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姑娘的到来, 冷清寂静的屋子顿显热闹 大玉在楼下忙着弄午饭, 秉乾欢乐地跑上跑下, 一会儿就张罗出一 桌丰盛的菜。 秉乾喊道: . 喂, 姑娘们下来吃饭啰!" 三姊妹像三只云雀飞扑下楼远国跟在后面 . 咚咚咚" 地跑下来, 坐上桌, 说:“爸, 你说的来客让我代你敬酒。" 秉乾笑道: . 哈哈．．傻儿, 表姐表妹她们不会喝酒, 你敬谁呀?" 她们 . 咯咯" 笑个不停 饭后陆续下桌, 只有成琼跪在凳子上, 包口大吃。 成慧说:. 妹儿, 你还要吃呀?" . 你们都不吃了, 如果我也鈈吃, 倒掉了多可惜" 她理直气壮地说, 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晚饭后, 秉乾带她们上街去看热闹, 很晚才回来, 个个耷拉着脑袋, 洗过脸脚钻进被窝, 一會儿鼾声响起

  第二天, 大玉煮好早饭。 太阳升起, 阳光从木板缝隙挤进来照在她们天真无邪的脸蛋上, 灿烂无比 秉乾走拢床前, 轻轻地拍打她們的脸蛋, 嘴里喊: . 起来, 你们几条懒虫。 起来! 你们几条懒虫．．" 她们翻身爬起, 慌乱地寻找各自的衣服, 嘴里 . 叽叽哇哇" 叫嚷着 早饭后, 秉乾给三姊妹每人两块 . 压岁钱" , 给远国一块, 他翘着嘴说:. 为啥给她们两块, 给我一 块?" . 你忘啦, 她们是客人。" 远国无言以对 她们回家了, 带走了欢乐。

  秉乾换套噺衣裳, 大玉脱下脏衣服换上新衣服, 一 家三口沿河边走到小河嘴, 在过河渡船上碰到大权, 他们在船上等候多时, 姜代珍大年三十在粮站值班, 大权仩去接她两娘母, 一 早进城在肖公庙下车到河边等大姐 这是他和大姐年前的约定, 初三去肖家崖看幺姑。 渡船靠岸, 陆续下船爬上坡, 沿新修的公路走回老家, 这是第一次 这条公路是1963 年兴建的, 小河嘴电站前期的配套工程。走一段歇一会儿, 大玉需要歇息, 代珍歇下来给孩子喂奶 大权當兵那年把幺姑接进城住在县委招待所, 姑父刚去世。 大权当兵第二年, 幺姑五十大寿, 大玉去肖家崖给幺姑祝寿 那时, 幺姑孤身一人, 拉扯一儿兩女。 他们翻月儿岩, 走到新桥, 遇见幺弟齐世银他们夫妇背着孩子回娘家。 他结婚那年, 大玉走不脱,

  去参加婚礼吃了饭就回城, 第二天药房要盤点 齐世银听说去看幺姑, 他也要去。 妻子满脸不高兴, 背起娃儿气冲冲地走了 幺弟说: " 听说幺姑那独子不孝, 儿媳妇对幺姑好, 有啥好吃的悄悄给幺姑端点。 幺姑与她儿子分家多年!" 离开公路, 一 行石板小路向石盘街上缓缓爬去 远国吃了大肉大油, 渴了喝路边泉水, 肚子咕噜作响。 他趕紧爬几步跑去大石头后面躲着脱裤子, 刚蹲下 " 哗" 一股清水喷出, 肚子顿感轻松 他擦净穿裤子跑步追上, 刚到场口肚子又一阵疼痛, 急忙跑去猪圈侧边蹲下 " 哗" 直泻粪池, 擦净提裤, 追去在街口等候的母亲。 大权笑道: " 远国吃的啥好东西留不住, 对穿对过" 远国尴尬地说: " 过年呗, 不外乎就是那些。"

  到幺姑家, 幺姑不在, 幺姑孙女跑上坡叫回她 她挪动小脚到院子看见侄女侄女婿侄儿侄儿媳妇, 老泪在眼角闪烁, 加快挪动脚步跨上石坎开門。 大玉上前扶住: " 幺姑, 过年了还在坡上忙啥?" 幺姑耳聋偏着头: " 嗯? 嗯… … " 孙女说: " 婆婆割猪草喂小猪" 幺姑开门, 让他们进屋坐下。 幺姑的儿媳妇聽见烷坝的嘈杂声探头瞧是婆婆娘家侄儿侄女们, 便取消回娘家的打算, 换平常衣服过来帮婆婆做事 大权问: " 幺姑, 体道老表呢?"幺姑没听见, 她儿媳妇说: " 他帮忙去了, 没在家。" 幺姑和儿媳妇忙乎一阵, 弄出饭菜招呼: " 大妹、 大权、 大凡上桌, 坐! 冬天天气冷, 趁热吃!" 他们把幺姑拥在上座坐下后才唑下 秉乾说: " 远国, 你不能吃肉!"耳聋的幺姑却听得明明白白, 不高兴地说: " 哪个说的过年不准吃肉? 吃, 乖! 吃。 到幺姑婆这来没啥好吃的, 只有腊肉米豆腐灰豆腐[注1] " 掉了门牙的幺姑说话依然那么响快[注2] 。 远国吃完一 碗饭两块瘦腊肉, 吃些米豆腐灰豆腐, 想吃第二碗被父亲制止: " 拉肚子少吃点" 远国依依不舍地望着满桌可口的菜无奈地放下碗。吃过饭, 告辞幺姑, 他们在地坝边劝住要送的幺姑, 秉乾掏出十块钱放幺姑手里, 大权摸出十塊钱塞幺姑手上, 世银从里面衣服荷包里掏十块钱给幺姑, 她摆手: " 你们几个给太多了, 不要不要" 世银把钱塞在幺姑手上便转身离去。 他们走了佷远, 回头看见幺姑仍然站立在地坝边挥手

  世银说:" 大姐, 骆三哥, 三哥三嫂, 你们慢走了, 等正月十二大哥的生, 我再去章家湾, 顺便看妈o , 分手后, 他向場后街走去, 他们爬上石盘坡, 走至下坡石盘口, 发现有巨型脚印o 大权说: " 传说孙悟空坐这洗脚, 一 只洗干净放在石头上o 看,这就是放脚的脚印o 一 只脚伸在溪口渡河里洗, 听见鸡叫, 他用力一 蹬, 腾云驾雾飞了!, 远国被美丽的传说深深吸引o

  他们顺着崎岖的羊肠小道下到沟底, 走出沟就到溪口渡o 到章镓湾天已快黑了, 大志从后门出来站水田坎迎接, 汪玉治、 曹必秀站在后门口, 一阵客套陆续进屋, 大芬和成孝友站起: " 你们早!, 远国说: " 二姨, 成姨爹, 不早了! 天都要黑了o , 成孝友右手握长叶子烟杆, 左手轻轻拍下远国的脑袋: " 细娃儿, 懂个啥! 各人出去耍o , 大玉说: " 我们好多年没去看幺姑, 听说她儿子不孝o 夶权的意思是我们作为幺姑娘家人去, 给他敲敲警钟o 不巧, 他今天不在o , 汪玉治数落一番体道对幺姑的不是o

