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为什么男生让女生拿衣服什么意思盖你头上

我把我小时候听过的揉杂在一起寫了这个故事:

第一章:口味虾、奔腾电脑与糖尿病

往年如果夏天的晚上停了电,我们一家三口就会从闷笼一般的粮店逃出来沿着107国噵,摇着蒲扇往长沙方向走走两公里,就会到达比小镇略微繁华些许的范家岭在那里宵夜。

?一般会点夜宵摊子上的老几样:臭豆腐、嗦螺、盖码粉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在我家发生的时候,才加一份口味虾

?我妈小气,对于这样伤财的意外向来处于抽一鞭子走┅步的状态。我和我爸则非常积极有时候为了从我妈的腰包里抠出几盘口味虾,我时常谎报喜事什么奥数得奖、唐诗背诵大赛第一名の类的。

?只是那一晚反过来了。

?在出发之前我妈主动提出加一盘口味虾和口味蛙,这才引得我和我爸的抬腿出门

?那是2001年夏末嘚夜晚,迎着一辆辆疾驰而过的卡车闻着国道旁散发出像是发酵过度的奶油味道的夹竹桃,我和我爸沉默地跟在我妈屁股后头消极地挪动着。

?我妈是个急性子她的透明凉鞋在沥青路面上嗑得咯咯作响,走出去两步就要回头张望三次我和我爸麻起胆子来,决定不理她她又觍着脸折回来,走到我们后面时不时拿蒲扇往我们屁股上扇几把,催促几句也不敢催狠了,半开玩笑的样子

?已经快到范镓岭了,远远地可以看见那个尖尖的红色遮阳棚在一盏50瓦的灯泡照耀下,往夜空投射出低浅的红光铁锅里翻炒出的烟气从棚底冒出来,消散到了国道上一直钻进我鼻孔。冲着那香味我想,今天就尚且卖我妈一个面子吧

眼看着我妈的愿望就要实现,直到一辆五十铃卷起沙尘叫嚷着朝我们冲过来我妈提醒说:“全都走靠沟的安全线。”

那是一条用白漆沿国道旁的水沟画出来的白线是人行道的最外邊,手掌宽我爸摸着自己衬衫下暴露出来的大肚子,没好气地说:“招呼掉下去”

“掉不下去。听我的都快点,往边上挪”我妈身先士卒已经踩平衡木似地踩在那条安全线上。

她老毛病又犯了喜欢管人,什么事情都必须按照她的意思来稍微顶点嘴,指头要把你呔阳穴戳穿我们一家走到今天这种结果,就是她这种毛病落下的祸根

见我跟我爸依然大摇大摆地走在人行道中央,我妈忽然箍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她那边扯。

我正在气头上当下便停住脚,扭头往回走任她怎么叫嚷怎么跺脚,都无济于事

就这样,我妈为了讨好我和峩爸的夜宵之行终究半途而废

总体来说,那一年我家过得乱七八糟。我跟我爸妈以及我爸跟我妈之间,系统性地冷战着这样的局媔不是一蹴而就,现在想想导火索应该是那台终究没有买给我的电脑。

早在前一年我们曾经有过约定,如果我整一年度的学习成绩平均过了96分的话就给我添置一台联想电脑,奔腾3的系统六千来块钱。那一年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课间休息从来没离過课桌终究在期末考试大获全胜,踩过了要求线

应该是我爸妈兑现给我买电脑的承诺的时候,可他们——以我妈为首——却拿各种理甴推脱完全是明目张胆地耍赖。

面对成绩通知单上白纸黑字还盖了班主任印的结果我妈摆出一副泼皮的姿态——一个12岁小孩的妈妈所能摆出的泼皮姿态,你完全可以想象到无非就是,当你需要她表态的时候她就装模作样去翻你的领子,把话题转移到领子怎么这么脏仩如果她在牌桌上,她就会嘘一声假模假式地摸牌,告诉你她此刻没有空所有的内力都消耗在判断牌面到底是幺鸡还是九万上——總之,那天她把手上的菜叶子上的水甩得满天飞让我不好接近,说刨去体育成绩,几门文化课才95的平均分嘛

那体育成绩应不应该算箌平均分里面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标准

就这个问题,我跟我爸妈掰斥了半年眼铮铮看着它成为一桩无头公案。像是你盯着一个嚼泡泡糖的人希望他吹出一个泡泡来,可他老嚼着吹不吹,不一定令人着急又无奈。

毫无办法之下我甚至给我妈下过一张陈情书,保證说我这辈子只求我亲爱的妈妈买这一样东西,以后想要什么再不靠她。我妈回说小学五年级那次,我也写过这么一张保证书说昰这辈子只要求她答应养一只狗,之后再不求她任何事情那一次,她履行了养狗的义务所以这一次,有拒绝的权利

所谓的履行义务,不过是跑去镇上借了食杂百货店方婷家的丝毛狗栓在厕所养着怕染上虱子,不允许我摸怕我被咬,又不许我喂跟买回来一个摆件差不多。而且名字都没叫熟,三天之后方婷就坐在我家门口哭,把狗要了回去

可终究是“养过”,我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拿我妈没辦法。

我又吵着要拿作文去给语文老师重新算分我妈估计是不敢面对结果可能超过96分的事实,直骂我心态差拿家长的架子教训我要勇敢地面对自己所遭受的挫折,而不是找一些旁门左道来逃避它

等我再要说什么,她就自顾自地唱起费翔的《读你》——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象三月,浪漫的季节醉人的诗篇,唔——然后埋头在洗菜盆里以捡菜虫如果分心就会漏捡为由,打发我去看电视

如果我还不死心,她就会聊起前段时间帮我洗过床单在床单中间发现可疑痕迹的事情。因为她知道当她眯起眼睛,带着一副凝重地表情紸视着我开口就说:“男孩子嘛,也正常所以你是梦遗,还是自慰了”的时候,我就会涨红着脸忙不迭地跑开。

利用自己孩子对圊春期的惶恐并把它当成盾牌的妈妈,我还是第一次见

经过十多年的切磋,我发现我妈好歹高中毕业,甩起狡猾来根本不是一般尛镇妈妈可以比得上的。

如此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实在没法沟通。自此我便赌气发誓,在看到电脑端端正正摆在我书桌之前再不會跟她说半句话。

她曾派我爸来diss我我爸迫于她的淫威,敷衍过几回进了我卧室,就坐在墙角闷不做声怪尴尬的,后来就不来了

?峩爸也是可怜人,日子比我更难过多少年来,持续性被我妈拿住放在自由摔跤里,就是Cover加腰桥再接一个Backslide那种串联型压制

先是被我妈反对上麻将桌,即便是过年的时候兄弟姊妹一起寻个乐子,赌几把瓜子我爸也只有端茶送水,以及啃我妈赢回来的瓜子的份

然后到叻全镇风靡地下六合彩的时代,又不许我爸看码书也不许看天线宝宝,因为那时候彩民们都认为天线宝宝里的画面或者台词会给出当期特码的提示比如迪西偶然冒出一句昨晚睡得不好,大家就会猜羊因为这个宝宝睡不好,肯定会数半夜的羊非常合理对不对。

虽然我爸不能买码但他常常会突然一脸兴奋地跑到我房间里来,扯过我的作业本在上面写下一个数字,煞有介事地说:“我的崽耶你就看,今天肯定出这个做梦梦到的。”

本子上的数字不中的时候还好说。一旦中了他会把自己关在阳台拔我们家种在盆栽里的草莓,抽恏久的烟一是气我妈,我妈虽然不让我爸插手可她自己喜欢买,但从来没中过二是气自己,为自己没胆在开码之前说服我妈下注為之懊恼。

气越多就需要越多的烟来顺,可后来我妈又开始要求他戒烟。

为了抵抗烟瘾发作我妈买了很多水果软糖给我爸砸吧。我爸生活苦闷几乎每次看到我妈出现在他眼前,就会犯烟瘾所以常常糖不离手,全身上下的口袋里塞得满满当当被粮店里的同事戏称為小甜甜。

跟我一样我爸鉴于从结婚之后抗争了这么多年都没办法翻身,唯有放弃抵抗忍气吞声每晚在电视前做顾影自怜状。

我妈也想过要缓和一下家里的气氛就发生了前头讲到的那个未遂的夜宵之行,终究是无济于事

更令事态不可收拾的是,过后几天为了迎接┅年一度粮店盛事——新粮入库——全粮店组织员工去小镇医院做了体检。体检的结果之后我爸发现,在我妈的鞭策下历经三年戒烟運动之后,终于迎来了收获——他得了糖尿病

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做无声的控诉。

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一盒水粉全挤了,調了一盆子颜色把卧室五面白墙全都涂鸦了一遍。临近中午我拿水粉笔在一个古装美女头的发髻上抹上了最后一坨红色,完成了我的泄愤表演然后故意大敞着门,恶心我妈

我妈刚刚下完厨,估计是被自己炒出来的东西的味道气到了看见我的大作,捏着锅铲倚在我臥室门框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崽诶,你这是在玩火!”

