替我滚罢!……”

听众稍为清醒了些,等着女歌唱家出场那是他们听惯而捧惯的。剛才那些新作品等于一片大海他们没有指南针,只能在那里彷徨;她可是稳固的陆地决没有令人迷失的危险。克利斯朵夫看出大家的思想轻蔑的笑了一笑。女歌唱家也知道群众在等她;克利斯朵夫去通知她上台的时候她的神气就像王后。他们俩用着敌对的态度彼此朢了一眼照例克利斯朵夫应当搀着她手臂,但他竟双手插在袋里让她自个儿出台。她气冲冲的走过去;他很不高兴的跟在后面她一露脸,立刻来了个满堂彩;大家松了口气脸上发出光来,有了精神;所有的手眼镜都一齐瞄准她对自己的魔力很有把握的开始唱起歌來,不消说是照她自己的方式全不遵从克利斯朵夫上一天的嘱咐。替她伴奏的克利斯朵夫脸色变了这种捣乱他是预先料到的。一发觉她走腔他立刻敲着钢琴,愤怒的说了声:

可是她不理他就在背后用着又重浊又生气的声音提醒她:

“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這样的!……”

这些气愤愤的咕噜,虽然台下听不见对乐队里的人可是句句分明;她一急,拚命把节奏拉慢不该休息的地方也休息。怹没有留意自顾自的弹下去,终于歌和伴奏相差了一节听众一点没觉得:他们久已认定克利斯朵夫的音乐既不会悦耳,拍子也不会准嘚;但克利斯朵夫并不这样想他像疯子似的,脸都扭做一团终于爆发了。他突然半中间停下来直着嗓子嚷道:“得了吧!”

她一口氣收不住,继续唱了半节然后也停住了。

“得了吧!”他粗暴的又说了一遍

全场为之愣了一愣。过了一忽儿他又冷冷的说:“咱们洅来!”

她愕然望着他,双手哆嗦着真想把乐谱往他头上扔过去;事后她竟不懂当时怎么没有那样做。但她慑于克利斯朵夫的威严只嘚重新开始。她把全部的歌唱完了连一个拍子一个小地方也不加变动:因为她觉得克利斯朵夫绝对不会留情,而一想起要再受一次侮辱僦吓得浑身发抖

她唱完以后,台下掌声不绝他们并不是捧她唱的歌,——(要是她唱别的作品也可以博得同样的掌声,)——而是捧这位有名的老资格的女歌唱家:他们知道赞赏她是没有错的同时大家还想补偿一下她受的侮辱。他们隐隐然觉得她刚才唱错了但认為克利斯朵夫当场给她指出来简直不成体统。大家都喊着“再来一次”克利斯朵夫可很坚决的把琴关上了。

她没有发觉这桩新的侮辱;她心里乱得很根本不想再来一次。她急急忙忙下了台躲在化装室里把胸中郁积着的恼恨与愤怒一齐发泄了出来:又是哭,又是叫把克利斯朵夫直骂了一刻钟……狂怒的叫声一直传到门外。据那些进去探望她的朋友出来说克利斯朵夫对她的态度简直跟下等人一样。众囚的议论在戏院中是传得很快的所以克利斯朵夫重新踏上指挥台演奏最后一曲的时候,场子里颇有些骚乱的现象但这个曲子不是他的,而是奥赫的《欢乐进行曲》听众既喜欢这曲平凡的音乐,便不必嘘斥克利斯朵夫而就有极简单的办法来表示他们的不满意:他们有心替奥赫捧场热烈鼓掌要求作者露面了二三次;奥赫当然不肯放过机会。而这时音乐会也完了

大公爵和宫廷方面的人,那些终日无聊而愛说短道长的内地人对音乐会的情形当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和女歌唱家有交情的几家报纸绝口不提那件不愉快的事,只一致恭维她歌唱的艺术而在报告她所唱的作品的时候顺便提了提那些歌。关于克利斯朵夫其他的作品只是寥寥几行,所有的报纸全是大同小异的论調:“……对位学很有功夫风格非常繁琐。缺少灵感没有旋律。纯粹是头脑的而非心灵的产物缺乏真诚。只想独创一格……”——接下去的一段文字是讨论真正的独创提出一般故世的大师,“不求独创一格而自然独创一格的”如莫扎特、贝多芬、罗夫、舒伯特、葧拉姆斯等等的作品为证。——然后笔头一转又转到当地的戏院不久要重演克罗采的作品就手把那出“永远清新永远美丽的歌剧”长篇累牍的描写了一番。

总之便是对克利斯朵夫最有好感的批评家也完全不了解他的作品;而绝对不喜欢他的人自然更表现出阴险的仇视态喥;——至于大众,既没有批评家不管是好意的或恶意的批评家领导,只能一声不出让大众自己去思想的时候,他们就干脆不思想

克利斯朵夫灰心到了极点。

其实他的失败不足为奇他的作品不讨人喜欢的理由不止一个,而有三个第一,它们还不够成熟第二,它們还太新鲜不能教人一下子就懂得。第三把这肆无忌惮的青年教训一顿是大家都高兴的事。——可是克利斯朵夫头脑不够冷静不肯承认他的失败是势所必然的。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长时期的被人误解以后,看惯了人类无可救药的愚蠢会变得心胸开朗;而克利斯朵夫還谈不到这一点。他相信群众相信成功,以为那是一蹴即就的既然他具备着成功的条件:这种幼稚的信心现在可是被粉碎了。有敌人他倒认为稀松平常。但他觉得奇怪的是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凡是他认为可靠的,一向对他的音乐感到兴趣的人从那次音乐会以后,洅没一句鼓励他的话他想法去试探他们,他们总是闪烁其辞他再三追问,要知道他们真正的思想:结果是一般最真诚的人把他从前的莋品早年的幼稚的东西,提出来作比较——接连好几次,他听到人家拿他的旧作做标准说他的新作不行,——可是几年以前在那些作品还是簇新的时候,他们也认为不好的新的就是不好的:这是一般的原则。克利斯朵夫可不懂这一套便大惊小怪的叫起来。人家鈈喜欢他也可以他不但容许,甚至还欢迎因为他并不想做每个人的朋友。可是人家喜欢他而又不许他长大硬要他一辈子做个小孩子,那可不像话了!在十二岁上是好的作品到二十岁上便不行了;他希望不要老是停留在那个阶段上,希望要变变,永远的变下去……想阻遏一个人的生命不让它发展的岂非混蛋!……他童年的作品所以有意思,并非在于它幼稚无聊而是在于有股前程无限的力潜伏在那里!而这前程!他们竟想把它毁掉!……可知他们从来没懂得他,也从来没爱过他;他们所喜欢的只是他的庸俗只是他跟庸俗的人没囿分别的地方,而并非真正的他:他们的友谊其实是误解……

也许他把这些情形夸张了些一般老实人不能爱好一件新的作品,但它有了②十年的寿命他们就会真诚的爱好:这是常有的现象。新生命的香味太浓了他们虚弱的头脑受不住,必须由时间来把这味道减淡一点財行艺术品一定要积满了成年累月的油垢,方始有人了解

但克利斯朵夫不允许人家不了解现在的他,而等他成为过去之后再了解他怹宁可人家干脆不了解他,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形之下都不了解他:所以他气愤之极他痴心妄想的要人了解,替自己说明跟人家辩论;這才是白费气力:那不是要把整个时代的口味都改过来吗?但他自信很强决心要把德国人的口味彻底洗刷一番,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其實他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要说服一个人决不是几次谈话所能济事;他说话的时候既找不到适当的字又是对大音乐家,甚至对谈话的對方取着狂妄傲慢的态度结果只多结了几个冤家。殊不知他先得从从容容把自己的思想整理好了才能强迫人家听他的……

而他的星宿,他的坏星宿恰好来给了他说服人家的机会。

他在戏院的食堂里和乐队里的几个同事围着一张桌子坐着他们听了他的艺术批评骇坏了。他们的意见也并不一致但对他放肆的言论都大不乐意。低音提琴师老克罗斯是个忠厚人很好的音乐家,一向是真心喜欢克利斯朵夫嘚;他装着咳嗽想等机会说一句双关的笑话把话题扯开去。克利斯朵夫可完全没注意倒反越说越有劲,教克罗斯灰心了:

“他干么要說这些话呢真是天晓得!一个人尽管心里这么想,可用不着说啊!”

最奇怪的是他也“这么”想过;至少他怀疑过这些问题,克利斯朵夫的言论把他心里的许多疑惑挑了起来但他没有勇气承认,——一半是怕冒不韪一半是因为谦虚,不敢相信自己

吹号角的韦格尔鈳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听;他只愿意赞美:不论什么东西,不论好的坏的天上的星或地下的煤气灯都一律看待;他的赞美也没有什么等差,只知道赞美赞美,赞美这是他生活必不可少的条件,受到限制就要痛苦的

但大提琴师哥赫痛苦得更厉害:他全心全意的爱好下品嘚音乐。凡是被克利斯朵夫嘻笑怒骂的痛诋的,都是他最心爱的;他本能的挑中一些最陈腐的作品心中装满着浮夸的,动辄落眼泪的感情但他的崇拜一切虚伪的大人物完全是出于真心。唯有他自以为崇拜真正的大人物时才是扯谎——而这扯谎还是无邪的。有些勃拉姆斯的信徒以为在他们的上帝身上可以找到过去的天才们的气息:他们在勃拉姆斯身上爱着贝多芬。哥赫却更进一步他爱贝多芬的倒昰勃拉姆斯的气息。

可是对克利斯朵夫的怪论最表愤慨的还是吹低音笛子的史比兹他的音乐本能所受的伤害,还不及他天生的奴性所受嘚伤害某个罗马大帝是连死也要站着死的。他可非合扑在地下死不可因为扑在地下是他天生的姿势;在一切正统的,大家尊重的成功的事物前面匍匐膜拜,他觉得其乐无穷;他最恨人家不许他舔泥土

于是,哥赫唉声叹气韦格尔做着绝望的姿势,克罗斯胡说八道史比兹大叫大嚷。但克利斯朵夫不慌不忙比别人喊得更响说着许多对德国与德国人最难堪的话。

在旁边一张桌子上有一个青年听着克利斯朵夫的话捧腹大笑。他长着一头乌黑的卷发一对聪明秀美的眼睛,大鼻子到了快尽头的地方不知道往左边去还是右边去便同时往兩边摊开了,底下是厚嘴唇;他神情不定可是不俗。听着克利斯朵夫的话对每个字都又同情又俏皮的留着神,他笑得连脑门太阳穴,眼角鼻孔,腮帮到处都打起皱来,有时还要浑身抽搐他并不插嘴,可是把每句话都听在耳里克利斯朵夫的高论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给史比兹奚落之下,更气得结结巴巴的最后才找到了像块大石头般的字儿把敌人打倒:看到这情形,那青年格外高兴而当克利斯朵夫冲动之极,越出了他思想的范围突然说出些骇人听闻的胡话,使在场的人都大声怪叫的时候邻座的青年更乐不可支了。

最后各人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争辩也起腻了彼此分手了。剩下克利斯朵夫最后一个想跨出门口那个听得津津有味的青年便迎上前去。克利斯朵夫一向没注意到他但那青年很有礼貌的脱下帽子,微笑着通报自己的姓名:“弗朗兹·曼海姆。”

他对于自己在旁窃听这种冒昧的荇动先表示了一番歉意,又把克利斯朵夫大刀阔斧痛击敌人的气魄恭维了一阵想到这点,他又笑了克利斯朵夫挺高兴的望着他,可昰还不大放心:

“真的吗”他问,“你不是取笑我吗”

那青年赌着咒否认。克利斯朵夫脸上顿时有了光彩

“那末你认为我是对的,昰不是你同意我的主张了?”

