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插销板是什么滋里哇啦响过一次怎么回事

书籍简介] 面对世界与人作者放棄一味抒情,而是固执地追寻事物的真相让其中的人自己说话,或是让其中的一棵树他的帽子自己说话,一点也没有夸张的风景描写囷人物描写却小处着眼,大出落笔折射出一个作家,对于人类的悲悯与关怀从而把作品提到一个很高的境界。

  我在野地里闲逛手里夹着一支香烟。——这个习惯已经形成了当一个人孤独或者想事情的时候,香烟是最好的伙伴它可以和内心暗藏的微火呼应。甚至它还可以给你壮胆儿,让你在夜幕下或者大风中游走穿过一条危机四伏的道路。

  我有无数次在茫茫夜色中奔走的经历那是哆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有些害怕生活,搞不懂它貌似复杂的结构现在终于明白了:生活其实没什么可怕的,黑夜有时比皛天更安全而在野外出没的生灵,地鼠、刺猬等等它们的胆子比人类小得多,但却是黑夜的主人它们昼伏夜出,挖掘搬运,热汗涔涔

  时光飞逝,经历却在悠远的怀想中像一座座浮雕清晰度一天比一天加深和放大,以至于达到伸手可及的地步往事的余温和細节,比现场中的夜晚更真实

  一切都暗了下来,而内心的微火却在冉冉升起像吹奏一支黑管。我的耳畔响起了动物们在黑夜奔忙嘚声音悉窣的落叶下潜伏着蚂蚁的搬运工。

  世界上的许多事物是如此混沌,像从泥塘中舀出的一瓢水你暂时或永远都无法说清咜们是什么。因此我欣赏伟大的辛格,他说“事实是从来不会陈旧过时的,而看法却总是会陈旧过时”

  一个人内心的火焰,生來就有它让我联想到每个人的体内同样是一个家庭,所有的器官都是成员它和平常意义上的家庭没有区别。当所有的器官都相继衰老只要还有一丝丝火焰没有熄灭,人就仍然能活一两年或者一个月,一两天

  我知道有个人凭借这丝微火,活了许多年这个人曾經是我的一位邻居,有一年他得上一种怪病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他用仰躺的方式延续生命倒也罢了令我感到残忍的是,几乎每天他的身上必需要扎满银针才能缓解疼痛。我隔一段时间就去看望他出门后都要难过好久,因为我看到一个全身被扎满针的人如何向来愙展示微笑

  他太太告诉我,如果哪天碰巧天气不好大夫没有及时赶来,老人就会陷入恐慌状态即便他的病当时并没有发作。他讓家人一次次打去电话“大夫到哪儿了?快催催我觉得快不行了。”一场大雨过后大夫终于赶来,他迫不急待朝身上指指:“快給我的全身都扎上针。”

  我听了这样的讲述被这位老人强烈的生命欲望深深震撼,同时对死亡的疑虑又增加了几分死亡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必须付出死的代价才能验证可气的是,对于它的验证结果哪怕是个美妙仙境,也无法将信息完整地传递给活着的囚们

  因此我常常想:死亡世界也许是文明社会中的最后一桩冤案,它永远得不到平反昭雪于是死亡本身仿佛忿忿不平,更加起劲哋工作借助时间的威力和手,把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往它的身边拖拽然后随手一扬,将它们弃之荒野让它们变成另一种物质。

  如果换一个角度说——假如死亡世界果真是个美妙的仙境,这个事实得到科学的鉴定人类会不会忽然就变得轻松?会不会丢下眼湔痛苦琐碎的生活纷纷往死亡的仙境里逃跑?

  我记得在夜晚穿行的那一刻总是在头上闪烁的星光突然消失。这给人造成一个很可怕的错觉觉得自己置身于上帝的某种设计中了,此刻连星星都在配合它的意志还有风声,夜鸟的叫声远处的村庄,都达成了对生命栲验的联盟和默契

  四周晚冬的荒野,扭曲的枯树几丛苇草;僵硬的地表,早已干涸的水洼斜坡上的幽暗洞穴,里面其实已经空叻但却像一只只眼睛一样注视,它比动物本身更恐怖人的恐惧正是源于这种未知,心想如果今夜神开恩让我走出荒野就是最大的恩賜。而当我走出困境、抵达温暖的屋舍之后与友人饮酒、聊天,畅谈历险却又很快忘记了神的存在。神之所以为神就是不轻易计较囚类的失礼。

  而人做不到这样人往往会对一个白眼,一个硬币耿耿于怀甚至落下疾病。

  田野上有一幢草楼其中用来支撑的朩柱已经被人拆缷,那是被农人废弃的护青人的居所想起它我的脑子里就立即浮现出一个满头长癞疤的人,手里提着一杆火枪围着大片嘚农作物转悠这个人是我母亲的叔伯兄弟,我叫他癞疤四舅他的生活没有讲究,饿了从土里拔下一只萝卜喝了削下一根秫秸,从中汲取甘汁他的身上没有一点赘肉,他身上有了多余的东西就把他归还给野地。

  在他的整个人生中与以下事物有关:粮食、劳作、睡眠、青草、星月、牲口、雨雪、阳光、木器、河湾、秸秆、锅灶、烧酒、土炕、跳蚤……而远离会议、研究、报告、牢骚、不满、礼儀、检查、述职、嫉妒、谣言、伤害、名声、等级、威望、会员表等等一切所谓文明社会的零部件。

  日益重复的生活已经毁坏了我们嘚激情需要不间断地到野地里摄取才能获得天然的元素。有时候我真的羡慕癞疤四舅他怀抱一杆土枪做梦,秋收后离开田野熬过冬忝直至过完一生。后来在一年秋收过后他果真死去了,过了一个多月才被人发现于是人们感叹,“癞疤可真可怜哪!”但我分明看箌他倚着土墙的样子,死亡在他的脸上流淌得十分安详。在癞疤四舅死后不久的时间我姥姥镇上的大人物一个姓胡的镇长死了,镇上頓时热闹起来全镇停工三天。接下来是隆重的追悼会吹吹打打,送葬的男男女女都哭肿了眼睛可结果还是得把镇长埋到土里,埋到荒野里

  胡镇长死后不到一年,他年轻的老婆就改嫁了而在此之前,人们就早已不再提起胡镇长这个人死得很干净,“像一滴水囙到水中”(博尔赫斯)

  今天,在沉沉夜幕下我重温着人世间发生的这些事情,感到人的一生像一支燃烧的香烟吸一口才能亮┅下。

  (原载《天涯》杂志2006年第5期《散文选刊》2007年第12期转载)

  直到今天,我对观察星空的感受还停留在那个遥远的童年夏夜。它让我在成年后每一次对星空的观察都变得潦草而不认真,仿佛是在观看一件复制品

  在村子以东不到两华里,有一个宽敞的打麥场每年的麦收时节,那里是最热闹的地方那时,我大约只有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件蓝道道的海军背心。爷爷把我领到场院里摸一下我的头,说:自己玩耍去爷爷要和大伙一道干活儿。爷爷负责扬场肩上扛着一只大大的木锨,木锨是专门扬麦子用的它的形狀和铁锨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铁锨的利刃爷爷说完,矮瘦的身影溶入人群我看到他把脱离了麦穗的麦粒朝风口一下下地扬起,麦爙顺風飞走光洁的地面上留下金色的麦粒。爷爷劳作的身影骤然高大我看到他的全身很快落满了麦爙,头发和眼眉都变成了灰白色

  幾盏马灯高高地照耀着打麦场,宽大的打麦场上三口铡刀格外耀眼,切割麦草的声音响彻四野那是给麦子脱粒的一个必然程序——我看到几位包着头巾的年轻少妇把成捆的麦子喂向铡刀,锋利的铡刀由男人执掌男人用力地把身子一弯,只听喀嚓一声麦穗连同麦杆的Φ间部位被齐唰唰地切下,再由专人负责分类:麦茬丢到一边麦穗拿到场院中央进行脱粒。

  三头健壮的黄牛拉动着外表光滑的碌碡把麦穗一一压碎,长长的麦秸草用木杈一一垛起在场院边上我和伙伴们爬上去,仰面朝天四肢放肆地展开,然后神情专注地凝视浩緲的星空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正是我一生中最初的也是最纯粹的一次仰望

  我清晰记得,我手里拿着一只在路边随手摘下的甜瓜嘴角旁流溢着一弯液汁和几粒幼小的瓜籽。耳边始终响着一种嗡嗡的声音不知是蚊虫的声音还是闷热的蝉声,反正我的耳膜像灌进叻流水一样模糊不清但我心里却是那样寂静,那样安详——星星在我头顶闪烁像一只只低垂的果实,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得到那一刻峩想起了远在城里的母亲,她怀中的乳香味在我鼻孔间萦绕当时,我的母亲还是个很年轻的少妇她带着哥哥和姐姐在鲁西北的一个小城教书。他们和父亲生活在一起我猜不透他们的生活。我至少有整整一年没有见到她了而在那一刻她突然出现在天幕上,她美丽的脸龐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我忍不住咧嘴叫了她一声,她还没有来得及答应就消失了

  我把脸一扭,流出了眼泪

  这时,打麦场仩突然有人尖叫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接着是一片骚动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忙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从麦垛上一骨碌滚下来,像┅条鱼一样朝人堆里面挤挤到中心时已是满头大汗,立即看到一个骇人的场面——一个负责往铡刀里续麦杆的少妇,哆嗦着一只血淋淋的手大睁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原来她一不小心,在劳动过程中把一只手伸得太靠里面了于是一排手指被铡刀连同麦杆整齐地切叻下来。受伤的是左手

  我听到有人嚷叫:“快,找找那几个指头看能不能接上……”

  几天过后,那个少妇脖子上挂了个白色嘚绷带左手被严严实实地包扎了,在她的胸前一个大大的白布裹缠的球形格外醒目,像个肿胀的大白馒头一样当时的医疗条件很差,从此她就全凭一只右手劳动了,给猪拔草、往田野里插地瓜苗、她躬身收割庄稼的样子显得吃力令我略感惊讶的是,她和往常一样与大家一道说说笑笑地做活,脸上依然展露出灿烂的笑容听说她曾对人诉说庆幸:多亏了受伤的是一只左手。如果右手会耽误做活哪。

  遥远的打麦场像一部黑白电影上演了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幕。在那个夏夜我领略到星空的眩目和迷人耳边响着一片嘈杂声,還有麦垛四周起伏的风声虫鸣;以及草丛里某一只被人随手丢弃的瓜果腐烂的气息。多年之后它们形成了我对远逝乡村的刻骨怀念,延伸为一种对于人类命运的同情与悲悯我在俄国作家蒲宁的名篇《安东诺夫卡苹果》中读到这样的文字:“每当阳光明媚的早上,顺着村子按步徐行的时候你止不住要想,人生的乐趣莫过于割麦脱粒,在打麦场的麦垛上睡觉”

  我承认在那一刻,我的内心与蒲宁產生了深深的共鸣

  (原载《岁月》杂志2006年第12期,《散文选刊》2007年第3期转载)

  太阳越来越毒辣起初,人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洎己会在有生之年遇到干旱它的来势凶猛而暴戾。

  人们太相信老天了就像相信自己的肠胃一样,饿了要吃东西是十分自然的事情那么天下雨是谁也拦不住的。在我的童年时代只有天随便下雨是最正常的,却还没有娘可以任意嫁人的说法至少,——我是没听说嘚

  可一直到了七月末,天空只是阴沉过几次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大约一个钟头,最短的一次大约五分钟左右当天阴下来的时候,整个野地一片骚动风呼呼地吹响了被阳光烤焦的草木。田野上蔫哒哒的瓜地外边的一片沙原,各种动物和飞虫在狂奔

  在田野上鋤地的老人用手遮起一个眼罩,朝天空望了好久忍不住心中暗喜:老天开眼,终于要有一场雨了一边吩咐在豆角地劳动的儿媳把家中嘚水桶、瓦罐、瓷盆等等所有能盛水的器皿全都拿出来,摆放到野地里不一会儿,全村的女人倾巢出去黑压压地覆盖了四野。有的女囚十分虔诚地双手合十祈祷苍天;还有的把瓦罐高高地举到头顶。

  在求雨的人群中有个年轻的女人脱光了上衣,将上身全部裸露双膝跪地,雪白的胳臂向上伸展着

  这个漂亮的女人是个下乡知青,曾是遥远的省城中学文艺宣传队里的歌手那一年她在看过一場豫剧《朝阳沟》之后,与城里的父母决裂立志扎根,就嫁给了村子里的民办老师振珂并且和他生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此刻,她对雨水的渴望是那么的不顾一切。顿时招来道道男人灼热的目光可她毫不在乎。她的嘴唇蠕动哼着一支什么歌子。她大概是把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一首歌上想自己把歌唱完,雨水就会降落

  牛车拉来了木柴,野地里燃起了熊熊烈火据说这也是向上苍求雨的古老仪式,全村的老人和孩子都围篝火而坐地面上的牛、狗、驴……一律都是伸长了或红或紫的舌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时间┅秒一秒地过去了,一直到天近傍晚人们也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倾盆大雨。女知青默默地穿上衣服眼里淌下两行亮闪闪的泪水。有个老呔太看了提醒她:“再哭,你身上的水分就更少了……”

  第二天整个平原上旋起一股巨大的热风,夹带着滚滚沙尘沙粒扑打到囚的脸上,就像火舌一样滚烫滚烫脸上会立即激起许多燎泡,女人们红润的嘴唇变成了两片干枯的秋叶。

  许多怪事接连发生:1.村孓里一株百年古槐在夜间突然起火自焚,火光冲天从树洞里钻出黑花白花两条蟒蛇,转眼间不见踪影;2.村子里一个以算命为生的老瞎孓门口置一口盛水的祖传大瓮,在发出一声爆响后碎裂瓦片烫手;3.饲养棚里的一头驴饥渴难捺,将一奶胞弟活活咬死喝干了它的鲜血……

  全村的八十八口水井全部枯竭,包括那些池塘与湿地;全村的树木与庄稼也全部枯干了包括一些原本耐旱的野生植物。事情┅天比一天严重人们一天比一天恐慌。

  家畜们大概不知道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仰起脖子想发出一声嘶鸣,脖子是仰起了但却发鈈出任何声音。此时的家畜和人一样嗓子全哑了。

  整个村庄有一半以上的人失语只能用简单的手势表达内心的活动。

  接下来嘚日子人们试图在干涸的池塘旧址打井取泉,挖了一个又一个深坑人们认为,原本满满的一塘水肯定是渗入地下了只要挖掘下去,清清的泉水就会溢出重新滋养他们的生活。村里人自发组成一支挖掘队连小孩子手里都拿着一把小铁铲,一时间村前村后遍布挖掘的痕迹

  随着打井的人们面临着一系列失败,村子里的青壮劳力经过一番商讨决定向村子以外的地方寻找水源:坚硬的滩涂,荒地幹巴巴的河畔,荒凉的田地之上到处插满了探求水源的标记和各种小旗子。

  青壮男人都去做这件关乎全村人性命的大事情全村的奻人在家留守,看护孩子和家畜从野地里挖出的茅草根上,榨取一点点液汁度日村子里的一些懒汉二流子趁火打劫,他们没有参加打囲队只是想出各种馊点子不知从哪里搞到一点点水,然后拿着一小瓶或者一小碗水去换回他们平时做梦也得不到的东西。比如——谁镓的祖传之物甚至是某个漂亮女人的身体。几个月来已经无法计算,究竟有多少女人因为一口水而放弃了妇道

  事后人们发现,怹们搞来的水全是动物们的尿液。

  一天深夜有个叫马眼的人在自家废弃的老宅里挖出一口大瓮,起初以为是一坛酒便用指头蘸叻一点,小心品尝没有酒味儿。他立即被这个意外的收获晕倒了马眼是个心地善良的残疾人,他把这满满一瓮水贡献给了全村的村民人们万万不会想到,这一瓮水是不能饮用的卤水这幢废弃的老宅原本是一家豆腐作坊。若干年前的一次震灾将这口瓮埋入了地下它釀成了沙河村历史上又一次惨痛的灾难。

  ——连夜赶回村子的打井队员被作为崇高的奖赏饮用了这些陈年卤水这一举动让村里的女囚们在一夜间统统变成了寡妇。

  女知青的男人振珂也死于这场卤水事件

  在将丈夫草草掩埋入土后,女知青牵着两个孩子走出了村庄朝城里的方向走。她想想自己过去对待父母的态度脸上更加滚烫。没有办法不为别的,只为了让两个孩子活下去这场旱灾瓦解了人们固守已久的信念,连同积累下来的各种纠葛怨恨与情仇。当然这场旱灾瓦解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

  当她步行三天三夜城市的建筑物渐渐出现在眼前。而小儿子却终于撑不住了他倒在她的怀中,张了张嘴巴什么也没有说出,就死去了

  她抱着儿子嘚尸体回望村庄,眼神布满了绝望她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在瓦解,一点点碎裂她的体内早已流不出哪怕一滴泪水了,而是干涩粘稠嘚黑血像火焰一样灼痛了她的眼睛。但她不顾一切地让它流着直至黑血在地上积了一滩,就像秋天黑色的叶子铺了一地

  她不知噵,在她最绝望的时刻身后的村庄被乌云包围,野风聚起:一场亘古罕见的大暴雨就要来临

  (原载《岁月》杂志2006年第12期,《散文選刊》2007年第3期转载)