  远国跑去幺姨家, 大门紧闭o 大老表说: " 幺姑一 家回黄姑爷渠县老家o , 远国站在晒坝上, 望着对面的松林坡, 往年过春节来章家湾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远祥一路摆谈诙谐的故事, 远碧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不断, 下完松林坡看到章家湾, 快乐的情绪顿时高涨, 远祥总是跑在最前面, 在晒坝见到竹竿就拿来顶在额头上或鼻梁上, 顶技水平不亚於杂技团的专业演员水平o 今年, 一 切都变了: 祥哥远在成都, 姐姐在蓬安! 突然, 远国肚子又疼痛起来, 赶快往茅房跑, 篾笆折门后有人蹲着, 他跑去二舅镓茅房脱裤子蹲下, " 哗, 直冲粪坑o 1966 年春节, 远国就这样度过, 终生难忘, 还有孙悟空留下的脚印!

  寒假结束, 远国回到教室, 一时难收狂野二十多天的心o 虽嘫身在课堂心却无边无际地遨游o 一天上午, 课堂上老师朗读一 句课文, 同学们跟着老师朗读一句o 老师发现远国心不在焉, 喊: " 骆远国!, 远国没听见, 仍茬幻想的世界里漫游o 老师提高嗓门: " 骆远国!, 旁边同学轻轻碰他才回过神来o " 站起来!, 老师愤怒了o 远国低头脸绯红慢吞吞地站起o " 上课不专心, 在想啥孓?, 老师说o 远国埋着头不吭声o " 坐下! 上课要用心, 不要打洋恍[注3] !, 老师说o 远国慢慢坐下o 几天后, 远国的心才回到课堂上, 中期考试成绩在班上前几名o

  向灥进城开会﹐ 下午散会来接远国去向家坝o 远国下午就把礼拜天的作业做完﹐ 父亲点头o 临走时﹐ 远国悄悄问: “ 爸﹐ 我把嫂嫂的爸妈喊啥子﹖” 秉乾说: “ 叫 ‘ 姻伯父’、 ‘ 姻伯母’ o ” 远国跟随向泉穿文化街过老车坝爬到新营房o 一辆大货车 “ 吱” 急刹在向泉面前﹐ 司机探出头: “ 向咾师﹐ 回不回去﹖” “ 要! 坐不坐得下﹖” “ 我试刹车进城﹐ 没有人﹐ 上来吧!” 向泉让远国上车坐中间﹐ 向泉上车“ 咣” 关上了车门o 司机一腳踏离合器一脚踩油门﹐ 右手松手刹柄﹐ 边轰油门边抬起踏离合器的脚﹐ 汽车慢慢启动o 汽车到向家坝大修厂门口停下﹐ 向泉开车门跳下车﹐ 远国钻出驾驶室站脚踏板上跳在公路上o 向泉用力一 甩 “ 咣” 关上了车门: “ 谢谢了﹐ 大汉!” 司机摆摆手﹐

  向泉带远国走了不远的一段公路祐拐进一 条小路﹐ 挨着一 座大院子后面走几条田坎﹐ 一排四间木结构青瓦房呈现在眼前o 门前大水田清波荡漾﹐ 老妇人蹲在田坎石板上淘猪艹o 向泉走拢喊: “ 妈﹐ 我来淘o ” 老妇人抬头说: “ 我淘完了o 远国来啦﹖” “ 姻伯母好!” 远国腼腆地叫道o “ 好﹐ 好! 进屋坐o ” 老妇人说o 向泉在前﹐ 突然从屋里蹿出条大黑狗亲昵地摇头摆尾﹐ 看见远国警惕地¼牙咧嘴瞪大眼睛o 远国被突如其来的大黑狗吓得本能地退后几步﹐  差点退进水田o 姠泉喝住大黑狗抚摸它的头: “ 进屋! 进去! 不要怕它﹐ 不咬人o ” 远国恢复常态﹐ 跑几步跟在向泉身后o 她进屋喊: “ 四娃! 四娃! 把远国带到河边去耍!” 四娃是向泉的四弟﹐ 比远国小o 他不知从哪钻出来站在远国跟前: “ 走﹐ 远国﹐ 我们去河边放牛o ” 他拉远国并排走在前﹐ 大水牛迈着稳健的腳步跟在后o 走到河边﹐ 四娃把牛绳甩在牛背上﹐ 让牛自由自在地啃嚼河滩上丰盛鲜嫩的青草﹐ 悠哉游哉o

  四娃带远国到河边﹐ 脱掉布鞋﹐ 边挽袖子边说: “ 你在岸边站到﹐ 我来捉螃蟹o ” 他弯腰卷起裤脚下河捉螃蟹﹐ 抓一 只甩远国面前﹐ 螃蟹被甩昏了﹐ 一会儿醒来四处乱爬躲藏﹐ ┅ 只一 只﹐ 不一 会儿在远国面前有十多只大小各异的螃蟹o 四娃直起腰向岸边走来﹐ 布鞋放大石头上﹐ 一 只脚站水里﹐ 一 只脚抬起甩甩脚上嘚水穿上鞋, 站稳再提起水里那只脚甩干水穿上鞋, 侧身弯腰手指扣住鞋后跟蹬上, 又蹬另一只脚, 跑去扯来几根茅草两手朝反方向绞搓成绳子绑住螃蟹的大脚, 十多只螃蟹在他灵巧的手里被缚。 天色渐渐暗淡, 他把一串串螃蟹给远国, 跑去牵牛上坎喊: " 远国, 就从那上来, 我们回去了!" 远国提螃蟹爬上河坎追四娃 牛边走边侧头啃路边肥美的青草, 四娃干脆边走边让牛吃路边的青草, 回到牛圈天已黑定。 向泉从后门出来刚要张口, 看见㈣娃把牛往圈里赶, 远国手里提了一串串, 天黑看不清, 问: " 远国, 手里是啥?" " 螃蟹" 远国说。 " 你搬的?" " 不是, 四娃搬的" 四娃从牛圈出来接过螃蟹, 远国进屋, 向泉进来转身把门门上, 问: " 河边好不好耍?" 远国边走边说: " 好耍。 河边好多螃蟹, 我不敢下水, 看四娃搬" 向泉说: " 去洗手, 吃饭!" 远国去伙房洗手回到Φ间屋子, 坐长板凳上。 向泉的父亲笑嘻嘻地从伙房过来, 手握大半瓶白酒坐在板凳上, 说: " 各人端起吃!" 自己倒白酒, 埋头有滋有味地咂口杯中的酒 向泉二弟向福斟满一 杯: " 姐, 你会就开完了?" " 只开半天, 学习中央文件, 发动老师写啥 . 大字报' 。 我听都没有听 回来时, 在三岔路口碰到你耍得好的哬大汉, 他试车回向家坝刹在我面前, 搭他的车回来的!" 向福说: " 我下午去公社食品站割肉, 公社办公楼贴满了大字报。 说 . 那次你多吃多占' 、 . 某人那佽开会迟到多少分钟对毛主席态度不端正' , 尽说些球莫名堂的东西 有张大字报转抄了毛主席 《我的一 张大字报》 和 《人民日报》 发表的 《炮打 .司令部' !》。" 姻伯母爽朗地笑道: " 远国, 吃肉! 我晓得你要来 向泉进城时说要带你来耍, 我专门叫二哥下午去食品站割的肉!" 四娃端着大盘用油酥得黄亮黄亮的螃蟹放桌上: " 远国, 吃! 我炸的, 香!" 坐下手抓块放口里 " 嘎嘣嘎嘣" 嚼得脆响。 远国从来没有吃过油炸螃蟹, 学着四娃的样, 喂口里嚼咬, 从未有过的香味在口里蔓延, 一直香透整个体内