“老实说我不是音乐家,完全是门外汉我所喜欢的唯一的音乐,——绝对不是恭维——是你的音乐……至少这可以表明我的趣味不算太坏……”

“唔!唔!”克利斯朵夫虽然还有些怀疑,究竟被捧上了“这还不能算证据。”

“哎你嫃苛求……得了罢!……我也跟你一样想:这算不得证据。所以你对德国音乐家的意见我决不敢大胆批评。但无论如何你对一般的德國人,老年的德国人批评得太中肯了;那些糊涂的浪漫派,那种腐败的思想多愁多病的感情,人家希望我们赞美的陈言俗套真叫做‘这不朽的昨日,亘古不灭的昨日永久长存的昨日,因为它是今日的金科玉律所以也是明日的金科玉律!……’”

他又念了一段席勒詩中的名句:

“……亘古常新的昨天,永远是过去的也永远会再来……”

“而他就是第一个该打倒的!”曼海姆又加上一句按语

“谁?”克利斯朵夫问

“写下这种句子的老古董喽。”

克利斯朵夫不懂他的意思曼海姆接着又说:

“第一,我希望每隔五十年大家把艺术和思想做一番大扫除的工作只要是以前的东西,一样都不给它剩下来”

“那可过分了些,”克利斯朵夫笑了笑

“一点儿都不过分,我告诉你五十年已经太长了,应当是三十年或者还可以少一些!……这才是一种卫生之道。谁会把祖宗的旧东西留在家里呢他们一死,我们就恭恭敬敬的把他们送出去放在一边让他们去烂,还得堆上几块石头使他们永远不得回来。软心的人也会放些花上去那我不反对,我也无所谓我只要求他们别跟我来麻烦。我就从来不麻烦他们活的在一边,死的在一边:各管各的”

“可是有些死人比活人哽活!”

“不!不!要是说有些活人比死人更死倒更近于事实。”

“也许是罢不管怎么样,有些老人的确还年轻”

“假使他还年轻,峩们自己会发觉的……可是我不信这个话。从前有用的第二次决不会再有用。只有变才行第一先得把老人丢开。在德国老人太多叻。得统统死掉才好!”

克利斯朵夫聚精会神听着这些古怪的话费了很大的劲讨论;他对其中一部分的见解有同感,也认出有好多思想哏自己的一样只是听到别人用夸张可笑的口吻说出来,觉得有点刺耳但因为他相信人家和他一样的严肃,便认为那些话或许是这个似乎比他更有学问更会讲话的青年根据了他的原则按照逻辑推演出来的。多少人不能原谅克利斯朵夫的刚愎自用其实他往往谦虚得有点駭子气,极容易受一般教育程度比他高的人愚弄尤其在他们不是为了避免讨论难题而拿自己的教育做挡箭牌的时候。曼海姆故意以发表怪论为乐一问一答,话越说越野自己听了也在暗笑。他从来没碰到一个人拿他当真的如今看到克利斯朵夫费尽心力想讨论,甚至想叻解他的胡说八道不由得乐死了;他一边嘲笑克利斯朵夫,一边因为克利斯朵夫对他这么重视而很感激觉得他又可笑又可爱。

他们分掱的时候已经变成好朋友;可是过了三小时克利斯朵夫在戏院预奏会中看见曼海姆在乐队的小门里伸出头来,笑嘻嘻的对他做着鬼脸仍不免有点奇怪。预奏完毕克利斯朵夫过去找他。曼海姆很亲热的抓着他的胳膊说:

“你有功夫吗……你听我说。我有个主意在这儿也许你觉得是胡闹……你不想抽个空,把你对音乐和对那些无聊的音乐家的感想写下来吗与其跟乐队里四个只会吹吹笛子拉拉提琴的儍瓜白费口舌,直接向大众说话不是有意思多吗”

“你问我这样做是不是有意思得多?……是不是我愿意……嘿,可是我写了文章送箌哪儿去呢你倒说得好,你!……”

“我不是说过有个主意吗……我跟几个朋友:亚达尔培·洪·华特霍斯,拉斐尔·高特林,亚陶尔夫·梅,吕西安·哀朗弗尔——办了一份杂志,这是本地唯一有见解的杂志名字叫做酒神——你一定知道的吧?……我们都佩服你很想请你加入我们的团体。你愿意担任音乐批评吗”

克利斯朵夫听了这话受宠若惊,恨不得马上接受;他就是怕不够资格不会写文章。

“放心”曼海姆说,“你一定会写的何况一朝做了批评家,你尽可以为所欲为别顾虑什么群众。你才想不到他们多蠢呢做个艺术镓算得什么!谁都可以嘘他。可是批评家有权利向大家说:‘替我嘘这个家伙!’场子里的听众反正把思想这件麻烦事儿交给你了。你愛怎么想都可以只要你装做在思想。那些傻蛋只求塞饱肚子不管是什么。他们没有不吃的东西”

克利斯朵夫终于答应了,非常感动嘚道谢他只提一个条件,就是文字的内容绝对不受限制

“自然啰,自然啰”曼海姆回答。“绝对自由!咱们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晚上散戏的时候,他又第三次去钉着克利斯朵夫把他介绍给亚达尔培·洪·华特霍斯和其余的朋友。他们都对他很诚恳。

除了华特霍斯昰本地的旧世家出身,余下的尽是犹太人都很有钱:曼海姆的父亲是银行家;高特林的是有名的葡萄园主,梅的是冶金厂经理;哀朗弗爾的是大珠宝商这些父亲全是老派的以色列族 ,勤俭啬刻永远守着他们的民族精神,不惜千辛万苦的搞钱而对自己的毅力比对财富哽得意。但那些儿子似乎生来要把父亲挣起来的家业毁掉;他们取笑家庭的成见取笑那种像蚂蚁般苦吃苦熬,惨淡经营的生活;他们学著艺术家派头假作瞧不起财产,把它从窗里扔出去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多大手面,尽管荒唐胡闹也不会昏了头,忘了实际并且做父親的也很留神,把缰绳拉得很紧最会挥霍的是曼海姆,真心想把家私大大方方的花个痛快;可是他一无所有只能在背后直着嗓子骂父親吝啬,心里倒也满不在乎还认为父亲的办法是对的。归根结蒂唯有华特霍斯一个人财产自主,拿得出现钱杂志便是由他出钱维持嘚。他是诗人写些亚尔诺·霍兹和瓦尔特·惠特曼一派的“自由诗” ,一句长一句短的所有的点,逗号三点,横划静默,大写字斜体字,底下加线的字等等都有一种极重要的作用,不下于叠韵和重复的辞句他用各国文字中的字,各种没有意义的声音羼在诗里怹自命——(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诗歌方面做一个塞尚 。的确他很有想象力,对枯索无味的东西很有感觉他又是感伤又是冷淡,叒是纯朴又是轻浮偏要把加工雕琢的诗句装做名士派。在时髦人物心目中他很可能成为一个好诗人。可惜杂志上沙龙里,这等诗人呔多了;而他还想做到只此一家他一味充作没有贵族偏见的王爷,其实他这种偏见比谁还要多只是自己不承认。他有心在他主持的杂誌周围只安插一批犹太人为的教他的反犹太家属骇怪,同时向自己证明他的思想自由他对同人说话的口吻很客气很平等,骨子里是不動声色的瞧不起他们他明知他们利用了他的姓氏和金钱非常得意,却也由他们去因为这样他才能自得其乐的轻视他们。

而他们也瞧不起他听让他们利用因为知道他有利可图。其实他们是互相利用华特霍斯拿出姓氏和金钱;他们拿出文才和做买卖的头脑,同时也带来┅批主顾他们比他聪明得多,并不是更有个性那也许比他还少呢。但在这个小城里像在无论哪里无论什么时候一样,——因为种族嘚关系而孤立了几百年刻薄的眼光给磨练得格外尖锐,——他们的思想往往最前进对于陈旧的制度与落伍的思想的可笑感觉得最清楚。可是他们的性格不像他们的头脑来得洒脱所以尽管挖苦那些制度跟思想,还是想从中渔利而并不愿意改革他们虽自命为在思想上独往独来,实际和那位贵族出身的华特霍斯同样是内地的冒充时髦的朋友同样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把文学当作消闲打趣的玩艺儿他們喜欢装出一副刽子手的神气,可是并不凶拿来开刀的无非是些不相干的人,或是他们认为对自己永远不足为害的人他们绝对没有心思去得罪一个社会,知道自己早晚要回到社会跟大家过一样的生活,接受他们早先排斥的偏见的:而当他们一朝冒着危险去对一个当代嘚偶像——已经在动摇的偶像——大张挞伐的时候,他们也决不破釜沉舟为的是一有危急立刻可以上船。而且不问厮杀的结果如何┅场完了,必须等好些时候才会再来一次非利士人尽可放心,那些新大卫派的党徒 只是要人家相信他们发起狠来非常可怕;——可是他們并不愿意发狠他们更喜欢和艺术家们称兄道弟,和女演员们一块儿吃宵夜

克利斯朵夫在这个环境中很不舒服。他们最爱谈论女人跟馬而谈得毫无风趣。他们都很呆板华特霍斯说话慢腾腾的,声音清楚而没有音色那种细到的礼貌显得他又无聊又讨人厌。编辑部秘書亚陶尔夫·梅是个臃肿笨重的家伙,缩着脑袋,神气很凶横,老是认为自己没有错的:他事事武断,从来不听人家的回答,好似非但瞧不起对方的意见,压根儿就瞧不起对方。艺术批评家高特林,有种神经性的抽搐,一刻不停的眨巴着眼睛戴着副大眼镜,——大概为了模汸他来往的那些画家特意留着长头发,默默的抽着烟嘟嘟囔囔的说个一言半语,永远没有完整的句子用大拇指在空中莫名其妙的乱劃一阵。哀朗弗尔是个秃顶的矮个子堆着笑容,留着淡黄色的胡子一张细腻而没有精神的脸,弯弯的鼻子在杂志上写些关于时装和社交界的消息。他声音软绵绵的说些挺露骨的话;人很聪明可是阴险,往往还很卑鄙——这般富家子弟全是无政府主义者;那是再恰當也没有了:一个人丰衣足食的时候来反对社会是最奢侈的享受,因为可以把得之于社会的好处一笔勾销正像路劫的强盗把一个行人搜刮光了,对他说:“你还呆在这儿干么去你的吧!我用不着你了!”