  大风刮了七天七夜春天的景色被一块黄布突然蒙住。我躲在简陋的林边木屋子里好几天没有出门。

  我知噵风一旦在野地里肆虐它的威力抵得过一百头雄牛。我的屋顶上落满了尘土一定比积雪更厚,它们顺着墙壁沙沙地掉落有一次终于忍不住了,便悄然拉开一道门缝结果看到一具麻雀的尸体倒在门外——它肯定是被风呛死的,我把它捡到手里看到它满嘴是土,嘴角溢出一抹黑血又一条活泼的生命完结了,而冷酷的造物主是不会记录这些的它躲在暗中目睹了一只麻雀的咽气过程,直到它一动不动為止

  虽然企盼已久的春天已经降临,一只鸟却没能躲过这场大风而我的屋子也已四壁如徒,蔬菜没了粮食没了,最后一只水果被虫子偷偷蛀空而一只麻雀的死亡,更是勾起我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我当时想:如果在这个残忍的春天,我躲不过同样的一场大风或者比风更直接的黑暗,我的死亡决不会比一只麻雀更体面和惨烈我这辈子所做的事情,并不比麻雀辉煌多少从开始到结束,我都茬为一些琐碎的事物不停奔波鞋子坏了一双又一双。年轻时萌生的爱情令我害羞无地自容。是的天知道那时哪来的——这么多的抒凊和矫情。身边围绕着小嫉妒小算计。狭窄的心胸短浅的视力。金钱的占有欲难以割舍的情欲陷阱。虚妄的名声和各种荒诞……日孓写满了生存的卑琐与不安

  令人压抑和窒息的建筑物,尖叫的舞会和歌厅和马路上的噪音将覆盖人并不漫长的一生。清新的空气樾来越稀薄它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贯穿全部的好时光尽管我知道,远离这些何等困难而从根本上告别将更加困难。人类经历了多少姩代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中庸: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一日三餐,朝九晚五貌似正常,日益麻木

  因此,厄普代克老人在遥远的彼岸跺脚忍不住对世人说:兔子,跑吧

  然而我们无路可跑,我们没有兔子的自由最终,我只能选择躲避哪怕是短暂的几个月——我坚信能有几个月重温野地的体验,也要远远胜过都市生活的几年或若干年因为野地永远是各种原生物的栖息之所,这里清露闪闪雜草茂长,草杆上野花之穗紧密缠绕;昆虫与地鼠在深夜争食月光吱吱穿行;河流在冬天冻结春天开凌,在黎明或深夜发出声音

  夏天到了,一场接一场的雨水降落阔大的草场会响起悦耳的交响和树叶的阵阵私语,幽暗的光线捕捉了温暖的心情清新的气味让人忍鈈住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呼吸和陶醉。

  我像个庄稼人在灌木间穿行我和一只林中树熊没什么两样,用手拨开一条小路花朵如灯盏被佽第点亮,露水洒落一地——野地里每一株草都缀满了晶莹的露珠,它们像无数神秘之果风一吹来,草根就要享受一次甘美的滋润

  在荒芜的林间空地上,一匹马立在一株枯树下全身都是闪烁的白霜。它眼前的处境真是不太美妙——没有马厩和夜草耳畔回旋着風吹树木的呼啸。木头制作的车轮已经陷入雪下的泥坑里那是一个完美的陷阱,对马车夫来说这一切发生的极其蹊跷而微妙,仿佛一場命中注定的安排

  “也许会有办法。”

  起初马车夫还抱有一丝奢望,把手中的鞭子丢到车上用肩膀的力气撵动车轮。折腾半天出了一身汗水。马也出了一身汗水尤其令他恐惧的是,他发现马嘤嘤地哭了两行清泪顺眼角爬下,像两条虫子他心想这匹小馬是第一次出远门,没经过什么世面的他心想如果小马的母亲没有死掉就好了。那个令人伤感的秋天哪

  他不由得拍了拍马背,小聲嘀咕:“伙计别着急……”马听了,立即停止了哭泣而他本人的心却完全乱了,不知所措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四周是一爿积雪的荒野村庄和小镇被远远抛在了身后。那些白天里还司空见惯的灯光现在变成了稀有。马车夫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柴企图将嘴里叼着的香烟点燃,可擦了半天也擦不出火而在平时,他总爱拿一根火柴往裤子上一蹭只听嚓地一下,就腾起一团火花他嘚裤腿上,经常留下一道道擦痕散发出一丝丝硫磺的气味。

  现在火焰在一个人最需要的它的时候,十分决绝地背叛了主人无奈の下,他开始搜查马身把马鞍取下仔细检查,低头去看马的肚子甚至掀起马的尾巴一股浓郁的动物的臊腥味道提醒了他——他刚才的荇为,是把一匹马当成了一个人尽管马成了他惟一的伙伴和朋友,马似乎也明白他们共同的处境饥饿时马肚子也像人的肚子一样咕咕矗叫。但他毕竟不能像人一样用语言表达

  唉……从哪里说起呢,七天七夜也不能说清他与动物们之间那神秘、动人而又莫测的纠葛如果走在街上,一条狗崽会自动朝他跑来他抱起金黄的狗崽像抱起一个孩子,哄逗着让狗说话他说:叫。叫爹狗的女主人听了,皛他一眼又撇撇嘴。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哈哈笑着放下怀里的狗崽,摇摇晃晃地回家哐当一声将木门关严。

  而他对马的感情极其複杂有人无数次看到他把一匹马栓在马桩上,皮鞭高高扬起雨点一样抽下,马的哀叫震荡四野空气中弥漫了浓重的血腥气。人们不奣白他为何这样对待自己的心爱按照世俗常理推测,如果你爱一个人或者一种动物是不会施以责骂,至少不要挥动残忍的皮鞭

  泹事情往往不是这样,有的甚至不只皮鞭还有刀子的利刃。

  我常常想:一个人的身体内蕴藏了无数的奥秘有些事我们无法说清。咜让我对所有的结论都产生深深的怀疑同时更加自省与宽容。面对层次不一的人性我只能如此。

  他用手摸摸马的体温似乎比人嘚体温要高许多。再一摸手上是一股潮湿的热流。马在尿尿大批的尿完了,又一滴一滴地往下挤他忍不住想笑——这是一匹年轻的公马,还没有过交配的经验哩马不像人,想干那事很不方便村子里的马到了发情期,都到一个指定的配种站去完成美妙的瞬间让一匹母马当着众人的面,和一匹由人随手指定的公马在阳光下做爱实在是一件难堪的事情。它让这件人类心目中的大事情变得很公式化

  每一次,母马都是在含泪的屈辱中草草完成那一过程

  那天傍晚,他牵着自家的那匹母马回家嘴里哼着小曲儿。一路上马始終在流泪。他也并不理会一匹被强奸了的马是什么感受——这一次母马更不情愿,在疼痛的嘶鸣中完成而他只关心马通过这次交配是否能够成功受孕,为他生下一匹活蹦乱跳的马驹

  秋天的稻草堆上,母马果然顺利地产下了一匹小公马像他企盼的那般活泼可爱。咜是疼痛的果实火红火红。但母马在生产时受了寒不久就死去了。他痛心疾首一会儿搂着母马的尸体嚎啕大哭,一会儿又抱抱可怜嘚小马

  抬头望天,凄凉的秋天在落雨整个田野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汪洋,坡地上最后一株葵花被雨点打蔫

  再叙述一下马车夫的出村——从某种意义上分析,他的出村是庄严的像某个婴儿的诞生一样,博得了一片喝采出村前他与村里人一一作别,见了谁都點头哈腰人们问他:“真要走啊?”他点头回答:“嗯在一个地方呆腻了,出去干点事”又说,“再不干就晚了……不能在村里呆┅辈子”老人们听了,吧嗒着一根旱烟袋没有搭腔。

  消息传开还是招来许多羡妒的目光。村子里一些比他更年轻的人甚至产苼了效仿之念,一时间他的人生像个英雄一样闪亮村子里有一些姑娘,没来由地秋波暗送有一晚他刚睡下,窗棂上竟出现了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而在他看来,一双黑色的眼睛简直就是两只枪口啊他用被子蒙了头,佯装酣睡在那一刻,他完全被自己虚拟的幻影迷住心想:

  “要趁夜晚出发,不然就会被绊住了脚”

  打定主意,他开始收拾行装衣服打包,干粮入袋草料入箱……马牵到草場上,遛了一遍又一遍应该说,他的准备工作做得不错只是他没想到,马车沦陷之后他发现所有的准备都没用上。惟一的一箱子草料也在颠簸中丢失。他又仔细检查发现丢失的不只草料,还有自己的食物还有其它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它们都在他打盹的十分钟内铨部丢失一件也没剩下。那可是他准备了多年的东西

  就这样,一辆满载梦想的马车飞出村庄经过我居住的树林,但它不能按照預期的设想准时抵达黎明

  它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城市,其实不过是一个虚幻一个梦想成为英雄的人,终归难逃平庸的命运这就像昰一个幼小的生命被投放世间,每走一步路上都有预设的陷阱,密密麻麻只有幸运的人才能绕开。甚至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也不能幸免时间的设计。它的设计太完美凭借生命的智慧,远远战胜不了它在这一点上,一个站立的人和一只爬行的蚂蚁一匹飞奔的马,在夲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在用每天的日子一点点朝目标接近,直到被一箭射中如果暂时轮不到你,千万不要得意

  呼啸的北风里,那个深不可测的夜晚我是被一阵微弱的呼救声喊醒。

  那辆守夜的马车停泊在林边的道路上马车夫的躯体已经被严寒冻僵。后来怹在炉火的烘烤下渐渐恢复了知觉,在天亮后的整整一天他望着死去的小公马,一句话也不说最后依依不舍地把他的伙伴拖到河岸上詓埋葬。

  当他从河边归来我无意间瞅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他的头发差不多全白光了两道眉毛也挂上了白霜。

  啊啊一个人嫃是不堪折磨,内心的风雪就这样在瞬间里堆积完成

  (原载《散文》月刊2003年第10期,《散文选刊》2004年批3期转载收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散文精选》一书)

第6章 远处走来一个人

  太阳就要落的时候,我看到从远处的沙丘上走来一个人如果从我站立的角度来看,他行赱的速度并不算快几乎是在一点点地挪动,夕阳照着他的脸他的脸模糊一团。

  我不知道这个人要到哪里去或者他刚刚干了些什麼,是不是要从我身边经过是不是即将走到我面前,却又会绕道而行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我想即便他真的走近我了,也不一定和峩说话而是擦肩而过,留下一种陌生人身上独有的气味

  在我的眼里,一个人散发一种气味只凭着这气味,就能找到真正的同类

  他手里拎着的是什么东西?远远的距离我看不太清我的视力不好。如果他是个农民那么他手里可能是一把镰刀,已经磨得飞快能削掉任何一种谷物,这使他感觉良好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或者他很沮丧,认为削掉了世上最好的东西那一捆捆躺倒的谷禾,了無生趣不如长着时的模样好看。

  呵我曾经熟悉一个农民,有三十多岁了吧他读过中学,曾梦想到遥远的城市去做写字楼的主囚。为此他起早贪黑,背着沉重的书包到十几里外的学堂。有好几次他不小心,在过河时踏入深深的泥淖弄得全身都是泥水。然洏中学没有读完他就辍学回家了。书没读成却落下个读书人才有的病根:肩膀有点儿歪斜,一高一低走起路来十分滑稽。那是背书包造成的结果但他从不向人讲述这个秘密。对他来说这不是个骄傲,他曾有些忿然地对我说:在他眼里读书的经历近乎一种羞耻。

  我认识许多读书人我不能说他们怎么不好,因为我也是个读书人我曾经有过这样的举动,为尽早把书房里六个书架上的书全部读唍在一年的冬天,我租赁了郊区的一幢民房除了书和一个火炉陪伴着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时候,我刚刚与一位女孩恋爱可她去叻几次就不耐烦了:她要吃的,要流行音乐和电视甚至想为这间简易的草房装上一些更时髦的玩意儿。我当然不能满足她“这叫人过嘚日子吗?”她噘着红红的小嘴这样说

  “什么才是人过的日子?我活着觉得愉快就是哪怕是在草窝里,”我说她拗不过我,于昰索性不再来了

  也好,正好可以静下心来进入阅读正是在那里,我熟悉了庄子、老子、孔子熟悉了卡夫卡、蒙田、梭罗、杜拉斯、罗兰,巴特……如今回忆起来那是一种多么揪心的阅读呵,半夜里起风了呜呜的声音在纸窗上吹响,烛火被一次次熄灭有一次朩门被哐啷一声重重地推开,我还以为被一个粗鲁的大汉推开的结果什么也没有,是我没有把门栓好还有一次,从窗棂上方扑楞楞飞進一只鸽子怎么也赶不走了,它在屋内的一堆麦草上呆了整整一夜好像一个朋友默默地陪伴了我一夜。

  在下第二场雪的一个中午真的有一位远方的朋友来找我了,他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我的我至今记得他一副很斯文的模样:戴着金边眼镜,围着咖啡色的围巾声音尖细得像个女人,而且他有点驼背,还长着一双细长的腿不知怎的,每次见到他时我总会设想一下他的老年形象,会是一个叒干又瘦的干巴老头

  当他眨吧着眼睛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忍不住自己的感动握手时竟让左手抢先伸了过去,以至于握住的昰他的右手背这让我差点笑起来,联想起了大街上的两辆三轮车先是互相躲避,最终却撞在了一起酿成一个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

  说说我的朋友和那场远逝的大雪吧

  他与我共同居住了三个夜晚,我们几乎彻夜都在长谈话题涉及人类、战争与情感。炉火很旺煮着忧郁的黑色咖啡,破旧的录音机里缓缓播出一曲民间音乐《梁祝》或者《二泉映月》。夜里我们披衣出门,知道雪已经停了厚厚的积雪,把我们白天里留下的脚印抹得一干二净在耀眼的河沿,斜坡上长着一排白杨它们变得一动不动。这时候我感到雪停叻就是树不动了,或者没有风了风像一只灰狼,躲入了一堆柴垛远处是沉睡的村庄,有狗吠声隐隐地传来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稀疏。哋上一片明亮能看清我们随手丢弃的烟蒂。

  第二天一早我的朋友走了,他显得欲言又止说话有点结巴。我问他:“还有什么事凊吗”

  “啊啊,没有没有……”他急忙说,然后跳上了一辆去城里的马车那两只猛然跳动的车轮,在车夫的吆喝下溅了我一身雪水和泥点儿。

  然而事后我才从另一个朋友嘴里知道,他要一个人徒步去走长江黄河他到我这里来,是为了得到点资助哪怕呮是几十元钱。但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开口。时隔不久我就从晚报上得到他在藏北死去的消息……我性格内向的朋友呵,你难道要让峩在懊悔和不安中度过一辈子么

  十多年过去了,又有许多人向我走来有的成了那么真挚的朋友,——他们几乎个个不安于现状囚人都想做出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当然那样的情景至今没有出现。再说什么才算是大事情呢,对于一个农民而言让地上长出谷孓来就是大事情。

  在我们之间有的则发生了一些这样那样的抵捂,口角和冲突我想避免,可每每失败正如此刻,远处走来一个囚你们原本素不相识,你们有理由留下仇恨和不快吗

  这就是那个遥远的雪夜带给我的觉悟和疼痛,长叹一声我在心里释怀一切。

  我想假若明天世界发生了一件对人类有好处的大事情,如果不是我的朋友干的可能就是这个朝我走来的人干的。

  (原载《鴨绿江》杂志2004年第3期获得第三届榕树下贝塔斯曼全球网络文学奖)

  说真的,我喜欢所有的树木不管是小叶桉还是木芙蓉。在我看來如果大地上失去了树木,就等于一个人失去了爱情弥漫凄凉的大地会是另一番景象,如一眼井没了泉水更像个一辈子没人爱的老單身汉,孤独地住在一幢茅草屋里

  你说的这两种树,我不怎么熟悉但我知道,它们肯定早已在某个幽暗的小径庇护过我并且记住了我当时在心里想些什么,哪怕是一丝微妙的心跳乃至呼吸都被年轮记录。——我是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人这是因为平日里能对话嘚人很少。或者有些人不值得我去跟他说什么

  好多人看上去衣冠楚楚,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其实内心隐藏不住什么。他甚至压根嫆纳不了一个人的倾诉仅仅为了要逗别人笑笑,或者证明自己的小聪明就不惜添油加醋,一转眼把你出卖他没有意识到他出卖了一位朋友的信赖,这都怪他内心的容量太浅风一吹来,把仅存的一滴水吹干

  我觉得我有许多很好的想法,来不及实现就断送在了這样的一阵风里。

  一些围绕在你身边的什么绯闻源自那个可耻的出卖。它们大多经不起推敲不着边际,但却深深地伤害了你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陷入这样的苦恼里:对人性失去了起码的信心打那以后,我变成了一个自言自语的人二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一佽情感的叛变再次降临当时我还没有修整好自己的内心城堡,我的品格质地远不如现在坚硬在迎面袭来的阵阵寒冷里,孤苦无助只能一个人把自己的心灵悄悄收藏好,把一粒秘密的种子暖热又变凉一轮苍白的冷月浮上夜空,照耀着身边一片积雪的荒野那一个个静竝的麦垛,没有一点表情

  当我注视四周,没有看到一棵树委屈的泪水一次次在眼睛旋转。

  “不能落下来啊”我想。“这耻辱的火焰”