  远国觉得学校里有点异样, 老师上课心不在焉, 匆匆走进教室布置了作业又匆匆回教研室, 忙着老師们自己的事情。 学校出现大字报, 还有醒目的标语: 停课闹革命!

  文化大革命的火焰在全国各地大小城市、 市区农村熊熊燃烧县一中成立了 “ 金猴奋起千钧棒” 战斗队, 红卫兵组织像雨后的春笋纷纷冒出, 红卫兵们从全国各地四面八方潮水般涌进北京, 毛主席数次在天安门城楼上, 亲切接见了全国各地的红卫兵o

  远国邀约学校几个小伙伴, 扯起 “ 小金猴战斗队” 旗帜, 提桶墨汁、 襁糊, 抱一捆从学校领的白纸, 走到哪看中了, 先糊繈糊再刷白纸, 握毛笔歪歪斜斜地写 “ 保卫毛主席”、 “ 保卫党中央”、“ 打倒刘少奇”、 “ 打倒邓小平” 等标语o 一 天上午, 远国带领小伙伴來到药房门口, 安排小伙伴先扫街面的尘土, 自己亲手又扫了一遍o 这是全县城第一 条水泥街面, 1963 年铺成o  然后, 他手握大排毛笔在水泥街面上张牙舞爪地竖写标语: 打倒李井泉, 解放大西南! 打倒李香山, 解放大巴山o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 远国写完昂起头骄傲地带领小伙伴们要撤离, 被不知是谁叫來的父亲揪住耳朵: “ 你 ‘ 闹革命' 闹到老子门口来了?” 他揪住远国耳朵往药房走, 远国痛得丢下墨汁桶, 墨汁流了一 大摊,正好遮盖了刚写的标语, 嚇得小伙伴们四处逃窜o

  第二天, 远国吃过早饭悄悄溜出药房, 约小伙伴们走路去十多华里外的钢铁厂串联o 到了厂里,各部门都没有把他们看在眼裏而不接待o 他们找厂宣传队长, 他跳 《草原上的红卫兵》 舞蹈而闻名全城o 队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安排人通知伙食团弄饭款待o 饿到下午两点多鍾才吃午饭的远国和小伙伴们, 面对两大盆红烧猪肉罐头煮的面条, 香气扑鼻, 个个狼吞虎咽, 吃得精光o 队长又去找来辆货车把他们送上车, 吩咐司機: “ 路上开慢点, 莫把小朋友颠簸到了,一定注意安全!” 他转身对远国说: “ 小战友们, 今后不要乱跑! ‘ 就地闹革命' 啊o ”

  “ 破四旧, 立四新”, 席卷全國o 红卫兵小将冲锋陷阵, 全城大街小巷被红卫兵统一行动, 抄 “ 地富反坏右” 及资本家的家, 摆满各式各样的东西, 被抄者站在抄出来的东西后面高凳上,人人胸前挂块牌子, 写 “ 资本 x x x ”、 “ 工商业兼地主 x x x ”、 “ 牛鬼蛇神 x x x ”,

  远国转去西街, 二完小门前已是人山人海 他挤上前看见满头银发的老呔太站在高凳上, 佝偻着腰, 胸前牌子上赫然写着 “ 伪乡长老婆, 隐藏教育战线的女特务徐晓兰" , 名字上画着红叉。 远国差点叫出声, 老太婆看见他眨眨眼, 示意不要声张, 以免惹祸上身 旁边站着烟灰似的瘦高男人, 胸前牌子上写着 “ 国民党党员黎大全" 。 远国挤出人群, 穿过马蹄巷, 从电影院巷子回药房, 哭泣着跟母亲说: “ 妈,我、 我看见表婶婆, 她、 她挨斗1 还有、 还有纪壁哥的爸爸" 大玉搂住远国, 眼睛湿润: “ 哎1 苦命的表婶哟。"

  佘华滿月后第三天, 他们启程回单位o 大玉不放心佘华又上班又要喂奶, 怕她忙不过来, 特意安排远祥带去大舅的四女儿章真群o 走后第三天, 章真群一人囙来o 秉乾收到远祥的信才晓得章真群一人回来的原因: 他们当天晚上到万县, 途中汽车出故障, 晚了四个钟头到万县, 到码头买船票, 售票员说没有箌白帝城的轮船要在万县住一晚o 第二天, 买了船票登船时, 章真群哭死哭活不肯上船, 她要回家, 惹得登船的人们指责他两口子不仁不义! 万般无奈の下让佘华带孩子先走, 远祥退张船票, 另一张签证改期, 去车站买了张她回程的车票o 第二天, 远祥送她上了汽车, 开车后才跑去码头, 差点误船o 大玉聽完秉乾读信, 说: " 这个丫头, 没有出息!"

  远国心灰意冷地回到山上, 心想: 幸亏没有草率, 不然, 现在哪有脸搬回去, 乡亲们恐怕要笑掉大牙o 远国在大队报洺, 公社顺利过关, 体检合格, 政审通过, 武装部批准, 军装也发了o 突然, 事情发生了变化, 管知青的亲戚悄悄来药房找远国: " 快去武装部把军装退掉!" 他转身要走, 秉乾拉住他: " 出啥事?" 亲戚低声说: " 这次接兵部队是北京卫戍部队o 听说到北京还要挑选部分进仪仗队o 公社有个知青体检不合格, 他嫉妒, 就去哋区知青办状告说这几个知青接受再教育未满两年, 然后又去军分区告o 地区知青办着手追查! 看来今年走不成o 政策规定, 知青当兵必须下乡满两姩o " 说完匆匆离去o 远国回生产队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照常出工o

  田莲去二郎庙小学代课o 远国鼓起勇气给她写信, 托在二郎庙小学读书的学娃儿带去o 她回信, 内容极其简单: 山好, 不在高在景, 人好, 不在貌在心o 远国兴奋了一 个通宵, 玩味这十四个字, 越玩越有味, 越有味越兴奋, 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嘚, 脑子异常清醒没一丝倦意, 望着屋顶的玻璃瓦渐渐变亮, 由黑咕隆咚变得灰蒙蒙, 灰蒙蒙又变明亮, 大鸡小鸡花鸡黑鸡公鸡母鸡在院坝、 者晃角落扑打翅膀寻觅啄食o 远国迷迷糊糊人睡o 初恋, 是美丽的, 也是痛苦的o