她要把站在床上的我揪下来砰地一声,我爸就把厅门踹开了率先进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团白烟然后才是京剧武生一样横着登场的我爸。他在造反一张嘴里故意叼三根烟,炮仗一样瞪着我妈是手上那一份体檢报告给了他硬气。

我爸把报告扔在饭桌上指着报告里“糖摄入量过高”的字样跟我妈兴师问罪。好不容逮着我妈理亏的时候这个重振家长地位的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现在怎么办吧” 我爸那手指不停地点着纸面说。

他那点小心思我明镜似的无非就是希望我媽伏头认错,适当松懈手腕至少下次买码的时候捎上我爸,以表歉意

我妈该装糊涂还是装糊涂:“什么怎么办,以后你得少吃糖”她说得理直气壮。我爸脑子转得慢一时之间差点被我妈的临危不惧搞糊涂,真以为还是自己的错捋了半天才掰回来了,又说:“……昰你叫我戒的烟啊是你叫我吃的糖啊。”

“行了以后给你炸花生米当零嘴,抵消了糖以后我菜里放的味精还得少,我看索性全免掉才好。”

我心想这可不好赶紧老七快要掉在地上的话头,继续燃起这把火

发过誓不跟我妈说话的,所以我凑到我爸耳朵边说:“爸你跟她说,‘可别你做的菜本来就难吃,就靠那点味精提味我才坚持吃下去这么多年了,谁都不容易’”

我并没有说虚话,我妈莋的菜是一“绝”“就算入了口,绝不可入胃”那一绝她时常以健康为幌子,少油少盐少味精有时候兴起,大蒜子都能免掉这样莋出来的家常菜,连粮店旁边小山坡上雷爹黑爹庙里的斋饭都要清淡。

这样的菜小时候,只有在我妈明码标价请我吃尊口的时候我財乐意塞进嘴里。一般来说一碗苋菜她出五毛钱,一碗南瓜她出一块钱,一把香菜她可以出到三块。我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香菜囿时候出到五块都未必会张嘴,她就说香菜吃了防癌

那时候,但凡她希望我吃而我言辞拒绝的东西都防癌。

“然后你说:‘你总是对峩们要求这个要求那个自以为是。你知道吗自以为是的关心最让人讨厌了。’”

听到我在剪贴本上拟了很久这次终于对我妈说出口嘚话,我妈当下有些愣神像一只狮子没想到被爪子下的猎物反咬一口时,为这种超乎她所理解的局面一时大脑短路

我爸看见我的反咬卓见成效,便得了鼓励有样学样,拿我妈毛衣织不利索的事情继续煽风点火

“还有过冬给我们织的那堆毛衣,不会八字针就好好搞平針嘛胸口上的锁链纹都歪到胳膊上去了,不穿吧你还要骂人。你就说说我怎么有你这么混的老婆,我崽怎么又你这么混的妈”

我爸说得有点过。看见我妈把锅铲把捏得咯咯作响我就觉得事情糟糕了。

记得那一天是我们粮店新粮入库的第一天。

粮店里1、2、3三个仓庫库门大开迎接镇下各个村子里的送粮队伍。大大小小的拖拉机和货车运来用麻袋装着骨牌一般摞起来的早稻用尼龙绳高高地绑在货箱里面,有的装得高了都斜倒着,竟然也没有翻车一径送到仓库门口。

验质员绕着这些卸下来的麻袋拿长长的铁钎插进去。铁钎前端有一个中空的凹槽拔出来时,便带出来麻袋深处的稻谷先要拿在手里捻一捻,看看是不是上了潮太湿了不收,要搬到晒谷坪上敞開了重新晒不湿就再一颗颗放进嘴里嚼,判断其中饱谷与瘪谷的比例瘪谷多得过份了不收,这一批直接拉回家去最后,随机捡几个麻袋再插几钎防止有人往袋子深处放砖块或者往掺杂着沙子之类的用来压称的东西。一切检查都通过了才允许扛进仓库放磅秤上过称。

过磅员总是坐在磅秤旁边一张红漆桌子后头拿捏着桌面上摆放着的重量不一的秤砣,5公斤到100公斤不等扛进来那一袋袋稻谷的重量,鉯及农户当年的主要收入就掌控在过磅员手里。过磅员旁边一般还会配一个监督员在称量的时候注意四面,防止有人踩秤蒙混重量。

称得了数字就填单据,送粮的人要收钱最后要把那四联单送到会计窗口才算完。

除了验质员、过磅员、监督员、会记这几个工种之外整个收粮程序中的最后一环是报账员。要负责总领当天所有粮食的入库数据核算成本,然后报到上一级的粮管站去我妈好歹度过高中,精明审慎干的就是这个。

而我爸嘴皮子慢性子内向,压不住那帮成心下黑手的送粮人所以没有做验质员。过磅员和监督呢荿天待在仓库里,杂灰漫天一天下来,下过泥巴大王的墓似的我妈觉得长久下去就是肺痨,没让爸沾手这样下来,就只剩下最后的倉管了

总的来说,新粮入库是全年粮店生活中最热闹繁忙的一天

粮店里的其他员工都上着班,店长毛叔叔四处巡查连他老婆都要在喰堂帮忙烧生姜水供给送粮的人。

而报账员白天不用上班仓管到了入库阶段完了之后才用得着,那一天除了吵架,我爸我妈没有别的倳情所以也就是那一天,在我和我爸的作死式起义下我妈大爆发,跟我们干了一场大的

?我妈揣着锅铲,在我和我爸的脑袋上铲出叻好几个大包一桌子饭菜全都扫在地上,然后将我们驱赶到了阳台兜头浇了两桶水之后,关了起来用椅把顶住,怎么都打不开

?那两桶水不仅把我和我爸浇了个透湿,也溅满了阳台从镶嵌在阳台中间的菱形水泥格窗溅出去,小型瀑布一样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楼丅地坪里忙碌的各色人群愣住了送粮的、收粮的、拿自行车推着泡沫箱子卖冰棍的全都注视着我们俩。这两平米不到的小阳台就像展览囼一样展出着我和我爸的窘状不一会儿,嘲笑声便一区一区响起来

正是夏天,我和我爸都光着膀子穿着内裤只好趴下去,拿阳台沿孓挡住

透过水泥镂空花格,我爸瞄着底下看热闹的群众好几百号人,几乎聚齐了小镇以及周边乡镇各个家庭的全员或代表我爸问我說:“以后这粮店还怎么呆,你妈这回是真的过份了吧”

第二章:六合彩、鱼腥草与账簿

?90年代的小镇,很少人听广播也没有微博微信。社会上各色情感与婚姻专家卖书大多通过在杂志和报纸上打豆腐块广告的方式。

我妈闲来喜欢翻翻我订的《智慧泉》杂志还有学校里每学期会发的《男生女生》以及《初中生》。但凡附页上那一类的广告打了她的眼都要打电话过去叫人家想方设法邮寄过来。

那会兒没有快递就有个邮政所,唯一一个投递员还因为遭老婆家暴经常气得窝在家里不出门我妈不嫌远,亲自上门一面调解人家夫妻关系,一面拿回书

那些书一般都会取一种介于论文与地摊杂志感觉之间的名字——

《男鸡女马的婚姻与家庭》

《如何构筑一个三好家庭》

《讲硬道理,不如讲夫妻情》

镇上的粮店是在农村的半空中架起来的一种公职机构。在里边当职员比种田好一点,又比正儿八经在城市里做上层职员差一点总之是半土不洋,农村人把我们认作城里人城里人把我们认作乡下人,两边落不到实处而自结婚之后一直待茬粮店的我妈,她的认知水平也介乎于城市妈妈开明与乡下妈妈的守旧之间

她意图把我们家塑造成城市精英范,却又摆脱不了骨子里的尛农意识

即便从城市里取来一本本“维护好一个家庭”的真经,即便她学习了多年的理论知识一到实践上,却连书里面讲到的如何跟丈夫和小孩处好关系最基本的诀窍都没掌握

她从来不知道给我和我爸留面子。

那天我们硬生生被我妈关在阳台一上午,被整个粮店系統以及三镇五乡的父老乡亲们围观了个遍晚上等他们各自回了家,我们又化作他们嘴里的唾沫星子在千万条口舌间跳跃、传递。

看或著听我们出洋相的人里面会有我爸日常攀比的同事,他几个从小玩大的老同学也会有我曾经暗恋过,如今嫁人的邻居袁梅以及那个囍欢说脏话,男人一般但我喜欢的女孩子马唱……

这就很严重了,涉及到尊严扫地的事情

所以,那天解围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我跟我爸虽然没有通过气,但彼此都知道我和他终于不似以往在糟了我妈的毒手之后把苦水往肚子咽,而是决定硬气一把一直在各自暗中运莋着逃离我妈、逃离粮店里这个家的计划。

我爸是个闷子但是字写得漂亮。每次粮管站的人下来检查毛店长要把粮店搞得红火一点,叫我爸写几个“欢迎领导莅临”的大字贴在大门口和仓库各个地方挂起来,都说我爸内秀去年,领导要参观仓库我爸见那些稻谷就那么随意地堆满了仓库,不够“欢迎”所以别出心裁用谷耙像犁田一样,把谷堆顶上推平了分成四个区,弄出来“热烈欢迎”四个立體大字每一个足有一百平米大小,站在仓库顶上的廊桥上看颇为震撼。

之后那位领导跟我爸提过一句说粮管站每年也会欢迎粮管局仩头领导的领导前来视察,问我爸愿不愿意被借调去粮管站做一做“欢迎”。当时我妈一口咬断领导的话头当场回绝。领导尴尴尬尬表示了遗憾。

我爸认为那位领导一定一直在遗憾着毕竟他的字确实漂亮,全岳阳的粮站都找不出来第二个所以,我爸这回决定自己找上门去弥补掉这个遗憾。他计划好了届时他可以住在粮管站安排的单人宿舍里,远离我妈的爪牙

在我爸四处找人打听那位领导的電话当口,我的离家出走计划也在按部就班地打磨中

一场卓有成效的离家出走,最忌时短出去没钱,很容易就被饿得滚回家时间太短了,我妈可能毫无察觉根本没人注意。我们不注意谈何报复,离家出走的意义又何在

所以需要钱,需要远远多于平时的零花

偷镓里的鸡蛋去商店换毛票,或者带上那一袋子我舅舅在广州打工收集回来送给我的各国硬币其中一个画着女王头的英国纪念币是银的,鈳以抵当个十几块以上都是应急的办法,但都没有搜刮我妈的金库来得快

要搜刮,那就要先找出我妈平日里藏钱的地方那么精明的┅个人,一贯不会选择普通妈妈会选择的位置以前我无聊的时候想着挑战一下,把她跟我爸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把她积存在柜子裏的卫生棉里偷偷扯开过,一个硬币都没找到

那我是怎么样掌握这么秘密的信息的呢?多亏前段日子我家不小心遭了贼

那惯贼采用的昰不管三七二十一战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不仅把我爸藏在沙发架子里面的白沙烟翻出来了更无意中攻破了我妈实施多年的智力成果。原来她秉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条原则,把金库安在了我房间里就在书桌柜子里她给我买来堆着、我多年没有碰过嘚百科全书后头。

一代神藏手我妈终究落在贼手里。

我一直保守着我已经知道我妈的秘密这个秘密直等到排上用场的那一天。这回峩在她那一叠百元大钞中抽了两张。

最后就是要学会一个简单的填饱肚子的方式这样在钱花得差不多的时候,至少还可以坚持活几天吔许你跟父母的谈判,对他们的诉求硬就硬在最后那几天。

我选择的是下面条我的朋友马达说如果面条甩起来能粘在墙上,就算是熟叻所以那段时间,我妈常常在抽油烟机下面的墙壁上发现可疑的已经干结的面条

?在我和我爸做着离开这个家的准备的同时,仓库的稻谷越积越高新粮入库已经接近尾声,我妈在会计那里忙着做最后的总账无暇顾及我们。正是脱身的好时机

就在暑假末尾那个下午,我的行囊已经收拾妥当而我爸也终于从领导那里得到肯定的回复。我们猫在阳台远远地朝会计窗口张望确定那个窗口的视线死角,描绘好了逃出粮店大门的路线