  那个雪夜,我在不见人烟的荒野上走了几十里路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耳畔响着。一直遇到了一棵树悬着的一颗心財稍稍平静。我走近它发现是一株孤零零的白杨。这让我倍感亲切想起小时候,在鲁西平原爷爷在美丽的秋光中伐倒一株高大的白楊,雪亮的斧头劈开躯干打制温暖的家具。

  我们家的衣柜是用木头做的,我们家的栅门也是用木头做的,它挡住了陌生的叫门

  是的,所有的树木在大地上大多时间是沉默的,当你残忍地劈开它的身体也一声不吭,像一个永不背叛的勇士

  而人只会看到眼前的一点点路。

  当我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位莫逆至交我总是在私下里,把他与一棵树作反复的比较有时会忍不住发出赞叹:嗯,简直像极了

  我相信树有这种能力,——它能在人经过的时候记住你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过后,当你再次经过它的时候你听到春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其实那是树与树在窃窃私语:瞧那个曾经狂妄自大的家伙又来啦。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呢

  話音未落,从林荫里闪出了你:一个行动迟缓、手柱拐杖的老人

  树马上就沉默了,它怕你误解了它却伤害了你自己

  ——我想,人可以活得像某某动物却永远做不到像一棵树那样。拔地而起瑟瑟有声。顶天立地坦坦荡荡。一生纯粹

  有时候,在这个广夶的世界上人更像是一根躺倒在月光下的枯木。那是一株失败的树显得那么可怜。

  (原载《山花》杂志2002年第11期收入人民文学出蝂社《新散文百人百篇》一书)

第8章 一株躺在地上的树木

  我在林间发现了一株仰面倒地的树木,它像一个死去的人一样全身发黑我當时被吓了一大跳。不是一小跳是一大跳从情形上看,它不像是斧头或铁锯毁坏的在断茬处有明显粘连的痕迹,粗糙的木茬上挂着一條蛇的蜕皮我睃视四周,空空的野地上人迹罕至。初春的风使积雪渐渐消融可这里仍然看不到一行脚印。

  记得入冬以后,几呮野鹿曾经蹦蹦跳跳地来河边汲水但河水已经结冰。它们用蹄子敲击着僵硬的冰面敲了半天,最后失望地离去

  不知怎么的,我腦子里突然就涌出这样一句话:“春天来了绿色即将覆盖广袤的科尔沁草原。”

  这个句子不知出处它完全是潜意识里的一闪之念。像我小时候牵着一条狗在野地里游荡狗东嗅西嗅,突然从地上嗅出一朵萝卜花金黄色,像南方的油菜花一样灿烂

  狗眨眨眼,┅脸惊奇

  还有一阵子,我的脑海里时常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民间词汇叫“毛尔盖”我不知道它是什么玩意儿。大概是很早以前读過的外国小说里的词儿但它却奇怪地让我联想到茫茫的暴风雪和冰凌垂挂的屋檐,地窖奄奄一息的汽灯。疾驶而过的小火车像打喷嚏以及某个外国老人的酒糟鼻。

  我蹲下身来仔细辨认,发现这株碗口粗的树木差不多已经枯朽我甚至无法猜测它属于哪种乔木,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曾经开花结果,枝繁叶茂在欢快地承接阳光和雨露。我只知道它远远没有长高长大它是一株尚还年轻的树,它不潒我见过的一些老人那样衰老

  是的,在我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我都看到有一些老得不能再老的人,雪白的胡子在风中飘动牙齿早已落光,有的则仅剩下一颗像一个顽强抵抗的标志引发我心底的无限悲酸。我想如果我活到那个份上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嘴里的朂后一颗牙齿拔掉,厌恶地扔到一丛荒草里

  在我看来,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它美丽过了。

  人的最后一颗牙齿是何等孤独。眼看着它的弟兄一个又一个地先后离去而它却还尴尬地存活在一张衰老的嘴巴里形同虚设。那张嘴巴像一幢四面透风的屋子人的最后一顆牙齿没有活泼分明的四季,只有北风呼啸的冬天一直冷到牙根。

  多年前我曾有过一次在风雪之夜迷路的经历——为了壮胆和呼喚行人,我大张着嘴巴喘息、奔跑甚至呼救后来终于在一个土丘前遇到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当她像个巫婆一样出现在风雪中的瞬间我竟忽略了本能的恐惧倒是她害怕得要命,以为遇到了打劫的匪徒

  她从衰弱的胸腔里发出一阵类似呜咽的风声,手中的电棒滚落在地事后我知道,她在那个风雪夜听到了死去多年的老伴在叫她的小名:翠菊翠菊。一声紧似一声比落雪的声音更急。于是她披衣下炕来到一座荒坟前烧纸钱,一边流泪一边诉说她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听觉没错。多少年了啊她相信与沉睡地下的老伴只有一窗之隔,从來都是只要他愿意,伸一把手就能拉她入怀可怜的老人哪,只为一座荒凉的坟头而活在人间形单影只。我当时泪流满面搀扶着她赱向茅屋。我觉得她瘦弱的身躯像一只纸做的灯笼有随时飞离地面的危险。

  那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夜晚老人把我带进她土坯垒砌的住所,一盏油灯映亮一张慈祥的笑颜她把我拉到一堆柴火旁边,说:孩儿快,暖暖脚当一碗热面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感到自己滿嘴的牙齿已经像一排冰柱嘴根本无法合拢。我急忙把碗放在一边拼命掩饰着某种不适。我烤了好一阵火之后才敢举起竹筷

  我害怕我的牙齿会在滚烫的面汤里一颗颗地粉碎,化掉我害怕自己在吃过一碗面之后就迅速变成一个老人。我甚至暗暗地设置了一个荒唐嘚场景:我踏着满地的霜雪回家当我的妻子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出现的防盗门的猫眼儿里,她会断然拒绝为一个黑夜的过客开门

  我看到那些老人在冬日寒冷的大地上,吃力地行走在生命最后的斜坡每迈出一步都像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如果你离他们近些就能聽到一种骨关节在吱嘎磨损的声音,那是时间对生命的成功试验像原子弹在广岛上空爆炸,播种细菌的幼芽

  这声音还让我想起一輛陈旧的牛车或者半截埋在地下的木头,想起我死去多年的祖父的骨灰

  每逢这个时候,我就在猜测这些老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年轻时激情的碳火哪里去了。有人会说:哈被上帝取走了。那么究竟是在哪一年的哪一个月,哪一天的哪一个时辰一把岁月嘚镰刀便呼啸而至,收割了所有的往事一个男人从某个昔日最坚硬的器官的萎靡开始,日益低落从此他们变得迟钝麻木,唠唠叨叨據我观察,只有极少数的老人眼睛里始终喷射智慧的火花瞳仁保持了珍贵的清澈,那是湖水徜佯在花岗岩中的清澈

  但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肉体的枷锁我觉得——有时,它真是太沉重了负载着太多的欲望和物质。

  这片位于河畔的森林离村子很远远得只能看到一片乳白色的炊烟。我坐在河岸上抽烟想象着那个村子里沉睡的生活:熏黑的土墙,被稻草温暖着的狗崽女人在昏黄的光晕里哺乳婴儿。劳碌了一年的农具挂在房梁上闪着哀伤的光焰。它们被利用过像人的牙齿一样,有许多残缺的豁口但它们不会像野草一樣随春风再生。

  现在我久久地端详着这株躺倒在大地上的树木,最终认定了这样一个事实:为了避免衰老的结局它果断地拒绝了荿长。借助风雨雷电的威力它的愿望可以通神。一株年轻的树死了也就死了,它有权力这么做其它的树木也不会说什么。

  春天森林会准时为天下浪荡的酒鬼和过客开门。

  (原载《青年文学》杂志2003年第9期收入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100篇》一書)

第9章 意象:幽暗或明亮

  我一直无法破译隐藏在体内丛生的幻象。长期以来我与这些或许并不存在的物事或和谐共处,或互相猜疑或互相纠缠,渐渐地双方构成一种对峙的搏弈有许多次,我在梦中突然惊醒但眼前的幻象却依然挥之不去,人群尖叫,气味……而现实的窗外是死寂的黑夜我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满耳朵都是嘈杂的声音还有一次,我梦见自己赤脚奔逃于茫茫荒野身后是手持長枪的千军万马,首领是一个满头红发的家伙他耀眼的胡须上已经结出一串冰凌。四周荆棘遍地偶尔可见一座古老的庙宇,他们把我逼向一座高耸的危崖在惊恐与毒蛇的缠绕之下,我腾身一跃顿感天晕地旋,身体疾速下坠空气托着一片飘飞的树叶。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宇宙的冷,人世的冷时间的冷。

  四月的一天因为长期写作生活的作息紊乱,我被医生检查出长了痛风左腿膝关节需要进行关节镜清理手术,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走上手术台我的身体被全面剥光,躲在一床白色布单下瑟缩在术前的清醒状态,絀于职业的好奇我仔细地观察四周的环境:手术室里一片忙碌,无影灯使房间形同白昼大夫亲切地给我掖掖床单,让我放松但我仍嘫感觉很冷,两肩冰凉似铁接下来是麻醉师给我实施了半麻,脊骨被一根大大的针管强劲刺入只顷刻之间我的下半身就失去了知觉。嘫后两个女护士给我插上导尿管,——此刻我已没了丝毫羞耻与尴尬之念像战败的俘虏一样任由摆布。一阵窸窣过后护士在小声说:好了,开始吧床头上有一台显示屏,播放着手术的整个过程事后得知还被录了像。我惊讶地看到我的关节腔内在放大的效果下像┅孔幽暗深遂的千年溶洞,雪白的痛风石散布在肌肉表层上帝何时在我的体内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它壮观而美丽它们正被一把锋利的刨刀一一削下、去除,渐呈肉红但很快,我便失去了意识陷入恍惚状态,在此后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有一列鸣叫的火车从我的身仩辗过去,再辗过去……哐哐哐哐哐哐,我觉得自己横卧在钢轨上有一种被绑缚的无奈。有一度我甚至怀疑自己就这样死去了,以呼吸的渐渐微弱完成着与死神的接轨——那未来却必然要降临的死不过就这样简单,像一场永不醒来的梦魇

  事后我想,梦魇究竟昰个什么东西呢它让生命在睡眠地带一如战争一样惊心动魄。就在昨晚我参加完一场与朋友的聚会,回家后疲劳地倒在床上就睡了睡眠像一只幼小的虫子,爬行在如此幽深的黑暗像进入了佛教中的无间道界,稀疏的星子眨着幽蓝的眼……突然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并且感到有个人迅速进入卧室他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部模糊一团他将手探入覆盖我的被子,固执地拉开左侧的一角要和我同枕而眠。我本能地拒绝他的到来我的床是单人床,根本盛不下两具庞大的身体而且,我的眼睛竟然在瞬间睁大了可以隐約看到屋子里熟悉的景物,书架、电脑、饮水机、床头边的落地灯我想叫,却发不出声音焦急、气愤和恐惧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全部感覺,“哦……哦……”终于,我听到了自己艰难的发音手臂下意识地比划着,慌乱中伸手拉亮了台灯整个房间亮了,但却布满了一種神秘与诡异气息我觉得那个人还在,他并没有离去像个幻影一样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于是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直到天明。后来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我才松下一口气

  那固执地长在我灵魂里的幻象,是什么是否所有的人都同我一样被无端莫名的事物長久折磨?我已憔悴不堪日渐衰弱,渴望着神灵的无私救赎——有一晚我清晰地看到圣母的模样,她微笑着弯下腰来伸手欲抱一个無家可归的颤栗孩童。

  风是又一个驱赶不去的意象它在我的脑海深处吹刮不止,呜呜作响摧枯拉朽的力量涤荡一切:塘边的一株夶树被连根拔起,青烟滚滚房屋倒塌了,地面上堆着瓦砾与废墟一条巨蟒爬出,围绕着村庄横冲直撞;奔跑的人群哭叫的妇女和儿童。呼啸的树木摇动的枝条,散落的鸟窝……这是夏天大风过后,一场洪水汹涌而至将我生活的村庄化作一片白茫茫的汪洋。

  峩的故乡在荒凉的鲁西平原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描述过那个叫做沙河镇的“邮票大小”的地方,那里盛产雪白的棉花和火红的高粱沙河鎮以北,靠近苇塘边上的一个小院落住着母亲、爷爷、二爷和我。在我依稀如梦的印象里我的两个爷爷是世界上最勤劳的农人,他们忝不亮就推着木轮车出门去村东的田野劳作一个白天,时常在野地的草棚里合衣而眠那时候,我时常挎着一只草篮子给他们去送吃食篮子里放着几块熟地瓜、半碗腌咸菜,我的另一只手里还有一只黑瓦罐瓦罐里盛满了香喷喷的玉米粥,偶尔母亲会朝玉米粥里放上┅勺乡间稀有的红糖——那是父亲从城里托人捎来的,家人只有在喜庆和获取奖赏时才能得以品尝黄昏的炊烟自村子飘向田野,与上升嘚地气溶为一体谷秸搭建的草棚很快变潮变湿,蝗虫的翅膀被露水束缚只好呆在草茎上静等一夜。我光着脚丫穿过一片黑黝黝的小树林踩在布满了一层松软沙土的乡路上,月亮像一个大圆盆从沙丘之上缓缓上升我听到一阵戚戚嚓嚓的声音从田地里飘过来,谷子的香氣麦子的香气,夹杂着各种野生植物的苦涩气味都在月亮出来的一瞬蒸发弥漫,醉人的气味迅速包围了我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迷失在乡间的幸福小神

  母亲是个长相美丽的乡村教师,在我的印象中最初的校舍竟然是在一幢被废弃的谷仓。谷仓里有一小半的空间堆放着金黄的谷草垛旁边是一个大碾盘,孩子们就嘻嘻哈哈地坐在碾盘上学习识字下课的铃声响了,孩子们的娱乐方式很是囿趣:轮流推动那个空空的碾盘让它滚出夏天的轻雷阵阵……说来令人倍感羞臊:长到六岁的我,还贪恋着母亲那像秋天的沙河水一样ㄖ渐枯竭的乳汁在课间休息的短短空隙,会不失时机地拉她到一个幽暗的角落把头埋向她鼓鼓的衣襟,时常当习惯性地吸完了全部嘚甘露,抬起头来的刹那却发现身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为了我艰难的断奶,母亲不得不一次次把乳头涂上一层灼人的辣椒油为了吮吸箌母亲的乳汁,我不知挨过多少响亮的耳光屁股被拧青,头发被揪下一绺又绺但我痴心不改。长大成人我怀疑自己身上埋藏着一种被称为“俄底浦斯情结”的原罪,直到今天我仍然偏执地认为:没有一双丰满乳房的女人,永远成不了伟大的母亲她们甚至无权获得驚心动魄的爱情……

  在假期或周末,母亲时常拉着我的手来到村东的场院地近处是瑟瑟有声的高粱棵。麦收过后阔大的场院里只剩下几只光滑的碌碡,在时空里闪着幽寂的光芒而潜伏在四周的野物们的叫声不时送到耳边,我们置身在干净的场院地上就像置身于┅个荒凉的世纪。我听到母亲小声咕哝:孩子起风了,我们回家吧

  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母亲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小像是怕被什麼人听见。难道是怕风听见

  风是灾难的预兆,是自然对人类的告诫与示威在它面前,我们不得不认可自己的渺小垂下顺从的手臂。而那陡然而起的乡野之风总是从微弱到狂暴,吹进我幼小心灵的最深处:逃亡的月光和墓地的栅栏碎片和颤栗。

  接下来的记憶是灰暗和疼痛的:在短短的时间里爷爷们先后离开人世。从此疼爱过的我两个亲人永远无法再见。先是二爷长了食道癌他死时全身赤祼,蹲在院子里那株枣树下他是被突然涌上的一口痰液窒息而死的,手里紧紧攥着一粒来不及服下的药片三个月后,爷爷在一场村人办喜事的晚宴上醉酒一不小心失足跌进了家门口

  他躺在棺材里的样子格外瘦小,下巴略微上翘的白胡子显得又粗又硬像一缕茁壮的胡萝卜须。我平时喜欢揪它爷爷会迅速摆头躲避,但现在他不能躲了哈,这个终生饮酒、爱玩幽默的老东西!葬礼的前夕依照当地风俗,我作为家族一员头戴一顶白色孝帽,混迹于陪灵的人群中跪哭膝下铺着一层柔软的苇子席,我当时偏瘦觉得膝盖有点硌。周围一片哭声连一些平时几乎看不到的人,也面容悲伤泪痕累累尤其是一帮子从遥远的东北大森林里赶来的亲戚,其中有爷爷的咾妹我的姑奶奶竟然哭得昏倒过去,我看到有人慌乱地去掐她的人中……

  但这时有一件趣事不可思议地发生了,发生在我身上:茬呜咽声里我突然想起三岁那年的一个黄昏,我坐在院子里的一个马扎上爷爷喂我吃烤玉米,将一粒玉米准确无误地喂进了我的鼻孔裏我想了各种方法也抠不出,急得掉下眼泪恐惧又难受,而爷爷却在一旁乐得哈不拢嘴笑得胡子颤抖……不知怎的,在他的葬礼上我的下意识突然冒出这件事来,越想越好笑结果导致失控地“扑哧”笑出声来,可能接着又“咯咯”了两声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聽到了人们为这个气氛下突然发出的不和谐音大为震惊,纷纷掉转头来看我我甚至看到一双双怒视的眼睛,而我还在捂嘴大乐……过叻一会母亲把我拉到一边,问:你有病我摇摇头,面容仍带笑意母亲不容分说,抡起手给我两个大大的耳光骂道:浑帐东西,再讓你笑!笑!母亲打完了我扭身离去。我脸上火辣辣地疼着眼泪顿时夺眶而出,——这回是真哭了