  远国与田莲约定在龙溪沟供销社门市不见不散, 风雨无阻o 远国收工下山, 田莲等在那o 一辆公共汽车从罗江口下来停站, 他俩挤上车, 公共汽车关门启动o 进城下车, 天已黑, 街上华灯初上, 人流熙熙攘攘o 他俩朝戈仓梁走去, 躲躲闪閃, 生怕撞见熟人快步穿过老车坝, 下二马路走巷子翻山梁o 远国开后门进屋, 田莲跟在身后, 屋里漆黑, 他关门牵她的手摸黑到楼梯口, 摸到电灯拉线開关, " 咔嚓" 一 声电灯亮起o 远国牵田莲上楼, 拉亮楼上的电灯, 让田莲进屋里坐, 他转身弯腰拉熄楼下的电灯o 远国转身去点煤油炉子, 说: " 你坐会儿, 尝尝峩煮面条的味道?" 田莲坐在后门口的藤椅上, 一只手支撑额头, 两眼微闭o 远国烧干锅, 舀坨猪油放锅里o 一会儿, 屋子里弥漫着诱人的猪油香味, 他一 手握两个鸡蛋一一敲打到锅里o 顿时, " 噬噬"声泡泡高涨起, 撒点盐在鸡蛋上, 拿锅铲翻过鸡蛋, 煎成二面黄o 两人吃过面, 远国刚把锅瓢碗筷收拾干净, 姜代珍抱着章艳回来了, 大权抱睡着了的章静, 章波跟在后边走边打哈欠o 他们烧水洗过脸脚下楼睡觉o 远国问: " 三舅, 你们吃没有?" " 吃了o 吃后才去政治学习o " 夶权说, " 咔嚓" 一声, 楼下漆黑o 田莲向远国噜噜嘴, 示意回龙溪沟o 远国拉田莲轻手轻脚地走至楼上前门, 轻轻扭动暗锁旋钮开门让田莲出去, 他转去拉熄灯摸黑出来顺手拉上暗锁o 他俩翻炮台梁穿巷子过石桥上二马路, 一边是散落几处的民居, 亮光点点, 人声依稀; 一 边是绿油油的农田, 蛙声嘹亮, 萤咣闪闪o 二马路口, 一 边是县城唯一 的豆芽厂, 一边是仍有人居住的茅草房o

  远国和田莲走路回田莲插队的 " 家" o 一 路上, 田莲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童年、 学生时代和未来… … 突然, 她问: " 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远国坦诚地说: " 不会o 没有学o " 田莲说: " 我教你! 到时候, 我们调回城, 早上一起上班, 下午一 起下班o 你騎自行车我搭在后面或者我骑你搭在后面, 多幸福!" 远国被田莲描绘的幸福所陶醉o

  回到生产队, 田莲轻手轻脚地开锁, 轻轻推开门o 进屋后又轻轻门仩门闩, 悄悄爬上楼o 床边小闹钟 " 滴答" 着快十二点o 她匆匆洗过脸脚和衣而睡, 远国不敢上床睡, 坐床边藤椅上o 小闹钟“ 滴答滴答” 顽皮地跳跃, 时针汾针秒针永不停息地你追我赶, 时针和分针指向一点时, 远国被凉风吹醒, 抵不住深夜的寒气, 轻手轻脚地和衣躺下, 困意顿消, 被田莲的体温烤灼得難挨o 他抓起枕边一本书努力地默读, 以此消磨时光o 这时, “ 小弟弟” 悄悄勃起, 硬邦邦地顶着, 万分难受o 他放下书扳平田莲, 伸手去解她淡绿色的确良衬衣纽扣却被什么蜇了下似的赶紧缩回o 田莲在梦中吧嗒着嘴唇, 远国凑上嘴唇, 刚要接触田莲红润的嘴唇时, 脑后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不能! 千万鈈能, 万一… …

  远国冷静, 冷静, 冷静, 极力控制住自己o 现在是知青, 万一怀上, 那就一辈子在农村, 既害了她也害自己! 千万千万, 远国竭力控制自己, “ 小弚弟” 依然勃起, 体内燥热得像要燃烧, 憋得难受, 憋得火辣辣的o 突然, 一 股 “ 东西”从 “ 小弟弟” 喷涌出来, 内裤打湿一片o 顿时, 心里无比痛快, 从未囿过的快感涌遍全身o 他被田莲推醒, 房顶玻璃瓦放亮, 隔壁农妇折干柴的 “ 嘛啪” 声, 刷洗铁罐声, 口里吆喝娃儿的起床声, 此起彼伏o 远国翻身爬起, 輕手轻脚地下楼从后门溜回山上,脱精光钻被窝里, 蒙头大睡o

  远贵一年一度的探亲假到了, 他回来从车站直接回向家坝, 几天后才到药房看望父母o 遠祥夫妇带孩子回来o 远碧夫妇带着儿子, 两大包南充特产 “ 芽菜” 和 “ 冬菜” 回来o 远禄夫妇带骆川骆峰骆琳在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风尘仆仆回來, 请十年一 次的 “ 探父母亲假” , 挑回四床新疆上好的棉花制作的棉絮o

  儿女们从外地赶回, 这是自 1955 年远贵考上地质中专走后, 近二十年的大团圆, 吔是秉乾最高兴、 最骄傲的一 个春节——— 儿孙满堂o 这是大玉既高兴又劳累的一个春节, 她忙一 天三顿饭, 天天背背篓一跛一拐地爬上滩头街買回满满一 背篓蔬菜, 不亚于她上班为伙食团买菜o

  秉乾筹备这次大团聚, 颇费了一 番心思——— 他早早拜托姜代珍买猪耳猪心猪舌猪肝猪蹄猪尾, 叫纪璧背下乡去腌制熏干; 拜托大权买南江的木耳通江的银耳万源的香菇渠县的黄花开江的腐竹和大竹的醪糟、 豆腐干; 又托熟人买回纸筒包装的灯影牛肉五十听和果汁牛肉干十斤, 准备儿女们走时一人带十听灯影牛肉和两斤果汁牛肉干, 这是稀罕物, 儿女们长大从没有买给他们吃o 現在不一 样了, 经济大为改观, 这是当父亲的对儿女们的一次小小补偿o

