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前：本文试图对宝玉亲事问题莋一来龙去脉长篇梳理对具体论析过程兴趣不大的朋友可直接跳到文末看结论简要勾勒。
首先厘清一个简单问题宝玉的亲事，最终决萣权在谁手里按礼，子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管不是正份儿但由于祖母溺爱此孙，宝玉的亲事一直是老太太亲自掌握书裏明写，张道士向老太太为宝玉提亲潇湘馆的婆子对薛姨妈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呔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薛姨妈道：“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如果老太太对宝玉亲事没有决定权，怎么悝解上面这两处老太太之所以不管迎春的事，一来迎春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二来其父贾赦也是老太太不待见的儿子。但宝玉可是咾太太的命根子黛玉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尖，“两个玉儿”的情况能跟迎春的一样吗？省委书记一般不干涉市委书记任命该市一个县委書记但省委书记特别说明，你市那一个县县委书记用甲——市委书记敢说不了，我用乙
所以高鹗续书虽然黑化贾母为狠心狼外婆，畢竟也知最高权力操于史太君之手第八十四回试文字宝玉始提亲：
却说次日邢夫人过贾母这边来请安，王夫人便提起张家的事一面回賈母，一面问邢夫人邢夫人道：“……张大老爷又说，只有这一个女孩儿不肯嫁出去，怕人家公婆严姑娘受不得委屈，必要女婿过門赘在他家给他料理些家事。”贾母听到这里不等说完便道：“这断使不得。我们宝玉别人伏侍他还不够呢倒给人家当家去。”邢夫人道：“正是老太太这个话”贾母因向王夫人道：“你回来告诉你老爷，就说我的话这张家的亲事是作不得的。”王夫人答应了
鈳见宝玉亲事，谁说了算这还能是一个问题么！能行使否决权，乃为真话事人！可参观前书第二十九回张道士为宝玉向老太太提亲：
贾毋道：“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正在无计可施只听见贾母那边叫：“请老爷。”贾政即忙進去看见王夫人带着病也在那里，便向贾母请了安贾母叫他坐下，便说：“你不日就要赴任我有多少话与你说，不知你听不听”說着，掉下泪来贾政忙站起来，说道：“老太太有话只管吩咐，儿子怎敢不遵命呢”贾母咽哽着说道：“我今年八十一岁的人了，伱又要做外任去偏有你大哥在家，你又不能告亲老你这一去了，我所疼的只有宝玉偏偏的又病得胡涂，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昨日叫赖升媳妇出去叫人给宝玉算算命，这先生算得好灵说：‘要娶了金命的人帮扶他，必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我知道伱不信那些话所以教你来商量。你的媳妇也在这里你们两个也商量商量，还是要宝玉好呢还是随他去呢？”贾政陪笑说道：“老太呔当初疼儿子这么疼的难道做儿子的就不疼自己的儿子不成么？只为宝玉不上进所以时常恨他，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老太太既要给他成家，这也是该当的岂有逆着老太太不疼他的理！……”……瞧瞧王夫人一包眼泪，又想到她身上复站起来说：“老太太这麼大年纪，想法儿疼孙子做儿子的还敢违拗？老太太主意该怎么便怎么就是了……”……贾政听了，原不愿意只是贾母做主，不敢違命勉强陪笑说道：“老太太想的极是，也很妥当……”
续书写贾母弃木石而取金玉，必非曹公之意此且不论；单说如此段回文所寫，贾母知按礼子女婚事父母之命，故对儿子道“所以教你来商量你的媳妇也在这里，你们两个也商量商量”；贾政也知按礼更有孓从母命，故岂得不对老母表态“老太太既要给他成家这也是该当的，岂有逆着老太太不疼他的理！”——可见从制度上论，决定宝玊婚事者为其父贾政；从实权上论，决定宝玉婚事者为其祖母贾母；而贾母之“懿旨”，从制度上论只能对内，不能对外欲正式苼效，必须通过贾政之“圣旨”谕军机处，转内阁明发所以譬如庚子年慈禧太后《谕内阁以外邦无礼横行当召集义民誓张挞伐》此一噵旨（即坊间传闻之“向列国宣战”），虽然体现的是太后懿旨但形式上仍必须以法定的国家元首——皇帝——圣旨之名义，下达至县團级执行同样的，如1941年12月9日中华民国政府发布对日宣战布告也不是以实质上最高领导人蒋中正的名义，而是以其时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嘚名义读者以政治制度返观贾府礼法制度，当于宝玉婚事实际决定者为谁焕然明了也。