  多年过后,当我端坐在某个場合望着讲台上的人侃侃而谈,我仍然会因为突然想起某件趣事而企图忍俊不禁只是修炼多年,我终于学会了一本正经地控制自己:鉯严肃的表情来掩饰内心涌动不息的荒诞感在那一刻,表情越严肃其实内心就越想大笑。非但如此时间还教会了我附和众声——面對众多的笑声自己也跟着笑上两声,尽管我并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幽默的事情

  我想,这是一种必然的变异和走失是一个人无奈嘚成长史,其中的奥义我心里最清楚不过。好在坚硬的原则与底线被死死守牢,它将在紧要关口化作一道长剑的彩虹

  爷爷的葬禮结束不久,我们全家就迁往了父亲工作的所在地:聊城

  前来搬家的是一辆大解放汽车,拉了满满一车破家具和喂养多年的家畜後来又租了一辆马车,用来拉炊具和粮食之类的吃用而我,就坐在那辆四处透风的马车上母亲紧紧地环抱着我,她自己却在车子晃动嘚催眠作用下睡着了马车在黑乎乎的春夜走了很远的道路,黎明后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到了此前从未见过一些景物:上工的人流、高大的烟囱、电线杆、奔跑的火车、移动的森林、棕色的古楼……城西是一个著名的人工湖,风吹着浩荡的苇草和帆船今天,因为这个鍸泊的存在人们送给了小城一个暗含商业运作意味的美名:江北水城。而在当时马车缓慢通过水声喧响的大堤,我目击到一只落水鸟茬湍急的波浪里翅膀煽动啼血的嗓子呼唤春天的拯救,它挣扎、尖叫、双眼睁圆……直至被水完全吞没

  我喜欢火柴被擦燃时瞬间發出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股刺鼻的硫磺气味在它微弱的上升里,一粒火种打通了往日闭塞的道路那里藏着我们被用完的好时光。

  囿一次我从一个旧抽匣里翻出一盒有点潮湿的火柴,它身上的磷片已经明显破损起初,我以为这盒火柴像一页旧日历它被一个时代嘚巨手永远掀过去了。但当我尝试着擦燃它时不料,只听“砰——”的一声一把被废弃的旧手枪,它被打响了说出了压抑已久的语訁。

  于是我又闻到了一股亲切的硫磺气味我在瞬间里陷入失神的迷醉状态,眼前掠过远逝的故乡、河流、树林、雪地、亲人的脸……我把那盒火柴一根根地擦燃一下、一下,“哧啦哧啦”的声音响在耳边又似乎响在遥远。像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小女孩蜷缩在世堺寒冷的一角,眼前堆起一具具白骨似的小木棍儿每一朵颤抖的火焰里,都是凄美的天堂

  此时,我的内心已经塌方决口。崩溃——我用最后一根火柴点燃了那只纸糊的火柴盒,默默地看着它化为灰烬做完这一切,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欲哭无泪的堵塞始终涌动在我的喉咙。

  是的人若想活回过去,只需一根火柴长度的契机就会引发一场熊熊的燃烧。

  一场罕见的北方大雪让峩想起了一个久违的名字:灶火——除了雪,点亮这一意象的应该是一位手部红肿的老妪她包着一方粗布头巾在野地里拾柴,然后背囙家点燃厨房里的灶火不一会,会看到低矮的茅屋顶上烟囱冒出袅袅的炊烟,米饭的香气在空中消散又丝丝缕缕地吸进人们的鼻孔間。这气味勾引着在雪中走动的旅者荒野上的牧羊人,一大早就跑到芦塘里割苇子的老汉……当夜幕四合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冰凉嘚气息在大地上弥漫惟有灶火的意象给人带来安静、力量、勇气、以及持久的镇定和温暖。

  我想那个点燃灶火的老妪,或许就是峩的外婆或许是许多人的外婆,她是人间美好的化身是神的另一张脸孔,慈祥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灶火让我有了一个奇妙的感性認知:一个童年身居乡间的写作者,那最初的人生塑造不过是通过一个善良的女性形象来实现的,与之密切相连的是结冰的池塘、塘Φ茂长的荆棵、熏黑的锅台、木质的风箱、粗糙但却喷香的食物……第二天,路边堆满了焚烧过后的草木灰

  我外婆的家在沙河镇以東,一个叫李堂的村庄与我家的方向形成了一条斜线,中间相隔宽宽的沙河那时候的沙河还没有枯干,但到了冬天会结冰沙河一结栤,会招引一群玩佗螺的儿童因为玩得性起,每年冬天都有人掉进河心的冰窟隆里淹死大雪深深,通往外婆家的路却是最幸福的一条

  在外婆家,我第一次吃到外公从苇塘里捕来的鲤鱼晚上,可以睡上滚烫的火炕外婆家拥有旺旺的人气:舅舅、表哥、表妹……峩感到孤单的心绪得以化解,我甚至在那里拥有了一批最好的童年伙伴我们在有月光的野地里游戏的情形,大雪过后追赶一只野兔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那一刻,所有的不愉快都被融解和遗忘夜深人静,玩累了的我迅速进入了无底的睡眠这时候是谁蹑着手足,将┅只烤得焦黄的面饼轻轻地放在我的枕边?它来自灶火余烬的能量

  如今,我的外婆已去世多年和生前患有摆头症的外公埋在一起。自此我也中断了与故乡的联系,并且一断就是十多年直到去年春天,才和父亲一道去了一趟沙河镇去了外婆的村庄……乡村巨夶的变化是在预想之中的,我只能按住难以言表的复杂心绪河岸上的梨花依然开放,只是没了树下锄禾的人们幸运的是,外婆生前住過的老屋子还在我在蛛网密布的灶台前久久伫立,四壁空空扶门框的手渗出阵阵冰凉。

  我知道当火焰熄灭,美好的往事已经走唍像一捧灶火在冬天的炉膛里完成了它的一生。

  (原载《红岩》2008年第5期)

  在乡村的土路上它是简陋而美丽的摇篮,载满了被伐倒的谷穗、麦草和玉米秸、粮食和牛粪在我的印象里,只要坐上爷爷的木头车不管回家的路有多漫长,也不会感到寂寞

  孱弱嘚身躯下,木头车在朝前滚动大地在缓缓后退,路边的景物一一掠过眼帘清秋的风从高地上远远地吹来,吹到我的脸上吹乱我的头發和忧伤,年幼的心灵便会有水一样的东西轻轻荡漾

  那时候,一辆木头车是爷爷的至爱之物其喜爱的程度甚至要胜过一头牛。当嘫牛也是他的至爱之物。他常常抚摸着我的头这样唠叨:“除了你,咱们家就剩下一辆木头车了嗯,还有一头牛……”说到这儿怹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那头年迈的老牛,泪眼潸潸牛正在一根木栏旁边吃草,尾巴悠然

  我在认真地啃一只老玉米,听了爷爷的话漫不经心地咕哝:“那你呢?你算什么”

  爷爷笑了笑:“呵呵,爷爷是苦力这是爷爷的命哪。”

  知天认命始终是爷爷一生嘚精神底色是他保持快乐的缘由之一。他常拿自己惟一的弟弟打了一辈子光棍这件事说明命运的力量他们抗拒不了。当年我的家族缯在东北的黑土地上流浪,我的二爷正值妙年是大兴安岭一带的伐木工人。一位貌美如花的东北姑娘相中了他托媒人找上门来,他竟躲到一个山洞里呆了整整三天像躲避一场瘟疫。后来爷爷带着小脚的媒婆找到了山上大声呼唤,结果召来一阵狼的悲鸣他们只好仓惶下山。

  爷爷说“天晓得他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他总是把头转向在灶膛烧火的弟弟:“哎,长林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二爷在拉风箱动作夸张地往灶膛里添加了一把柴草,用一阵快速的拉动表明了他的倔强原始的风箱顿时发出一阵美妙的回响,潒河塘里野鸭子的叫声:呱哒、呱哒、呱哒……

  这件事作为一个话题被反复提及一直到他们兄弟二人都进入了暮年也没有消停。公え1974年我的爷爷前脚刚走,我的二爷尾随而至他们把这个永恒的话题带进了村子东头的两座坟茔。

  哦还是说说爷爷的木头车吧。

  关于它的来历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它的前身是一棵槐树。可以说它在我出生之前就已存在,和院子里的鸡、羊等家禽一道平静洏朴素地靠在土墙根下,冬天的阳光懒懒地照着它像照耀一捆麦草,闪闪发亮农闲时节,硕大的车轮被爷爷摘下来放到谷仓里,而朩头车身靠在墙根上充当着梯子的角色。我时常踩着它爬到屋顶上去仅仅是想看看一缕缕的炊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看到瓦罐形状嘚烟囱在屋角上向外喷射炊烟风把它们送向田野,带着麦香的气味在引诱割草的孩子回家。

  有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

  爷爷带著我去沙河镇拉猪饲料牛在半路上失去了理智,撒开蹄子朝一片高粱地狂奔而去当时我正躺在木头车上遐想,被突如其来的颠箥打断我听到爷爷的惊叫,他手里的鞭子被疾风夺走在空中划了一道黑色的弧线。牛在高粱地里横冲直撞车轮与车身脱离,滚向沟壑我鈈知所措,像一片风中颤栗的叶子在时间里历险。而爷爷瘦小的身躯被重重地甩远吃了一嘴雨后潮湿的泥土……

  那是我童年的记憶中一次重大的交通事故,它改变了后来的生活:爷爷住进了医院至此成了一个行动佝偻的老头,整夜咳嗽不止牛在二爷的重重责罚後羞愧地在半个月内死去。曾经带给我无数绝妙遐想的木头车已被拖得松散,难再修复气哼哼的二爷连夜搓了一根粗大的麻绳,将它懸置于苹果园门口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上让路人观瞻。不久它成了鸟儿们栖息的乐园。

  第二年冬天麻绳在一个风雪之夜断裂了,爺爷的木头车从空中飘落下来把地上砸出一个浅坑。大雪很快将车身掩埋露出半个木头车轮。

  (原载《大众日报》丰收副刊2002年8月4ㄖ)

  我期待你哟食粮!

  我要走遍天涯海角,

  寻找满足我的欲望

  纪德的诗篇总是令人心醉神迷,把我带向一道忽闪的咣线那是八月的乡村阵雨,大片的农作物被浸泡在水里低矮的屋檐下,放着一排接水的瓦罐门口蹲着一位年轻俏丽的少妇,薄薄的麻布衫下丰满的乳房隐约可见。

  我给她取了一个香喷喷、富有韵味的名字:“姆妈”

  “姆妈哎,让俺再吃一口吧……”在热烮的恳求下少妇示意身边的男人回避一下,然后解开了纽扣掀开衣襟,把略带红晕、羞怯的乳头塞入孩子鲜红的嘴里一粒桑椹般玲瓏的乳头,汹涌着一位乡村少妇朴素、毫无功利的善心

  自此以后,像天空朝河流输送雨水我的身躯被一个母亲之外的女人汩汩介叺,改变着血液的流向

  只是一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为何给她取了一个那样的名字像从某一只鸟嘴里吐出的发音一样:嘿,姆妈而她竟然没有丝毫惊讶,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称谓我怀疑她将其误听为方言对馒头的呼唤了,在贫瘠的鲁西平原上人们把小麦做成的幹粮叫做“馍馍”。

  在四月里散发着残酷丁香气息的春天大片的麦子随风翻滚,一团绿焰铺向大地多像人们饥饿的眼睛!到了六朤,天气炎热而干燥人们开始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收割,在那些日子里整个乡野爆炸了:黄金的草帽沿小路疾速流动,镰刀闪闪月光丅的打麦场,马灯忽闪人声鼎沸,笑声像星星一样撒播……

  离开麦穗的麦粒被装入口袋它们没有被送入碾轮粉碎,而是存入谷仓贴上封条,等到过年的时候由生产队长当众打开幽暗的仓门仓内蛛网罗织。这时候新麦已经开始发霉变质,生出无数虫蛾丑陋的壁虎在墙上蹲伏,不舍昼夜

  而在麦收最繁忙的时节,我的姆妈却悠闲地领着我在村头的池塘乘凉她端坐在一块竹席上,让我躺在她乳香四溢的怀里我赤条条的身子,感受着蒲扇送来的阵阵凉风耳畔响着蛙声、虫吟、蝉鸣……

  在朦胧与混沌里,我能隐隐地感箌季节的烘烤像鰲铁烘烤一块牛乳。在这灼热的烘烤里有一个身外的高天与阔地存在于我的周身,天地间的大美在隆隆运行偶尔,姆妈与路人间的对话与嬉笑会把我惊醒:

  “哈!这是谁家的孩子小鸡鸡露出来了。”

  “去你的老不正经……长太的孙子嘛。娘在城里也怪可怜。”

  “知道知道听说这孩子只和你亲哩!你长得俊嘛,连吃屎的孩子都知道如果你让我下个种儿,肯定能生個好娃比你怀里的这个娃强上百倍……”

  “滚开。不要脸的东西……”

  “操!怪不得你只生‘串串儿’这怪不得我哟!走啦,走啦……嘿嘿”那个粗鲁的男人嘟嘟嚷嚷地走开了。在他走后有一串温热的雨滴扑到了我的脸颊上,接着我承受了一阵狂吻脸上嘚泪痕被一一舔干。

  “串串儿”是乡村里对“葡萄胎”的叫法它就像土坡上一串娇艳的骨朵,却开不出花的芬芳注定要遭受世人嘚耻笑,沦为妖化的形象长到很大,直至到了城里我才知道我的姆妈承受了一个乡下女人最不幸的命运。

  好在她的丈夫是个面貌醜陋、老实巴脚的农民呆滞的目光盯着一片被水冲走的薯干,沉默得像一根枯朽的木桩有一次,姆妈把我带到了她的家里那是一幢緊靠场院的草房,周围大水泱泱八月的苇荡在远处瑟瑟作响。姆妈掌灯在打发他为我驱赶嗜血的蚊蝇……

  夜里,炕头响起一阵粗偅的喘息

  (原载《山东文学》2003年第3期,收入2004年美国(纽约)柯捷出版社《文心》创刊号)

第12章 被雪掩盖的谷仓

  谷仓在屋舍的后媔远远地看上去,像一朵白色的蘑菇戴一顶尖尖的帽子。四周是大片萧索的杂木林,没有叶子很瘦;偶尔有几只白嘴鸦在上面落腳。

  谷仓里除了粮囤之外还有一口棺材。打我记事起这口棺材就在那里了在谷仓最里面的西北角,散发着一股木头的气味有点特别的神秘感。我不明白它是做什么用的因为它和粮囤的区别太大。鲁西乡村的粮囤是桶状的用红柳编织而成,而棺材是大家熟知的長形仅够一个人躺下。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问爷爷谷仓里那个东西是什么玩意儿我的爷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那是怹的小屋哩。我搞不懂既然是一个屋子,为什么没有窗户呢

  “会憋死你的,就像在水里一样”我说。

  “那时爷爷就用不著喘气了。”爷爷说

  “瞧你能的……”我不明白。

  冬天大风呼呼地吹刮着谷仓,雪把它冻僵在那里像半截木桩,被雪掩埋半尺

  我们家的谷仓也是没有窗户的,但在墙角下挖了一个洞用来通风。还有一个阴损的用途是:在通风口放上几只铁夹子每个夾子上有一块沾过猪油的干粮。半夜某一只贪嘴的耗子上当了,被夹子夹疼发出吱吱的哀叫,把爷爷从梦中吵醒他得意地翻个身,進入更深的睡眠地带

  第二天,我看到爷爷用铁锨盛了四、五只耗子的尸体埋在雪地里。爷爷在做这些的时候总是很得意,其突絀的表现是早饭时多吃两个菜团眼睛里迸射出兴奋的光芒。整整一个白天无论做什么活计,他都很有激情比如剥麻吧,郓裂的手掌鼡力甩开:哧——哧哧——声音响彻屋舍声音从掌心里跳出去,跳到谷仓里

  爷爷的得意也有落空的时候。早晨当他晃晃悠悠地朝屋后走去,打开仓门结果没有期待中的收获,只见铁夹子上的干粮被吃光而夹子上仅剩下半条耗子尾巴。他垂头丧气地走回屋子嘟哝道:“它奶奶的,让个大家伙溜了”

  一边随手把半根粗粗的尾巴丢到灶膛里。

  一天爷爷走进谷仓,看到一群耗子在用黑煷的眼睛瞪着他一点也不害怕,有个秃尾巴的家伙特别硕大示威似地把爷爷丢下的烟头叼在嘴里,还翘起身显示它的灰肚皮

  爷爺骇了一跳:耗子成精了,不能得罪了

  那年月,成群的耗子就是这样与人争食那点可怜的粮食。冬天田野一片空荡,麦场也一爿空荡只剩下几只打麦用的石滚子。可是脱了粒的麦子在哪儿呢,反正谷仓里没有我印象中的谷仓只有一囤谷子、两囤玉米,三囤薯干薯干最不好吃,爷爷多半用它来换酒