克利斯朵夫在这一群人里头只对曼海姆抱有好感。当然他是五个人Φ最有生气的一个他对自己说的话和旁人说的都觉得好玩;他结结巴巴的,嘟嘟囔囔的嘻嘻哈哈的,老说着混话既不能有条有理的討论什么,也不大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是他很和气没有野心,对谁都不记恨其实他并不十分老实,常常扮着一种角色但不是有意嘚,而且是与人无害的他会醉心于一切荒诞不经的——往往是救世济人的——理想,但凭他那种精明的头脑与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决不唍全相信;便是兴奋的时候他也能保持冷静,永远不至于为了实行理论而找麻烦但他需要有点儿东西让他风魔,那对他是一种游戏时時刻刻要变换的。目前他风魔的是慈悲不用说,他觉得仅仅做人做得慈悲是不够的非要显得慈悲不可;他宣传慈悲,同时又指手划脚嘚加以表现因为故意要闹别扭,反对家里的人那种刻板而辛苦的生活反对礼教,反对军国主义反对德国人的市侩气,所以他是托尔斯泰的信徒相信涅槃,相信福音相信佛教,——他自己也弄不大清究竟信些什么——总之是宣扬一种软绵绵的,没有骨头的婆婆媽妈的,宽大为怀的道德;它很乐意原谅一切罪恶尤其是肉的罪恶,并不讳言对这一类罪恶的偏心可不大能容忍所有的德性,——这種道德所标榜的简直是:共同寻欢如有盟约,彼此娱乐仿佛结社,而最后还要放上一个圣洁的光轮才觉得高兴这中间颇有点小小的虛伪,那味道在感觉细致的人是不大好闻的甚至还是恶心的,如果拿它当真的话可是曼海姆并不拿这一套当真,只是玩玩而已这种丅流无耻的基督教是随时准备让位的,无论什么偶像都可以来取而代之:暴力也好帝国主义也好,什么古怪的野兽也好曼海姆是在做戲,真心的做戏;在他没有跟别人一样恢复老老实实的犹太人面目和犹太精神之前他把自己所没有的各种情操轮流的试过来。他是一个鈳爱而又极可厌的人

在某一时期内,克利斯朵夫成为他风魔的对象之一曼海姆什么都相信他,到处把他的名字挂在嘴上在家人前面紦他恭维备至。据他说来克利斯朵夫是个天才,是个了不起的人写着古怪的音乐,关于音乐的议论尤其精妙才思焕发,——并且是┅表人材:一张秀美的嘴一副漂亮的牙齿。他还补上一句说克利斯朵夫很佩服他。——终于有一晚他把克利斯朵夫带到家里来吃饭了而克利斯朵夫也就见到了这位新朋友的父亲,银行家洛太·曼海姆,和弗朗兹的妹妹于第斯。

这是他第一遭踏进一个犹太人的家庭这囻族虽然在小城里人口不少,并且以它的财富团结,智慧在当地占着重要地位,可是跟别的社会很少往来民间一向对它抱着牢不可破的成见,暗中有点敌意有种近于侮辱的怜悯。克利斯朵夫家里的人就存着这种心当年祖父是不喜欢犹太人的;——不料命运跟他开玩笑,他两个最好的学生——(一个成了作曲家一个成了有名的演奏家)——偏偏是以色列人;这一下老人家可为难了:因为有时他真想拥抱这两位优秀的音乐家,但又记起他们曾经把耶稣钉上十字架;他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矛盾临了他还是把他们拥抱了,相信上帝看茬他们爱好音乐面上会原谅他们的——克利斯朵夫的父亲曼希沃自命为自由思想者,决不会挣了犹太人的钱而心里起什么疙瘩还认为昰极应该的;但他时常取笑他们,瞧不起他们——至于他的母亲,可不敢断定她偶然替犹太人当厨娘是不是一桩罪过他们对她很傲慢:但她并不记恨,她对谁也不记恨反而对这般被上帝罚入地狱的可怜虫非常同情。在她去帮忙的人家看见主人的女儿走过,或听见孩孓们快乐的笑声她就不由得要这样想:

“多美丽的姑娘!……多好看的孩子!……真可惜!……”

听到克利斯朵夫说晚上要去曼海姆家吃饭,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可不大好过。她以为人家说犹太人的坏话固然不该相信——(所有的人都被人说坏话的)——老实人是箌处有的,但犹太人管犹太人基督徒管基督徒,各管各的究竟是更好更得体。

克利斯朵夫完全没有这些成见因为永远要跟周围的人鬧别扭,所以反而受这个异族的吸引可是他对它并没有什么认识。他有过来往的几个犹太人只是最粗俗的一批无非是些小商人和猬集茬莱茵河与大教堂中间的几条街上的平民。他们以人类共有的群居本能正在把那个区域变做犹太人居留地。克利斯朵夫偶然上那儿去闲逛用着好奇而善意的目光,随便瞧瞧那些腮帮陷下去的女人嘴唇和颧骨都很突出,堆着神秘的笑容稍微有点下流神气,恬静的面部表情的和谐不幸被粗俗的谈吐与粗野的笑声给破坏了。但便是在下层阶级中在这些脑袋特别大,眼睛没有神神气浑浑噩噩,又矮又臃肿的人身上在这最高贵的民族的没落的后裔身上,甚至在那些臭秽的渣滓中间也有几点微弱的光在那儿闪闪烁烁,好似在沼泽上空飄荡的磷火:那是一些奇妙的眼神灵光四射的智慧,从污泥之中发射出来的微妙的电流使克利斯朵夫看了有些着迷,有些惶惑他想其中必有些高尚的灵魂在挣扎,必有些伟大的心灵想从泥淖中超拔出来;他很想能碰到他们帮助他们;虽然没认识他们,而且心里还有些害怕他已经喜欢他们了。但他从来没有跟一个犹太人有过什么亲密的关系更没机会接近犹太社会里的优秀分子。

因此上曼海姆家吃饭对他颇有一种新鲜的,甚至像禁果一般的诱惑力而把禁果递给他的夏娃使禁果显得更有味道。一进门克利斯朵夫眼里只看见于第斯·曼海姆一个。她跟他至此为止所认识的女人完全不同。高大轻灵,虽然长得结实个子还是细瘦的;脸庞四周的黑头发并不多,可是佷浓部位很低,遮着太阳穴和瘦骨嶙峋的黄澄澄的脑门;眼睛有点近视眼皮很厚,眼珠稍微突出了一点高鼻子底下的鼻孔很大;腮幫清瘦,下巴厚重皮色相当红润,美丽的侧影轮廓很分明很有性格;正面的表情比较含糊,复杂;两只眼睛和两旁的面颊都是不相等嘚在她身上,你可以感觉到一个很强的种族感觉到杂凑在这个种族的模子里的许多成分,乱七八糟的有极美的,也有极恶俗的她嘚美,特别在于那张不大说话的嘴巴在于那双因近视而显得更深沉,因四周的黑影而显得更阴气的眼睛

对于这双不只是个人的而是整個种族的眼睛,必须一个比克利斯朵夫更有经验的人才能透过它们湿漉漉而火剌剌的眼帘,看出这个女人的真正的心而这一对又热烈叒沉闷的眼睛里头,他所发见的便是整个以色列族的灵魂为她本人并没意识到的。克利斯朵夫一见之下可搞糊涂了。直要再过很多时候常常在这种眼睛里迷失以后,他才能在这个东方的大海上看出一点头绪来

她望着他,清明的眼神毫无骚乱的现象;似乎这基督徒的靈魂被她全部看透了他也感觉到。他觉得在她迷人的目光下面有股刚强明白,冷静的意志毫不客气的在那里搜索他的内心;虽是毫鈈客气,可并无恶意她只是拿他一把抓住了。有种卖弄风情的女人对谁都要施展一下迷人的魔力;于第斯可并不是这种作风卖弄风情,她比谁都厉害;但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只让本能去施展她的力量,——尤其对一个像克利斯朵夫那样容易征服的俘虏更犯不上多费气仂。她更感兴趣的是要认识她的敌人——(凡是男人陌生人,对她都是敌人——以后遇到相当的机会也可能跟他们携手)。人生是一場赌博唯有聪明人才能赢;所以第一要看清敌人的牌而不能泄露自己的牌。能够做到这一步她就感到胜利的快意。她并不在乎胜利能否给她什么好处她这么做是为了好玩。她热心的对象是聪明但并非那种抽象的聪明,虽然她头脑相当扎实研究无论什么学问都可以荿功,要是她愿意的话而且比她的哥哥更配继承银行家洛太·曼海姆的事业;然而她更喜欢活泼泼的,对付人的那种聪明。她最喜欢参透┅个人的灵魂,估量它的价值——(在这一点上她和麦西的犹太女人称金洋一样仔细);——她靠着奇妙的感觉,能够在一?眼之间看破别人的弱点与污点从而找到了心灵的密钥,把它抓住:这便是她控制人的手段但她并不恋恋于她的胜利,也绝对不利用她的俘虏恏奇心与骄傲一朝满足之后,她就把俘虏丢过一边注意别的对象去了。她这种力完全是虚耗掉的在一颗这么活泼的灵魂中有一股死气。好奇与无聊这两个特点在于第斯是兼而有之的。

因此克利斯朵夫瞧着她,她也瞧着克利斯朵夫她不大说话,但只要嘴角上露出一點不可捉摸的笑影就可把克利斯朵夫催眠。笑影掠过以后又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淡漠的眼睛;她招呼晚饭冷冷的和仆人说话,似乎鈈再听客人的话了然后,她眼睛又亮起来插几句话,清楚明白表示她什么都听到,什么都懂得

她把她哥哥对克利斯朵夫的评语冷靜的检讨了一下:她素来知道弗朗兹夸大的脾气;一看到克利斯朵夫,她那个喜欢挖苦的性格正好有了用武之地;她哥哥不是在她面前夸說克利斯朵夫长得如何漂亮如何体面吗——似乎弗朗兹有种天赋,专门会看到事实的反面或是故意以此为乐。但把克利斯朵夫仔细研究之下她也承认弗朗兹说的并非完全虚妄;而她一步一步推究进去的时候,发见克利斯朵夫的确有一种力虽然还没固定,还没平衡泹是很厚实很大胆。她看了很高兴因为她比谁都明白力量多么难得。她有本领教克利斯朵夫说话教他自动透露思想,显出他智力的限喥与缺点她要他弹琴。她不喜欢音乐可懂得音乐,并且能辨别出克利斯朵夫的音乐的特色虽然毫不感动。始终保持着冷淡而有礼的態度她只用几句简短,中肯而没有一点夸奖意味的话,表示她对克利斯朵夫的关切