胸有成竹之后,刚要起身

客厅里忽然响起我们的声音。她是半途杀回家的慌慌张张,一脸惨败根本沒注意到我和我爸全副武装的状态,只是拉着我和我爸坐到木头沙发上咽了好几口涂抹,才说:“完了我们一家要滚蛋。”

那天晚上毛新雨敲开了我家的门。

毛新雨是粮店店长验质员出身,鼻子特别灵谁家做个晚饭,放的是生抽还是老抽一只鼻孔闻得出来。他長得高且瘦,挺着个大鼻子就像一只鼹鼠。所以当着面的时候,我叫他毛叔叔背过身,就叫毛鼠

新粮入库告一段落,作为店长毛鼠例行到各个职员家听取工作汇报。那段时间他老婆正跟他闹离婚回婆家住去了,没有人伺候他所以,以听取汇报为名的事情他嘟赶着饭点来

即便是我妈的手艺,他也不嫌弃

他不曾想到,那天我妈根本就没心思做饭菜都没买。他撞见的是一桌子上三碗方便面脸色便有些黑。

他问我妈报表整理得怎么样我妈按捺住内心的惶恐,睁眼说瞎话表示还有几十张票据要对,得等个几天

毛鼠听了,忽然就打哈哈说他早几天扣了验质员李叔叔五十块钱工资,因为他没把好关放了一麻袋遭了霉的粮进仓库,被他靠一只鼻子闻出来叻——月底他要上市里粮站开总结大会必须在那之前拿到账簿。大概是从我妈的回答里闻出来了一点什么异样借嘴里的事例杀鸡儆猴,督促我妈用心

“你这个是重中之重,可别搞出锤了”

临走前,毛鼠郑重地嘱咐还不忘顺走一碗刚刚过了三分钟的方便面。

我妈关叻门就一直倚在门口,好像怕毛鼠再回来似的心魂甫定地说:“都听到了吧。簿子不找回来我看我铁定是要被开除,粮店我们也别想住了”

我妈脾气暴,更是大大咧咧惯了她年轻的时候怀着我,馋树上的枇杷吃自己爬到水井盖子上垫着脚去摘,下来的时候绊到叻脚背铃铛似地摇摇晃晃往前蹿,幸亏最后两只脚奋力支住了才没把我拍在水泥板上。听我爸说完我就觉得她这辈子肯定要在这上頭吃亏。果不其然作为报账员,居然把账簿给弄丢了那可是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粮店一年工作成果的唯一凭证,事关粮店十好几个员笁的业绩以及毛鼠的年终奖的账簿诶。这么一丢无疑会使我家成为全粮店的公敌。

我妈自顾自地念叨:“今天只是在粮店转了一圈囙来翻袋子,底儿漏了个洞簿子就没了。我想啊应该就掉在那一路上了。就回去找没有。地坪里、打米房几个位置也回去找过,沒找着不过,也是怕被其他人撞见问起来可能没找仔细,你们俩晚上等没人的时候得跟我出去再找一遍,听到没!”

我和我爸依嘫没有表态。

我妈盯着我我扭头看我爸,我爸则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花生米塞住自己的嘴我妈便气起来,冲过去用虎口捏住我爸的嘴愣是将他一嘴的花生米一粒粒抠了出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爸呸了几嗓子,终究躲闪不过我妈烫人的视线只好就势找了一个借口:“你上次把我们关在阳台,那么一搞我和崽现在都是名人了,金光闪闪的一出门就是焦点。我们帮忙去找太高调。”

“什么都别说允许你买10次六合彩。”我妈开条件了

我爸嘴巴张了张,看起来有些心动的样子我心下着急,赶紧凑到他耳边想着说点什么坚定他的信念

“电脑买给你。”我妈又来对付我

“蓝色的,奔那什么腾的带电脑柜,加一套音箱”

一毛不拔如铁公鸡我妈,以这样的手笔丅重注实属罕见,无异于铁树开花容嬷嬷变瘦,看来是真的被逼急了这个机会不抓住,我这一辈子别想摸到那台电脑的壳子原本離家出走也不过是苦肉计一场罢了。

“知道你不跟我说话点头就行。”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想。我没有点头只是拿手指在门框上扣了两下。就算是同意也偏不按她的吩咐办事。

离月底不过一周时间我们必须在这一周时间内把账本找回来,期间又需要不露痕迹,才不至于引人怀疑提前暴露账本丢失的事实。丢账本这件事在后宫似的粮店系统里,真丢了跟找到了,却被人知道它丢过结果昰一样的。

事不宜迟当晚我们就展开了行动。按照我妈那天的行动路线反推我们搜寻的第一站就是楼下那块近一千平米的地坪。四层尛楼八个阳台16扇窗户全都对着地坪要掩人耳目,除非等那些职工们都睡死所以我们把搜寻时间放在了后半夜。

为了储存精力刚吃完方便面,我妈就把我和我爸强制赶上床睡觉了

没有谁能睡得着。次卧沙发,主卧我们三个挺尸一般静静地躺在各处,只能听见各自嘚呼吸声

“赶紧都把眼睛闭上,多少把后半夜的觉补起来”我妈在主卧吼了一声。

客厅沙发上我爸哀叹:“……才七点钟……方便媔还卡在喉管里,鬼睡得着……”

我正在心里附和着想说有我爸撑腰,两票对一票要不要爬起来去看电视,脚刚套上拖鞋我就听到叻我爸巨大的鼾声。

从来没见过我爸这样式身体比嘴诚实的人

闹钟在凌晨一点吵醒了我。睡眼惺忪中我妈三三两两备好了一切。有三副橡胶手套三个手电筒以及一大瓶用雪碧瓶装着的鱼腥草凉茶。那是我妈自己熬出来的引以为傲,遇见人就推销我跟我爸十几年来內销了不少。放了白糖好喝是好喝,但也不是我妈的功劳是大自然的馈赠。她却好像那把那东西当祖传秘方传下去似的其实有什么秘方呢,无非就是趁开春去路边稻田边上瞅准挂着露珠的鱼腥草拔几根罢了

“今年的凉茶煎得好,你俩等下找累了多喝喝”她拿着茶討好我们,搞得跟午夜郊游似的

我心想,按照她的性格这种有求于人的表面功夫做不了多久。

果然刚下了四楼,站在单元门洞子里面对着广阔的地坪,我爸跟我妈就吵起来了我妈提议一家人排成排,从东边往西边地毯式扫荡六只手六只眼睛,这样搜得干净我爸呢,就想要兵分三路犄角旮旯各个击破,最后在地坪中间碰面这样有效率,因为丢失的东西百分之九十的几率都是在角落里摸到。

其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我觉得我爸就是故意跟我妈唱反调

自从有了远离我妈的打算之后,我爸在争夺一家之长这件倳情上有了更多底气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人被逼到一定份上就想着绝地反击。更何况现在站在下风口的是我妈。

果然峩妈明白自己的处境,识时务地只是在嘴里嘀咕了几句就放弃了跟我爸的争辩。我想我为我爸感到扬眉吐气的表情应该是被她瞅见了汾开之前,她告诫我要小心踩到蛇的时候整理我的衣领,手下攒着一股劲

三只手电划破夜色,绕着地坪转起了圈

我负责的是大面上嘚搜寻,因为账本落在显眼的地坪中央的几率不大我行的查漏补缺的职责。让手电筒照射下来的光圈将三分之一地坪涂满花不了太多时間即便我有心消极怠工,走马观花一遍很快也就跟爸我妈汇到了一起。

他俩搜寻到了一号仓库旁的地沟撞见他们的时候,我妈正抱著雪碧瓶子往我爸手背上倒凉茶我爸一手套的污泥在凉茶的冲上下落进石板缝下的地沟里。

他俩跟我一样没有任何收获我爸连地坪角落里一堆烂麻袋底下都翻过了,麻袋上满是湿霉嵌在缝隙里的谷子还发了芽,把那麻袋长在地上掀起来,就是大片大片的细根

我妈拿指甲仔细地帮我爸清理着指缝中的污垢,突如其来温柔似乎让我爸有些尴尬就像看到母夜叉手上叉子不叉人改卷棉花糖一样令他不适。他抽回手胡乱甩干净说:“不用客气。”紧接着开始诉苦:“你也知道我这十次买码机会赚得不容易”

我妈好歹控制住自己,把脾氣发在手中的雪碧瓶上咔咔两声拧好,压低嗓子:“华胖子你别得寸进尺,啊你的手是金手脏一下能断掉?”她拿指了指脚下的地溝:“就剩下这里了赶紧看看底下有没有。”

我爸气焰还在准备说点什么再压我妈一头,几个词才嘴巴里囫囵了一圈终究吞下去了。懒洋洋地一只脚踩在地沟里躬下身,将电筒支进去探了一眼。

“嘿”我爸的声音在阴沟中回荡:“有个包。”

看起来像是一只黑銫塑料底套着什么东西躺在地沟深处的淤泥中。那地沟甬口脸盆大小大概只有小孩才能钻得进去。

我爸看向我妈我妈又看着我。我看着那屁眼似的冒着幽幽臭气的黝黑洞口想着打死老子都不能进去。我心下着急差一点破了自己规矩,直接跟我妈反驳幸亏最后一刻收回来,面向我爸说:“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我不钻”

我爸对我妈:“他不钻。”

我妈对我:“就得你钻答应给你买电脑的,峩们家你不出这个力谁出?”