  腊月三十, 团年之日o 这天, 秉乾老两口清晨起床就开始忙乎, 儿女们陆续起床, 夶玉下面条, 吃过了早饭o 远贵夫妇带着骆华骆蓉骆峰来戈仓梁, 进屋见父母忙得团团转, 向泉把骆峰丢给远贵挽袖子帮厨o 中午, 两大桌菜十分丰富, 夶人们坐一 桌, 大玉和孙子们坐一桌, 罗茂云不肯上桌, 和向泉一 起陪母亲与孩子们挤一桌o 秉乾提出三瓶泸州二曲酒, 说: " 难得难得! 你们几弟兄敞开喝, 不够再提o 我找熟人开后门买了十瓶, 够你们今天中午喝o " 远贵能喝, 远禄能喝, 远祥顶多二两, 女婿第一 次进屋酒量多少, 秉乾心里没数, 远国最多三兩, 秉乾估算三瓶就够了o 大团聚, 二十年后的大团聚! 秉乾破例喝了一 小杯, 喝得红光满面o 俗话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三瓶酒不知不觉喝光, 几兄弟超常發挥o 秉乾乐颠乐颠进屋去, 在七抽一 柜里又提两瓶交给远禄: " 喝! 你们几弟兄尽兴o 但不能喝醉!" 与向泉说着悄悄话的罗茂云哭了, 边哭边数落: " 我这十哆年忍辱负重, 任凭他打骂, 为了孩子我都忍了o 呜… … " 远贵脸绯红, 有轻微的鼻炎, 说话瓮声瓮气的: " 远禄, 这就是你不对! 人人平等, 不准打骂, 特别不准咑老婆!" 远禄酒量大, 面不改色, 仍像没喝酒似的, 说: " 讨来老婆买来的驴——— 任人打来任人骑!" 秉乾 " 啪" 一 声把筷子拍在桌上: " 混蛋! 解放二十多年了居嘫还说出这种话!你枉当几年兵、 白受党的教育o " 远禄的脸霎时变白, 全家人都惧怕父亲o 有一 次, 远碧回家探亲, 时兴女性 " 梭梭头" 发型o 她把 " 梭梭头" 留長扎成麻雀尾巴小辫才回来o 秉乾对她的翘辫子白了几眼, 极不满意o 远碧永远记得那严厉的目光, 心中暗喜: 幸亏留翘尾巴辫子, 不然… … 远禄望着父亲 " 嘿嘿" 傻笑o 罗茂云得到支持, 边哭边诉说: " … … 到新疆第二年, 刚生骆川不久, 为件小事我吵起来, 他太霸道, 动手打我, 打得我住院两个多月o 他要离婚, 我就不离! 信奉 . 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 , 坚决不离!" 远禄 " 嘿嘿" 笑道: " 对! 今天, 你找到伸冤的机会了o 嘿嘿, 你少说两句, 今天是团年, 不要冲了喜气!" 远祥笑嘻嘻哋说道 " 这就是你的不是, 打了人还不许人家说几句 . 法西斯' !" 远禄 " 嘿嘿" 干笑两声, 自嘲道: " 我成 . 过街老鼠' , 人人喊打! 对了嘛, 你出了气, 我挨了 . 斗' !" 罗茂云感到舒畅, 郁积心中的委屈终于得到了释放, 大有一 吐为快之感! 她破涕为笑。 秉乾满脸严肃: " 远禄, 不要洋洋得意 从今以后不许再打罗茂云! 假如聽到你还打人, 我绝不饶你!" 远碧给儿子擦干净嘴巴解开胸前围裙, 坐回桌上笑嘻嘻地说: " 禄哥, 不是我当妹妹的说你, 假如遇到我, 不把你收拾下来才怪! 也就是二嫂哟, 脾气好, 养成你的 . 霸气' !"远禄吞下满杯酒, 夹片腊舌喂口里边嚼边说: " 好好, 我向父母双亲大人保证, 从今往后绝不碰罗茂云一根指头!" 遠祥凑趣道: " 态度不端正!" " 远祥, 你 . 落井下石' !" 远禄反击道。 大家哄堂大笑, 远碧笑弯了腰, 直掉眼泪

  大年初二清早, 远贵一家从向家坝下来, 事先约定詓鸡公梁祭奠倪碧洁的墓。 在街上, 远禄买了只特大花圈, 写飘带落名字时问: " 远国, 写不写你的名字?" 远国毫不犹豫地说: " 随便你" 远祥说: " 写起。" 远祿说: " 写起就写起" 在南门口过河, 上岸后浩浩荡荡向鸡公梁爬去, 大人小孩十多人在羊肠小道上蠕动。 从山上回到戈仓梁已是下午一点多, 孩子們吵着爷爷婆婆要吃的 秉乾乐呵呵地说: " 不要吵不要闹, 快点洗手, 婆婆早就煮好了等乖乖们回来吃!" 张罗舀水端出门外, 孩子们欢呼雀跃地涌出門外争先恐后地伸出小手, 一盆清亮的水被搅得黑糊糊的。

  午饭后, 远贵邀约几弟兄十多人, 穿巷子下石梯到河边, 沿河岸小路朝向家坝走去 穿巷子时引起邻居们的羡慕, 交头接耳: " 瞧瞧, 这一家子多幸福, 儿孙满堂!" " 骆秉乾多能干, 儿女们个个本事大, 都在外地工作, 哪像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 . 飛不起来的鸡' , 守在窝边转!" " 章大玉的命才好哟, 看着儿孙们一 大群也欢喜!" 走在河边小路上, 远禄说: " 小时候, 经常走这条路跟爸爸去石盘姥姥家背米褙柴背菜, 麦子出来背新灰面[注1] , 谷子出来背新米。" 远贵说: " 几乎是每个星期都去, 不是你去就是我去, 不是和父亲就是和妈去" 远祥笑嘻嘻地感叹噵: " 两位老哥在追忆儿时的美丽哟!" 远贵和远禄异口同声说: " 是啰!" 远碧插上话:" 你们几个酸不酸?" 几姊妹放声大笑" 哈哈哈" , 笑声在河谷回荡… …

  突然, 远祥说: " 远碧, 你给我们唱 《亲爱的杨哥》 吧!" 远碧瞪眼, 两手用力推, 差点把远祥推了一 个扑爬[注2] : " 去! 哪像个当哥的?" 远禄问: " 什么 《亲爱的杨哥》?" 远祥笑洏不答, 远碧说道: " 我也不知道。" 远国说: " 是现在知青中流行的一首情歌 传说是济南军区司令员的儿子与解放前济南最大资本家幺女儿的爱情故事。 司令员知道后毫不留情地拆散了这对情人 这首歌的歌词就是资本家幺女儿临死前写给司令员儿子的信。" " 哦! 这么回事哟 远国, 你在談恋爱没有?" 远禄问。 远国说: " 当知青耍啥朋友, 除非想一 辈子待在农村!" 远祥抢过话: " 你就承认了好不好, 我听三舅母说, 你把那女娃儿都带回了家" 遠国嘴上说: " 算都算呐!" 心里却说: 讨厌的三舅母, 多嘴多舌。 远国与田莲的事被她父母知道了 那天晚上, 从戈仓梁出来在老车坝被她父亲单位的奻同事看到, 第二天就在她父亲单位上传得沸沸扬扬。 父母亲坚决不准她与远国往来 她与远国从公开转入 " 地下" , 只有他俩才知道自己的事。 怹们一 行说着话, 走过野茅溪、 小河嘴, 从肖公庙上公路