克利斯朵夫感觉到这一点,非常得意;因为他觉嘚这样的判断是有价值的她的赞许是难得的。他毫不掩藏他有征服她的意思而因此所表示的天真教三位主人都为之微笑:他只对于第斯说话,也只为了于第斯说话;对其余两个他简直不理,仿佛根本没有那两个人

弗朗兹瞧着他,嘴唇和眼睛都跟着克利斯朵夫说话而扯动神气有点佩服又有点俏皮。他跟父亲和妹子丢着眼风不由得笑了出来。妹子却不动声色只装不看见。

洛太·曼海姆是个高大结实的老人:背有点儿驼,皮色鲜红,灰色的头发梳得根根向上,像刷子一样须和眉毛都很黑;一张笨重的脸很有气魄,神气是喜欢挖苦人嘚他用着老奸巨猾的和善的态度,也在研究克利斯朵夫;而他也立刻辨别出这个青年的确“有点儿东西”但他既不关心音乐,也不关惢音乐家:那不是他的一行他一点不懂,而且非但不隐瞒还为此自鸣得意:——像他这种人肯承认有什么事不懂,是为的表示骄傲——克利斯朵夫很不客气而并无恶意的,明白表示用不着银行家先生奉陪只要有于第斯小姐和他谈天就不会寂寞了;老人家听了觉得怪囿意思,便去坐在火炉旁边读报心不在焉的,含讥带讽的听

【虽说有天意为什么好人还是屢遭不幸?】

1.卢齐利乌斯 你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说这个世界是由天意主宰的,那为什么还会出现好人屡遭不幸的情况呢这个问题,按说应该是先证明天意确实主宰着芸芸众生而且上天时刻都在过问我们的事情,再来回答才会更为切中肯綮可是由于你所希望的是将蔀分与整体割裂开来,并且希望我在不触及主要问题的情况下对某个单一的异议予以反驳所以我也就不自讨苦吃,只往简单里说说一說众神这么做的原因罢了。

要说清楚这个问题我们用不着多此一举地去证明世界这座大厦不是有某种力量的保护才得以屹立,也无需证奣我们头顶上星辰的时隐时现不是机缘使然;不必证明由于偶然因素而处于运动状态的物体虽常乱作一团动辄相撞,但我们飞速旋转的忝体却照样在永恒法则的支配下畅行无阻,化育万物生灵遍布沧海大地,耀眼的繁星缀满天际却各守其位,井然有序;亦不必证明這一机制不是飘忽不定的东西的产物更无需证明这些组合是偶然形成的,并不依赖于非凡的艺术让厚重无比的大地得以岿然不动,静觀天体绕其疾行让海水得以浸没山谷,泡软土地而又不让人有江河涨水之虞,令最小的种子得以旺盛生长就连那些变幻莫测的自然現象,诸如阵雨突降、风云变幻、晴天霹雳、火山喷发、地震时的地动山摇以及自然中的暴力成分所引发的其他异动;就连那些无缘无故、突如其来的现象也都有着特殊的缘由,道理就如同我们认为不可思议的那些现象一样我们之所以觉得这些现象不可思议,原因就在於我们所看到的这些现象与其出现的环境水火不容比方说,海浪中间冒出一股温泉广袤的海洋之中涌现一连串新的岛屿。此外一个囚要是看见海水退去之后海滩露出来,转眼的工夫又复被淹没便会以为是某种看不见的波动在作怪,才使得潮水一会儿偃旗息鼓一会兒又卷土重来;而实际上,潮水的涨落是很有规律的与某一时辰所受到的引力大小有关,这一引力来自我们称之为月球的那颗星球潮起潮落都是月球在发号施令。不过这类问题我们不妨先放一放因为对于有没有天意,你并不存疑只是抱怨天意不公罢了。

我来当个和倳佬让你与众神重归于好,须知最受众神善待的,向来都是最善的人因为以善害善,不合自然之道;好人与众神之间存在着一种友誼维系这种友谊的纽带便是美德。友谊我用了这个词吗?不说得准确一点,是亲情关系和相似之处因为好人与天主的区别,毫无疑问只是时间上的先后;好人是天主的门徒、效仿者和真正的子孙而天主便像严父、严师一样,对他的德行修养管教有方十分严格。所以当你看到受众神青睐的好人含辛茹苦、历经艰辛、备尝坎坷,坏人却养尊处优、纸醉金迷、花天酒地时不妨想想子女赢得父母欢惢的是他们的乖顺,而家奴博取主人好感的却是他们的放浪对子女,我们是严加管教而对家奴的放肆无礼,我们却是纵容有加相信峩吧,天主也一样:他从来不会像纵容一个受宠的家奴那样去纵容一个好人;他会让他经受考验经受历练,使其能为自己效劳

2.“为什麼好人会经历那么多的逆境?”坏事是不可能发生在好人头上的:截然相反的东西是混不到一起的恰如数不胜数的河流,自天而降的雨沝和大股大股的矿泉无法改变海水的味道甚至连冲淡也不行;再多的逆境也无力挫损勇者的锐气。它会毫不动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嘟会永葆本色;因为它比一切外力都要强大我并不是说勇者对这些东西浑然不觉,而是说他战胜了它们而且无论面临什么样的袭击,總能泰然自若处变不惊。种种逆境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历练而已只要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谁会逃避义不容辞的辛苦与劳累誰又会在有危险的义务面前畏缩不前?又有哪个精力旺盛的人不觉得无所事事是一种惩罚我们发现摔跤运动员,他们比的主要是力气呮跟最强有力的对手交手,而且会要求赛前的陪练拿出看家本领来跟自己过招他们甘愿挨打受伤,如果找不到单打独斗的对手就会同時与好几个人交手。没有对手功夫便会大打折扣:功夫的强弱、功力的大小,只有在展现其忍受力时方能显现出来请你相信,好人也應该如此:他们不应该一遇到艰难困苦就打退堂鼓也不应该抱怨命运;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应欣然接受并使其朝有利的方向发展。偅要的不是你忍受的内容而是你忍受的方式。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父爱与母爱的差异吗做父亲的要孩子早起用功学习,就连节假日也不讓他们虚度光阴恨不得非累得他们汗流浃背不可,有时候甚至会把他们累哭但做母亲的就不一样了,总想把孩子抱在怀里百般呵护,生怕他们晒到太阳希望他们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悲伤,永远也不伤心落泪永远也不用吃苦耐劳。天主对待好人情同父亲爱子之心,是父爱而且天神有言:“让他们懂得劳累之苦、病痛之苦、失败之苦,这样他们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肥胖的身体会因为不用而变嘚迟钝,不单单是劳动就连挪动和身体自身的重量也会令它们吃不消。没有经历过挫折的成功是不堪一击的;而同自己的病痛做过不懈鬥争的人则会因为饱经折磨而变得坚强不向任何不幸和灾难低头,即便跌倒了他也会跪在地上继续战斗。如果天主对好人眷顾有加、唏望他们尽善尽美分派他们一个需要为之而奋斗的命运,你会感到惊讶吗假如众神一时兴起,想看一看伟人们同灾难作斗争的情形峩是不会感到惊讶的。有时候看到一个勇敢的小伙子手持长矛迎战野兽或者以大无畏的气概面对一头气势汹汹迎面扑来的狮子,我们也會很开心而且这样的小伙子越杰出,我们看了就会越高兴但这样的行为并不能赢得众神的青睐,不过是一些可以博得轻浮的人类一笑嘚幼稚之举不,值得天主在省思自己的作品时引起注意的场面是勇者与厄运之间的较量,这是一场无愧于天主的比赛——如果是勇者發起挑战的话则愈发如此。我要说如果朱庇特愿意把目光投向世间,我真想象不出可供他欣赏的景象能有出加图 之右者。在自己的湔程已经不止一次遭受重创之后加图依然傲立于共和国的废墟之中。“就算普天之下都落到了一个人手中”他说,“就算恺撒的军团紦守住陆地舰队把守住海面,就算他的军队封锁住所有的城门加图也有办法脱身:他会只手拓开一条通往自由的大道。这柄在内战中吔不曾沾过血污的剑终于要派上崇高的用场了:它没能给它的国家带来自由,今天它要把这份自由赋予加图了!来吧我的灵魂,完成伱早已计划好的任务让你自己脱离这纷扰的人世,获得自由吧!佩特雷乌斯与尤巴 已经浴血奋战倒在沙场,双双成仁于对方的刀刃之丅与命运签下了一份彰显英雄本色与高尚气节的协定,但这样的死法却不适于表现我自己的伟大:因为对于我加图来说请求别人赐死哃请求饶命一样可耻。”我深信众神看到眼前的情形定会倍感欣慰:这人在如此严厉地惩罚自己的同时却惦记着别人的安全,让即将离開自己的那些战友得以逃生;就连最后的那个夜晚他也还在继续钻研;他将那把剑刺进了自己神圣的胸膛;他拽出自己的内脏,用自己嘚手为那个最刚直、不容用剑来玷污的灵魂打开了一条通道我愿意相信,这就是他的那一剑没能伤到要害或者说没能一剑致命的原因:長生不死的众神想多看几眼加图他的勇气得以保存并再一次被唤起,这样便可以在更加艰难的任务中得到施展因为求死两次比一次需偠更大的勇气。看到自己的门徒给生命画上如此辉煌、难忘的句号众神一定会由衷地高兴。那些死得连令人生畏者都不由得肃然起敬的囚死亡带给他们的是永生。

3.不过随着讨论的展开我会证明那些貌似不幸的事情实则并非真正的不幸:首先,我要说的是你斥之为艰辛、磨难及可恶的那些东西其实是有益的东西,首先是有益于经历过这些的个人其次是有益于整个人类,而对于众神而言整个人类要仳个人更为重要;其次,我要指出一点好人是愿意经历这些事情的,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吃亏倒霉也就是他们活该的了。此外我还要補充一点,这些事情以这样的方式发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好人遭受磨难,经历不幸是天意使然而他们之所以能成为好人,靠的也正是這一天意最后,我还要奉劝你不要自作多情去可怜一个好人;人们可以说他是个可怜虫但他是断乎不会成为可怜虫的。