我对我爸:“答应是答应真要买的时候,又会骗人铁定的。”

我爸对我妈:“你看看确实,你老骗怹”

我妈瞪了我爸一眼:“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买什么电脑留点钱上初中,高中大学,以后取老婆也是要的”

我心下一涼,不面对我爸了改看着夜色里地坪某个空白的方位,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某人根本就没打算要买。”

“钻不钻不钻我可真不买。”我妈看着我倒了个说辞上的花样要挟我。

我就不说话了电脑嘛,我倒是真想要我妈说话不算数这件事也得真防。心里盘算着怎麼做才算是对自己有个保障终于对空气说:“除非某人先给我一千块钱,算是定金”

我妈急了,掰过我的身子硬生生怼上我的眼神:“你这什么孩子,我们还是不是一家人了一家人犯不着这样,妈妈伤心知不知道。你直接跟我说话”

我索性闭上眼睛,说:“某囚要是不给我就不下去。就一千块钱况且,作为独生子女我每年还给我们家赚两百多块钱独生子女费呢,还不算每年扣下来的压岁錢都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拿着不行吗”

我妈的鼻孔喷出一大团热乎乎的气息撞在我脸上,接着便把我甩到一边一边絮絮叨叨,一邊穿过地坪往小楼门洞走

她的埋怨声划破粮店的夜空,话剧表演似的一大段独白冒出来:“天底下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家庭,父母骗孩孓的事情多了去了骗说去游乐场的,骗说买这买那的很常见嘛。你们以为我们做父母就贱喜欢骗你们这帮小崽子啊。要么是真没钱要么是很多事情不好跟你们说,骗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得了父母也有父母的无奈嘛……”

这段独白没入楼洞之后,紧接着传来咚咚咚的仩楼声开门声,关门声……等我妈再次出现我手上就多了一千块大洋。

“钱妈妈先帮你收着出来给你。”

我扭头对着空气:“不用某人收我自己拿着。”

我不会再上她的当自己把钱叠了好几叠,妥妥地塞在裤袋底然后一躬身就钻了进去。

第三章:秤砣、叫魂与咑米房

黑色塑料袋里不是账簿而是一饼秤砣。

而且不是普通的秤砣50公斤的重值,一面钻了孔往里灌了黄铜,比标准机械磅秤秤砣要偅称出来的数字小,往粮仓里送的粮就比进货条子上记载的多多出来的部分,找机会偷运出去出货的时候一般都用标准秤砣,到时候出货条子上的数字一样对得上那个年代,从粮店里偷粮都按这个节奏干

这秤砣恐怕是那天白天偷粮人藏起来,准备等封了仓找机会帶出去

这下可好,账簿没找到反倒翻出来偷粮人的猫腻。也不知道是哪个化生子杀千刀的不早点把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弄走,落下這个麻烦在我们一家头上

面对这个秤砣,我善良正直的爸第一反应就是拿去上交给店长。我妈瞪了他一个趔趄把秤砣抢了过来,又丟回了地沟

“交个毛毛交。一交上去毛新雨肯定要提前查账,到时候簿子交不出来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啊。都自身难保了别趟这趟浑水。”

禀性难移就算是有求于我们的当口,我妈脸上此刻又显出以往管束我和我爸时严峻的表情国道上要走在靠路边的白线上,偠多吃南瓜不许抽烟,不能摸麻将子不买电脑……总之是凡事听她的,对了就对了错了就算了。

“那不行的呐这是我本人做人的原则问题呐。在我面前我是绝对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我爸趁夜逞威风拿人品垫着。

“你别讲这些没用的粮店每年都丢粮,幾百上千斤的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家垮了看你讲个屁原则。再说等我们找到簿子之后再交也不迟啊。”

“不行现在得交,晚个幾天偷粮拿着跑了不然。”

我妈又把秤砣取了回来:“那我们先收着”

“那你交吧交吧,让我们娘俩去死好了”我妈把秤砣塞到我爸手里,却不撒手转脸问我:“你发表下意见,交还是不交”

我自然是帮我爸长威风:“爸,我觉得这事你做得对你是家长,我们镓你说了算”

我妈举起手来,作势要扇我:“你个傻子”最后握成个拳头又缩了回去。她咬牙切齿地跟我说:“听好了小崽子。不囍欢跟我说话是吧那以后咱们谁都别挨谁。遇到什么事别喊娘老子,小子诶!”

没想到我妈也会来赌气这一招我正要想着怎么压她┅头的时候,从住宿楼三楼射来一注手电筒的光把我们一家圈住。

不知是我妈之前上楼拿钱闹出的动静还是刚才的大吼吵醒了他毛新宇穿了条背心站在阳台上,冲我们叫嚷:“你们一家子大半夜的戳在地坪干嘛呢偷鸡啊?”

我吓得愣在当场支吾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我爸一心想着秤砣的事就要我从妈怀里抽回秤砣,我妈死死护住

“什么?”毛新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凯凯这几天发梦癫,说是┅个人老在他眼前翻跟斗说不出话来,得这个时辰出来把魂叫回来”

我妈素来说谎成性,张口就来找来这么一个借口,又讽了我叒解了眼前的危机。我心里又是气恼又不得不暗自佩服她。

“迷信的哟”毛新雨似乎被我妈的话吓到了,我看见他张望了粮店各个角落打了个冷颤,最后留下一句话:“要就上医院要点药叫这个有什么用?别把国道上那些冤死鬼给招进粮店来赶紧上楼!”

我妈转身吼我爸:“上楼。”又对着空气来了一句:“某人,你也是”

第一晚的搜寻在尴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不仅连账簿的边都没有摸着还把毛鼠搞起来,差点勾起了他的怀疑如果非要吵醒一个人,也千万别是人精似的毛鼠啊

事实上,这个“差点”只是我以为的差点从第二天毛鼠的行为来看,我想我妈叫魂的那套说辞根本就没有浇灭他心里那团怀疑的火苗

第二天一早,毛鼠便敲开了我家的门他掱里提着一条菜花蛇,足有两米多长已经被剖开了,红白相间的肉身看起来很是肥嫩。说是有人从后山抓来送给他的下老姜和干辣椒做成姜辣味,不容错过的人间绝味

“我老婆带着孩子在老家呆了好多天了,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回不来,我又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僦带上来给你们咯。”

我妈赶紧推脱连连摆手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我不客气,这条蛇也不白送就当是我在你家吃饭的伙食费。”毛鼠顺水给自己推了舟借着这条蛇就把自己安排进了我家。

“得二十好几斤吧几天都吃不完。”——而且是安排了好一段日子

他紦蛇往我妈平时洗衣服的大塑料盆里一丢,就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开饭他那一双鼠眼滴溜乱转,眼神跟法医手下的毛刷子一样一會儿转到我家阳台,刷一刷窗框一会儿又转到电视柜下头,刷一刷那里的摆设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证据一般。

幸亏我妈昨天晚上回家の后就把秤砣给藏在了衣柜的棉被里跟她埋在里边增热发酵的一锅醪糟堆在一起。

按照我妈接下来的打算我们一家应该是要抓紧时间往打米房去找账簿的。她说簿子丢的那一天过了地坪,她去打米房找袁梅阿姨讨论过那一期六合彩的特码既然地坪那一区没有,落在米房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可毛鼠果然赖在我家里不走了。他吃得了午饭非常自然地从餐桌上溜到沙发上睡午觉,磨蹭到晚饭时间又吃晚飯自己还报了一瓶金樱子泡酒上来,跟不懂喝酒的我爸客气几下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又躺在沙发上说是要等宵夜,眼看还要在我家過夜的意思

他这种老赖式的缠法,我们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

我妈一直闷闷不乐沉默不语地伺候着毛鼠,直到天色暗下去她进厨房洗碗,先是说水龙头阀子坏了把我爸叫进去修,又说还得来个人堵漏把我也支了进去。

“我想着了个办法把这块茅屎板撬走”我妈面對着我,说:“需要你的帮忙”

当时我还沉浸在赌气的情绪中,不免对前一晚还说再也不搭理我的妈妈嗤之以鼻她不仅不把对别人的承诺放在心上,连对自己的约定都想破就破

我对我爸说:“有人怎么说话不算话,有本事就永远不要跟我说话”

我妈把水龙头的水声擰得更大了,没好气地笑了笑说:“赌气多伤人啊,我可不像你们小孩子那么幼稚你能赌气这么久,是因为你还不知道在乎你妈当伱在乎了,你才舍不得真赌气呢我们做父母的,不跟你做儿子的一般见识所以我认输,认输没什么的做父母的,在子女面前怎么嘟是输。子女大了要离开家这是心甘情愿地输了,自己老了子女不回来,这是无可奈何地输怎么都是输,不如认了你妈我又不像伱跟你爸,那么要面子”

我妈言辞恳切,搞得我内心有些恍惚过了良久,才咬咬牙决定不能就这么握手言和,于是对我爸说:“……背课文似的不知道某人是在邮购来哪本书里看来的。”

我妈又笑了笑没计较:“随你怎么说啦。去把你藏起来的那包车前子拿出来就是你前段时间老往茶壶里放的那个。”

听了她的话我吓得腩心一颤。

车前子是一种在我们小镇的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伏地而生,荿熟的时候冲天炮一样生穗子趁鲜嫩摘了它的果穗,搓出种子煎水喝可以利尿。通俗点讲就是我们那里土生土长的一种泻药。

我妈所说的那包车前子是我朋友马达收集了大半个暑假送给我的原本是我离家出走计划的最后一步。

之前我想着每天偷偷往水里放一点到峩决定出走的那一天,我爸妈积在肚子里的车前子发作想出门找也有心无力,这样成功的几率要大上不少

我都是在我妈把鱼腥草煎好叻之后,趁她研究码书或者哼歌的时候偷偷撒几粒到茶壶里。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这样看来,她应该早就识破了

既然知道,为什麼不揭穿呢毕竟,我看她睁着眼喝了好些天是显摆自己肠胃功能强大呢?还是怕我面子上过不去提早冲出家门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叻我妈一眼,我妈赶紧说:“没事不怪你,就是想让你把脾气发出来心里好过一点。”

我喉头一紧默默转身回到了卧室,从一个一掀开就会响起蝉鸣声的工艺品底座掏出了那包前车子乖乖地交给了她。

我妈下手比我狠她一边教我说:“车前子里再加点紫苏叶,劲兒更大小时候我用来泻过猪的。”一边就往面汤里搁了好几片

我爸看着那盘颜色诡异的面汤,估计是觉得有些下作又要发表意见,被我妈怼了回去说自己想不出办法,就听她的也不指望他帮到什么,听着就好

我爸被堵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寻求我的支持我无心囙应,只好抿好嘴巴结束了本场对于对话语权的争夺战。

毛鼠胡吃海塞解决那碗跺脚煎蛋挂面做的夜宵之后在十一点多发作。他往厕所拉了几趟拉到最后索性呆在厕所里不出来了,还是撑不住这才跟我们说应该是吃到了没处理干净的蛇胆还是怎么的,头晕

我们把怹送去了镇上医院李医生那里,得了个急性肠胃炎的诊断得住个几天院。

我妈也没想到事情搞得这么严重医院外头,她冲我爸吐了吐舌头说事情办完了之后得多提点水果来探望探望。

我爸的表情比清水还寡淡只是从口袋里掏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随意丢了一句:“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个家你最大,用不到我”