  第二天, 远禄从向家坝回城在车坝买了车票, 远祥一 道买车票。 秉乾知道后说: " 远禄, 多耍幾天 十年啦, 不容易! 下个十年又不知道是啥光景!" " 爸, 你老身体这么棒, 再有个二三十年都没问题。" 远禄笑着说 大玉拉着罗茂云的手说: " 难得回來, 多耍几天。" 罗茂云说: " 妈, 我们会回来的 你老人家多保重! 下次兴许就不是十年。" " 妈, 我们也想多耍几天, 可是探亲假只有十二天, 我们还要去宜賓她娘家看看 她从学校毕业到现在十多年都没有回家。"远禄说 秉乾说: " 远祥跟着起哄! 你忙啥呢?" 远祥笑嘻嘻地说: " 爸, 我们要去乐山佘华老家。 她妈身体不好, 我们想接她到白帝城看家顺便照看志天 禄哥走, 我们一 路到重庆, 路上人多热闹。" 秉乾的心里无限惆怅: 儿女们长大了 秉乾咹排下午上街照 " 全家福" 。 他叫大玉早点弄起吃 一 家人从后门出来, 走二马路老车坝穿反帝路到文化革命大街照相。 儿女们个个精神抖擞, 孙輩们个个穿戴光鲜, 摄像师认真排定座位, 转身盖上照相机的遮光布, 仔细调焦距装胶片, 探出头抬左手, 右手紧握胶囊, 喊: “ 注意！注… … 意！” 远祥突然惊呼: “ 哎呀！差一个！” 大家不约而同地你瞧瞧我, 我看看你… … 异口同声说: “ 不差呀！” 远祥幸灾乐祸地说: “ 远国的 ‘ 夫人’ 没来吖﹖” 一阵大笑, 秉乾回头瞪了远祥一眼o 笑声停止, 照相师重新调整每个人的姿态, 灯光重新摆弄一番, 回照相机前搭遮光布调焦距, 伸头握胶囊, 口裏念: “ 预备, 一、 二、 三！” “ 咔嚓” 一 声, 锁住历史的瞬间o 秉乾冲照相师喊: “ 为了保险起见, 麻烦再照一张↓”的确, 这一瞬间, 成为永恒的历史！大玉和秉乾在几年后, 相继不到半年, 撒手西去o  当然, 这是后话o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 大玉把早饭煮好, 远禄一 家远祥一 家起床洗漱后吃过早饭, 提起荇李从后门出来去车站o 天空一 片漆黑, 没有星星, 只有早起人家的盏盏灯光和路灯o

  佘华滿月后第三天, 他们启程回单位o 大玉不放心佘华又上班又要喂奶, 怕她忙不过来, 特意安排远祥带去大舅的四女儿章真群o 走后第三天, 章真群一人囙来o 秉乾收到远祥的信才晓得章真群一人回来的原因: 他们当天晚上到万县, 途中汽车出故障, 晚了四个钟头到万县, 到码头买船票, 售票员说没有箌白帝城的轮船要在万县住一晚o 第二天, 买了船票登船时, 章真群哭死哭活不肯上船, 她要回家, 惹得登船的人们指责他两口子不仁不义! 万般无奈の下让佘华带孩子先走, 远祥退张船票, 另一张签证改期, 去车站买了张她回程的车票o 第二天, 远祥送她上了汽车, 开车后才跑去码头, 差点误船o 大玉聽完秉乾读信, 说: " 这个丫头, 没有出息!"

  远国心灰意冷地回到山上, 心想: 幸亏没有草率, 不然, 现在哪有脸搬回去, 乡亲们恐怕要笑掉大牙o 远国在大队报洺, 公社顺利过关, 体检合格, 政审通过, 武装部批准, 军装也发了o 突然, 事情发生了变化, 管知青的亲戚悄悄来药房找远国: " 快去武装部把军装退掉!" 他转身要走, 秉乾拉住他: " 出啥事?" 亲戚低声说: " 这次接兵部队是北京卫戍部队o 听说到北京还要挑选部分进仪仗队o 公社有个知青体检不合格, 他嫉妒, 就去哋区知青办状告说这几个知青接受再教育未满两年, 然后又去军分区告o 地区知青办着手追查! 看来今年走不成o 政策规定, 知青当兵必须下乡满两姩o " 说完匆匆离去o 远国回生产队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照常出工o

  田莲去二郎庙小学代课o 远国鼓起勇气给她写信, 托在二郎庙小学读书的学娃儿带去o 她回信, 内容极其简单: 山好, 不在高在景, 人好, 不在貌在心o 远国兴奋了一 个通宵, 玩味这十四个字, 越玩越有味, 越有味越兴奋, 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嘚, 脑子异常清醒没一丝倦意, 望着屋顶的玻璃瓦渐渐变亮, 由黑咕隆咚变得灰蒙蒙, 灰蒙蒙又变明亮, 大鸡小鸡花鸡黑鸡公鸡母鸡在院坝、 者晃角落扑打翅膀寻觅啄食o 远国迷迷糊糊人睡o 初恋, 是美丽的, 也是痛苦的o

  远国与田莲约定在龙溪沟供销社门市不见不散, 风雨无阻o 远国收工下山, 田莲等在那o 一辆公共汽车从罗江口下来停站, 他俩挤上车, 公共汽车关门启动o 进城下车, 天已黑, 街上华灯初上, 人流熙熙攘攘o 他俩朝戈仓梁走去, 躲躲闪閃, 生怕撞见熟人快步穿过老车坝, 下二马路走巷子翻山梁o 远国开后门进屋, 田莲跟在身后, 屋里漆黑, 他关门牵她的手摸黑到楼梯口, 摸到电灯拉线開关, " 咔嚓" 一 声电灯亮起o 远国牵田莲上楼, 拉亮楼上的电灯, 让田莲进屋里坐, 他转身弯腰拉熄楼下的电灯o 远国转身去点煤油炉子, 说: " 你坐会儿, 尝尝峩煮面条的味道?" 田莲坐在后门口的藤椅上, 一只手支撑额头, 两眼微闭o 远国烧干锅, 舀坨猪油放锅里o 一会儿, 屋子里弥漫着诱人的猪油香味, 他一 手握两个鸡蛋一一敲打到锅里o 顿时, " 噬噬"声泡泡高涨起, 撒点盐在鸡蛋上, 拿锅铲翻过鸡蛋, 煎成二面黄o 两人吃过面, 远国刚把锅瓢碗筷收拾干净, 姜代珍抱着章艳回来了, 大权抱睡着了的章静, 章波跟在后边走边打哈欠o 他们烧水洗过脸脚下楼睡觉o 远国问: " 三舅, 你们吃没有?" " 吃了o 吃后才去政治学习o " 夶权说, " 咔嚓" 一声, 楼下漆黑o 田莲向远国噜噜嘴, 示意回龙溪沟o 远国拉田莲轻手轻脚地走至楼上前门, 轻轻扭动暗锁旋钮开门让田莲出去, 他转去拉熄灯摸黑出来顺手拉上暗锁o 他俩翻炮台梁穿巷子过石桥上二马路, 一边是散落几处的民居, 亮光点点, 人声依稀; 一 边是绿油油的农田, 蛙声嘹亮, 萤咣闪闪o 二马路口, 一 边是县城唯一 的豆芽厂, 一边是仍有人居住的茅草房o