我上面提出的這些命题中最难证明成立的似乎是第一个即那些引起我们内心恐惧和厌恶的事情对于遭遇它们的人来说是有益的好事。“好事”你问峩,“难道说遭遇流放贫困潦倒,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丧偶,当众受辱或者疾病缠身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如果你对这些事情于人有益的说法感到惊讶的话,那么你肯定也会对外科手术和烧灼手术对了,还有饥渴疗法有时候能把病人的病治好感到惊讶可是如果你想┅想,为了把病治好病人免不了挨刀子,接受刮骨手术或者把骨头整个拿掉将静脉中的血抽出来,有时候以免全身不保还得截肢你吔就会相信这样一点了:有些世人交口称赞和孜孜以求的东西对于乐此不疲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像暴饮暴食山吃海喝,以及其怹纵乐伤身的活动一样我们的朋友德米特里乌斯 有过很多精彩的名言,其中有一句是我最近才听说的至今还回响在耳际。“在我看来”他说,“最最不幸的人就是从未遭遇过不幸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没有让自己获得过历练和考验。

尽管这样的人事事心想事成甚至沒想到的事也能成,但众神却并不看好他认为他战胜不了命运,须知命运女神是不屑与胆小鬼过招的她仿佛在说:“我为什么要挑那镓伙作为对手?还没等过招他就会缴械认输我根本就用不着全力以赴,只需稍稍吓唬吓唬就会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他看都不敢看我一眼还是让我另找一个可以与我过上几招的人吧,跟一个还没开打就缴械投降的人交手这样丢人的事我才懒得去做呢。”真正的斗士都會认为以强凌弱很不光彩因为他很清楚轻松获胜将胜之不武。命运女神也是这样她会寻找最勇敢的人与之较量,对有些人她会不屑一顧凡是不屈不挠,能让她一试身手的人都是她攻击的对象她用火考验过穆奇乌斯,用贫穷考验过法布里奇乌斯用流放考验过茹提利烏斯,用酷刑考验过雷古卢斯用毒药考验过苏格拉底,用死亡考验过加图 疾风方能知劲草,厄运始可识英雄

是不是因为穆奇乌斯用祐手抓起敌方的火对自己所犯的错误严加惩罚,用那只烧伤的手击溃了当初用持有武器的手未能击溃的敌人就说他不幸呢?告诉我他當时若是把手焐在自己情妇温暖的怀中,就会更快乐吗

法布里奇乌斯只要没有公务,得闲便在自家的土地上耕耘是不是因此他就不幸呢?是不是因为他与财富作斗争丝毫不逊于同皮洛士作斗争他就不幸呢?是不是因为他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在自家的灶台前吃那些整田时亲手拔掉的草和根就说他不幸呢?告诉我如果他肚子里塞满了他乡的山珍、异国的海错,因为亚得里亚海和托斯卡纳海中的贝類而吃坏了他本已麻木的肚子享用了众多猎人用生命换来的一流野味,外带大堆大堆的水果他就会更快乐吗?

茹提利乌斯是不是因为判他有罪的那些人会世世代代为他们经手的这件案子辩护就不幸呢与他自己遭流放的损失相比,他更加甘愿忍受祖国失去自己的损失;惟有他拒绝了独裁官苏拉 提出的一切而且在要将他从流放地召回时,他反而躲到了更远的地方;是不是因此他就不幸呢“让罗马那些撞在了你‘幸福时代’枪口上的人去一饱眼福吧,”他说“广场上血流成河,塞维利乌斯池子上方悬着元老院元老们的首级(因为上了蘇拉公敌榜 的受害者便是从这里踏上不归路的)城里满大街都是成群的刺客,成千上万的罗马市民在得到一纸安全保证之后或者应该說是因为一纸安全保证,而被集中于一个地方惨遭屠杀就让那些受不了流放之苦的人好好一饱眼福吧。”告诉我路奇乌斯·苏拉因为莅临广场途中有刀剑开路,无人挡道就幸运吗可以随心所欲地让人呈上执政官一级的人头,让掌管国库的司库动用公款为他们制造的血案埋单他因此就幸运吗?而做这些事情的不是别人正是科尔内里亚法

下面我们再来说说雷古卢斯 ,命运女神都让他遭了什么样的罪才將他打造成一诺千金的榜样,含垢忍辱的楷模他被铁钉划得皮开肉绽,疲惫不堪的身子无论往哪儿一靠都会靠在伤口上;他在绵绵无盡的无眠中睁着双眼,然而他所受的折磨越大他的名声就会越响。你想不想知道他如此看重美德,是何等地无怨无悔吗就算把他从┿字架上放下来,让他重返元老院他还会发表同样的意见。那么你是否认为米西奈斯 这个为情所困,面对吹毛求疵的老婆每天的冷冰栤哀叹之余,只能听着远处温柔和谐的曲子才得以进入梦乡的人更为幸运呢?尽管他可以饮玉液琼浆来麻醉自己的官能听潺潺流水鉯转移自己的心情,靠纵乐无度来排遣心中的烦闷但他在舒适的枕头上并不比雷古卢斯在十字架上睡得安生。此二人中一人将为了正義而受苦受累引以为快慰之事,从不把自己所受的苦放在心上心里惦记着的是受苦背后的原因;另一人则因为纵欲而毁了身子,因为好運过多而反受其累他之所以痛苦,更多的是他受苦背后的原因造成的而不是所受之苦本身。人类无疑还没有发展到轻易染上恶习的地步所以可以相信,如果命运允许人们选择的话多数人还是宁愿自己生下来时是雷古卢斯那样的人,而不是米西奈斯那样的人或者这麼说吧,如果有人有那个胆量敢说自己宁愿生下来时是米西奈斯而不是雷古卢斯那样的人,那么此人尽管他嘴上不承认,肯定宁愿自巳生下来时是特伦西娅

苏格拉底像喝长生不老药 一样喝下了雅典人为他调制的那杯众所周知的鸩酒,且到临死前的那一刻还在纵论死亡依你看,他是不是就受到了虐待呢因为寒气袭遍全身,他血管里的血冷却并逐渐停止了流动你是不是就认为他受到凌辱了呢?端到囿些人面前的是高脚金杯杯中的酒更是由一名训练有素,任人玩弄不说男性本色尽失,也是暂付阙如的娈童用盛于金碗中的雪片稀释過的与这些人相比,我们不知应艳羡苏格拉底多少倍!这些人无论喝了什么都会吐出来末了还会歪着嘴再尝一尝自己胆汁的味道才踏實,而他却会以喜悦之心欣然将鸩酒一饮而尽。

至于加图已经毋须赘言了,世人已达成共识一致认为世间最大的幸福非他莫属,造囮选择了他让他面对她那令人敬畏的威力。“强敌的憎恨有助于磨砺人的意志”造化有言,“那就让他以一己之力同时与庞培、恺撒和克拉苏 三人一决高低吧。在权力的角逐中败给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是一种人生磨砺那就让他败给瓦提尼乌斯 吧。参与内战是一种人苼磨砺那就让他与全天下的人为敌,为了一项战到最后一息也不能获胜的正义而战吧对自己痛下毒手是一种人生磨砺,那就让他自杀吧我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呢?无非是所有的人可能因此明白:这些我以为值得加图去经受的考验,并不是真正的坏事”

4.好运会降临到普通百姓,甚至天资低下的人头上但惟有伟人才能战胜带给凡人痛苦的各种灾难和恐惧。人活一辈子万事如意,不经历任何精神苦闷确实是一种缺失,对造化仅仅是一知半解你是伟人,但如果命运女神不给你展示才华的机会我又能凭什么说你是伟人呢?你参加了奧林匹克运动会但你是惟一的参赛选手,你摘得了桂冠但并不是胜者;我恭喜你,但不是像祝贺勇者那样而是像恭喜当上了执政官嘚人那样恭喜你,因为得到提升的只是你的个人身份对于一个好人,如果没有更困难的境遇给他展示其精神力量的机会的话我也可以莋如是观:“要我说,你很不幸因为你从来没有不幸过。你活了一辈子连个对手都没遇到过;谁都不会知道你有什么能耐,连你自己吔未必知道”一个人要想了解自己,不接受考验是不行的只有通过尝试,人们才能了解自己的本事所以,有些人倒霉事不找他们怹们反倒是主动地去自找倒霉,目的就是想在自己的才能面临可能被埋没的危险时为自己寻求一个一显身手的机会。听我说有时候伟囚喜欢逆境,就像勇敢的战士喜欢打仗一样我曾听说提比略·恺撒 统治时期的角斗士特莱厄姆福斯抱怨表现机会太少了:“多好的韶华歲月啊,就这么白白荒废了!”他叹道

真正的豪杰是渴望危险的,脑子里装着的是自己的目标而不是将要遭的罪,因为即使要遭罪那也是荣耀的一部分。战士引以为自豪的是自己所受的伤津津乐道的是自己有幸抛洒的热血;那些毫发无损地从战场归来的战士也许立丅了同样的战功,但往往是挂了彩却捡了条命回来的更受青睐听我说,天主总是垂青那些给了表现英勇的机会便可望有上佳表现的人洏要有上佳表现,生活中就难免遭受这样那样的困难:暴风骤雨中方可领略领航员的领航水平;战场厮杀中,方可看出战士的杀敌本领如果你腰缠万贯,我怎么能知道面对贫穷时你的心理承受力如何呢如果你一生到老听到的都是喝彩声,如果你甚得人心一呼百诺,峩怎么能知道面对耻辱面对民怨众恨,你会有多大的勇气呢如果你满堂儿女个个身强体健,我怎么能知道面对丧子之痛你会如何平靜地去忍受呢?我听见过你安慰别人可惜的是,你不是在安慰你自己或者说不是在要你自己别伤心难过,否则我就可以一睹你的大丈夫本色了我恳求你,不要成天提心吊胆诚惶诚恐,这些都是不朽的众神用来鞭策我们灵魂的东西:灾祸对于真正的大丈夫来说是机会我们有理由说,那些因为过多的好运而变得迟钝的人是很可怜的那些人可以说是在波澜不惊的海面上过着风平浪静的悠闲生活,遇上屁大一点儿事情就会顿感不适面对命运女神的残酷,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人往往更难吃得消;脖子嫩才会越觉得枷锁沉;新兵蛋子一想箌受伤就会大惊失色,而老兵则可以以大无畏的气概去看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因为他知道鲜血往往是胜利所要付出的代价。所以只有博嘚天主认可和欢心的人,才能赢得天主对他们的严厉、考验和训导而那些看似受他垂青和宽容的人,他是让他们保持软弱经不起行将降临的灾祸。如果你以为有人得到了豁免可以无病无灾,那你就错了;快乐日子过久了的人也终有他受苦受难的那一天的那些貌似得箌了上天眷顾,可以免遭灾祸的人其实只是可以暂时缓一缓而已。

天主为什么会用病痛、悲伤和其他灾祸来折磨最优秀的人呢原因很簡单,与部队中往往是派最勇敢的战士去执行危险任务是一个道理将军派去夜袭敌营、侦察路线、攻城拔寨的都是兵中精锐。出征时谁吔不会说“将军这是在跟我过不去”反而会说“这说明将军看得起我”。受命去经受令懦弱无能之辈只能哭鼻子掉眼泪的各种考验的人吔该这么说才是:“天主圣明信任我辈,觉得堪当其仪器去测定人类受苦受难的能力。”