  知道棺材是爷爷的小屋后,我便不害怕什么了我把里面铺上一层谷草,躺在里面美美哋睡觉我敢说,我这一生里有许多最美丽的梦是在棺材里做的。直到今天我还能记起其中的一个,不妨说给你听听:

  ——我梦見自己长大了娶了一个媳妇,她长得挺漂亮的就是有点黑。但她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来不吃粮食,只吃地里的虫子冬天地里的蟲子没了,她就挎着个篮子挖树干上的虫子吃。我能爬很高的树帮她找到树梢上的虫子。

  瞧我梦里的老婆是个节约的高手,很會过日子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梦至今仍有它的现实意义:当我和妻子一起逛商场时我常常会忍不住说上一遍。

  一年之后那ロ棺材终于被人抬走了,村子里有一个叫长远的年轻人突然得了一种疾病死去了一时找不到棺材下葬。他才刚满20岁不可能准备自己的棺材。他家的人就找我爷爷商量把这口闲置了十多年的棺材借给了他。

  那口棺材从谷仓彻底消失当我再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粉刷叻一层黑漆,通体散发出一股死亡的气息被一群人抬到荒凉的田野里。

  至此以后我才知道了棺材的真正用途。明白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实那就是人最终都要死掉,只是早晚的事

  那一天,爷爷在家喝了整整一天的闷酒一句话也不说。我猜他大概心里很难过自己的屋子,让别人抢去住了何等败兴。

  (原载《山东文学》2003年第3期“周蓬桦散文小辑”)

  有一段路通往外村入冬以后,峩和二爷常走那段路我至今记着那段发白的土路,它收下了最初的一行脚印

  那条路上的积雪历历在目,有马车的辙迹一一辗过憂伤的芦花随风倒伏。二爷牵着我的手行走在浩荡的月光下,一股刺鼻的冷冽从泥土里钻出来把我的脚趾冻坏,把我的手吹成一只水蘿卜我想,它们肯定听到了我们的说笑声——野塘里的狐狸、獾、蛇、泥鳅和小鼹鼠

  从沙河岸边吹来阵阵寒风,河套里的水已经結冰;荒野上的灌木丛飕飕作响上面挂住了一张大大的白纸,多半是葬礼上的灵幡

  还有路边的一棵棵白杨树,树洞里的鸟儿在咕咕地低语。而虫子们早已蛰伏在地下惬意地过冬。

  那年春节刚过我的爷爷就患上了半身不遂,整天在土炕上呻吟不止为此,峩父亲从城里匆匆赶回还带来了一个秃头医生,用了一系列民间偏方变戏法似地往邪乎里治,治疗了大半年终于把爷爷治躺下了。躺下了也就安静了用不着再费事。于是全家人松了口气:父亲回城继续工作由我二爷照料爷爷的生活。冬天的苹果园更显凋零枯叶飛得满地都是。我们的土房子立在那里屋顶上的烟囱被柴草熏得黑黑的。

  早晨二爷拿着一只葫芦瓢,走向屋后的谷仓回来时手卻在微微打抖:瓦缸里没粮食了。二爷踩着积雪走向木栅栏,把空空的葫芦瓢挂在上面我看到他的手扶在挂雪的栅栏上,好长时间没囿放下来

  那一顿早饭,我们吃的是红薯叶味道涩苦,留在舌尖上好几天也不走其特征好像家中来了个穷亲戚。中午和晚上二爺一个人吃红薯叶。白天里他把仓底又仔细地清扫了一遍,把残存的一点点粮食留给我和爷爷那一点小米干饭,色泽金黄我爷爷用掱抓起它们,三下两下就吃完了然后把仍然饥饿的眼睛投向我的碗里,二爷见了递给我一个征求的目光,意思是:你爷爷是个病人怹比我们更需要食物。

  我佯装不懂把脸背过去。

  荒凉的田野上聚满了发疯的人群,像蚂蚁一样东奔西走仅仅是为了弄点吃嘚。当最后一株甜草根被挖掘出来人的眼睛变得像兔子的眼睛一样红。

  到了晚上二爷安顿好爷爷睡下,带我去韶堂村去看露天电影爷爷呜哩哇啦地嘱咐我们,比比划划意思是:去外村的路上,一定要带上根棍子防身我二爷笑一笑,说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们爺两个呢不怕的。

  我们都知道去外村的路不好走不仅仅因为泥泞。

  我爷爷曾经吃过亏至今对走夜路心有余悸。我听说过那件事那一年,他才二十多岁在一个遥远的、比故乡更荒凉的地方。他推着独轮车走夜路当经过一片坟地时,突然从松林里蹿出三个蒙面的家伙一阵吆喝,把独轮车上的一袋粮食无耻地占有我爷爷死死地抱着那一袋粮食,一边破口大骂全是山东方言里的脏话,我巳经难以启齿他在人生的紧要关口将它们派上了用场,结果激怒了那几个人他们把他捆绑到一株松树上,尖刀的利刃刺入大腿根部差点削掉他作为一个男人最致命的器官。否则我们家族的历史将被彻底改写。

  那么我会至今成为一个乌有或者成为世上的其它物種,一只羊、一头猪、一条狗也许干脆是一阵疾风穿过林间,朝心爱的人频频招手无奈而又悲凉。也许连这个也不如它只是一阵光線的暗淡与明亮。因此我常会忽发奇想:既然生命是如此偶然干嘛还要这么在意它呢。在这样想的时候我就开始尝试虐待自己。我会茬整整一天里不吃东西狠狠地折磨自己的胃。有一年我参加一个旅游团队,见一个当点小官的人对导游小姐大发雷霆他说的一句话囹我至今十分反感,“我长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一天吃过两顿饭,今天你个小丫头算让我见识了”

  我从此厌恶那个矫情十足的囚。我想起了我的爷爷他的灵魂自风中游荡而来,在我眼前站定盯着我的碗看。

  在那个寒冷的异乡我的爷爷静静地流了一夜血,他身上只有两处温热那就是他的心脏和血的小溪。剧烈地跳动灿烂的流淌。土地里埋葬的大片孤魂野鬼没有谁站出来搭救他,也沒谁将他吃掉他从此成了一个罕见的乡间唯物主义者。

  他说:“哪里有什么鬼哟真有的话,也只能比人的胆子更小你们走夜路,需提防的是强盗他们长着人模样,其实已经不是人”

  我问:“那是什么呢?”

  爷爷说:“狗屎”

  我和二爷去韶堂村嘚夜路,贯穿整个饥饿的冬天后来,因为几元钱的苹果欠款事宜他又领着我去了几趟,仍是在夜间出行沙沙的脚步把鞋底磨穿。害怕的情形也有就是走着走着,总觉得后面有个影子尾随当你一回头,影子不见了

  大风把积雪的道路吹得干干净净。

  韶堂村離我们村近在咫尺却比我们村富裕的多。我的记忆里时常闪现这样的场景:宽敞的场院上站满了麻雀似的人群,甚至连麦草垛上都挤滿了人冷风吹打着脸颊,我跺着脚领略了电影艺术的最初魅力。电影散场以后我会在路上一句话也不说,久久沉浸在故事情节里仰望着满天的繁星陷入遐想。我在想活着真好能每天看到电影不吃饭也行。

  眼前的夜路突然一阵明亮,宽宽地铺开像通往天堂。

  还有一次在电影放映之前,几个彪形大汉押上一个人来那个人形象邋遢,骨瘦如柴全身颤抖,口吐白沫他开花的黑棉袄上,被插上了一根长长的稻草那是乡村耻辱的标记。——事后我知道那是一个外村的人,趁天黑来偷韶堂村仓库里的粮食被当场抓获。

  在一阵骚乱中我把冻僵的手伸进二爷的衣袋里取暖,触摸到一堆粉碎的烟叶子

  二爷的口袋里没有钱,连一个硬币也没有

  (原载《山东文学》2003年第3期“周蓬桦散文小辑”)

  当疾风来临,我看到树干在风中摇晃枝条像受惊的孔雀,羽翎收缩那一刻,鸟巢承受了巨大的考验待疾风稍有收敛,大颗大颗的雨点却砸了下来使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骚动的汪洋之中:羊群乱作一团,叶孓劈叭爆响尘土高扬。乡道上飞奔着一辆木轮车

  而在鸟巢中,却有另一幅动人的景象出现了:母鸟张开它的鸟翼紧紧护卫着雏鳥。它毫无遮拦献出它的全部。

  其实母鸟的翅膀不大,根本抵挡不了肆虐的风雨嗷嗷待哺的雏鸟意识不到这些,它们依然张开嘚嘴巴像盛开的金黄花朵。

  暴雨过后地面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连平时看不见的蚁穴都清晰可辨;路边的池塘里响着哗哗的沝声。这时候至少有三股溪流从不同的方向赶来,注入池塘

  塘边的树垂下头来,它拥有一头潮湿的乱发原本隐藏在枝叶间的鸟巢暴露出来,树下落满了被雨淋湿的草茎加杂着几根散乱的羽毛。

  我常常到树下捡拾鸟蛋麻雀产下的蛋只有拇指肚大小,与鹌鹑疍相似当整个鸟巢被风掀翻,它们落到地上碎成一汪蛋黄。而完整的鸟蛋花色的蛋壳被蚂蚁啄空。

  我把捡拾到的鸟蛋拿回家去放到鸡窝里孵化。有一次居然成功了遗憾的是,五只完好的鸟蛋只有一只变成了麻雀

  那只瘦小的麻雀被我养在笼子里,和一只蟈蝈为伴但它一直很不开心,整天蔫蔫地睡觉而且长到很大了也不会叫,经我爷爷诊断是一只哑巴鸟。

  我对它呵护备至后来紦它带到了城里,它大概不适应城市的空气不到三天就死掉了,嘴角上吐出一丝血是一点点咽气的,我目睹了一只麻雀死亡的全过程后来我想,这是一只哑巴鸟还是一只苦命的鸟。

  上帝仅仅给了它一双小小的翅膀而它却被囚禁起来,把短短的一生交给了鸟笼

  有些鸟巢是筑在草丛里的。在我生活的地方离城十公里外有个阔大的草场,大片的萱草上结着茸茸的穗子某年深秋,我和妻子箌草场上去采风在一丛枯黄的深草里,发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鸟巢是的,世上最好的工匠也难以制作出一只那样的鸟巢它真是精美箌家了:圆的精确度只能用圆规工具才能达到,最外面的一层是粗糙的树枝甚至有几块树皮。而最里面的一层却是细细的、发丝般柔软嘚绒草用手触摸,能感到它的舒适和温暖

  我们当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想这一定是由一只或者一对细心的鸟做出了这么好的巢穴。

  它们搬迁到哪里去了我小心翼翼,想把它从草丛里取出来取了半天竟没有取下。原来它们对可能出现的破坏早已料到,设置了防御不然的话,一阵风就能鸟巢连根拔起吹上天空。

  事后我记下了那个鸟巢的大体方位,在我的笔记薄上至今留有一行這样的记载:

  “电杆上有T字形,西有石堆北十米开外的深草,一株矮桑其下有巢。”

  五年前的冬天当时我正在写一部长篇,在一场鹅毛大雪后返回阔别十五年的故乡车子接近村庄的瞬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屋舍之上大片黑黝黝的树影。叶子已经落得精光但树杈上的鸟巢却多得数不过来,一个比一个大它们形成了当代乡村生活独特的景观。

  而我亲爱的爷爷的坟墓却永远消失于一爿积雪和麦田里了,再难觅踪那一天,我只好把一瓶准备好的烧酒祭奠给村东头的田野把一根点燃的香烟插入了雪中。

  我的耳边传来一波一波的鸟鸣,它让我泪流满面

  (原载《山花》杂志2002年第11期)

  “园子里的葵花都干死了。”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一场曆经七年的暗恋一段灿如烟火的感情。世间情感几多变迁终不过,相思人去后还来月如钩。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主角:傅燼阳叶绾绾,欧致东 ┃ 配角:颜轻纪希希,老太太 ┃ 其它:薄三蒋倾南,靳昊天苏念影

叶绾绾从没想到还能再遇上欧致东,更没想到是这样尴尬的方式

那日老太太在耳边唠叨不停,无非就是绾绾年纪已逾二十五却迟迟不见个人问题的解决。老太太自然着急旁敲侧击打听许久,终于发现叶绾绾根本就无心恋爱反倒是一心扑在了工作上,年终奖金拿回不少却不见有护花使者帮忙花销。

老太太氣急终于发了狠话:“叶绾绾,你要再不主动出击别怪为娘我逼你相亲!”

叶绾绾缓慢的从电脑前抬起了脑袋,满脸黑线:“您好歹吔跟跟时代成不成照我这样忙的昏天暗地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小时的人,哪里有时间去满足您老人家的相亲愿望”

老太太一手叉腰,┅手伸出食指点着叶绾绾趾高气昂:“你就是不要这工作,也得把我这愿望给满足了!”当时老爸在楼下看电视电视里高亢嘹亮正播著怀旧十年,放的全是过去的老歌恰好此时就播了《红色娘子军》。

叶绾绾看着老太太一副宝刀未老革命尚好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叻出来。

老太太气了个够呛当即冲出叶绾绾卧室,下楼翻起电话簿来

叶绾绾瞅了瞅房门,又瞅了瞅自己被当前这个设计搞的人不人鬼鈈鬼灰头土脸的样子自嘲的摇了摇头,接着埋头苦干

老人家这一宏伟愿望是小,当前这单子做完是大

就在上礼拜五,对方点名要求葉绾绾接这个设计的时候周初就斜瞥着叶绾绾,说话阴阳怪气:“哎呦恭喜恭喜!叶大小姐终于也成了咱们的活招牌了!”

叶绾绾微微一笑,倒是颜轻听不下去半真半假回了句:“周大设计嫉妒了?”

绾绾扯着颜轻的胳膊示意她别再多说。回到家以后却卯足了劲儿像跟谁较了真儿,非要做出点样子来

于是连着闷了好几天,连吃饭的时候都在琢磨惹的老太太以为有什么动静儿,一个劲的追问她昰不是有什么生活上的烦恼

天。生活上的烦恼这老太太还真能掰。

叶绾绾忍了笑一本正经的点头:“可不是。”

老太太来了精神:“来来来快给妈说说,妈帮你参谋参谋”

叶绾绾放下碗筷:“设计交不了啊,工作怕是要遭殃”

老太太自知上当,心理不平衡:“葉绾绾!你什么时候能正经点正视你面前的现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叶绾绾赶紧堵老太太的嘴,一脸无辜:“我很正视的——妈這单子要是做不好,你女儿我估计再也无颜面见公司大大小小的领导了……生活尚且保证不了底保我哪里能去追求精神享受啊……”

老呔太终于发飙:“叶绾绾!看来得你娘我来挽救挽救你了!”

这不,今儿老太太就神清气爽了一大早起来就在镜子前打扮了半天,又一紦把叶绾绾从电脑后揪了出来扔进了美容院。

叶绾绾无奈:“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满脸正色:“别磨磨蹭蹭,听你娘我的没错”

老呔太一直自称为你娘。叶绾绾记得自己上学那会儿老太太没这称呼来着自打她回国以后进了公司,老太太就跟她混成一片连称呼都换荿了现在这样——用老太太的话来说,这叫赶上时代步伐而在叶绾绾听来,老太太绝对是看多了古装连续剧……

好不容易从美容院出来老太太又揪着叶绾绾去逛街。叶绾绾再次挫倒:“我说……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老太太才不管:“陪你老娘买东西都嫌烦当初你娘我……”

叶绾绾一听又要追溯当年历史,立马投降:“成成成陪您陪您……您看中什么我买什么,您放心只管下毒手。”

老太太嘿嘿的笑:“这还差不多”

结果逛了整整一个下午,老太太自己什么都没买反倒是给她买了不少衣服。

老太太一反平日鸡毛蒜皮抠门儿刷卡刷的丝毫不手软。但凡能入她老人家法眼的一概照单全收。于是下午两人吃饭的时候叶绾绾忍不住问:“妈您这是打算卖我呢?”

老太太甩来个白眼:“你当我大发善心啊什么都得讲究包装。你看看你整天在家灰头土脸那样儿我不得把你好好打扮打扮啊?”

葉绾绾满脸挫败:“那您以前怎么不包装包装我今儿突然想起来了?”

这回改老太太一脸挫败:“我不说让你去相亲了吗敢情你一丁點儿都没听进去啊。”

叶绾绾顿时寒意四生:“我说妈您不会是说真的吧?”

老太太斜了她一眼:“假的我能带你出来逛街吗我可告訴你叶绾绾,你老娘我日进斗金你今儿已经无形中浪费了我赚钱的大好时机。”

她想想也对顿时泄了气。再想不甘心:“妈您认识哪家的少爷公子了让您迫不及待的要把我送出去?”

老太太听她有意顿时来了精神,拉开架势就要讲讲男方的来龙去脉祖孙八代:“话說这男方啊那是绝对的没问题。别的咱不说光说这长相就让人看着顺心。”

老太太年轻那时候可是大美人眼光自然不俗。这倒让叶綰绾好奇起来:“我说……这长的好看的男人还用得着沦落到相亲的地步?”

老太太又拿眼横她:“你倒是我一得意作品还不是沦落箌得老娘我出马替你寻觅相亲对象?”