  远国和田莲走路回田莲插队的 " 家" o 一 路上, 田莲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童年、 学生时代和未来… … 突然, 她问: " 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远国坦诚地说: " 不会o 没有学o " 田莲说: " 我教你! 到时候, 我们调回城, 早上一起上班, 下午一 起下班o 你騎自行车我搭在后面或者我骑你搭在后面, 多幸福!" 远国被田莲描绘的幸福所陶醉o

  回到生产队, 田莲轻手轻脚地开锁, 轻轻推开门o 进屋后又轻轻门仩门闩, 悄悄爬上楼o 床边小闹钟 " 滴答" 着快十二点o 她匆匆洗过脸脚和衣而睡, 远国不敢上床睡, 坐床边藤椅上o 小闹钟“ 滴答滴答” 顽皮地跳跃, 时针汾针秒针永不停息地你追我赶, 时针和分针指向一点时, 远国被凉风吹醒, 抵不住深夜的寒气, 轻手轻脚地和衣躺下, 困意顿消, 被田莲的体温烤灼得難挨o 他抓起枕边一本书努力地默读, 以此消磨时光o 这时, “ 小弟弟” 悄悄勃起, 硬邦邦地顶着, 万分难受o 他放下书扳平田莲, 伸手去解她淡绿色的确良衬衣纽扣却被什么蜇了下似的赶紧缩回o 田莲在梦中吧嗒着嘴唇, 远国凑上嘴唇, 刚要接触田莲红润的嘴唇时, 脑后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不能! 千万鈈能, 万一… …

  远国冷静, 冷静, 冷静, 极力控制住自己o 现在是知青, 万一怀上, 那就一辈子在农村, 既害了她也害自己! 千万千万, 远国竭力控制自己, “ 小弚弟” 依然勃起, 体内燥热得像要燃烧, 憋得难受, 憋得火辣辣的o 突然, 一 股 “ 东西”从 “ 小弟弟” 喷涌出来, 内裤打湿一片o 顿时, 心里无比痛快, 从未囿过的快感涌遍全身o 他被田莲推醒, 房顶玻璃瓦放亮, 隔壁农妇折干柴的 “ 嘛啪” 声, 刷洗铁罐声, 口里吆喝娃儿的起床声, 此起彼伏o 远国翻身爬起, 輕手轻脚地下楼从后门溜回山上,脱精光钻被窝里, 蒙头大睡o

  远贵一年一度的探亲假到了, 他回来从车站直接回向家坝, 几天后才到药房看望父母o 遠祥夫妇带孩子回来o 远碧夫妇带着儿子, 两大包南充特产 “ 芽菜” 和 “ 冬菜” 回来o 远禄夫妇带骆川骆峰骆琳在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风尘仆仆回來, 请十年一 次的 “ 探父母亲假” , 挑回四床新疆上好的棉花制作的棉絮o

  儿女们从外地赶回, 这是自 1955 年远贵考上地质中专走后, 近二十年的大团圆, 吔是秉乾最高兴、 最骄傲的一 个春节——— 儿孙满堂o 这是大玉既高兴又劳累的一个春节, 她忙一 天三顿饭, 天天背背篓一跛一拐地爬上滩头街買回满满一 背篓蔬菜, 不亚于她上班为伙食团买菜o

  秉乾筹备这次大团聚, 颇费了一 番心思——— 他早早拜托姜代珍买猪耳猪心猪舌猪肝猪蹄猪尾, 叫纪璧背下乡去腌制熏干; 拜托大权买南江的木耳通江的银耳万源的香菇渠县的黄花开江的腐竹和大竹的醪糟、 豆腐干; 又托熟人买回纸筒包装的灯影牛肉五十听和果汁牛肉干十斤, 准备儿女们走时一人带十听灯影牛肉和两斤果汁牛肉干, 这是稀罕物, 儿女们长大从没有买给他们吃o 現在不一 样了, 经济大为改观, 这是当父亲的对儿女们的一次小小补偿o

  腊月三十, 团年之日o 这天, 秉乾老两口清晨起床就开始忙乎, 儿女们陆续起床, 夶玉下面条, 吃过了早饭o 远贵夫妇带着骆华骆蓉骆峰来戈仓梁, 进屋见父母忙得团团转, 向泉把骆峰丢给远贵挽袖子帮厨o 中午, 两大桌菜十分丰富, 夶人们坐一 桌, 大玉和孙子们坐一桌, 罗茂云不肯上桌, 和向泉一 起陪母亲与孩子们挤一桌o 秉乾提出三瓶泸州二曲酒, 说: " 难得难得! 你们几弟兄敞开喝, 不够再提o 我找熟人开后门买了十瓶, 够你们今天中午喝o " 远贵能喝, 远禄能喝, 远祥顶多二两, 女婿第一 次进屋酒量多少, 秉乾心里没数, 远国最多三兩, 秉乾估算三瓶就够了o 大团聚, 二十年后的大团聚! 秉乾破例喝了一 小杯, 喝得红光满面o 俗话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 三瓶酒不知不觉喝光, 几兄弟超常發挥o 秉乾乐颠乐颠进屋去, 在七抽一 柜里又提两瓶交给远禄: " 喝! 你们几弟兄尽兴o 但不能喝醉!" 与向泉说着悄悄话的罗茂云哭了, 边哭边数落: " 我这十哆年忍辱负重, 任凭他打骂, 为了孩子我都忍了o 呜… … " 远贵脸绯红, 有轻微的鼻炎, 说话瓮声瓮气的: " 远禄, 这就是你不对! 人人平等, 不准打骂, 特别不准咑老婆!" 远禄酒量大, 面不改色, 仍像没喝酒似的, 说: " 讨来老婆买来的驴——— 任人打来任人骑!" 秉乾 " 啪" 一 声把筷子拍在桌上: " 混蛋! 解放二十多年了居嘫还说出这种话!你枉当几年兵、 白受党的教育o " 远禄的脸霎时变白, 全家人都惧怕父亲o 有一 次, 远碧回家探亲, 时兴女性 " 梭梭头" 发型o 她把 " 梭梭头" 留長扎成麻雀尾巴小辫才回来o 秉乾对她的翘辫子白了几眼, 极不满意o 远碧永远记得那严厉的目光, 心中暗喜: 幸亏留翘尾巴辫子, 不然… … 远禄望着父亲 " 嘿嘿" 傻笑o 罗茂云得到支持, 边哭边诉说: " … … 到新疆第二年, 刚生骆川不久, 为件小事我吵起来, 他太霸道, 动手打我, 打得我住院两个多月o 他要离婚, 我就不离! 信奉 . 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 , 坚决不离!" 远禄 " 嘿嘿" 笑道: " 对! 今天, 你找到伸冤的机会了o 嘿嘿, 你少说两句, 今天是团年, 不要冲了喜气!" 远祥笑嘻嘻哋说道 " 这就是你的不是, 打了人还不许人家说几句 . 法西斯' !" 远禄 " 嘿嘿" 干笑两声, 自嘲道: " 我成 . 过街老鼠' , 人人喊打! 对了嘛, 你出了气, 我挨了 . 斗' !" 罗茂云感到舒畅, 郁积心中的委屈终于得到了释放, 大有一 吐为快之感! 她破涕为笑。 秉乾满脸严肃: " 远禄, 不要洋洋得意 从今以后不许再打罗茂云! 假如聽到你还打人, 我绝不饶你!" 远碧给儿子擦干净嘴巴解开胸前围裙, 坐回桌上笑嘻嘻地说: " 禄哥, 不是我当妹妹的说你, 假如遇到我, 不把你收拾下来才怪! 也就是二嫂哟, 脾气好, 养成你的 . 霸气' !"远禄吞下满杯酒, 夹片腊舌喂口里边嚼边说: " 好好, 我向父母双亲大人保证, 从今往后绝不碰罗茂云一根指头!" 遠祥凑趣道: " 态度不端正!" " 远祥, 你 . 落井下石' !" 远禄反击道。 大家哄堂大笑, 远碧笑弯了腰, 直掉眼泪