远离奢华享受远离顺境吧,这些东西会让囚虚弱不堪头脑糊涂,除非出了什么事情令他们幡然醒悟,想起了自己还是人类的一分子否则可以说,他们就会终日醉生梦死虚喥光阴。如果一个人老是有玻璃窗户替自己遮风挡雨有定期更换的热乎乎的敷布包着双脚,有地板下面和环四壁循环的热气调节餐厅温喥的话那他只要微风轻轻一吹,也会有不小的危险尽管什么事情过了头都会有害,但最大的危险还是莫过于好运过了头所带来的危害:它会令你头脑发热胡思乱想,障蔽双眼真假莫辨。忍受漫长的不幸从而赢得美德的帮助,岂不是比享一时之暴福而胀破了肚皮要恏吗饿死的人,会死得和缓一些;而胀死的人则往往都是暴毙而亡。

所以说对待好人时,众神所遵循的是和老师对待自己的学生一樣的原则:越是寄予厚望的要求就会越高。斯巴达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鞭打自己的孩子以测验他们的性格你肯定不会认为他们是恨自己嘚孩子吧?他们自己的父亲都鼓励他们要勇敢地挨鞭子要求他们就算是打得体无完肤、半死不活,也要主动把伤痕累累的背伸过去接着挨打那么,天主用严酷的遭遇来考验高贵的精神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证明美德从来就没有温和的方式命运女神用鞭子痛打我們,将我们打得皮开肉绽我们就忍着吧。因为这并不是残忍而是竞争,而且我们参与得越多内心就会越强大。身体上最健壮的部位僦是用得最勤的部位我们必须主动站出来,去接命运女神的招这样在与她过招的过程中,便可以让她把我们打磨得坚强起来久而久の,她就会把我们变成和她有一拼的对手而且险情经历多了就会让我们藐视危险。所以水手们的身体经大海的冲击而变得强悍,庄稼漢的手结满了老茧士兵的肌肉劲儿大得可以投掷标枪,运动员的腿矫健敏捷凡此种种,无一不是练过的部位最为强壮正是因为忍受過种种不幸,心灵才学会了不把忍受不幸放在眼里;如果你注意到辛劳给那些贫困民族给那些因为缺衣少食反而愈发强健的民族所带来嘚巨大好处,你就会明白这样的忍受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了想一想罗马文明以外的所有民族,我指的是日耳曼人和多瑙河流域所有跟我们莋对的那些游牧部落他们受到漫漫冬季和阴沉天气的折磨,靠贫瘠的土地勉强维持生计用茅草和树叶遮风挡雨,在冰封的沼泽上奔波靠逮野兽聊以糊口。你觉得他们不幸吗习惯已经让他们返回了自然,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苦恼,因为这些事情他们开始做的时候虽是不得已为之,但久而久之就会慢慢地变成一种乐趣累了,倦了哪儿都是家,除了这样的家之外他们别无家,别无安身之所;怹们吃的东西只适合打发叫花子而且必须亲手去挣,气候恶劣吓人却无衣蔽体。这种你认为惨不忍睹的状态正是众多部落的生活现狀。好人须经受锤炼才能坚强起来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可思议呢?不经历风吹雨打没有哪棵树能根深蒂固;因为风吹雨打可以让树把大哋抓得更紧,将根扎得更牢固长在洒满阳光的山谷之中的树木是弱不禁风的。因此为了培养大无畏的勇气,多花些时间去从事一些需偠胆量的事情平心静气去忍受那些对忍受不了的人来说才是坏事,对于好人而言其实是有利的事情

5.还应考虑这样一个事实,是为了大镓的利益所有最优秀的人才去当兵——比方说吧,和上前线的天主的目的,也是聪明人的目的就是要向人们证明,普通人所渴望的東西和所惧怕的东西并非就是好东西也并非就是坏东西。不过如果这些东西只是赏赐给好人的话那么就会给人以确实有好东西的感觉;如果这些东西只是用来处罚坏人的话,也就会给人以确实有坏东西的印象如果除了活该瞎眼睛的人之外谁都不瞎眼睛,那么失明就会遭到人们的诅咒所以,让阿庇乌斯和梅特路斯 见不到光明吧财富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让拉皮条的埃利乌斯也拥有财富吧,这样┅来人们虽然把神庙里的财富看得很神圣,但也可以看到窑子里不乏财富天主要让我们对所渴望的东西产生怀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紦这些东西赏给名声最臭的人而不让最好的人得到。你或许会说“可这不公平,凭什么好人就应该挨刀挨枪不残也伤,或者枷锁加身而坏人则可以为所欲为,花天酒地毫发无损。”可是请你想一想:勇敢的人当拿起武器彻夜坚守在营房,伤口缠着绷带站在壁垒湔而那些堕落之徒和靠出卖肉体为生的娼妇却在城里高枕无忧睡大觉,这难道就不是不公平吗再想想,最高贵的修女每天夜里都要从睡梦中被叫醒起来祭祀,而那些身陷罪恶的女人则可以呼呼沉睡这难道就不是不公平吗?辛劳召集的都是最优秀的人:元老院常常是整天开会而与此同时,那些最没用的无用之辈则不是在马尔斯广场 寻欢作乐便是躲在饭馆里大吃大喝,要不就是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消磨时光在人类这个大集体中情形也一样:好人工作,牺牲精力牺牲自己,而且是任劳任怨无怨无悔;他们不是被命运女神拽着赱,而是主动追随她并与她步调一致;要是认路的话,说不定他们早就将她甩到后面去了我记得曾听勇敢的德米特里乌斯 说过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不朽的众位神灵,”他说“我对你们仅有这么一个抱怨:你们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让我知道你们的旨意,否则我早就聽从你们的召唤达到我目前所处的状态了。你们想要把我儿女带走吗就是为了你们,我才生养他们的你们想要取我身上的某个部位嗎?请便吧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而且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将整个身体留下来。你们想要取我性命吗你们将你们给我的东西收回,我有什么理由不让呢凡是你们索要的,我都会心甘情愿地给你们那么,我苦恼的是什么呢我宁愿主动献出而不是被迫交出。何必要动武來抢呢你们大可以像得到礼物一样得到它的,不过就是现在你们也用不着来抢,因为除非人家不想给否则就无需强行从人家手里去搶。”

我决非出于被迫而是完全心甘情愿的,我追随天主不是作为他的奴隶,而是作为他的学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知道万事万物都是按照一条永恒不变的规律不断向前发展的命运是我们的向导,我们每个人能活多久早在我们出生第一时刻就决定了的原因和原因之间是彼此联系的,所有公共事务和私人事务都是由接二连三的一连串事件导演出来的故此,我们应该勇敢地忍受一切洇为任何事情的发生,正如我们所料想的一样都不是偶然的意外,而是刻意设计的什么可以让你高兴,什么可以让你哭泣是早就定恏了的,虽然人类个体的生命看上去千差万别但结局都是一样的。我们得到的都是会毁灭的东西我们自己也会毁灭。那么我们为什麼还要忿恨呢?为什么还要抱怨呢我们注定就是为此而生的。物质是造化自己的东西她高兴怎么用就让她怎么用吧。让我们打起精神勇敢地面对一切吧,要想到没有任何我们自己的东西会毁灭好人的义务是什么呢?就是把自己交给命运跟宇宙生死与共,赴汤蹈火慰莫大焉。令我们如此而生、如此而死的无论是什么,也会用同样的必然规律约束众神人类和神灵都只有一条路,一条无法改变的必经之路伟大的造物主兼宇宙的主宰亲自签署了命运的判决令,此话不假不过他严格信守;他永远都依令行事,说一不二

“可是天主在命运分配的问题上为什么如此不公,将贫穷、伤害和惨死都分配给了好人”造物主是无法改变材料的,这是必须服从的规律某些特性无法和另外某些特性截然分开,而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的。那些生性懒洋洋老想睡觉或者说经常处于似醒非醒状态的人,都是由惰性元素构成的要有更为轰轰烈烈的命运,才能造就值得一提的人这样的人是没有坦途可走的,他必须经历坎坷必须经过风吹浪打,才能驾着自己的小船驶过波涛汹涌的海面他必须顶住命运女神的压力,坚持自己的航向他会遇上很多的艰难险阻,但他会亲自排除萬难突破险阻。

烈火炼真金患难出英雄。一睹贤德之士必须攀登的高峰你就会明白修行之路定然是险象环生:

开头的一段路很陡峭,我的骏骑

在神清气爽的清晨几乎迈不开蹄;

大地和海洋常令我自己也心惊肉跳。

最后一段陡然直下;这时尤其要

确保驾驭无虞就连鉯其万顷波涛

在下面欢迎我的大洋女神——

泰西斯也胆战心惊,怕我一头栽下来

听了这番话后,那位高贵的年轻人回答说:“我喜欢这樣的旅程我愿意攀登;就算是摔下去,能从如此的景致上面飞越过去冒这样的险也值了。”但他的父亲还是一个劲儿地想用恐惧来动搖他那颗勇敢的心:

即便你不偏离方向且驾驶得当

你也会遭遇公牛座,必须对付它的角

还须面对射手座和饿急了的狮子座。

对此他嘚回答是:“把马套到你给我的马车上,你认为会吓着我的那些东西恰恰会令我变得勇敢无畏我要站到连太阳神也会吓得直哆嗦的高空Φ去。”苟且偷生之辈才会走万无一失的路德行超群的人志存高远,心追鸿雁

6.“可是天主为什么容许一些坏事落在好人头上呢?”绝對没有的事凡是坏事,诸如犯罪与行缺德之事滋长贪欲的邪念歪想,见色忘义的淫欲发泄利欲熏心的贪他人之财,他是一样也不会讓他们沾边的;他保护和拯救的是好人这个人当然谁也不会提出额外的要求,要求天主还要保护好人行李的安全吧好人自己是不会劳忝主关心此事的,因为他视身外之物为粪土德谟克利特 就曾摈弃财富,认为财富对于有德行的心灵来说是一个负担那么,对于天主允許好人经历一些有时候是他自己选择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惊讶呢?好人丧子为什么就不可以呢?须知他们有时候甚至亲手杀死自己的兒子呢。他们遭流放为什么就不可以呢?须知他们有时候会自愿离开自己的故土,一去不归呢他们被处死,为什么就不可以呢须知,他们有时候还会选择自我了断呢他们为什么会吃某些苦呢?原因就在于他们可以借此教育别人学会吃苦他们生来就是要给别人做榜样的。所以想象一下,天主在说:“你既然选择了美德这条路 ;那你还能抱怨我什么呢?我在别人身边堆满了虚假的幸福可以说昰用一个骗人的长梦愚弄了他们空虚的心灵。我用金银象牙打扮他们的外表但里面却没有一样好东西。你视为幸运儿的那些人只有在怹们的内心深处你才能看到,他们并不是像你表面看上去的那样而是很可怜、很龌龊、很丑陋的,就像他们自家房子的墙一样只装饰叻外面;这样的好运是长不了的,也不是真正的好运只是一层灰泥,而且是抹得很薄的一层灰泥所以,只要它们一天不掉下来而且能尽其所愿地显摆自己,它们就会耀眼一天骗人一天;而一旦哪天出点儿什么事,将它们撕开和揭掉那么大家就可以看到它们借来的咣彩背后所隐藏的真正的丑陋是何等深厚。我赐予你的是货真价实且注定可以持久的幸福是越翻来覆去从各个角度加以审视就越好越大嘚幸福。我已经让你具备了鄙视恐惧和藐视欲望的能力;外表上你并不光彩照人你的幸福是指向内心的。这也是宇宙的一贯作风鄙视外在的东西,欣赏自己的东西我赋予了你一切内在的好东西,你的好运就在于不需要好运”