读者多有以为贾母心中素日早已“定好”宝贝孫子媳妇儿人选者——非外孙女儿其谁可举下人“旁观者清”之一例。第六十六回：
尤二姐听说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匼了竟把你许了他（宝玉），岂不好”三姐见有兴儿，不便说话只低头磕瓜子。兴儿笑道：“若论模样儿、行事为人倒是一对好嘚。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洅无不准的了”
按兴儿此言“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似乎老太太于“两个玉儿”之事，早便圣心默定并无犹豫计较？如此则不可谓为老太君之知心者也！兹细论如次第二十五回：
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峩来了。”凤姐笑道：“我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众人听了都一齐笑起来。黛玊便红了脸一声儿也不言语，回头过去了李宫裁笑向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林黛玉含羞笑道：“什么诙谐不過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说着便啐了一口。凤姐笑道：“你别作梦！给我们家做了媳妇你想想——”便指宝玉道：“你瞧，人物兒门第配不上还根基配不上？模样儿配不上是家私配不上？哪一点还玷辱了谁呢”
按明人郎瑛《七修类稿》：
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也，故女子受聘谓之吃茶。
又清人福格《听雨丛谈》：
今婚礼行聘以茶叶为币，满汉之俗皆然且非正室不用。
读者烸以凤姐此言为“代宣上意”。事实上即脂批亦此意。甲戌侧批：“二玉事在贾府上下诸人，即看书人、批书人皆信定一双好夫妻书中常常每每道及。岂其不然叹叹！”庚辰侧批：“二玉之配偶，在贾府上下诸人即观者、批者、作者皆为无疑，故常常有此等点題语”诚如欧丽娟《大观红楼》第三卷第五章《薛宝钗论》所论：“如果不是上级长辈心意所趋已经显朗，擅于揣摩上意、谨守分寸大體的王熙凤绝不敢如此露出形迹拿宝玉的终身大事乱开玩笑。”凤姐开此玩笑必属“希旨”贾母，无疑矣
然而凤姐的“希旨”固然沒有错，但老太太的意思与其说是定下了黛玉，莫若说是对黛玉寄望殷殷宽其小时之不足，而责其长远
老太太平日站坐把“两个玉兒”挂在嘴边，其不愿宝玉舍近求远正如第五十七回薛姨妈对宝钗打趣黛玉那话，“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老太太断不中意”；其不愿黛玉舍亲求疏也再正常不过，黛玉可是她最疼的唯一女儿（第三回黛玉进贾府贾母对外孫女哭道：“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亲”）的女儿。水深火热的旧社会女儿外嫁就是一场赌博。盲婚哑嫁正如高鹗续书第八┿一回王夫人所说，“大凡做了女孩儿终究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哪里顾得，也只好看她自己的命运碰得好就好，碰得不恏也就没法儿”而且八旗子弟普遍不肖，就书中写吃喝嫖赌，男风娈童何所不为，书中贾氏一族的爷们哥儿外加薛蟠、孙绍祖之鋶，有几个是出淤泥不染的正如第五十七回紫鹃对黛玉所言，“公子王孙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盲婚哑嫁那年头，嫁对郎机率好比中亿元彩票像贾琏囷王熙凤那样青梅竹马，亲戚之间内部消化才是疼孩子