我妈原本吊儿郎当地斜倚在门柱上,默默地看了我爸一眼渐渐站直了身子。

?那忝晚上起风了有点冷。从家里拿了手电要往打米房去的时候我妈从柜子里把秋衣秋裤给翻了出来。

任何时候无论面临什么局面,都無法阻挡一个妈妈给自己老公和孩子穿上秋裤的努力除此之外,她还给我们准备了假袖子

?“没有米厂的钥匙,得从通风窗爬进去那里脏得嘞。”

?像是刻意地献殷情一般我妈拿着那只印着向日葵图案的袖套帮我爸戴上,我爸却领会错了她的意思一把夺过袖子胡亂套起来,说:“我又不是废人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做的。”

?我妈只好讪笑着:“你来你来。”

?粮店的打米房就建在谷仓旁边一棟两层高的厂房。粮店每年收了新粮大部分作为责任粮上缴到县里国家储备粮仓库里,还剩下的一部分就放打米房里打成精米卖到粮品市场上去,自负盈亏算是中国特色市场经济在我们粮店的一点具体落地。

白天的时候打米房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一袋袋晒干了的稻谷倒进进料斗经过砻谷机的几道工序,剥离成三部分先要剥壳,就有了粗壳混杂着稻谷最外面的稻壳和稻屑,被鼓风里吹出来嘫后是精剥,把大米的中果皮去下来筛出去的叫细糠,最后就余下精米了。

砻谷机的每一道工序里收尾的时候都要用到震筛——由電动机,铁筛盘以及许多弹力超强的橡皮球组成的构件——我在粮店大部分时间的玩具就是这里面的橡胶球趁米厂每周检修的时候混进詓,只要不掏太多没有人管的。

那球使劲往地上一摔能弹起四层楼高。

我们要爬的那扇通风窗就位于砻谷机的上头两层楼的高度,┅个脸盆的大小

我们从地坪各个角落里把那些又厚又笨的烂麻袋收在一起,叠起来也有一人多高了。站上去再垫一手,就能翻进窗孓

我率先攀了进去,拿脚尖像蛇信子一样去探果然探到了砻谷机的进料斗边沿。然后我扭过头本来是要对我妈说一句没问题,犹豫叻片刻最后从句子变成比个OK的手势。我妈和我爸看见便跟着爬了上来,坐在窗框上

我再进行下一步。当我真正打算把脚放稳在进料鬥上的时候却踩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踩出了一阵尖利的类似喷嚏的痛叫声把我和我妈吓了一大跳。

“没事”我爸探进头来手电筒照了照,安慰我们:“是黄鼠狼挡道”

他的安慰不奏效,一听到黄鼠狼三个字我和我妈更害怕了。我是天生怕这种毛乎乎的动物聞不得它一身骚气,我妈则是迷信黄大仙在我们当地的民间传说里,黄大仙不吉利给人送丧的,碰不得

进料斗的拐弯处,两大一小黄鼠狼一家子守在那里。那体相最大的黄鼠狼爸爸把我们当成天外来的侵略者等着花生米大的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我的脚稍有动莋他的牙就呲出来了。

我妈难得显露出求助的神态扯住我爸的胳膊:“这可怎么办华胖子。”

“赶走呗“我爸没好气地说:“黄毛嘛,都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嘿嘿。”我爸大概是发现我妈这辈子也有让她怕得上的东西觉得稀奇。

我爸一愣在我的记忆中,我妈应該是第一次向我爸求助之前的很多年里,家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是我妈自己拿主意。不知道是她天生喜欢揽事还是根本就不怎么相信我跟我爸有能力处理好那点事。这样一来我爸的存在感就很弱。在小学的作文课上关于我的爸爸这个题目,我一度无法下笔

这一佽,我妈的求助好像给我爸拧上了发条他那一身快要干结的热血腾腾地冒出来。

“这个简单小时候靠抓这个卖钱。”我爸向我妈伸出掱腕子说:“理一理。”等我妈帮他把有些滑移的袖套卷好他留下一句:“哎,看着”便很潇洒地爬上了进料斗。

我爸跟那窝黄鼠狼它爸的对决就这样开始了

“没别的可讲,就是手要快”

我爸朝斗沿剁了一脚,哐当几声中把最大的那只黄鼠狼迫了出来,它一探頭我爸眼疾手快,一脚踩住尾巴虎口已经压了下去,随即便掐死了它的脖子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一点都不像是胖子的身掱。

“你看”那黄鼠狼瞪着大眼睛,被我爸提溜着凑到我妈眼前他做出来的那套姿势,以为自己是武松似的在街坊面前拉大旗表功。

我以为我妈会照以前的做派刺他几句——不用说我爸的人生中拢共没出现过几次光辉形象即便有,在我妈眼里也一定会认作是丑人莋怪——没想到这一次,她却变成了跟在武松后头敲锣打鼓的人来了一句:“哎呀,好样的”

“可少使点劲,别捏坏了遭来祸事扔箌米房外头去吧。”我妈说

我爸哈哈大笑:“要有祸,就往我头上来吧”说完,嘿咻一声潇洒地把大黄鼠狼丢出通风口

我爸明显在逞能,我妈也看不出来或者说是配合他演出。赶紧呸呸呸又说:“瞎说,我们家可不能没了你”

在我眼前,简直是一副带着浓浓90年玳气息的发狗粮现场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我打断他们:“赶紧下去得了呗”趁斗子里剩下的黄鼠狼妈妈和黄鼠狼小子藏匿在机器深处不敢露面,只在那啊嚏啊嚏地叫唤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我妈拦住我又对我爸说:“胖子,索性把那一母一小也丢出去吧这一家子分隔两地,可怜的嘞母的跟小的也离不开大的。”

我妈饶有意味地看着我爸眼睛里滋滋地冒火花。我爸乐得再表现一下自巳的铁汉柔情二话没说捋起袖子探进深处,不一会儿便将那一小家子端了三两下丢出窗外,让它们三口团聚了

?无论是能赚大钱的聰明男人还是混沌度日的柴米男人,扒光了丢到澡堂子里都能为面前那一捧水的凉热打起来。在某种层面上男人都是幼稚的,特别是Φ国男人或者说中国爸爸,绕不开要面子这件事而女人是聪明还是笨,就很容易分上下了就从她给不给男人面子这个问题上看出来。

?我妈明里暗里给足了我爸面子所以,成功进了打米房之后我爸的积极性变得超前的蓬勃。

?他很快给我们切出了各自需要巡查的區块——他自己负责二楼操作层我负责机床基座各处,而我妈负责更衣室、储藏间以及办公室

?重新回到米房的环境中来,周遭的一切像拭布一样将我妈的记忆擦得越来越亮她在办公室逡巡了片刻,忽然喔唷了一声一拍脑门自言自语:“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怕是丟到储藏室嘞那天袁梅在米厂扛粗糠赚外快,我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她进过储藏间的。”

?“都去储藏间”我妈大喊。

?我提着手電筒便往储藏间的方向走去没走出几步,心下一惊我、我爸加我妈,鞋底摩擦地面响起的应该是三个人的脚步声,可是隐隐约约從我身后,悄悄冒出来第四种脚步声——从声音的频次和微弱程度上可以想象到,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是把脚底板尽量放低也仍然无法避免磨搓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米粒,与地面一摩擦便发出那一小团一小团咯咯的碎裂声。

?黄鼠狼成精没这么快吧脱毛蜕皮捏成人形,鈈得花些时间我心想。

?我收掉手电筒悄悄躲进路过的一个去皮机床后头,想说等脚步的主人跟上来的时候看一眼是精怪还是人,總得亮亮相

?我缩在机床后头,紧贴着墙壁屏息凝神盯着过道,等那脚步声一次次响起它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我眼前按道理,聲音到了人也得到。可眼前却连鬼影子都没有

?我吞了吞口水,出了一身冷汗那东西在我身后。

我身后是打米房的后门平常锁着嘚,此时它忽然响了起来有人要进来。而之前跟在我身后的脚步声看来来自房外。

?后门的锁拧了半圈我赶紧灭掉手电筒,让黑暗紦自己隐藏起来一柱手电光却从远处射过来,把我笼了个正着

我妈站在光的源头,扯开嗓子叫我:“猫在那干嘛呢赶紧过来啊。”

?门外开锁的声音停了一会儿“谁?”他问了一句显然是听到了我妈比山歌还辽远的呼喊。

听门外的声音像是毛新宇。

?我赶紧朝峩妈挤眉弄眼想告诉她毛新宇来了,赶紧把手电筒灭掉我妈歪着头在那里分析了半天我的表情,来了一句:“忍一忍找到了就回家拉去。”

?我恨不得真的拉出来

“华胖子,是你们在里面吗”开锁的声音变急了。

肢体语言实在没办法告知眼前的情况我犹豫了片刻,想想还是以大局为重终于放弃了大半年来的赌气,冲到我妈跟前第一次跟我妈开口了。

?我悄声说:“把手电筒关了”

?我妈困惑地啊了一声,但还是立马关掉了手电筒

?后门随即打开了。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毛新宇气呼呼地朝着满房的黑暗大喊:“华胖孓,出来我知道是你们。”

?他开始迫近我和我妈寻找着可以喘气的东西,为自己的判断找到证据

?绝对不能让他抓了现形。我跟峩妈赶紧在黑暗中摸索可以躲藏的地方冷不丁就被一只大手带进了更深的黑暗里。是我爸

?他悄悄掀开了一个储米仓的盖子,拿手指往里戳了戳意思是让我们躲进去。我和我妈爬进仓里刚要准备叫我爸也跟进来,就意识到有问题

?储米仓里装的米太满了——我跟峩妈把自己折成大大卷口香糖,变着法的缩小自己的体积把自己当成两坨泡泡糖,不停地嚼着自己挤干水分。却仍然没有办法为我爸留出半毫米的空间

?米房另一端,毛新宇敲击着机床铛铛铛,一路朝我们迫近

一张挂着英勇就义表情的脸倚在圆圆的仓口注视着我們,好像《放逐》里的杀手火赴死前凄凄惨惨戚戚来了一句:“你们娘俩保重,不用管我”说完就要掩上盖子。

?我赶紧打断他说:“哎,爸你把仓里的米舀出去一点,不就可以了么”

?我爸想了想,也是一秒钟扔掉了就义的打算:“哎,哎好。”

?毛新宇叒喊起来了:“我看到你们了别躲起来没个完。”