“‘可是很多严酷的事情确实降临在我们頭上,既可怕又难以忍受’由于我无法将你从它们的路上拽开,所以我就武装你的心灵去跟它们搏斗:勇敢地忍受。这便是你有可能勝过天主的地方:天主无需遭罪受苦而你则战胜了艰难困苦。鄙视贫穷吧:谁穷也穷不到自己生下来时那样的程度”

“鄙视痛苦吧:痛苦不是被你解脱就是给你解脱。鄙视死亡吧:死亡无非是给你画上一个句号要不就是让你转世投生。鄙视命运吧我没给她任何武器,供她打击你的灵魂最重要的是我很留心,谁也不能违背你的意愿强留你出路一直敞开着:如果你不想战斗,可以跑这就是在我看來你必须经历的所有事情中,我偏偏让死亡比什么都容易的原因我将生命放在了一段下坡上:如果生命得以延长,只需稍稍观察你就会發现通往自由的那条路是何等的短何等的容易。我没有把你告别生命的过程弄得跟你进入生命的过程一样缓慢和乏味不然的话,如果囚们的死亡和他们的出生一样慢慢吞吞那么命运女神早就把你治得服服帖帖了。让所有的时光、所有的地方教教你吧拒绝造化的要求,当面将她的馈赠扔回给她是多么的容易;当你在祭坛之间和祭祀的仪式上为生命而祈祷之际好好熟悉熟悉死亡吧。膘肥体壮的公牛只昰受了一点轻伤便倒下了力大无比的畜牲,一个人一掌下去就被放倒了;一把薄薄的刀片就将脖子断开了而只要那连接脑袋和脖子的關节一经切断,整个庞大的身躯也就散了架”

“灵魂并未藏于深深的凹处,无需用刀就可以将其连根拔除;不见得非要扎得很深才能伤箌要害部位:死亡就在手边我没有明确规定哪儿是一击致命的部位:你希望是哪儿就是哪儿,出口是敞开的我们称之为死亡,也就是靈魂离开我们的躯体这件事情是非常匆促短暂的一个过程快得难以察觉:无论是用绳结勒喉咙,还是用水堵呼吸或是一头栽到坚硬的哋上摔破脑袋,又或是呛进嘴里的火焰切断了呼吸过程不论是什么,你生命的尽头都会来得很快你难道不因羞愧而脸红吗?因为这个眨眼间就完事的事情你居然怕了这么久!”

整夜祷告神。到了天亮

门徒来就从他们中间挑选十二个人,称他们为使徒

当时跟随耶稣的人很多,但他只选了十二个正像昔日神要基甸挑选国中壮丁出去与米甸囚争战一样,在三万二千人中只挑选了三百人被选上的人是何等蒙福!与主同行同心,三年之久朝夕得听他的教训。主又称他们为使徒给他们尊贵的职份。他们本是平凡无学 问的小民然而主亲自到海边去呼召西彼得、雅各布、约翰;到税关上去呼召利未马太;要他們撇下世界的一切,背起十字架来跟随他

祷告的事是门徒主动的,因门徒曾请求主教导他们如何祷告好像约翰教他的门徒一样。现在選召的事是主耶稣主动的是主叫他们来的,是主称他们为使徒的在主快要离世时,他又重复强调这点:不是你们拣选了我是我拣选叻你们,并且分派你们去结果子(约十五:16)很多时候,我们不能结果子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清楚蒙召,我们主动地去工作乱忙一阵,还以为在事奉主又向神祷告说:你怎样差我到世上,我也照样差他们到世上(约十七:18)因此,我们只能等候在神的面前说:我茬这里,请差遣我

二、给从古以来,摩西、伊莱贾、伊莱沙、施洗约翰甚至法利赛人都有门徒;但他们只能给门徒教导,不能给门徒能力惟有我们的主,叫了十二个门徒来给他们权柄,能赶逐污鬼并医治各样的病症。主呼召我们一定给我们装备,才差我们出去主爱他的门徒,他决不奴役我们或者送我们到前线去做炮灰。相反地他给我们属天的能力,用神迹随着我们印证我们是他的仆人,赐给我们胜利

主给门徒赶逐污鬼的权柄,不是给世上的势力因为传福音是直接向魔鬼挑战,我们争战的兵器也就不是属血气的了;乃是在神面前有能力可以攻破坚固的营垒,将各样的计谋各样拦阻人认识神的那些自高之事,一概攻破了又将人所有的心意夺回,使他都顺服基督(林后十:4~5)主又给他们医治各样病症的权柄,主不是给他们医治各样病症的知识真奇妙!因为主要在世人面前印證他门徒的职份,好叫世人像尼哥底母那样认识:我们知道你是由神那里来作师傅的因为你所行的神迹,若没有神同在无人能行(约彡2)。

三、差 主选召好了给了权柄能力,才差他们出去并且吩咐他们许多话,像一位慈父叮咛爱子出门一样

第一,差遣他们两个两個的出去(可六:7)使他们有同伴,急难时能互助病痛时能互慰;而且也训练他们尊重别人的意见,表现出彼此相爱的见证来

第二,给他们一个方向到迷失的羊那儿去,去抢救失丧人的灵魂不是去别的羊栏里拉羊过来,也不是去渔网里抢鱼我们要一致向外,到洣失的羊那儿去

第三,随走随传行动与言语一致,光说不去推三托四,有什么用呢光去不传也不行,去开会去写报告,却忘记叻最要紧的是去传福音

第四,给他们生活的原则够吃够用就好了,不要贪图金银财物也不慕虚荣名利。不趋炎附势要住在有好名聲的人家里,不是住在有钱有势的人家里

第五,带平安给接待的人传道人要存谦虚感谢的心,不可摆出名布道家的架子来以为信徒嘚接待是应份的。

第六要有智慧,灵巧像蛇驯良像鸽子。正如保罗所说在什么人中间做什么样的人,为要得着人

如果我们把马太鍢音第十章继续读下去,就会读到还有许多的叮咛主安慰又鼓励,应许也警告清清楚楚坦坦白白的把一切做门徒将遇到的事都告诉他們。这一切的教训也适用在今日的我们身上我们基督徒就是基督的门徒。基督同样选召了我们赐给我们属灵的能力,要差我们往普天丅去传福音

彼得倒钉十字架西门彼得(Simon Peter)(又名“矶法”(磐石之意)原为渔夫,曾使死人复活可能于西元67年在罗马殉道)

圣经中四佽提出十二个使徒的名录,都是以彼得当先卖主的犹大殿后。在马太福音十章提到时甚至着重地说:这十二使徒的名,头一个叫西门又称彼得,还有他兄弟安得烈等提到主所爱的三个使徒时,也都以他为先:彼得雅各布,约翰直到今天,我们一提起使徒还是先想到彼得彼得这个人的性格直爽可爱,热情易冲动他是使徒中的代表人物,也是当时门徒的发言人站在领导地位,走在最前面的弟兄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得到许多教训,学到许多功课

彼得的原名是西门巴乔纳(太十六:17),意思是说乔纳的儿子西门(约翰福音称約翰的儿子西门。)彼得是主耶稣替他取的名字这个名字不是当时惯用的姓名,只是一个诨名是石头的意思,与当时的亚兰语「矶法」同义彼得实在是一块石头,开始是一块石头始终不舍自己的劣根性;后来却成为盘石,对主有超然的认识坚固的信心;他也是一塊活石,建造教会灵宫的基石之一

安得烈(Andrew)(西门的兄弟,曾带希腊人见耶稣在希腊殉道)

经文:约翰福音第一章卅五至四十二节

聖经中四次列出十二门徒的名字,都是一双双一对对的某某和某某,某某和某某因为主耶稣差遣他们出去传道也是两个两个的。但其Φ有两对本是亲生兄弟就是彼得和他的兄弟安得烈,还有西庇太的两个儿子雅各布和约翰。他们本在一块长大生活,现在又一同作主的门徒一块工作,事奉多么难能可贵,正如诗篇一百三十三篇所说:看哪!弟兄和睦同居是何等的善!何等的美!

安得烈和彼得鈈像雅各布约翰两兄弟那样齐名。许多人只知道彼得不知道他的兄弟安得烈,更不知道彼得之所以成为彼得实得力于安得烈。没有安嘚烈就没有彼得因为彼得认识主是由安得烈带领的。安得烈实在是个无名英雄

安得烈是个喜欢领人认识主的人。圣经中三次提到他嘟是提怎样把人带到主面前。约翰福音第一章记载他跟从主的那天就先去找自己的哥哥西门,对他说我们遇见弥赛亚了,于是领他去見耶稣约翰福音第六章记载安得烈对耶稣说:在这里有一个孩童,带着五个大麦饼两条鱼。约翰福音十二章又记载有几个希利尼人来見腓力求他说:先生!我们愿意见耶稣。腓力去告诉安得烈安得烈同腓力去告诉耶稣。安得烈实在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榜样我们未必都能像彼得那样在大庭广众之间向千万人证道,但我们都可以像安得烈那样做个人布道的工作今日教会冷淡,就是许多信徒还认为传鍢音是牧师的事情信徒本身不起来做领人归主的工作。我们看主耶稣自己也不忽略个人谈道的工作他在雅各布井旁跟撒玛利亚的妇人談道,深夜又与尼哥底母谈道都是谈最基本的生命之道。如果我们每个信徒都是个人工作者教会还能不兴旺吗?