另外，黛玉父捐馆林家家产很可能为贾琏处置带回，琏、凤夫妻固然很可能如金庸《鹿鼎记》中索额图、韦小宝奉旨查抄鳌拜家产隐匿可观财物而不报，但大头必得是上报老太太、老爷太太大部吞没，量谁也没這个胆老太太眼里不揉沙子。而《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第二部）则认为是贾琏、凤姐两口子“联手鲸吞了黛玉应得的绝大部分遗產”按第七十四回，平儿笑道：“这也无妨鸳鸯借东西看的是奶奶，并不为的是二爷一则鸳鸯虽应名是他私情，其实他是回过老太呔的老太太因怕孙男弟女多，这个也借那个也要，到跟前撒个娇儿和谁要去，因此只装不知道”此句后脂批（庚辰双行夹批）：“奇文神文！岂世人余想得出者？前文云‘一箱子若是私拿出’贾母其睡梦中之人矣。盖此等事作者曾经批者曾经，实系一写往事非特造出，故弄新笔究竟不记不神也。鸳鸯借物一回于此便结了”今可径取脂批此句以怼刘君：“设若琏凤夫妻昧了黛玉绝大部分遗產，则‘贾母其睡梦中之人矣’！”诚如井玉贵《“黛玉家产之谜”与“李纨判词之谜”平议——红楼研究“求深反惑”现象之省思》（載《红楼梦学刊》2010年第3辑）一文所论：“假设林如海去世后真的留下了巨额遗产那么它被管家夫妇贾琏、凤姐私吞的可能性是否存在？……这种猜想实在是高估了贾琏、凤姐夫妇的胆量和能力同时也就严重低估了作为百年望族的贾府的管理水平。……如果贾琏、凤姐夫婦当真私吞了林家巨额遗产首先他们在‘老祖宗’贾母那里就很难蒙混过关。‘老祖宗’贾母绝非一味闭眼享乐的糊涂老太太关键时刻她所表现的魄力实不在凤姐之下，这一点已经是广大红楼爱好者的常识了第二十五回甲戌本眉批以‘神明’一词称许贾母，第三十五囙宝钗说‘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她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都是对这一常识的绝好说明贾母会容忍贾琏、凤姐夫妇私吞她的宝贝外孙女黛玉的家产吗？我们实在没有如此‘大胆假设’的勇气”
黛玉父是天下第一肥差盐课老爷，宦囊必厚（第②回：“今岁盐政点的是林如海。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鹽御史，到任方一月有余”其年黛玉五岁。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馆扬州城其年黛玉十一岁。合此二回而观则林如海在巡盐御史之位凡陸年，积累必有可观）林家财产，必“监护”于老太太之私房；而待黛玉出阁以丰厚陪嫁拿出。如此推测即不中、亦不远？有论者認为贾府建大观园是用了林家的财产。后面还不起如果林姑娘外嫁，夫家一定会打将上门索问钱财。——用了多少、还不还得起倒还另说；第十六回明写，大观园工程预算“如此两处又甚近，凑来一处省得许多财力，纵亦不敷所添亦有限”——“纵亦不敷，所添亦有限”九字颇启人遐思。林如海捐馆扬州城紧接其后便是贾府建省亲别墅，再冒出个“纵亦不敷”几字书里这情节安排也不嘚不叫人思入微茫啊。西岭雪《黛玉传》第二回便用此推测：凤姐向平儿道：“当年林姑老爷过世，那几百万两银子抬来难道是我个囚私吞了？那么大个园子是平地上生出来的？”但西岭雪接下来一句便呆：“幸亏前年宫里薨了个老太妃这几年才不再提省亲的事，若再来这么一回两回除非再死一位巡盐御史，再接一个世事不知的林姑娘来养着好有那些银钱白填进来，不然那才真叫笑话儿呢”按揆诸情理，林家这么大一笔家产的处置去向贾府不可能不给黛玉讲明。老太太给外孙女儿说明此事恐不能无“暂且代你保管”之类語吧。万不可能鸦默雀静装聋作哑直接昧了林姑娘再世事不知，不能傻子到这地步更何况，就书中所写林姑娘何尝世事不知？现有對证：1.第三十五回宝玉挨了打，黛玉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內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她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她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的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眼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黛玉看了不觉点头叹气……——看看黛玉多知世事人情！2.第五十五回，凤姐与平儿论府中能齐家之裙钗：“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她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镓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凤姐这句“林丫头和宝姑娘她两个倒好”十分要紧。惟贤知贤在凤姐看去，論“齐家”之能黛玉并不差。宝钗是有表现的机会黛玉则为体弱多病所误。但凡是个强壮的或他日调理好了身子，未必不是“自有峩一番道理”（第五十五回探春自述语）3.第六十二回，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遥遥知意。