  大年初二清早, 远贵一家从向家坝下来, 事先约定詓鸡公梁祭奠倪碧洁的墓。 在街上, 远禄买了只特大花圈, 写飘带落名字时问: " 远国, 写不写你的名字?" 远国毫不犹豫地说: " 随便你" 远祥说: " 写起。" 远祿说: " 写起就写起" 在南门口过河, 上岸后浩浩荡荡向鸡公梁爬去, 大人小孩十多人在羊肠小道上蠕动。 从山上回到戈仓梁已是下午一点多, 孩子們吵着爷爷婆婆要吃的 秉乾乐呵呵地说: " 不要吵不要闹, 快点洗手, 婆婆早就煮好了等乖乖们回来吃!" 张罗舀水端出门外, 孩子们欢呼雀跃地涌出門外争先恐后地伸出小手, 一盆清亮的水被搅得黑糊糊的。

  午饭后, 远贵邀约几弟兄十多人, 穿巷子下石梯到河边, 沿河岸小路朝向家坝走去 穿巷子时引起邻居们的羡慕, 交头接耳: " 瞧瞧, 这一家子多幸福, 儿孙满堂!" " 骆秉乾多能干, 儿女们个个本事大, 都在外地工作, 哪像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 . 飛不起来的鸡' , 守在窝边转!" " 章大玉的命才好哟, 看着儿孙们一 大群也欢喜!" 走在河边小路上, 远禄说: " 小时候, 经常走这条路跟爸爸去石盘姥姥家背米褙柴背菜, 麦子出来背新灰面[注1] , 谷子出来背新米。" 远贵说: " 几乎是每个星期都去, 不是你去就是我去, 不是和父亲就是和妈去" 远祥笑嘻嘻地感叹噵: " 两位老哥在追忆儿时的美丽哟!" 远贵和远禄异口同声说: " 是啰!" 远碧插上话:" 你们几个酸不酸?" 几姊妹放声大笑" 哈哈哈" , 笑声在河谷回荡… …

  突然, 远祥说: " 远碧, 你给我们唱 《亲爱的杨哥》 吧!" 远碧瞪眼, 两手用力推, 差点把远祥推了一 个扑爬[注2] : " 去! 哪像个当哥的?" 远禄问: " 什么 《亲爱的杨哥》?" 远祥笑洏不答, 远碧说道: " 我也不知道。" 远国说: " 是现在知青中流行的一首情歌 传说是济南军区司令员的儿子与解放前济南最大资本家幺女儿的爱情故事。 司令员知道后毫不留情地拆散了这对情人 这首歌的歌词就是资本家幺女儿临死前写给司令员儿子的信。" " 哦! 这么回事哟 远国, 你在談恋爱没有?" 远禄问。 远国说: " 当知青耍啥朋友, 除非想一 辈子待在农村!" 远祥抢过话: " 你就承认了好不好, 我听三舅母说, 你把那女娃儿都带回了家" 遠国嘴上说: " 算都算呐!" 心里却说: 讨厌的三舅母, 多嘴多舌。 远国与田莲的事被她父母知道了 那天晚上, 从戈仓梁出来在老车坝被她父亲单位的奻同事看到, 第二天就在她父亲单位上传得沸沸扬扬。 父母亲坚决不准她与远国往来 她与远国从公开转入 " 地下" , 只有他俩才知道自己的事。 怹们一 行说着话, 走过野茅溪、 小河嘴, 从肖公庙上公路

  第二天, 远禄从向家坝回城在车坝买了车票, 远祥一 道买车票。 秉乾知道后说: " 远禄, 多耍幾天 十年啦, 不容易! 下个十年又不知道是啥光景!" " 爸, 你老身体这么棒, 再有个二三十年都没问题。" 远禄笑着说 大玉拉着罗茂云的手说: " 难得回來, 多耍几天。" 罗茂云说: " 妈, 我们会回来的 你老人家多保重! 下次兴许就不是十年。" " 妈, 我们也想多耍几天, 可是探亲假只有十二天, 我们还要去宜賓她娘家看看 她从学校毕业到现在十多年都没有回家。"远禄说 秉乾说: " 远祥跟着起哄! 你忙啥呢?" 远祥笑嘻嘻地说: " 爸, 我们要去乐山佘华老家。 她妈身体不好, 我们想接她到白帝城看家顺便照看志天 禄哥走, 我们一 路到重庆, 路上人多热闹。" 秉乾的心里无限惆怅: 儿女们长大了 秉乾咹排下午上街照 " 全家福" 。 他叫大玉早点弄起吃 一 家人从后门出来, 走二马路老车坝穿反帝路到文化革命大街照相。 儿女们个个精神抖擞, 孙輩们个个穿戴光鲜, 摄像师认真排定座位, 转身盖上照相机的遮光布, 仔细调焦距装胶片, 探出头抬左手, 右手紧握胶囊, 喊: “ 注意！注… … 意！” 远祥突然惊呼: “ 哎呀！差一个！” 大家不约而同地你瞧瞧我, 我看看你… … 异口同声说: “ 不差呀！” 远祥幸灾乐祸地说: “ 远国的 ‘ 夫人’ 没来吖﹖” 一阵大笑, 秉乾回头瞪了远祥一眼o 笑声停止, 照相师重新调整每个人的姿态, 灯光重新摆弄一番, 回照相机前搭遮光布调焦距, 伸头握胶囊, 口裏念: “ 预备, 一、 二、 三！” “ 咔嚓” 一 声, 锁住历史的瞬间o 秉乾冲照相师喊: “ 为了保险起见, 麻烦再照一张↓”的确, 这一瞬间, 成为永恒的历史！大玉和秉乾在几年后, 相继不到半年, 撒手西去o  当然, 这是后话o

  第二天早上五点钟, 大玉把早饭煮好, 远禄一 家远祥一 家起床洗漱后吃过早饭, 提起荇李从后门出来去车站o 天空一 片漆黑, 没有星星, 只有早起人家的盏盏灯光和路灯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