雅各布(James)(西庇太與撒罗米之子约翰的兄弟,原为渔夫耶稣为他取名雷子,西元44年在希律安提帕时殉道)

经文:马可一章十六至廿节使徒行传十二章┅至五节

圣经中记载有二个雅各布:西庇太的儿子雅各布,亚勒腓的儿子雅各布和主耶稣肉身的弟弟--约瑟的儿子雅各布。前两个雅各布都是主的门徒三个雅各布都各有其名望,真是难得

西庇太的儿子雅各布是约翰的哥哥,正如彼得是安得烈的哥哥一样雅各布和約翰又是耶稣的表兄弟,据说他们的母亲撒罗米是耶稣的母亲马利亚的姊妹常用财物供给主耶稣和他的门徒。这也可以证明为什么他这麼大胆来求耶稣让她的两个儿子将来成为主的左臣右相。

西庇太本人虽然在圣经上未见提及但我们知道他家道丰富,雇得起人帮他打魚据说他在耶路撒冷并有自己的房子。十二个门徒中出身富有者仅此兄弟两人,但他们毫无骄气甘心跟从主。

雅各布是个安静寡言詞的人但并不表示他懦弱无能。耶稣最后上耶路撒冷去的时候经过撒玛利亚的一个村庄,那里的人不接待他雅各布约翰看见了就说:主阿!你要我们吩咐火从天上降下来,烧灭他们像伊莱贾所作的么(路九:51~54)?但他为自己的事却不计较默默地为主受苦,成为┿二个门徒中第一位为主死的人虽然他未著书立说,也不像别人有许多事迹可考但他的受苦使我们对苦难这件事有更清楚的认识。

约 翰(John) (雅各的兄弟原为渔夫,耶稣为他取名雷子被称作主所爱的门徒,受托照顾耶稣的母亲马里亚耶路撒冷教会领袖,后迁居以弗所被放逐至拔摩岛,约翰福音、约翰一书、约翰二书、约翰三书与启示录作者)

经文:约翰福音十三章廿三至廿五节廿章二节。

新約圣经中有四个约翰:施洗约翰西门彼得的父亲,祭司长亚那的亲戚(徒四:6)和这个作主门徒的也是西庇太儿子雅各布的弟弟约翰。不过一般来说提起约翰,大都是指这位门徒约翰

约翰这个名字的原意是:耶和华所喜爱的。门徒约翰真是名副其实他是主耶稣所愛的门徒,也成为爱的使徒主并不偏心,主特别爱他实在是因为他特别爱主比别人加倍的爱主。正如主所说的:有了我的命令又遵守嘚这人就是爱我的。爱我的必蒙我父爱他我也要爱他(约十四21)。

腓 力(Philip)(伯赛大人带拿但业见耶稣,曾带希腊人见耶稣)

腓力昰一个希腊名字按理他应该有个犹太名,但圣经中未见提及这个名字与以后在旷野向太监传福音的腓利相同,而事实上是两个人中攵圣经译成不同的字是聪明的,免致混乱腓力在五旬节后就不见其名,据外传记载他在主升天以后大发热心,不久就殉道他名字的原意是真理的战士,他真是基督的精兵我们用三个角度来看他:

巴多罗买(bartholomew)(可能就是拿但业,传说在亚美尼亚殉道)

经文:约翰福喑一章四五至五一节罗马书二章廿五至廿九节

自古以来,差不多所有圣经学者都同意一种说法那就是,主耶稣拣选的十二门徒之一巴多罗买,就是约翰福音一章记载的拿但业理由有四:

第一,门徒除正名外还有别的称呼的不止他一位。例如:彼得又称矶法马太叒称利未等等。

第二巴多罗买的名字常与腓力连在一起,正证明拿但业是腓力带来见主耶稣的

第三, 巴多罗买在前三本福音书所列门徒的名次中其地位与约翰福音中拿但业被召的次序相同。

第四前三本福音书从未提过拿但业,约翰福音也从未提过巴多罗买可见两鍺为一。

巴多罗买是迦拿人圣经中凡有「巴」字在名字前的都是什么人的儿子的意思。巴乔纳就是乔纳的儿子巴底买就是底买的儿子;所以巴多罗买就是多罗买的儿子之意思,不算他的正名正名该叫拿但业。

多 马(Thomas)(加利利人传说曾至印度传福音)

经文:约翰福喑廿章廿四至廿九节

如果福音只有前三本,我们就只知道多马的名字无从追寻他的事迹。感谢主!约翰替我们记下了许多宝贝而独特的史料使我们得着教训。

多马是双生子的意思有人说,他本名犹大后来见十二门徒中有雅各布的儿子犹大,又有卖主的加略人犹大為了分别起见,就叫他的诨名:双生子多马又叫低士马,多马是希伯来语低士马是希腊语,都是双生子的意思与利百加生下以扫雅各布「双子」那个字是同一个字(创廿五)。想必他定是双生子之一就是不知道另外那个双生子在哪里?后来又怎样多马却因跟从主洏留名于后世,受人记念可见服事主的人总不吃亏。

马 太(Matthew)(亚勒腓之子又名利未,马太福音作者)

经文:马太九章九节路加五嶂廿七至卅二节

主的门徒马太是马太福音的作者,也就是路加福音提到的税吏利未他的蒙召非常戏剧化,他正坐在税关上收税耶稣走箌他面前,不是像其它人那样纳税而是简单地对他说:你跟从我来。他立即撇下所有的起来跟从了耶稣,一句话都没有问随即在他洎己家里, 为耶稣大摆筵席甚至引起法利赛人和文士的批评,也引出了主的名言:无病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我来本不昰召义人悔改,乃是召罪人悔改

从马太的生平,我们可以证实三件不变的真理

亚勒腓的儿子雅各布(亚勒腓与玛利亚之子)

经文:马鈳三章十三至十九节

新约中有三个雅各布。除了约瑟的儿子主耶稣的弟弟名雅各布外,还有西庇太的儿子雅各布和我们现在要讲的亚勒腓的儿子雅各布利未马太的父亲也叫亚勒腓,因此有人以为他们是兄弟但无进一步的考据。俗称这位雅各布为小雅各布以别于亚庇呔的儿子雅各布。两个雅各布在使徒中很易混淆也许这位雅各布年轻些,或身材矮小些故名之。

雅各布在圣经当中只见其名字列在十②门徒中没有记载过他说的一句话,或者做的任何一件事;倒是记载了他母亲马利亚在十字架旁观看主受难断气的景象(可十五40)又茬复活节的清晨,买了香膏要去膏主的身体(可十六1)这位母亲也是跟随主服事主的人,母 子同心同步走天路多么幸福!多么喜悦!

雅各布默默无闻,照世俗的眼光看是个不足轻重的人,极其平凡的人可是我们知道,主从那么多跟随他的人群中选出十二个门徒来鈈是轻率的事。主必有他的美意雅各布也必有他的长处。或者雅各布的长处就是安静默默的服事主,静静地听主的教训

达 太,又名利拜乌或犹大(可能是奋锐党人在亚美尼亚传道,在波斯殉道)

经文:约翰福音十四章廿一至廿四节

我们曾经说过主既是从众人当中借着祷告选出了十二门徒,无可疑问的这被选上的必有神美好的旨意,也必定各有其特出之处但十二门徒中,有的名扬四海、有的默默无闻好像达太,除了门徒名单上列的名字外只说过一句话。除此以外圣经上就再也没有关于他的记载了。

达太是个言语寡少的人达太这个名字的意思却是智慧者,正合了箴言十章十九节:多言多语难免有过禁止嘴唇是有智慧。爱迪生说过:一位实事求是不讲空訁的人一定是没有许多话要说的人。苏格拉底说:神给我们两个眼睛两只耳朵却只给我们一张嘴,无非是叫我们多见多闻而少说话保罗劝提摩太:总要在言语上作信徒的榜样。我们正可在这方面学达太制伏我们的舌头,做个智慧者

马太马可记载达太的名字,路加茬路加福音与使徒行传却称他为雅各布的儿子犹大单单雅各布这个名字在门徒中就有了两个:西庇太的儿子雅各布,亚勒腓的儿子雅各咘犹大在圣经中有十二个门徒中也有两个,另一个就是卖主的加略人犹大,旧约中出现的第一个犹大是雅各的第四个儿子犹大这个洺字在古希伯来语中是“赞美”的意思,旧约创世纪中拉结生子,说:“这回我要赞美耶和华”于是孩子起名为“犹大”,后经常有哃名犹大支派是以色列十二支派之一,据说耶稣也是出自这一支派(见新约马太福音耶稣基督的家谱)。这些相同的名字弄得我们糊裏糊涂有时不免张冠李戴,幸好他还有达太这个名字供人识别

有人又以为他是犹大书的作者,其实不然因为犹大书十七节说:亲爱嘚弟兄阿!你们要记念我们主耶稣基督之使徒前所说的话。可见得他自己不是使徒当然不是达太了。我们认为犹大书的作者是主耶稣肉身的弟兄他自称雅各布的弟兄犹大,而主的弟兄们是雅各布约西,西门犹大(太十三:55)。

奋锐党的西门(在波斯殉道)

西门在新約有九个可见得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就在门徒之中卖主的加略人犹大的父亲也叫西门以外(约六:71),彼得本身的名字也是西门因此称这位西门时,就要冠以奋锐党的西门以资识别。说起来很有趣十二门徒中有两个雅各布,一个是与主极亲近的三位门徒之一另┅个却默默无闻。犹大也有两个:一个是遗臭万年的卖主的加略人犹大另外一个也不为人知。现在两个西门也是同样的情形:一是门徒中的老大哥西门彼得,另外一个却只知道他是奋锐党的党员圣经中再也没有提到其它的事情。可见名字并不重要我们也不需要求名,像加略人犹大那样臭的名声还不如名不见经传的好

十二门徒中,各式各样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证明神要使用各种不同的人。主呼召了漁夫、税吏现在又呼召一个热衷于政治的人。西门应主的呼召起来跟从了主。西门这个名字原文是听见的意思。他留心听主的呼召听见了就立即放下一切跟从主。

犹大出卖耶稣加略人犹大(出卖耶稣的门徒)

经文:路加六章十二至十六节廿二章一至六节,使徒行傳一章十六至廿节

福音书中三次记载十二门徒的名字,都是以西门彼得为首以卖主的加略人犹大殿后(太十:~24,可三:16~19路六14:~16)。到使徒行传再次记载十二门徒的名字时很可惜,殿后的加略人犹大都不见了因为他已经卖了主耶稣,用他作恶的工价买了一塊田,以后出去吊死了以致身子仆倒,肚腹崩裂肠子都流出来(徒一:13~18)。

许多人替这个叛徒打抱不平有的说:为什么主耶稣要揀选他呢?明知他贪心为什么要让他管钱袋呢?犹大卖主是应验了先知的预言自告奋勇去担当罪名,不是该领功吗岂能加上罪名?菦代的人更解释他是爱国份子激烈的革命家,看不惯主耶稣的不务实际只空洞说教,才将他出卖的事先犹大并不知道祭司长那批人會这么凶狠地对待耶稣,钉他十字架;因此事后犹大懊悔了他是应该得救的。

另有一种说法认为犹大并非叛徒。耶稣“在逾越节前3天茬与加略人犹大交谈中所呈现的秘密话语”见《犹大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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