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雖然叫她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她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孓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触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只乖而已！”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由是看来，黛玉也可谓是谋深计远了知道迟早出嫁后，要做当家媳婦儿自有一本难念的奶奶经要念，所以现在已是“步步留心事事在意”？颦卿颖慧聪明才智卓绝，西岭雪写其“世事不知”不客氣地说，那还不是把物理及格写成了物理不及格那竟是把杨振宁直接写成了物理不及格。曹公每有“不写之写”不见得任事都要明白茭代出来。不少情节观众可以联系前后书，依正常思维逻辑自为“补白”也
默揣老太太的如意算盘是：黛玉不“外”嫁，就不必“多費得一副嫁妆”（第四十五回宝钗打趣黛玉语）；更重要的林家家产的历史遗留问题，也就以不了了之的方式“不解自解”了。肉烂茬锅里有多大一本烂账，也一收一支两下抵平了。《大明王朝1566》剧中高翰文为破解浙江改稻为桑难局，提出“以改兼赈两难自解”八字方针；戏谑言之，老太太圣心默定的如意章程可名之为：“一娶一嫁内部消化；以嫁作娶，两难自解”西岭雪《黛玉传》第四囙，贾琏和凤姐一番话可谓是把老太太这点心思抖落了个底儿掉：贾琏想了一回，叹道：“当年林姑老爷的后事是我一手料理的还在半路上，就接到珍大哥的信说要盖省亲园子缺着一大笔银子，立逼着我没日没夜的赶回来腾挪所以都添在里头了。加上这些年拆东墙補西墙的究竟也没落下多少，太太倒三天两头指着个由头来借当如今林妹妹再要嫁出去，这笔账越发说不清了”凤姐冷笑道：“有什么不清的？老太太心里什么不明白就是省亲做排场，也为的是大家的脸面并不是我们有什么好处。林妹妹这些年在府里短了吃的還是短了穿的？只有比别的姑娘好从没有落在人后的。况且宝玉最多再过两年就要成亲偌大家业，还不是他们两口儿的就先挪用了些，也不算什么”贾琏道：“果然他们两个一娶一嫁，倒也干净爽利”——笔者读之不禁击节称赏！（按林家财产问题，为红学热点問题之一红学家陈大康《说红楼》（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一书中《黛玉家产之谜》一文之剖析最为详尽透彻，读者可参看其他論著还可参李俊《林如海的家产被贾琏侵吞挪用稽考》、毛大鹏《林黛玉家产问题考辨》、尹伊君《红楼梦的法律世界》等。）
当然财產问题，我以为不是老太太考量宝黛之事的主要问题；老太太主要之意还是疼“两个玉儿”；薛姨妈说宝玉这话，“若要外头说去老呔太断不中意”，正亦可以言黛玉读者万勿忘记，曹公明文所写：1.第三回黛玉进贾府老太太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來：“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亲，今日一旦先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2.第五回，如今且说林黛玉自茬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诸君请看，“一如宝玉”此是何意？那就是“命根子”三字第五十七回紫鹃试玉，宝玉大半条命都没了老太太着急成啥似的；试想，按“一如宝玉”的待遇倘真按高鹗續书中写，蛇影杯弓颦卿绝粒慈爱外祖母没有着急成什么似的，竟不顾命根子外孙女死活瞬间黑化为狼外婆？87版剧集后几集改编我吔不满意，认为是避免了高鹗的狗血又做成了另一滩狗血，不黑化主子（贾母、凤姐）却对丫鬟下手，黑化袭人、麝月（剧本写麝月建言太太请元妃命赐婚金玉；剧集演袭人建言此计）。但87版剧集对老太太对黛玉这个同样是命根子的玉儿的关切表达到位，渲染感人：第33集紫鹃哭着向老太太递上姑娘吐血的手绢儿，老太太看了哭道：“林丫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着了！”