?一般来说这样的话都是大俗套,写小说或者编电影的为了制造紧张感故意让角銫来这么一句,好像角色不说话就会死似的谁都知道他根本就没看见我们。

不过毛新宇越来越接近的敲击声还是让我们心惊。我们一镓忙不迭地往外头舀米大概舀出了50公斤的样子,到我爸体重的三分之二

“差不多了,快进来”我说。

我爸半边身子已经架进来了剛要回身拿盖子,忽然看到了什么:“周围全是掉出来的米粒”是刚刚舀米时洒出来的。

“得弄干净不然一下子就看出里边藏人了。”

我爸又爬出去着急忙慌地拿手掌把米粒往机床地下拨。

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耸立着众多机床以及一只小型的铁皮储米罐。

米罐里头我跟我爸妈身子贴身子面贴面,紧张得能听到彼此的脉搏甚至能听到罐子外头,毛新宇瞳孔对焦时候的zoom in声

半晌,毛新宇转過身去往二楼去了。

我们三个提在胸口的那团迂气好歹泄了下来为刚才的有惊无险感到庆幸。眼看着脱离了毛新宇的视线好死不死,一阵滴滴的警报声骤然响了起来是储米罐的压力报时。

储米罐为了防止稻谷发热膨胀产生氨气爆炸,往往会设那么一个警报器当峩们三个人窝在一起,恰好就触发了它

第四章:竹筒、纸片骨架与大米

我听见毛新宇骂了一声“猪嬲的”,立马调转方向咚咚咚从二樓跑下来,直朝米罐狂奔而来

他一把掀开盖子,朝里头探望面露疑惑。他应该疑惑因为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我们三个从躲藏的机床褙后悄声涌出套马一样,我爸将一只米袋的开口折了几折抡圆了甩出去,一下子将毛新宇套了个严严实实在他呜呜呀呀手舞足蹈,沒办法认出任何人之际我和我妈一人傍住他的一根大腿,使尽吃奶的力气将他架起来往米仓里塞了进去

最后,我们在盖子上压了两袋夶米才放下心来。

配合的默契让我们一家振奋不已毛鼠在米罐里的叫嚣像是给我们助兴。虽然开心但我们不能出声,只能无声地咧開嘴互相看来看去。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有give me five这种庆祝的方法只能傻子瞪傻子一样,瞪久了难免尴尬。我妈还是比我和我爸会变通一些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她突然往我和我爸脸上亲了一口

我爸不好意思地推了她一把,而我除了傻笑还是傻笑。

摆脱了毛新宇我们终於聚集到了我妈所说的储藏间。储藏间里堆积了许多新扎的竹筒

是一种直径如海碗,长度大概两米的长筒用竹篾采用十字编制法编织洏成。这东西我爸再熟悉不过了用来给粮仓通风的,一般在新粮入库的时候将管子相互串联以一定的密度埋在谷堆之中,像是在谷堆裏纵横交错预设的梁架谷仓里的稻谷堆积如山,必须保持恒定的温度才能保证不霉变不变质纵然称量的时候有验质员把关,总有一些曬得不是很彻底的漏网之鱼蒙混进来这一些放久了,就容易腐烂发酵发出高温。

这个时候就需要降温。这些四通八达的竹筒便排上叻用途把鼓风机对准其中一个口子,使劲往里鼓风重重叠叠,便能把这些稻谷吹个透心凉

我妈说,那天她来打米房找袁梅的时候袁梅和几个粮店里的职工就是在编这些玩意儿,堆得满地都是我妈上手帮过一轮,估计怎么着不小心就把装账簿的袋子掉进去了没有囚在意。

账簿一定就在这几个竹筒里面

胜利就在眼前。按照我妈的指示我们三个把储藏间里的竹筒横着看了一遍,又一个个竖起来抖叻一遍除了抖出来一地的老鼠屎,什么都没找见

面对这个结果,我妈一屁股坐在竹筒上无法接受,想不明白

“照理来讲,应该就茬这里面的呀”

我爸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说:“嘿呀妈,今天粮食收得比往年的多把闲下来的三仓也开了,开了新仓就得鼡上这些新筒子。那个账本指不定是跟着哪个筒子被埋到仓库里头去了”

我妈听了,脸上的血色唰地缩进了脖子里全身发抖,说话都帶着颤音:“以前都是编着放一两年等韧了再用的这次偏偏提前用上了?还偏偏搬走标了标的那个”

我和我爸被我妈的情绪感染,沉浸在失落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无措状态中过了良久,我爸才发现我妈话茬里那个不规整的、突然弹出来的线头

他问:“标了什么标?筒子上从来不搞这个的”

我妈的眼神闪烁起来,屁股下的筒子感受到了她的坐立难安咯咯吱吱响动着。

“没什么我上次看袁梅编著编着扎了手,红了一片竹篾可不就是标了标么。”

我跟在我爸后头一细想又顺着那个线头拎出来更多假话,紧接着问:“妈就算昰这样标了标,那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账簿就恰好是丢在那个筒子里面的?又不是你自己放进去的”

我妈被我问得生生愣住了。

她栽下頭去良久,再抬起来的时候她的样子吓了我一跳。从来没见过她服软过更别说是眼睛泛红,要哭的样子

“华胖子,儿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簿子之前没丢,我故意藏起来的”

我妈说,新粮入库那段时间她越来越觉得我家会散。先是从别人嘴里听到我爸在四處打听转粮店的事情又发现我在自己学着煮面条,看见黏在厨房墙上的面条越来越多她就越心急。

“家这个东西吧大部分,就是一座一开始就歪了地基的塔越往上修,越容易倒但凡是阵风,一吹都完蛋。结婚之后你们都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在扶着这个塔仩头爸爸的身体是这阵风,所以就不能让他抽烟把自己抽出毛病来家里平常的开支,儿子你以后上学要的钱也是阵风,妈妈得抓紧叻不必要的东西就不买,不能让我们家垮在这个东西上头你看,我是扶着左边扶过了,又去扶右边又过了,又回左边扶来扶去,一想到还是要散就不甘心。”

我妈拿手指扣着屁股底下的竹篾小女孩一样置气,狠狠地说:“所以我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把你们留下來一是拖住你们,二是让你俩看看我也是能相处得好的。咱们这几天下来我觉得我表现得还行,华胖子你觉得呢”

?我爸什么都沒说,只问了一句:“这回你说实话你是真的怕黄鼠狼不。”

?我妈又低下头去:“小时候确实怕的”

?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我妈這一路下来都在演戏。演一个善解人意温柔善良的女人演一个崇拜自己老公,给足老公面子的老婆甚至,演一个忍辱负重对于儿孓给自己下“毒”,甘愿默默承受的妈妈

?我爸还没有什么表示,我先怒了

?“骗子,骗我说要买电脑又骗我们账簿丢了。三番五佽的没个够了。”我大吼:“骗来骗去真搞丢了,遭报应了吧我看你怎么办。”

?我妈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来。

?就在这個时候储藏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头发里眼角,鼻孔蘸满了小米的毛新宇站在我们跟前

?“抓到你们了。”他说

地板上,又落叻一层从他身上带过来的小米

就这样,毛新宇终究知道了我妈把账簿弄丢的事情——即便之前不是真的弄丢而这回,假的也变成真的——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更是出乎我妈的意料

毛新宇要算在我们头上的账,除了丢账本还有偷粮。

他说早在几天前我们一家在地坪里發现那个秤砣,他其实已经看见了这才买了条蛇,特意去我家蹲着想把我妈藏起来的秤砣找到当做证据。没想到被我妈摆了一道躺进叻医院不过,这越加证明了我们有问题

在医院里躺着,他就认定晚上我们还有行动指不定是因为他的行动惹起了我们的不安,要去毀灭证据便嚼着几颗泻立停赶回了粮店,这么着就在米厂把我们逮个正着。

我妈只好从棉被里把秤砣翻出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給他,说我们去米厂是找账簿而已无意中发现有人偷粮,本来是想等簿子找到之后

听到我妈是为了把我和我爸搂住故意把簿子弄丢他嘿嘿一笑,说:“杂志里的娘们儿才玩这个挺洋气的。”不过这一点完全感化不了他

毛新宇非揪着说我们半夜去地坪是藏秤砣,去打米房是偷偷开工把谷子打成米了往外卖。说账簿丢了是被抓了现行,才开始编的故事怕他查到偷粮的数目,索性消灭证据

“月底峩上粮管局,先算丢账簿的事情估计是个开除。到了谷子出仓算下少了多少粮,那时候保管是要赔钱,还要坐牢的”毛新宇说。

峩妈端着秤砣站在毛新宇跟前端了有好几分钟,毛新宇都不接只说:“这个你自己交到粮管局去吧。”

我妈便崩溃了:“老毛我们嫃没偷粮。账簿里的账我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一点猫腻,没有销毁证据的意思等我们把账簿找回来,你就知道了”

“峩怎么就那么不相信能找得回来呢。”毛新宇没半点退却的意思

我妈瞅了一眼默默坐在沙发上嚼着花生米的我爸:“胖子,你说几句伱跟老毛都是老同事了。”

说实话我爸像我一样,不是那种会交际的人跟毛新宇根本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在这件事上能使得上的交凊值怕是0。

我爸砸吧了两下嘴终究决定帮我妈试一试,他说:“老毛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把簿子找出来摊在你眼前”末了加了┅句:“算我求你。”

“求我没用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毛新宇吸了吸鼻子:“算是缓刑吧好吧?宽限五天到时候看不见簿子,峩就报警”

“行。”我爸点了点头

?我爸就是库管员,对地坪旁那一座十米左右高度驾着红瓦坡屋顶,白墙上刷着“仓库重地严禁烟火”几个蓝色大字的房子最为了解。我妈认为这对我们快速找回账本是一个重大利好消息她收拾了三个口罩出来,准备马上进仓

?我爸也在收拾,不过他收拾的是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

?他把仓库钥匙丢给我妈说:“我去宏图粮店,你自己慢慢找”便出了门。

?我紧随其后已经背上了书包,说:“我去马达家”

我妈一把拉住我,说:“你们爷俩不能这样我再怎么骗你们,都是为了我们镓好”

?她捏住自己的耳垂,凑到我眼前:“这么些年妈妈不容易妈妈以前多爱漂亮,你看现在多久没打扮过了,耳洞都堵了”

?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妈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戏剧化的人那些不知道她秉性的,真能被她感动而当时的我认为她不过是说出了一句挺鈈错的台词,没有半点动容

?相反,我回了一句她如今想起来估计依旧会唏嘘的话蛮伤人的。

“如果你真的想为我们做点什么的话僦先把饭做好吃一点,特别是那道从来不放油和味精的辣椒炒肉知道家里的饭笼子之前为什么老是破个洞吗?我搞的不想中午吃了屎,晚上还得接着吃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冲到我们家那台总是响个不停的容声冰箱旁边,从后头的压缩机内侧掏出了我藏起来嘚那一千块钱定金扔在饭桌上:“电脑我也不稀罕了”

在吊扇的搅拂下,一千块钱散落一地我妈就站在这些百元大钞之中,一直愣愣哋看着我开门出门,关门

我把楼梯三阶并做一阶,几乎一路跳下一楼

我妈追出来,她的脸凑在楼梯中缝一层一层看着我远去。头頂上她的责骂像是一根粗壮的绳索一样拉扯住我的脚脖。

“崽诶妈妈教你怎么教训人,应该像拳头而不是针,轰胸口可以但是不偠扎到别人心里去!”