一句话把叶绾绾噎了个半死目瞪口呆看老太太在那唾沫横飞将男方的来龙去脉讲了个通彻到底。朂后叶绾绾终于忍不住打了岔:“那……到底叫什么名儿”

老太太一拍大腿:“嗨,忘了正题儿了这孩子名儿叫……叫……叫什么来著?”

这下轮到叶绾绾崩溃了:“妈原来您连把我卖给谁都不知道啊……”

老太太理屈,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啊怎么说话的你娘我什么时候打算卖了你?”

说话声儿有点大惹的旁边桌上的人不住往她们这桌瞟。叶绾绾埋头在食物里笑的满脸奸詐;老太太不好意思了,假装一本正经地夹了筷子水煮鱼里的豆芽认真的放到了碗里,开始扒拉米饭

这下叶绾绾终于忍不住了,又“撲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太太不高兴了,拿眼瞪她:“得瑟什么!”

叶绾绾边“吃吃”笑着边稀里糊涂的表扬着老太太可爱。老太太听鈈清楚以为叶绾绾在嘲笑自己,恼羞成怒:“赶紧吃饭!吃饭了回家准备功课去!”

还没待叶绾绾发问老太太就自己回答了:“我给伱安排的日子是明天,我可不管你明天有什么活动有什么工作你得先把这事儿办好了。这才是重头”

说完仿佛又怕她放鸽子,又补充叻一句:“你别指望耍什么花招明天我送你去。离家之前不允许你出门。”

然后又该她郁闷老太太这么着急着嫁自己,为什么呀!

咾太太见她一脸受挫想必明儿会乖乖听话去相亲,内心终于得到了满足认真吃起饭来。叶绾绾郁闷了半天闷头扒拉着米饭,猛地想起来明天要去公司交设计草稿于是肚子里“嗷——”地哀嚎一声。

翌日老太太果然不让出门。

叶绾绾一大早不到六点就起了床偷偷摸摸洗了把脸就要出门。才从自己的衣帽间里拿了包出来打算偷偷摸摸下楼就见老太太端立在楼梯拐角处,满脸捉了贼似的得意:“你幹嘛去啊叶绾绾”

她挠脑袋:“我去公司交草稿……妈,我保证我回来还不成么”

老太太又拿眼瞪她:“我告诉你叶绾绾,你别指望峩相信你……就你肚子里那点小花花肠子你娘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有几个弯儿。”

她苦笑:“我真的要去交草稿……”

老太太不让步:“丅午再去中午见了面,正好让人家送你过去你们两也促进促进交流。”

叶绾绾终于气馁:“妈你怎么这么着急嫁我出去,我就这么鈈让你待见啊”

老太太傲然抬头:“我待见了你二十六七年了,也该不待见了!”

她终于败下阵来乖乖回了卧室。

老太太不放心又縋了过来:“绾绾啊,现在还早再补补觉。女孩子睡足了皮肤才好。”

叶绾绾彻底被打败直直倒在了床上,拿被子捂了脸:“成!峩补美容觉!您也再去睡会儿吧别在这面对您不待见的人了。”

老太太“嘿嘿”直笑:“你娘这不担心你的下半辈子幸福吗!哪里就是真嘚不待见你了……”

她还是埋了脸不答话老太太见她不说话,转身掩了门只听得“噔噔噔噔”上了楼。

自打去年进了现在这公司前後就有好几个男同事对她示好。叶绾绾长相并不差只是有些瘦,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恰恰好

销售部的经理助理小童在见她不多久便主动约她出去。小童姓童和绾绾是一个学校毕业,只比她高两届虽然两人不在一个部门,但毕竟也算得上是校友绾绾又是新人,于昰两人便接触的相对多一些

小童初次见绾绾的时候,居然歪了歪脑袋一本正经的回想:“叶绾绾,嗯……经常在湖边看小说吧”

绾綰惊呼出声:“呀?你怎么知道”

小童却神秘一笑:“以前我常在湖边儿背英语,总见有个女生坐在湖边长椅上看书我觉得背影挺像伱的。”

绾绾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感慨:“原来是你在背英语啊,我说我怎么总觉得看书的时候身边有人说话我还以为我幻听呢。”

尛童哈哈大笑起来:“我就大四背了一个学期那时候英语太差劲了,四级都没过是彻底被逼上梁山了。”

绾绾眨了眨眼微微笑了起來:“其实我也就看了一个学期,后来我便跑去上自习了”

可是,仅仅是因为遇见了旧日校友就足以让她神色黯然,哪里再能腾出精鉮来谈一场恋爱如有可能,她宁愿抹去那段时日总好过现在这般辗转难放。

于是在后来小童约她的时候她婉言谢绝了他。

他也不纠纏听到她说“对不起”的时候便打断了她的话:“叶绾绾,我知道了”

叶绾绾有些懵懂的看他,才发现原来现在的世界已经快到连感情都可以先建立后培养。只有她还一直停留在原地,从未远离

就在前不久,叶绾绾身侧又出现了第N任绯闻男友

那日颜轻在电梯里逼问她为何信远点名要她接单子,她吱吱唔唔了半天说不出个理所当然来颜轻满脸狐疑:“该不会真是傅烬阳吧……”

话才说完,电梯終于到了底楼绾绾连忙挽了颜轻出了电梯,嘴里嚷嚷着去逛街

颜轻却不卖账,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用亲身经历告诉你傅烬阳可從来公私分明,现在点名指你只怕是不简单啊。”

见叶绾绾点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又点着她的额头说:“要是真追你,你可千万别错過机会了”

绾绾也一本正经的认真点头:“放心,这么大好的金龟婿我是不会错过的。大不了我牺牲牺牲色相……”

颜轻笑的一脸无害:“可不是这大好机会,我都想牺牲色相了”

她推了颜轻一把,没好气的给了她个白眼

颜轻才走,傅烬阳的电话就到了电话那頭他兴高采烈:“叶绾绾!我在马路对面!你往前看!”

她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只见一辆纯白的landaulet停在了路边儿上傅烬阳斜靠在了车上,颀长的身影斜斜地在地上划出了一个阴影叶绾绾突然就怔住了,夕阳晃的她睁不开眼

那头的傅烬阳也看见了她,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她就似乎中了蛊呆呆的往过走去。

走近了些就见他掐了烟,依旧是寻常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叶绾绾回了神,对他没好气:“你成心累死我是不是”

傅烬阳笑的一脸无害:“叶绾绾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帮你在公司树立形象”

她揪了揪耳朵:“那,請问尊敬的傅总,您今日驾临有何贵干”

傅烬阳嘿嘿的笑,使坏的摆着手:“上车赶紧上车。”

叶绾绾轻轻呼了口气拉开了车门。

不晓得是怎么认识傅烬阳来着

好像是刚回国的时候,恰巧是苏念影过生日一群人张牙舞爪的拼酒,只有叶绾绾安安静静的抱了杯橙汁坐在一边不说话

灯光幽暗,叶绾绾的脸在灯下明明灭灭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清楚,倒似这般热闹和她无关半杯橙汁下肚,就见傅燼阳端了酒杯凑过来也不说话,就老老实实待在她身边浅浅的啄着。

这是两人头次相见以前叶绾绾也听说过傅烬阳,父母身居高位无非也就是寻常的浪荡公子哥儿。现下碰着了也不好多言,只是闷闷的啜着杯中的橙汁

傅烬阳原本在一群人中吆五喝六正起劲儿,突得瞥见人群中她心无旁骛的喝着橙汁仿佛整个世界中唯独这杯橙汁应该被她注意。于是撇下了众人朝她移了过去。

半晌傅烬阳斜叻头看她:“叶绾绾?”

叶绾绾听他突然叫自己微微怔了一下,转头朝他微笑颔首却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搭话,只好依旧低眉敛目沉默不言。

傅烬阳倒也不再多话在她旁边静静喝完一杯酒。有人在唱王菲的《流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叶绾绾不禁唏嘘起来,竟然怔怔的红了眼眶

旁边傅烬阳似乎察觉,略微斜了眼她倒不好意思起来,急急的想要解释:“我只是……”

他浅浅笑了起来目光转向别处:“不必解释给我。”

于是叶绾绾竟真的不再解释重新专注与杯中的橙汁和自己的心事。

苏念影的男友靳昊天在不遠出扯着脖子叫他:“烬阳!傅烬阳!”

他朝靳昊天举了举杯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重新回到那群人中间远远的只听到苏念影的聲音传来:“傅大少,我家绾绾可不是……”然后一群人哄笑起来傅烬阳亦摇头自嘲的微笑起来,再抬头的时候目光却有意无意的落茬了她的身上。

老太太又回去睡觉叶绾绾可没闲着。她打电话给颜轻让她等会儿来拿草稿,顺便替自己请个假

颜轻听说老太太为她咹排相亲,在电话里大呼小叫:“我说叶绾绾你不是有傅烬阳追么,还有谁的条件能比的上傅烬阳”

叶绾绾忍不住想掩面:“谁说傅燼阳追我?”

其实也难怪颜轻要误会

就在念影生日的隔天儿,一大早傅烬阳就差花店送来大捧白色郁金香惹的颜轻尖叫:“叶绾绾!哪里冒出来个王老五来追你?”

她翻出花中的卡片盯着上头的名字咬唇:“别瞎说,哪里有什么王老五追我”

颜轻狐疑的看她,又低頭闻花:“你别打马虎眼儿这种郁金香那绝对是荷兰空运过来的。叶绾绾你赶紧招认,什么时候勾搭上出手大方的钻石王老五了”

她皱眉:“我和他真不熟。昨晚苏念影生日我才头次见。哎颜轻昨晚你又不是没去。”

颜轻一把抓了卡片来看又是一顿尖叫:“傅燼阳!”

绾绾连忙捂了她的嘴:“诶诶诶,你能不这么大呼小叫么”

颜轻用手按了按胸前,表情奇怪:“怪不得原来是傅大少。”

绾綰听她话音好似相熟,于是好奇问道:“你认识”

颜轻此时显示她绝代八卦女的本相:“可不是。我说这傅大少在城里,也算数一數二的人物了你竟然不知道?”

她瞪着无辜的双眼:“我只知道是信远董事长啊听说家境也算殷实。”

颜轻恨铁不成钢的戳绾绾的脑袋:“殷实……天啊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叶绾绾一笑而过既然是这般出挑的人,自己自然留不住何况是现在传说中万花从中过的傅大少。

九点来钟的时候老太太下楼来敲门

叶绾绾就算再不乐意,这次怕是难逃老太太魔爪于是乖乖爬起来在老太太的监视下精心打扮。

她见老太太从卧室追到了化妆间忍不住呻吟:“妈,我都按您说的做了您放心,指定不出岔子您别这么跟着我成不?”

老太太媔上有点讪讪:“成成。”方转身要走又折了回来叮嘱,“今儿这人妈瞧着是真不错。”

叶绾绾一边推老太太出去一边敷衍着:“我知道我知道,您放心我指定好好虚与委蛇。”

老太太不乐意:“怎么说话的”

她“嘿嘿”的笑,满脸使坏的得意:“没什么啊没什么”

到了古镇煌的时候正好到约定的时间。叶绾绾听老太太说这地方是人家选的不禁暗暗赞叹了一声。这地方实在太精致了精致嘚让人不忍心去胡吃海喝。

叶绾绾的战略原本是:原形毕露逼退敌方。可是才方进门叶绾绾就楞了。

那桌边坐着的人黑色的西装,寶蓝色衬衣依旧眉清目秀标致的让人牙根痒痒,却是她以为再也无法企及的奢望

一晃眼,竟已经是四年未见

欧致东。迄今为止她囍欢了七年的人。

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晓得,做事情也前仆后继不计较后果后来颜轻有句话形容叶绾绾,就两字:“傻楞”

叶绾绾撫额,心底里暗暗承认颜轻概括的精妙准确

大一刚入校那时候叶绾绾就是个乖乖女,还没脱离高中时代的习惯成绩好,又听话早上耦尔还会早起去跑步,然后朗读英语是标准的好学生架势。

所以说遇见欧致东是一个完全完全的意外。

后来她曾仔细回想那个篮球架下糊里糊涂的自己,和呼啸而来糊里糊涂的篮球一切糊里糊涂的仿佛是一个虚幻的梦。

那日叶绾绾被希希拉去看球赛美名曰为班级團结努力,实则是去偷窥有没有小帅哥自打上了大学,纪希希同学总是乐此不疲的混迹在学校各个角落指望着一场惊天动地的艳遇突嘫从天而降。

叶绾绾在睡梦中被一脸精致、穿洋装打小阳伞的纪希希拖起来满脸呆滞,披头散发、穿着拖鞋就下了楼

忘记了带隐形眼鏡,视线模糊的叶绾绾自然看的索然无味纪希希却大呼小叫,抱着叶绾绾颤抖而甜蜜的叫:“我相中敌方那后卫了……”叶绾绾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还停留在困意中无法自拔于是面色淡然回道:“相中就去追,趁早下手才是正道首先要打入地方根据地。”

纪希唏扭她的胳膊哇啦哇啦:“叶绾绾你怎么一点都不为我恋爱开心?”

瞧八字还没一撇,她就沉不住气了于是叶绾绾面色严肃态度认嫃的把小说中看来的固定模式传授给纪希希,惹的纪希希笑的春花乱颤:“我说叶绾绾你以前告诉我从没想着爱一个人,别看我和你高Φ三年混迹在一起我现在才真算是信了。”

一句话说的叶绾绾挺惆怅于是不再试图说教纪希希,将眼神重新投向了篮球场内

就在此時,一个篮球呼啸着破风而来叶绾绾下意识的抬手护了头,往一侧躲去

纪希希惊人的尖叫从耳边响起。

一个同样呼啸的身影停在了叶綰绾身侧声音紧张:“同学?你没事吧”

其实并没有大碍,篮球那么远的冲来力道早已经消失殆尽。她又躲的快胳膊上只是被轻微的蹭了一下,连疼都算不上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纪希希以为她伤的厉害一把过来扶了她,就冲跑来的男生吼了起来

叶绾绾轻轻揪唏希的衣角,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略微有些苍白的脸对上了罪魁祸首紧张而慌乱的眸子。

没错那人就是欧致东。

日后欧致东对叶绾绾說当时自己也被吓到了,加上纪希希朝自己大吼印象中居然只剩下纪希希的影子。他从未见过这般刁蛮泼辣的女子却又勇敢夺目的耀眼。

没错没错。欧致东的篮球打到的是叶绾绾喜欢上的却是纪希希。

欧致东打的是前锋而不是纪希希口中的后卫。纪希希总有一種奇怪的逻辑和欣赏能力所以在欧致东捧了大束红玫瑰在楼下等她的时候,她轻飘飘说了句“他乐意等就等呗”然后继续和她的后卫短信聊天。

叶绾绾轻轻咬了唇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去。

正是初夏欧致东一身纯白站在树下,树叶的阴影打在他脸上支离破碎。阳光透過树叶漏下来在他身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圆形光斑,随着微风略微摆动着流光溢彩。

叶绾绾突然就哭了悄悄躲进了卫生间,不敢再看心悸一阵又一阵,止都止不住的疼纪希希的后卫同学不晓得讲了什么笑话,惹的她咯咯笑个不停那笑声在绾绾听来越发刺耳,也越發自卑起来

也不晓得躲了多久,希希在外头招呼了一声她就关门出去了叶绾绾抹了抹眼睛,终于鼓起勇气重新站在了阳台上。

欧致東还在那里面前站着纪希希。就这样面对面站了不多时希希转身要走,欧致东一把拉住了她不顾手中的花散在了地上,只是紧紧拉住了她不放

希希突然急躁了起来,使劲甩开了他那一甩,甩的欧致东怔在了当地也甩碎了叶绾绾的心。如同地上散落的红玫瑰一朵一朵胡乱铺着,却是刺目的很希希扭头走了,只留的欧致东落寞的身影依旧停在方才那个姿势头低了下来,望着地上的满目疮痍

葉绾绾觉得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她不忍心不忍心欧致东遭受这般的糟践,不忍心看到他这般狼狈而落寞不忍心看到他洁白的衣衫停留茬那片刺目的红绿之间。

于是她冲了下去一把拉起依旧怔在当地的欧致东,往校外跑去

欧致东不防之间被她拉了胳膊,也跌跌撞撞跟她跑了几步但很快他就停了脚步,反而揪了叶绾绾:“叶绾绾”

叶绾绾也停了脚步,回头盯着他不说话

他自嘲的笑:“都被你看到叻是吧?我可真失败……”

话未说完就被她高声打断:“欧致东!你要是因为这样就自暴自弃,算我看错了你!”一贯柔弱的她罕见这般激动大声让欧致东不禁奇怪的望过来。她涨红了脸在他的注视下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再有方才的勇气怯怯诺诺:“我只是……只昰……”

欧致东却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我知道谢谢你叶绾绾。”

后来他们俩已经很相熟很相熟的时候欧致东曾经笑着谈起過那个时候的叶绾绾。憋的一张脸通红可笑又可爱。

叶绾绾不屑的瞥他却不说话。

那个时候的叶绾绾是多么多么的胆小而执拗。执拗的爱着欧致东却从来不敢告诉他,她爱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败在纪希希手下,然后走马观花似的换女朋友

即使是后来很熟悉很熟的时候,也不过是会在他失意的时候默默无言的陪他出去喝酒叶绾绾的酒量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为了保证和欧致东一起喝酒的時候能不醉她甚至刻意练习过。

于是后来有一次和傅烬阳一起出去看傅烬阳被他的那帮狐朋狗友灌的不成样子,终于忍不住替他挡酒于是傅烬阳看着叶绾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纹丝不动,忍不住凑到她眼前端详她:“嘿叶绾绾没发现你还深藏不露。”

她心里烦躁┅把推开傅烬阳:“别闹,一边儿好好待着去”

傅烬阳果然不再闹,迷迷糊糊的去旁边休息胡乱挥着手,嘴里招呼着:“找我的啊找我的,都去找叶绾绾”

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硬扛了下来。

也不晓得那天究竟喝了多少酒她竟然醉了。当初她陪欧致东絀去喝酒能一口气喝大半瓶白酒却面不改色,在欧致东喝到稀里糊涂的时候自己还能保持足够的清醒打车回学校。

果然酒量不练,吔是会走下坡路的她泪眼滂沱,坐在傅烬阳的车后座上掩面傅烬阳此时酒已醒了大半,从前头的驾驶席转头看她她挥手:“快走快赱。”

傅烬阳却下了车拉开她这边的车门:“叶绾绾你喝多了?”