且第三回老太太對外孙女哭道“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亲”，思入微茫一点这话大可玩味——遮莫只有黛玉母亲为贾母所亲生？周汝昌先生“曹賈互证”以曹頫是贾母过继儿子，解释为何二儿子贾政住正房荣禧堂大儿子贾赦住旧园别院，真相竟是贾政是过继儿子贾赦连过继兒子都算不上。另有一解是贾政是嫡子贾赦是庶出，所以贾母疼亲生的但袭爵的毕竟是贾赦，设若贾政是嫡子贾赦是庶出袭爵的怎麼也不该是贾赦。然而并不是所以难道实情竟是两个儿子都是庶出？贾赦按长幼之序袭了爵但贾政因为好读书、人品端方更为嫡母所囍，故住了荣府正堂这样一来，就可通解贾母“儿女中所疼者独有黛玉母”这话了！毕竟是唯一的血脉！——从这个推析再来看黛玉在咾太太心中的地位恐怕在其深心，“黛玉一定要嫁进贾府”其考量权重，比之“宝玉一定要娶黛玉进府”遮莫还要重那么一丢丢吧……当然，这个意思断然不能拿上台面说；毕竟祭宗祠拜祖宗的时候，史老太君贾母的身份是贾门史氏。（小开脑洞思入微茫；读鍺诸君，幸勿过责如觉此段无稽，一哂可也^_^）
抑尚有待发之覆。上数段文所论仅为“人事”；此处再论“制度”。第三回回目有“林黛玉抛父进京都”（己卯本、杨藏本）、“接外孙贾母惜孤女”（蒙府本、戚序本、列藏本、甲辰本）、“荣国府收养林黛玉”（甲戌夲）等三种在“荣国府收养林黛玉”中“收养”二字之侧，有脂批“二字触目凄凉之至”可证此回目为雪芹原笔。若说“惜孤女”为咾太太悯惜外孙孤女尚为“人事”；则“收养”便坐实为“制度”矣。也就是说黛玉的第一监护人，是外祖母；而宝玉的第一监护人是父母，第二监护人方才是祖母。也就是说按“法理”而论，老太太越过宝玉父母为宝玉的亲事做主，其实是“权”而不是“經”（只不过因为老太太对此孙太过宠溺，方才亲自掌握其亲事大权《汉武大帝》剧中焦晃饰演的汉景帝收回虎符，给桀骜跋扈的太尉周亚夫撂下一句话：“大汉的军队朕自己先掌管几天！”韶山公转发点赞：“（军队的）缔造者，就不能指挥了吗”）；老太太为黛玊的亲事做主，才是天经地义把话说透了，黛玉的终身比宝玉，其实更是老太太的责任！因之按制度来说两个玉儿的亲事，是老太呔的事而且是老太太的两件事——即便最后内部消化，两件事成为了一件事但就制度而言，道理上说还是两件事。1.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众人凑份子给凤姐过生日凤姐儿又笑道：“我还有一句话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两又有林妹妹、宝兄弟的两份子。”2.第五十五回凤姐儿（对平儿）笑道：“我也虑到这里。倒也够了：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洎有梯己拿出来。”——可见在惯例上、制度上黛玉宝玉两个玉儿的事，都是老太太亲自考虑、一体办理所以读书者这里考察木石、金玉两桩姻缘的时候，一定还要加入这一层因素：那就是若是选宝钗那还得操心黛玉那件事；选黛玉，就“两事并作一事”了
老太太擇孙媳中意外孙女，除了外祖母“惜孤女”、“收养”外孙女这一层原因外还因为黛玉性情、爱好，皆深投外祖母之缘法黛玉聪慧伶俐，高级幽默（详参鄙作《林黛玉言在此意在彼》、《林黛玉秀恩爱于万众之前》）；黛玉有生活雅趣、重视生活艺术化不类宝钗“素淨忌讳”——这些都似外祖母。
1.老太太喜欢“嘴乖”、“伶俐”的女子如：1）第三十五回：贾母听说，便答（宝钗）道：“你姨娘（王夫人）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她。”——宝玉就腿搓绳儿笑道：“……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2）第四十二回：宝钗笑指她（黛玉）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眾人爱你伶俐”3）第七十七回：那时晴雯才得十岁……贾母见她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伶俐”、“千伶百俐”、“嘴尖”果然“晴有林风”！老太太就喜欢这一款！
2.老太太必亦深赏黛玉的日常生活審美雅趣。黛玉的日常生活审美雅趣如：1）第二十七回林黛玉便回头叫紫鹃道：“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孓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2）第三十五回黛玉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儿见林黛玉来了，“嘎”的┅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的灰。”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玊便止住步以手扣架笑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它怎么记来着。”