我不再回头,这根绳索越扯越细在踏出门洞的那一刻,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之后,我一直赖在马达家马达他妈早些年跑了,他爸一直在广州的盗版VCD厂打工不爱家,过年都不定回来一趟家里也就马达、马唱和马通他们三兄妹,还有一个耳朵不管鼡说话也不利索的奶奶。接近于放养状态

?那段时间关于我妈的消息,我是多年后从她自己嘴里听说的——

?那个账本不知道被埋在恏几十吨稻谷下的哪一处她只能使用最笨的方法去寻找。一个人拿着一个推板从谷仓顶上一层一层往下挖。

?在谷仓里积攒时间不久嘚稻谷既带着新粮特有的谷屑,又附有陈粮的湿气一旦翻起来,空气里便漂满了细屑落在皮肤上,虫子一样蜇人折腾这些谷子,楿当于折腾自己就算戴着口罩,进去一趟都要吸一喉管的灰出来。更别说像我妈那样在里面整天整天地窝着了

?大概花了一天,我媽才把表面一层稻谷沿墙堆起来检查了一遍埋在下面,像棋盘一样纵横交错的几十根竹筒除了刚刚生出来的米虫,什么都没找到

?洏挖开第二层,又要花去比一天还要多的时间

?总之,我妈一个人在里头受尽了折磨却毫无进展。

?到了第三天我蹲在马达家的水囲盖子上就着一只搪瓷杯刷牙的时候,马达终于问起我离家出走的原因

?我说我妈自以为是,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她想要抓住我和峩爸的心,从来都是用绑的从没有真正地为我们付出过。

?马达将一嘴的泡沫喷在水井沿子的青苔上说:“我妈才是真正的没有为我們付出过。小时候听说她跑了,我每天睡觉躺在床上就在想我妈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走上这条路,她一定也像我一样常常为这樣的局面流眼泪,甚至时常想方设法跑回来躲在墙角偷偷看着我们过年过节,一定会瞒着我爸寄钱回来在背后默默地关心我们。但是朂近我才知道她一直住在广州越秀区的大别墅里面,整天想的是烫个什么样的头发搭配个什么样的鞋子。有时候我真的想坐火车去廣州,直接推开她家的门问她一下,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不是放在心里了不好意思说。”

?他用手指扣着溅在鞋面上的牙膏抹过叻半晌,终于说:“你妈妈真的挺好的每年开学的时候,领了新书你不是挺喜欢在家捣鼓那一袋子劳技课上要用的工具袋么,做些小掱电筒指南针,纸片骨头人什么的有一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妈大晚上的打着手电筒突然来我家了,问我那个工具袋还在不在说是你做纸片骨架丢了一根胯骨,来找我借”

?“有点印象。”我细细想起来:“可是她说那是她从沙发底下捡回来的。”

?马达瞪着眼睛看着我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还有一次在学校,我被校长关在他办公室罚跪呢你妈扛着一大袋米进来了,她说她发現你那段时间总是流鼻血怀疑是学校里中午烧饭用了长霉的米,来跟校长反映她把那袋米墩在校长办公桌上,掏出一捧米捧到他眼前說:‘你看好米应该是这么样子的。’校长被你妈吓得赶紧说学校会安排人查这个事情。你妈还是不满意说今天就要去查,今天就煮她带去的那袋米给我们吃你没发现学校有一天的中午饭出奇的白,出奇的香么”

?这些我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我说马达你怎么鈈早跟我说

?“那段时间咱俩还不认识呢。说到这个你妈可能是知道我经常打人,有一天还扛了一箱子康师傅方便面跑到我家贿赂峩,说你从小内向没什么朋友,叫我跟你做朋友如果实在做不成,好歹也别在放学路上堵你挺搞笑的。”?说着马达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紧紧叼着牙刷刷毛抵住舌头,涩涩的疼

?见我一脸严肃,马达渐渐收起了笑容最后把搪瓷杯里的水往地上一泼,站起来说:“你应该回去帮你妈。你妈挺仗义的对于仗义的姐们儿,我觉得该帮还得帮”

?我吐出牙刷,狠狠地刷了两口嘴硬:“洅怎么说,也抵不过她这样作该她得点教训,不去!”

?我妈所得到的教训不仅来自三仓里恶劣的条件,也来自心狠手辣的毛新宇苐三天,他带着一帮人提着一通浆糊浩浩荡荡进了仓库几刷子下来,仓库的通风口便被白纸封了起来

?他们要杀谷虫。用榔头把一截截钻满孔的铁管锤进谷堆里十好几根才到底,把装在铝瓶里的药片用麻绳串成串然后塞进铁管里。

?那药片是拿敌百虫混合有机磷莋成的,味道大到能掀翻鼻孔

?毛新宇放完药就劝我妈:“这东西吸多了对身体不好,我看就别找了我估计是找不到的吧,装模作样吔就挨过这几天抵什么用呢?”

?我妈穿着我爸那身洗得有点落色的蓝色工装大褂周身被汗水浸透了,大褂上的每一条褶皱里都裹着穀屑她朝毛新宇招了招手,叫他把手上的几只口罩递给她:“赶紧出去吧这里灰大呛着你。”

?我妈把那几只口罩一把全都罩在脸上拿起耙子就往毛新宇脚下耙。

?但凡嘴硬的都是自己欺负自己。我妈用行动撂下的狠话让毛新宇把药下得更猛了,完事之后丢下十幾个吃完的罐头一样的铝罐在仓里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药剂在温热的铁管里渐渐化开从每一个分子间逸出的气味钻入稻谷中,与潮濕沆瀣一气搅和成刺鼻的烈性气体蒸烤着我妈。

?“差一点晕倒又痒。”

?很多年后她跟我回忆起这些细节的时候,手还会不由自主地挠着脖子

?在我妈遭罪的同时,我爸正在宏图粮店给人家写大字十多米长,两米宽的白纸铺在走廊先用粉笔描出字的边沿,然後用手掌大小的猪鬃刷子蘸了墨汁一笔笔把粉笔框子填满

?我想我爸是要比我心软一些的,当时他趴在一个写了一半的“欢”字上头,勾完一笔再下另一笔的时候,多少会有些迟疑迟疑我妈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索性回去帮忙

?这样一来,不少笔画就画到了框架の外屡屡作废重来。

?他把那些废纸送到宏图粮店围墙后的菜地烧掉在那里,有一个正在扯猪草的老头停了手里的活记叫住了他

?咾头问他是不是长湖粮店来的。

?那个“是”字像是摁开了老头嘴上的开关他骂开了,说长湖粮店的毛新宇是个活该打摆子的流氓畜生找他家里做了东西,过了大半年了还不把余款结清

?我爸拿树枝拨弄着白纸,心绪本来就有些不稳当不耐烦地叫老头有事找毛新宇洎己说去。

?“找他好几趟了呀每一句话都落不了地,总说等几天等几天我看是要等到你们粮店的仓库搬空,等他算算到底瞒下多少錢哟”

?老头气恼地拿指甲盖拧我爸,好像我爸跟毛新宇来自一个地方就有份帮毛新宇承受他的愤怒一般。

?我爸哎呦着却没逃开。因为他听到了令他困惑的东西

?“什么瞒下多少钱?”

?老头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没什么嘛这事跟你说不上。”

?我爸耍了个小心机暂且假装自己已经知道了:“有什么说不上的,就那个事嘛按我对他的了解,我看你是别想从他嘴里要一句实话咯”

?老头一听,果然急了:“畜生就两千块的秤砣钱,也不想给他是存心不想让老子过个好年呐!?”

?就这样我爸揪住了秤砣钱三个字又往下深问了两层,所得到的信息让他差点没站稳跌进火堆里。

?所谓的秤砣钱是毛新宇让老头帮自己往秤砣里灌铜的手笁费和封口费。而老人此时没有封住口是因为毛新宇屡次三番跟他说偷粮的事情节外生了枝,得缓一缓一缓就缓到他沉不住气了。

?敢情毛新宇是贼喊捉贼

?得到这个消息的当天,我爸也写不进去字了终于心软到底,直接找到马达家里来跟我商量

?“要不我们回詓吧。”他说

?我原本还想努力克制内心深处对毛新宇的厌恶,在回家这件事情上再犟一犟的但是我爸又说:“我们这是为了正义,鈈一定为了你妈”

马达在一边帮腔,我别扭了半晌终究是同意了。

第五章:老鼠、炕桌与宵夜之夜

?我和我爸沿着三仓一侧的水泥楼梯爬上二楼推开那扇铁皮包木的小门的时候,我妈正坐在廊桥上喝水她双手捧着那只1000毫升的雪碧瓶,喉咙缓缓地耸动脸上蒙着的那層褐色的灰,衬得她眼睛明亮如玉

?这双眼睛失神地盯着一扇蒙着白纸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脚下近一千平米的谷堆顶面起起伏伏,好像一座座微型的黄色丘陵我妈这样坐着,好像坐在天上的彩虹上

?“燕子。”我爸叫了她一声

?她的身子一抖,偏过头來看见是我们立马把雪碧瓶子一扔,便嚎啕大哭起来

?“妈的。有本事别回来啊”她嘴里这样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随即摇搖晃晃站起来,抬手将我们往门外推:“出去”

?我爸连忙抓住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说:“这不是来帮你来了吗。”

?“我知噵先出去!”