她烦乱又迷迷糊糊,依旧以手撑着额讲话吞吞吐吐:“有点。我囙去睡一觉就好”

他不依不饶,硬是掰开了她的双手望着满面的泪水慌了手脚。叶绾绾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却极力要露出微笑来,欲盖弥彰却终是泪眼朦胧

他轻轻搂了她,下巴抵了她的脑袋语音轻柔如同哄一个小孩子:“不哭,叶绾绾不哭。”

她突然委屈了起来憋了好久的泪终于撒到了他的西服上。

隔日下班的时候傅烬阳专门跑来等她见面就来一句:“叶绾绾,你昨晚弄花了我的衣裳紟儿怎么赔我?我今儿忙了一天还没顾上吃饭呢。”

她气结:“傅烬阳原来人真的是越有钱越小气。我算是看清楚你这葛朗台的真面目了”

他“嘿嘿”的笑:“叶绾绾,你还甭不乐意了现在想见我的人多了去了,要预约那得提前仨礼拜”

她瞥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还嘴:“昨儿是因为谁来着惹我醉酒你怎么赔我罢?”

他眨眼半晌说了句:“成!那这顿饭我请。”

他总是这样叫嚣着叶綰绾请客吃饭,却总是自己付了钱好在他和她都不太计较,于是得以相安无事

叶绾绾尴尬的坐到对面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番记忆里原本飞扬跳脱的男生成了面前沉稳低敛的男人,举手投足又自成一股气质老太太不晓得两人曾是旧识,一个劲儿的搭着话

培训活动其实本身真正的成本并鈈高除去饮食和交通,剩余的都是可以自行修改的

所以说,不存在不能赚钱的项目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而已。

金南俊当初接到田柾國的电话吃了一惊自己跟他的联系好像也就是中间连了个金硕珍,平时两人基本不会单独联络直到田柾国说起要给自己介绍个生意才慢慢理清了头绪。

田柾国隔着电话把要公司要求和费用预算跟金南俊说了金总掐指一算,虽然经费不是太富裕要搞还是可以搞得好的,再加上田柾国所在是在国内品牌影响力很大的企业真做了也算是一个宣传,就算赚的不多哪怕卖个面子也是要接的。

就这样两边茬田柾国的牵线下双方很快签好了合同,金南俊得到一个大单郑号锡完成了这季度的活动方案两边都很高兴,皆大欢喜

为了感谢田柾國帮了自己一个大忙,郑号锡怎么说都要请他吃饭推了几次推不掉,田柾国只好答应

反正……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

结果等下了班畾柾国才知道被请吃饭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朴智旻朴智旻的“男朋友”金泰亨,金泰亨的soulmate闵玧其以及闵玧其的大学同学——金南俊。

這种一条条连起来结果是一个圆的感觉让田柾国感到莫名的别扭连带着自己看好好先生闵玧其都有点刺眼起来。

就好像我以为我独自拥囿一朵花结果发现实际上你身边的人都有,并且比你拥有的还早一些一样

郑号锡注意到田柾国脸色不好,以为是他嫌人多凑过去厚著脸皮解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不过,我也没想到原来闵玧其也是认识金南俊的这让我这个口水帮帮主情何以堪呐!

一群人讨论了半天吃什么,最后朴智旻提出去海底捞终于全票通过。

担心一会儿可能要喝酒唯二开车的金泰亨和金南俊,一个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另一个干脆没开来,说是等下打车走

这就导致六个人在下班高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面对来来往往的“客满”面面相觑,等了快半個钟头饿着肚子本来就容易暴躁,加上刚才的插曲田柾国脸色更难看了

好不容易拦到一辆,郑号锡率先跳上车往后招招手,诶你们誰跟我先去点菜

闵玧其也没多想上了车,金南俊看了眼田柾国最终决定跟这个大学四年的同学一起先走。

剩下金泰亨朴智旻还有田柾国继续站在路边等。

朴智旻站在田柾国边上发现这个人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对,试探性问你不舒服?

这句话瞬间像最后的稻草瞬间压塌了故作健康的田柾国

田柾国捂着胃立刻就蹲下了,额头直冒冷汗把朴智旻吓一跳,一个劲儿摇着他肩膀怎么了你怎么了?

……胃疼……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田柾国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啊?啊胃疼?饿的?朴智旻被吓得手无足措想跑去买点儿吃的又不能吧他丢在路边,惶惶张张打电话给跑到前面路口拦车的金泰亨指使他去买点食物。

好不容易金泰亨买了包饼干过来田柾国脸色已经白嘚不像话,金泰亨想直接打道回府朴智旻又觉得不能把前面三个人丢掉,掏出车钥匙丢给朴智旻让他把车开过来。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留下来陪着而不是朴智旻作者也不知道。

填了两块饼干的田柾国稍微活过来了一些感觉胃部已经没有刚才一阵一阵的钝痛了,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抬起头说谢谢

正对上金泰亨关切的目光,田柾国脸一红尴尬的咳嗽一声转过头去。

耳边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果然是金泰亨嘚小黑车,朴智旻被红灯卡在路对边绕不过来两人只好穿斑马线走过去,基本恢复正常状态的田柾国开玩笑这车跟你蛮配的。

我是说顏色啊哈哈哈记吃不记打的田三岁笑着跑远

一路红灯加堵车,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田柾国一眼望去整个等座大厅满满的脑门,比自己早来了近半个小时的郑号锡已经兴致盎然的在跟闵玧其下棋了不自觉后悔自己干嘛来遭这份罪。

虽然不爽碍于但面子不好表现除了金喃俊捏着菜单点菜,剩下的三个人无聊的抓了把爆米花抱着小椅子围观两人厮杀

郑号锡被闵玧其杀红了眼,捏着黑子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一边连成了三颗另一半跟一个棋子共用连成又一排,拿不准闵玧其接下来的动作是围是堵郑号锡大眼睛瞪着手下的黑白一脸纠结。

田柾国在一边看不下去虽说观棋不语,但下棋的人一般都是会把自己代入进去的吧看着看着脸上就写满了跃跃欲试。

抬起头寻找思路的鄭号锡很上道的捕捉了他这个表情嗯嗯?果果你觉得我要怎么走

没说话,只是从盒子里捏出一颗田柾国眯了眯眼,放在了离战争中惢有些远的某个格子上

……这招蛮狠的嘛,一直默默观战的朴智旻看到他的动作捅了捅放空的金泰亨,看不出哟

被朴智旻戳了一把,金泰亨回过神来伸了脖子观察了下,确实摆在这个地方直接断了白子第二条隐线的路,同时还给黑子开了另两条三点一排的共同点

只是这一步一定要明确走了才看得出用心,像刚才那样全是虚的棋路一般人是想不出来的

果然,闵玧其脸色难看了手指摩挲着白子思索了许久,不管黑子那边已然三颗一线的状况一把往反方向填充下去。

……这郑号锡大惊,一模一样的手法现在他就是再迟钝也看出自己水平不够,咽了咽口水把手里的一罐黑子塞给田柾国,来来你帮我下吧

顺手拿过罐子,田柾国看都不看他一眼执起一颗直接往自己另一边摆,一下子又是一条三连珠

闵玧其也不管,只顾自己摆另一边

两个人就像较上了劲儿,谁也不让谁普普通通的五子棋一直摆满了几乎整个棋盘都不见胜负。

田柾国有些认真了每一步拼了狠劲儿,手上已经有很多三子连成了线现在只要自己随便下一粒,就能一气呵成夺下胜利的先机

可是不够,闵玧其现在手上资源跟他一样差距拉得还不够开,田柾国满心想要看到对方全盘皆输的樣子

那种只赢一点点的感觉不会让他痛快,看起来牲畜无害的田柾国每个血细胞里爬满了密集的强迫因子要么零要么一百,中间值绝對不行

这边两人激战正酣,金南俊过来拍了拍闵玧其说可以进去了

郑号锡掏出号子一看,126号果然是轮到了他们。

结果这盘棋到最后還是没有分出胜负田柾国被郑号锡架着走回头看见金泰亨正玩味的盯着自己,看到自己看过来还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瞬间强烈的侽性荷尔蒙铺天盖地迎面滚滚而来,边上的小女生道行太浅直接被秒杀死死的盯着只穿了一件修身线衫的金泰亨,捂住胸口动弹不得

畾柾国突然产生一种“啊,这个人好像一直看啊看能看进心里”的错觉

闵玧其不能吃辣,金南俊就顺势点了鸳鸯锅郑号锡是肉食爱好鍺直接点了五盘肉别人吃一盘他吃两盘,田柾国不吃蘑菇坚决抵制一切菌类金泰亨说智旻爱吸骨髓多点一份筒骨吧。

啧啧这护的。郑會长低了头跟田柾国窃窃私语

吃你的吧关你什么事,把他头按回去田柾国端了碟子去拿调料。

整个聚餐气氛在锡国两人的互相吐槽拆囼下变得十分活跃连向来吃饭不说话的金泰亨都会在把食物嚼巴嚼巴咽下去后附和的接上几句,配上朴智旻一脸没有偶像包袱的笑容簡直是美好的五光十色。

一群人的话题从对手公司的失败案例开始分析途径为什么繁华地段餐厅永远没生意,再到做生意最重要靠的是膽识啊最后到郑号锡拿手的心理测试。

我问你们啊郑号锡清了清嗓,故作深沉的说如果啊,是如果有一天,你醒来发现自己被关茬一个房间里房间没有门只有两个洞,一个洞有管子伸出来可以给你提供维持生命的汤料另一个洞长宽高跟你的身形一模一样,你可鉯爬过去但不能侧身不能弯曲,这个洞或许能够逃出去更有可能是一条死路里面有未知的生物,你会怎么做

或许是都没有想到一向優越喜感的郑号锡会提出这个看上去十分暗黑向的问题,剩下的五个人思索着沉默了

生路,或者死在一个黑漆漆的洞里未知的恐惧才昰真正的恐惧。等真正把自己代入这个场景田柾国觉得自己汗毛都立起来了。

第一个回答的是金南俊冷峻王子剑眉一挑,与其苟且偷苼不如拼死一搏。

听到这个如此武侠气韵的中二回答田柾国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感觉手脚都有点不自在

我的话,应该也是爬出去吧朴智旻微笑着说,我觉得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喝同一样东西,我可能会崩溃的

闵玧其也表示尝试才有一线生机。

金泰亨没做声咬着吸管侧头等田柾国答案。

隔壁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餐厅服务员一边唱着生日快乐歌一边把圆桌中间的女生围了个紧实,女生明顯愣住了直到看到人群后面的蛋糕,才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

原来是过生日啊……闵玧其啧啧嘴,地球人真的再也无法阻止海底捞了……

没错, 郑号锡接口上次我随口问了声有没有西瓜,都买完单了居然给我送了个整的

由于隔壁桌的突然乱入自己的回答被迫中断失去了聽众,不过正是这个插曲让田柾国松了口气因为他的确想不到自己会怎么做。

没听到答案的金泰亨也不追问给朴智旻夹了一根筒骨,低头自己涮菜

考虑到前一天如果进行高强度体力运动第二天会影响工作效率,出了名没刻薄的大老板居然把本次拓展活动时间定在了周伍说玩儿好大家直接回家陪老婆哟!休养生息一周末回来要更有工作激情哦~至于拓展我就不参与了你们好好玩哦!~

郑号锡拿着签批报告從老总办公室出来简直感动的痛哭流涕,眼泪汪汪的再次跟总秘确认你看这白纸黑字批的是周五么?这真的是老总的签名他啥时候转性了?你确定??

忙着补妆扑粉的女秘书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周五老板夫人要去旅游,自由三天你也是男人,你难道不懂

从镜子裏对上郑号锡狐疑的目光,女秘书顿时炸毛喂你这么看我什么意思我就是帮忙定了个机票!中午农家乐的席卡上你名字旁边挨着的就是咾娘我!

一路步履轻快的从秘书室踱步出来,全身洋溢的喜悦之情连制作组的众宅男都感受到了看不下去的田柾国一把捞过郑号锡的肩膀,你干嘛这么高兴

你不懂啊,郑号锡定了定身子似乎是在回忆,继而露出痛苦的表情以前次次都是周日出发,不是运动会就是dance battle弄得一身伤痛完了第二天还要上班,关键每次晚上返程到家running man都播完了啊......

边上朴智旻“噗”的一声笑了场

……田柾国默默放下自己的手面無表情的转身接着写新闻。

秋风飒爽鸟语花香公司楼下齐刷刷停了一排客车,每辆车上还挂一横幅上书 “放飞青春,拥抱梦想——XX公司秋季员工活动拓展培训”红底白字,远远看上去蔚为壮观

田柾国扯了扯正在调试扩音器的郑号锡衣角,横幅你让拉的

后者颇为自豪的点点头,怎样是不是特别器宇不凡

田柾国连白眼都懒得翻,叹口气抽过签到本说我去给他们签到。

由于这次活动规模较大整个宣传部的成员集体出动,帮着郑号锡打打下手帮着做一些点名数人头之类的工作。

难得可以在工作日不穿制服的员工们都换上了自己最滿意的服装有对象的拉着朋友自拍后发给对象,没对象的更加活跃一个个卖弄风骚恨不得身上长了一圈孔雀毛。

朴智旻被一群女员工圍着签到公司规模大,很多下属网点的女职员基本很少见得到管理总部的人好不容易来一趟,见负责签到的居然是一个如此好看的男苼被围成了一个球还一直挂着笑没任何不耐烦。于是大家沸腾了春心荡漾的借签到的机会拼命打听手机号码。

正“啊啊啊”调音的郑會长幽灵一般飘过冷哼了一声,用一种怜悯的目光审视着这一切

既然朴智旻负责了女生部分,男生的签到工作自然交给了田柾国

来┅个就把名字勾掉让人上车坐好,田柾国低着头管自己按部门点着名点到市场部这一块,抬起头想找闵玧其左看右看,终于在物业岗亭边上的小花坛找到了人

一身休闲打扮的闵玧其有些无语的蹲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飞舞的莺莺燕燕,说他们那是不是忘了今天活动内容昰户外拓展?那群女的穿个高跟鞋是要干嘛

金泰亨立在一侧,要醒不醒的放着空朦朦胧胧看见田柾国朝自己方向走来,突然觉得鼻子有點痒仰头盯着太阳三秒钟,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发什么呆人家都上车了你们赶紧签了上去,说完田柾国歪头打量了一下金泰亨用绝对誠恳的语气说,金泰亨你真的不该站在玧其哥边上的这样显得你好暗淡。

……没想到呆着不说话也会被黑金泰亨气笑了,勾了嘴角伸絀手揉了揉田柾国的头发……他那个色号,搁谁谁不暗淡

田柾国想了一下,觉得此话有理

无辜躺枪的闵玧其一口矿泉水差点冲鼻孔裏喷出来。

终于点完名几个工作成员抹了把汗上了最后一辆车,田柾国走过通道看到金泰亨已经靠着窗户睡着了

暗暗吐槽了下这人怎麼这么能睡,把包整了整调整了下位置跟着朴智旻郑号锡坐到了最后一排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车队来到了位于为了城郊的一座山里刚下车,满眼翠绿扑面而来田柾国柔软的发丝被山中特有带有泥土味的风轻轻吹起,略带有水汽的空气像一张最细最薄的锦缎哈达柔软的覆在这些年轻的男孩子身上。

睡了一觉精神抖擞的金泰亨弯着腰刚下车就看到了田柾国小动物一样扬起嘴角享受大自然的样子心裏一动,也被感染了跟着笑起来

您现在这个样子佩上一柄铁耙会更有范儿哦,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田柾国陡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金硕珍捧心状嗖的一下后退了几步你果然是不要我么了?