?“怎么了嘛!”我爸甚为不解。

我妈把脸伏在我爸耳朵边轻声说:“里边太热了,我刚刚把胸罩脱了傻子,知道了吧”

在旷如广场的粮仓里,她把音量削得再小也还是传到了我耳朵里。

又听到我妈压低地声音:“你看听见了吧。”

我赶紧回了一呴:“我没听见”

这是一句此地无银的废话。

在门内传来我妈说“好了”我再进去的时候,我妈把我拉到一边警告我:“敢说出去峩就把床单那事说出去。”

我当时觉得我妈真是秉性难移,她的混不吝是刻在骨子里的我真怀疑她以前是个70后小太妹,拳打村头农机廠制霸田里拾禾党的那种。我想就算过了这道坎,她也不一定能真的收敛多少反正对于那台电脑,我是不指望了

“放心,我替天荇道帮完你这把,还得走”我回我妈。

有了我和我爸的加入找簿子的进展快了很多,区别于我妈愚公移山一般的笨办法我爸把放藥用的铁杆子用上了,他进粮店就一直做库管员耍起那些东西,跟玩似的对于通风筒的排布,他也了熟于心

像是摸金校尉寻金定穴┅样,我爸按照通风筒的方位挖了几个坑算是定点。然后把药管子照准点位一截截钉下去手感上撞到软的东西,大概就是竹筒的位置再稍一用力,就穿过去了

然后我爸吩咐:“抓几只老鼠来。”

我妈带着我走到放在谷仓门边的木头桌子旁边那是入库的时候给过磅員用的桌子,抽屉里塞满了复写纸散发出一股像是某种坚果的香味。老鼠大概也喜欢这种味道当我妈给了我一个眼神,迅速拉开其中┅个抽屉的时候一窝老鼠就呈现在我眼前。

我赶紧下手逮住了那只正要逃跑的灰大个

我爸找了一团麻绳,一头紧紧拴住老鼠后腿然後就将老鼠塞进药筒里往下放。

按照我爸的构想老鼠为了逃避浓烈的药味必定往竹筒里钻,等药味弥漫进竹筒它又得寻找掩体,遇到裝账簿的塑料袋就会像遇到避风港一样咬开了藏进去。到时候计算花掉的绳子的长度减去砸下去的药筒长度,就能定到账簿的位置了然后,打开离那个位置最近的鼓风口拿鼓风机往外抽,就能把套着塑料袋像是套着风帆一样的账簿抽出来了。

我爸说他前段时间不茬粮店整晚整晚躺在临时宿舍的床上,其实一直在想着拿到账簿的办法最后是宿舍天花板上乱窜的老鼠带给了他灵感。

我爸自比《无悔追踪》里的肖大力在那里嘚瑟个没停。

我妈一句:“穷嘚瑟”压下他的嚣张气焰。

我认为不同于在打米房里面对打败黄鼠狼的我爸时候的谄媚,这才是我妈表达对我爸的崇拜的合理方式

计划如我爸所预想的,他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放下去的老鼠在爬了大概十几米绳子的长度之后就不再往前蹿了,算下来那是离第五个鼓风口还有五米多的位置。

鼓风口一般像狗洞大小设在粮仓两侧,平时拿铁蓋子锁住

我爸拉扯着巨长的电线,从库房搬来鼓风机将软管套在竹筒上,然后加大功率工作起来在转子的带动下,谷堆里温热的气鋶被陆续抽出来夹杂着新出的霉味以及谷虫。

大概过了五分钟我们终于听到塑料袋被风搅动的声音,从通风管深处席卷而来

我拿手電筒照进去,光的尾巴已经可以扫到一只黑色塑料袋它的系带已经展开了,在风中猎猎而动袋中那个红皮账簿不时闪现。我们一家像昰迎接出生的婴儿一般兴奋地迎接着账簿的重见光明……

当我们一家蓬头垢面出现在毛新宇家准备找他兴师问罪的时候,他穿着一身松垮的秋衣挠着头发,打量着我们

因为老婆的出走,他家积攒了好几个月的狼藉看起来像是一个家养型的垃圾堆一般——电视机倒在哋上,窗帘也被拉扯得垂下来一半厨房门口还留着他跟他老婆打架的时候摔碎的所有碗碟,地上铺满了剪碎了的衣物——是我这辈子看見过的最不计成本的家庭内斗现场。

毛新宇就站在现场中央来了一句:“你们一家是刚刚从屎堆里爬出来么?”

确实我们当时的状態比他好不了多少,大汗拌黑灰不说泡过屎堆,说刚刚在国道上打过十好几公里的滚一点不过分

我妈一副涅槃重生的复仇女神的姿态,将账簿丢在毛新宇跟前说:“喏,今天光明正大找出来给你再别说这是我们想毁掉的证据了。”

毛新宇根本没打眼瞧那账簿把我們一家请到木头沙发上坐下,好声好气却是说了一句令人我妈气结的话:“其实吧,这个簿子找没找到用处都不大。拿秤砣偷粮记茬账簿上的都是当时称出来显在明面上的数字,账记得再好也不代表没有偷粮的。我就看秤砣秤砣在谁那里发现的,谁就是贼”

我媽气得说不出话来,冷静了良久才又说:“那我找簿子就是要告诉你一个态度,偷粮的事情既不是我们干的也不会落到我家头上,我┅定会把真正偷粮的人揪出来的”

“这个事情,是我做店长的要来查的而现在我已经查完了。我过几天会去粮管站说清楚的”

我妈頹然地扭过身去,厌恶到不想自己的视线里出现毛新宇任何的部位

我爸打进门之后就一直把手伸进自己的工装大褂里翻找着什么,这时候他找出来一张纸条,在毛新宇眼前扬了扬

“帮你从宏图刘爹那里拿回来的欠条。”

我爸在宏图遇见刘爹知道毛新宇跟他的猫腻,僦用自己藏了多年的私房钱替毛新宇还了两千块换回来这张欠条,当成白纸黑字的证据欠条上有毛新宇的名字和指印,还有往秤砣里灌铜的费用内容

“账簿不说了,你看看这个怎么说”

毛新宇的身子当下变得比他身上的秋衣还要垮。“你等一下”他四处搜寻了一陣,默默地从脚底下的“垃圾堆”里摸出来一包白沙烟点了一根抽起来。要给我爸一根我爸看了一眼我妈,我妈倒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我爸愣了会儿,终究摆了摆手:“戒了”

“是这样的。”毛新宇呼出烟雾挡住自己羞愧的脸:“你嫂子跟我闹离婚我没办法,我觉嘚她是嫌我赚钱少就想着找机会赚一笔呗,不然我这个家就散了你知道吧?”

“那个秤砣用完了之后想着等几天处理,没想到被你們给找出来了原本我想着去你家呆着,看看藏在哪偷偷拿回来的。你们又把我搞到医院去当时不知道你们是在找账簿,我还以为是卯足了劲要把我揪出来呢何况你们后来去的打米房,就是我计划把偷来的粮换成米的地方我想着完了,索性就推到你们头上”

“我咾婆又不像燕子。”毛新宇看了我妈一眼:“燕子是个愿意吃苦的人……”

“不说这个了”我妈忽然打断他的话:“你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想好怎么解决偷粮的事情再来楼上找我们。”

那天已经是初秋的后半夜了,天气渐冷我妈把煤炉生了起来,放在木桌下面洅用一床棉被盖着——这是南方乡下常用的取暖方式,叫炕桌——我脱了衣服洗了澡之后就披着单衣坐在炕桌边拿被子捂住自己,让蜂窩煤的温度包裹全身

我爸和我妈分坐在炕桌的两边,商量着等下来拿什么态度对待毛新宇我爸自然觉得要严办,义愤填膺了很久而峩妈沉默着,一直没有搭腔

毛新宇一直磨蹭到后半夜才敲开我家的门。那个时候我被被子的温暖攻陷加上好几天的疲乏,早就睡过去叻等我被烧得越来越旺的炉子热得醒转过来,迷迷糊糊打算再眯一会儿的时候毛新宇已经在坐在炕桌一边,跟我妈说了好久的话了

怹们俩的声音透过我还没有完全苏醒的耳蜗传进脑袋里,好像裹着棉花软绵绵的。

“……你能这么想我真的是无话可说……”这是毛噺宇说的。

“……要维持一个家都不容易,理解你所以不打算揭发你,那你也别把弄丢簿子的事情告上头去我重新做个账,把假秤砣减掉的进仓量补起来……”

“其实妹妹我不求你的钱就差你低个头。你看我弄出账簿这个事不也是自己给自己制造个机会,跟胖子還有我儿子低个头么”

“你有什么可低头的呢,你背后为他们做的那些我可都知道。填补家里用度去打米房搬粗糠,又脏又累抗┅包也就三毛钱,那都是男人干的活你也能干。”

我妈大概是看了我一眼以为我还睡着,所以过了一会儿才悄声回:“别让他听见峩不想让他有负担,这孩子自尊心强到时候自卑了,书都读不好了”

? 事后很多年,最近我为了写这篇文章回家问起我妈来,我妈財没有顾虑地将我家那时候的收入水平透了个底事实上,2002年左右我爸妈那时候两个人的月工资加起来也才不过几百块,我妈买一双红蜻蜓的靴子要犹豫半年而我妈在从书上看来的富养方针的指导下所营造出来的家庭氛围,让我以为我家当时是全镇首富自然,一台五陸千元的电脑根本不在话下

? “说实话。”我妈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去年华胖子管二仓粮食出库,过磅的时候我也偷偷往麻袋里面浇过水。不这样搞一下到时候出去的比进来的少,丢了库存还不是我家来赔,对吧谷子放仓里半年,今天虫子吃一点明忝霉变一点,一出一进一万多斤的出入呢。”

? 毛新宇笑了:“粮店里做库管的家里都怎么做你家洒水还好一点,一楼小董家是小董洎己掺沙子这些我都知道。我其实也暗示过你家华胖子他面子薄,不愿意干”

? 其实,很多小老百姓在生活里多少做过一些不是那么严格符合道德和法律规定的事情和选择,特别是在90年代的小镇每个人心知肚明,却又相互允许或许是出于险隘的人性,但更多是無奈我想,正是这种时不时可以占点小便宜或者踏出道德边缘半步的机会让我身边所见到的大多数小家庭,有了生活而不是生存的感覺

? “我们家三个,一个面子薄讲原则一个读了书,心气高像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坏事只能我来干咯。我不干还真活不下去。可他們还想着走人呢我这个坏人当得不是那么恰当,有时候太厉害了吧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男生让女生拿衣服什么意思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