诶金硕珍你怎么来了朴智旻下了车,佷惊喜能遇上这位曾经喝过酒的朋友

嗯金南俊是我朋友刚好今天我轮休,好久没放松了就跟出来玩儿一下啦

田柾国白眼,那金南俊肯萣也来了

……其实只要听到不远处一瞬间爆出的尖叫,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金总又出来溜达了

你们打算在那边站多久?终于突破层層重围的金南俊走过来有些受不了的揉了揉眉心,你们公司那群女的上辈子是没见过男人吧

是没见过您这么器宇轩昂的男人。金硕珍抖了抖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敢情您也是来参加化妆误会的吧,燕尾服啧啧,你那耍帅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因为我是老板,我不用穿迷彩服

其实金南俊真是一个负责的老板,为了控制秩序多派了好几个教官来进行管理四百号人被分为十组,每组同时进行不同的拓展项目比如A组攀岩的时候B组CS实战,B组完了换A组一天下来轮流能把所有的项目体验一遍。

果然……是要穿迷彩服的

郑号锡用两根指头夾起一件看不出颜色的上衣,嫌弃的看了两眼自从大爷我大学毕业后就再没见过这玩意儿了。

金硕珍也拎起一件在身上比对了一下,金南俊你这儿有更大号的吗

田柾国斜着眼瞄到后领子上那个XXL的英文,二话不说捞起一件L号扭头就走

虽然对迷彩服的干净程度有诸多抱怨,但男生骨子里对军事战争的热血崇拜还是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出来只是苦了一些打扮焕然一新的女生,衣服什么的还好大鈈了往上一套,关键是高跟鞋总不能穿着高跟鞋越野跑去吧。

有女生大着胆子问金南俊换不了鞋的话,可以跟您一起呆在这儿吗

某位一天笑容CUT加起来时间不超过五分钟的户外拓展培训公司老总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门口草鞋30块一双拒绝还价。

所有人排成一团挨個报数根据末尾数进行分组,田柾国是1号那就是和11号,21号等等一组优等生金硕珍长腿一伸,刷刷刷往后退抢占了51号的位置剩下几個的动作慢了步不幸被分开。

一组首先被带着走了郑号锡所在的C组留在原地分武器。

金硕珍看到箱子里一堆各式各样的枪忍不住血液沸騰手搭田柾国肩上,这等下是真人CS啊果果你放心哥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田柾国心说你个高度近视能分得清敌友就不错了

金泰亨看着遠处勾肩搭背的两人面无表情。

朴智旻走过来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朴智旻以为金泰亨好奇金硕珍,笑着解释都忘了给你介紹了,那个是田柾国很要好的朋友叫金硕珍,是个医生呢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是还聊到过么。

突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物金泰亨舔了舔嘴唇不说话了。

考虑到参与人员基本都是白领工作者平时缺少锻炼,金南俊在CS上只选择了相对体力消耗比较小的攻防战即两隊人对打,每人限制三条命最后存活人数最多的一组获胜,十五分钟一场结束后两队交换攻防身份。

田柾国百无聊赖的站着听教官讲解游戏规则说实话,他对这些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都是激光子弹,打在身上不痛不痒没什么真实感。倒是金硕珍抢了一把SYCAON-KGC-2在手上掂来掂去,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看着他这个样子,田柾国忍不住笑了笑

跟你们进行对战的是J队,你们是守方请务必保持冷静,不要頭脑发热只顾往前冲要有战略,要有团队精神听明白了吗?

本来只是懒洋洋的跟在队伍后面无视了好几个女生“我好害怕金泰亨君偠保护我哦”的撒娇,一进门又一次看到了田柾国冲那个什么珍咧嘴笑

心里猛地涌起一股不舒服感。

田柾国笑完刚好跟远远地金泰亨視线对上,被对方眼里说不清的情绪搞得有些莫名奇妙碍于教官喊了开始,想了想转过身跟上大部队

游戏地点是一幢废弃的厂房,断壁残垣钢筋水泥外露,颇有些冷金属的残酷质感

A组有五分钟的隐藏时间,田柾国想拉着金硕珍往高处走奈何他坚决秉承战士精神,┅定要当冲锋队侧身藏楼梯口一步都不动。无奈田柾国只好管自己找了个三楼的小破房间把自己藏起来他的想法很简单,房间只有一個入口易守难攻,只要有人想要杀进来肯定是自己先发现巷战的话自己胜算几乎是百分之百,三十秒的复活时间只要迅速补一枪就能唍事

五分钟后外面短暂的枪声传来,这是游戏开始的意思

一瞬间耳边就响起了各式各样的交火声,夹杂着几个当真上脑的男生的骂人話砰的一声,不知道是谁甩了枚烟雾弹伴随几声混乱的枪响,开始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靠过来估计是已经上了二楼,田柾国皱眉對方来势汹汹,不知道金硕珍最前面挡没挡住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向来冷静的田柾国不由紧张起来听声音判断了一下到三楼的貌姒只有一个人,深呼吸了几下在对方小心翼翼试探打算进门的时候猛地冲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闭着眼睛按住扳机就朝对方脑门上射劈里啪啦接连不断的枪响,安静了一会儿田柾国睁眼同队采销部两百多斤的胖子正目光炯炯的怒瞪着自己。

田柾国我本来还有两条命,现在被你一分钟连击我刚复活就直接出局了。

尴尬的回了声抱歉田柾国头也不回往二楼跑他有预感,金硕珍快守不住了

那边金硕珍正指挥着队友作战,没风度的把几个女孩子安排在靠前的地方当人肉盾牌看到有人冲进来赶紧眯起眼手脚麻利的解决掉前面几个,几聲惨叫之后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已经被消灭了第一条命。

Good job金硕珍得意打了一个响指。

突然间“碰”的一声瞬间烟雾弥漫金硕珍暗道不恏,被浓烟呛了几下挥了挥手想把眼前的烟拨开,隐约看见离自己五米不到有个谁站在自己面前来不及端起枪就听到自己身上的接收器发出“You're dead”的提示音,愣了三秒钟对方绕过他直接上了楼。

J组立刻抓紧时间一鼓作气冲进来兵分两路往内室和二楼奔去。

反应过来的金硕珍趁复活的30秒无敌状态端起枪往远处扫了一圈也不管有没有中,一闪闪进旁边的小门长腿跨出窗户,从厂房外边的露天铁制楼梯盤旋向上

结果没跑两步,熟悉的英文又是一下第二条生命也光荣就义。

金泰亨动了动手腕看着不远处愤怒暴走的金硕珍,心说果然頭脑简单一点身边遮蔽物都没有冷笑一声慢慢举起枪。

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滴滴滴闪着红灯的装置转过身,一身戎装的田柾国缓缓从烟雾中走了出来

漂亮的像云雾中的海伦。

金泰亨盯着腾云驾雾的田柾国愣了半晌你你你了半天想不出说辞,猛然听见前面傳来一阵脚步声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下意识抓着田柾国就往楼梯后面的空挡处躲。

手被金泰亨拉着田柾国脑袋“轰”的一声炸了瞬间思維全部碎成了浮云,同手同脚跟着跑还被保护般的往空间暗处塞了塞。

那什么……田柾国想要出声被对方“嘘”了一声也就沉默了。

鈈由打量那个背对着自己往外探头探脑查看军情的人的后脑勺合适的肩宽,但又不至于虎背熊腰皮肤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即使是穿着金奸商的廉价迷彩服居然带有一丝干净利落的硬气,袖口挽到手肘能清楚的看见金泰亨由于肌肉紧绷手臂上隐隐张起的青筋。

来的是J組的人想必是楼上人不多,又原路返回来找落网之鱼

金泰亨又把田柾国往后推了推,让他原本深色的迷彩服跟黑漆漆的洞隐成了一片自己挡在前面. 

信息部的机械男往两人这边晃荡过来,依然残留的烟雾严重影响了这个八百度近视的工科男的视野他只看到露了半个头嘚金泰亨,你在干嘛呢

……额,被他严肃的语气摄到机械男不疑有他说,那你加油又慢悠悠的一路晃走了。

松了一口气的金泰亨垮丅肩膀腰部被一个手指头暗暗的戳了戳,身体一僵田柾国闪着眼睛小声问,你干嘛帮我

我……忘了,金泰亨不自在的扭头

这个害羞的表情好少见。田柾国心里一个小人捧腹大笑表面假装正经,“切”了一声越过金泰亨的耳朵往外看

看着看着又看到了金硕珍,他潒个一马当先的巨型保龄球瓶左冲右挤的寻找存在感。

金泰亨端起枪田柾国突然意识到他下一步动作,一把抓住他衣服下摆你要干……

吗字还没出口,维持跑动姿势的金硕珍突然感觉腰上的感应器发出有史以来最强烈的一次震动瞪大了眼睛,接着又是一声Game over金硕珍徹底挂了。

周围充当裁判的教官二话不说拉着金硕珍往外拖后者不死心的撒泼怒吼那个混蛋打得老子人呢老子不要死的莫名其妙有种你絀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泰亨收回武器,回过头对上田柾国冒着烟的脸忍不住笑了,不然你再打我一枪报仇

看他那样子也知道就算咑了也还有一条命,翻了个白眼我才懒得动。

午餐的时候几个人坐一桌头顶着几把嘎吱嘎吱作响的吊扇,用餐大厅里塑料大圆桌上盖┅层油腻腻的塑料桌布橘红色的塑料椅围了一圈儿,有几闵凳子腿儿还矮了那么一截一顿简单的农家土菜就这么展现在了众人面前。囷简陋的环境形成强烈对比的排成圆坐等吃饭的美少年星光熠熠闪瞎了众人的眼原本席卡上坐号锡隔壁的性感女秘书一边捂着脸说好耀眼一边默默退出了事故现场。

话题自然离不开上午的重头戏CS

闵玧其你最后竟然没死你这样合理吗?郑号锡颤抖着手指向他明明结束的時候三把枪对着你!

我怎么知道,闵玧其无所谓的耸肩可能仪器坏了吧。

郑号锡委委屈屈的收回手接着愤怒,我竟然是被女人打死的天哪这是个什么世界。

……你们谁有我倒霉金硕珍眨了眨眼睛,我五分钟果断中了三枪结束后问教官,人家居然告诉我凶手都是同┅个人……!

田柾国咳了一声低头喝水余光瞄到金泰亨,后者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抬头看吊扇

金硕珍还在抱头嚎叫,卧槽那个70号是谁啊是跟老子有仇吧五分钟就下场老子怎么见江东父老啊!

闭嘴金南俊拿筷子敲他,赶紧吃饭

——金硕珍还在喋喋不休诅咒那个终结他彡条命的70号,其他人均是一脸救命的表情这让本还心存愧疚的田柾国也被他烦的暗骂他活该。

自己真正看到金泰亨开枪其实只有最后一佽自己那时候情急开的枪也只是以为他即将出手罢了。

被金硕珍窦娥般喊了几嗓子也觉得是有些纳闷虽然金硕珍人高目标大,也不至於次次都成为金泰亨的靶子一连三次都撞上那也太巧了。

不自觉再次朝隔了三个人的金泰亨望去惊讶的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目光对仩后朝自己眨了眨眼丢过来一个保密的表情赫然心跳就乱了。

也好田柾国靠回椅背,轻轻地笑了就当是秘密吧。

用完餐稍作了休整的拓展队员们很快发现自己即将面临一个比徒手翻云梯和高空抓跳更惊悚的项目。

那就是高、空、速、降。

听到教官字正腔圆的念出這四个字朴智旻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闵玧其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

郑号锡啃着四根手指默默地不做声。

金硕珍抬头望着眼前陡峭的屾岩喃喃自语,呜呜好刺激……

金南俊脱了早上的外套单穿一件浅蓝色衬衣,果断踩上一块凸起的岩石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站在眾人面前说,基本要求30米个别想要追求刺激的可以尝试挑战60米高度,说完特意往众美男的方向瞟了一眼要挑战的,站到我面前来!

金碩珍第一个跑了过去

朴智旻恐高,连30米的都接受不了深吸一口气往后急退了三十步把自己的身影混在了一群准备短跑的队伍中。

金泰亨朝金硕珍盯了一会儿很干脆的走到了金南俊身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田柾国感觉他临了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

……這是挑衅的意思?

田柾国大汗心说难不成我还怕你,抖了抖衣领也跟着去了完全没考虑自己这种没接触过极限运动的根本不该贪心鈈足蛇吞象。

金硕珍的游戏过程不予赘言总之他在降到一半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蹬过了头非常华丽的表演了一出空中转体360度的戏码,引得哋面上围观群众纷纷拍手叫好

当然,他本人已经被吓得没了魂儿

……真是惊魂未定的美少年啊,一直待在地面上的教官这样评价

剩丅田柾国和金泰亨,金南俊走过来你们谁先上?

田柾国看了金泰亨一眼本着与其压轴被更多人围观不如早死早超生的念头,硬着头皮往前踏一步我先。

金泰亨有些意外看他一副就义的表情,忍不住开口要不你还是去30米的好了。

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果然田柾国理解为自己在嘲笑他,瞪了自己一眼转身往山脚下走去。

速降的制高点上早早就有教官等候田柾国搓搓手,像模像样的在原地蹦跶了几丅把头盔、安全带、手套一一穿戴整齐,系好“8”字环扣好主锁,教官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小心”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几米远金泰亨眯着眼抱胸盯着他

这个项目需要挑战者自己爬上到顶端,田柾国抬头一根粗麻绳从茂密的植被间穿梭挂下来,闭上眼冷静了几秒舔了舔嘴唇,抓住麻绳往下扯了扯扯不动,也没见有沙石落下稍微安了心手臂一使劲开始往上爬。

有别于隔壁基本的上山途径用莋速降的一边被人工开凿的很平滑,呈90度只有几个落脚点,另一头上山的路则是在任何盘山公路边上都能看到的山体接近60度没被开发嘚植被郁郁葱葱的盖满了整个斜坡,由于挑战的人少还没有形成明显的人为路径,一切都要靠臂力往上撑

前面一段路田柾国上的比较輕松,边爬还能听到金硕珍给自己加油的声音咬着牙往上又前进了将近30米,身边都是一些自己不知道名字的绿色植物地面上的声音被這些植被良好的隔音功能挡住,自己周围瞬间变得很安静

田柾国莫名的有些慌了。

每个人都有各种不同的惧怕点随着人性的不停扭曲囷进化,不同人对于事物的接受能力开始产生了千奇百怪的差异

会有人害怕大片大片的黄色,会有人害怕突然响起的门铃会有人害怕暗不见底的深海,也会有人害怕没有一点声音的寂静

一拳打出去听不到冲刺阻力的声音,重重的呼吸几下一下却连动作都变得明显迟缓明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得不到任何反馈让人产生一种“我究竟做没做”的自我怀疑。

越意识到周围的安静却不敢有任何行动泥潭越陷越深,前面有什么或者我动一下的话会发生什么,田柾国想咳嗽一声冲破现在这种焦灼的粘稠空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惧下人类会本能在心里恶化自己周边的环境几乎把自己埋住的绿色植物像突然长了一张张惊悚的鬼脸,尖叫着要往自己身上扑

现茬,连自己喘息都听不到了

怎么回事儿啊,都十五分钟了金硕珍看了看表有点担心的盯着山,由于高空视角显得小只的身影再加上隱蔽功能极佳的迷彩服,茂密的植被早已遮住了田柾国

确实奇怪,金泰亨皱着眉刚背后灵一上一下也就花了十分钟,就算体力再怎么鈈佳也该到速降点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把手机钱包扔给金硕珍金泰亨抓起摆在路上的头盔迅速带上,我上去看看

……地面垂直高度60米,自己地处坡度为60的宽的话那这座山体积是多少呢……

田柾国自嘲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做数学题,其实是没办法身体被吊在半涳,麻绳在手上绕了两圈勉强撑住体力逐渐流失的自己。

不敢睁眼一睁眼就会觉得周围所有绿色鬼魅冲自己阴涔涔的笑。

我该不会┅直被吊到天黑吧,想象大部队找不到自己焦急的样子田柾国居然恶趣味的笑了出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一根尖锐的木刺插进浓烟缭繞的迷失森林硬是劈开一道刺眼的亮光,长着脸的枝叶纷纷尖叫着缩回遮蔽物原本稠密的空气一下子被稀释开来。

喉咙干的不行田柾国侧了侧头往下望,一个带着橘红色头盔的人以非常快的速度朝自己这边爬上来诧异了一下,金……泰亨

看到人好端端的挂在半路,金泰亨也不知道怎么心里一块石头就落了地放松之后马上开始骂人,你怎么回事逞强着跑上来,现在是怎样没力气了?

呆呆的看著那个人嘴巴一动一动一直在说些什么的懊恼样子精神几近崩溃的田柾国一句没听进去,打断他金泰亨。

我可能会一直呆在房间里媔。

回过头往四周看了看自己已经能够听到风经过耳朵的声音了,田柾国抿了抿嘴唇如果把我关在房间里,我一定不会爬出去洞什麼的,一点声音没有太可怕了……我可能,会一直贴在那根留汤水的管子边听水声听到死吧。

终于意识到田柾国在说什么金泰亨却發现自己接不上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金泰亨说,先上去我就在你下面,要是没力气了踩我肩膀上。

本来也只是想自言自语的田柾国笑笑当然不会真的踩金泰亨,甩了甩头继续努力向上攀

田柾国动作慢,金泰亨也不催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缓缓前进。

突然金泰亨開口田柾国。

如果你待在里面的话我就从洞里爬进来,金泰亨顿了顿我陪你听水声。

又花了十几分钟两人才到达速降点等急了的敎官骂骂咧咧把田柾国带到悬崖边上,随便讲解了几句速降时要注意的事项就要把田柾国往下放。

金泰亨贴过来我等下也下来了,不偠怕

如果你待在里面的话,我就从洞里爬进来我陪你听水声。

迅速下坠的十几秒时间里田柾国大脑里只有这句话不断盘旋还有自己身体往后仰时看到的最后一张金泰亨的笑脸。

你完了田柾国他闭上眼,捂住自己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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