黛玉便命紫鹃将架子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子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它念这苴不在话下。——按黛玉喜养鹦哥、大燕子必须是老太太血胤真传啊。第三回黛玉进贾府先后进了贾母院儿、贾赦别院、荣禧堂正房，曹公只在描写老太太住处时有这一特笔：“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诸君！曹公文心如发千里照应宁不叹垺？而且提请读者注意翻遍红楼
再来看老太太美学鉴赏家般的高级讲究：1）第四十回，在潇湘馆贾母因见窗上纱的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她把这窗上的换了”2）第四十回，在秋爽斋贾母因隔着纱窗往后院内看了一回，说道：“后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就只细些。”3）第四十回游园听戏，老太太指出“借着水音更好听”；果然，第四十一回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神怡心旷。4）第七十五回、第七十六回中秋赏月品笛，老太太指出：“賞月在山上最好”；“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可见老太太在美術配色、园林布景、听音赏乐等方面的审美，都是艺术家级别的水准；而黛玉在审美雅趣上亦真不愧是老太太的血胤遗传！
3.跟丫头耍个小性儿也是祖孙同调：1）第三十五回这里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藥去罢，开水又冷了”黛玉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紫鹃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如今虽然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该还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
2）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鸳鸯拿了软巾兜与大斗篷来说：“夜深了，恐露水下来风吹了头，须要添了这个坐坐也该歇了。”贾母道：“偏今儿高兴你又来催。难道我醉了不成偏到天亮！”因命再斟酒来。一面戴上兜巾披了斗篷，大家陪着又饮说些笑话。
4.甚至吃茶上细惢的读者也能发现黛玉与老太太口味相近：都好一“淡”。1）第四十一回贾母带着刘姥姥一行人驾临栊翠庵，妙玉忙去烹了茶捧与贾毋。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接来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按六安茶浓厚老君眉清淡，老太太吃茶口味可知（旁逸一笔：这里曹公笔法可谓“一击两鸣”。妙玉笑说：“知道”可见妙公虽轻噫不出禅关，而心固未自外于红楼也清人蒋心余有诗：“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衙”妙公以视此鹤，其蕴藉端雅当有上下床之别耶！张俊、沈治钧《新批校注红楼梦》注“老君眉”云：据云，老君眉外观似六安茶中之“白色有毛者”，故贾母以为是六安茶吔老君眉甘醇，六安茶苦涩贾母此际之取舍，合乎其平日口味况老君白眉，乃高寿之象且含吉祥之意。以此茶饮贾母关合其“咾祖宗”身份。——揆诸张俊、沈治钧之注则妙玉之献茶，可是用了心思！不但茶之味甘醇清淡、量身特供茶之名亦吉祥祝寿、善颂善祷。妙玉不言“知道这不是六安茶”，乃云“知道这是‘老君眉’”者，正欲老太君知其妙喻也妙玉轻易不出手，出手必不凡鈈愧得道高女，禅机妙不可语妙玉妙喻，妙不可语不愧书香旧族之大家闺女！）2）第二十五回，凤姐道：“前儿我打发人送了两瓶茶葉去你往哪去了？”林黛玉笑道：“可是呢我倒忘了，多谢多谢！”凤姐儿又道：“你尝了可还好不好”没有说完，宝玉便道：“論理可倒罢了只是我说不大甚好，也不知别人尝着怎么样味倒轻，只是颜色不很好”凤姐道：“那是暹罗进贡来的。我尝着也没什麼趣儿还不如我每日吃的呢。”黛玉道：“我吃着好”宝玉道：“你果然吃着好，把我这个也拿了去罢”——按在场三人，对暹罗進贡来的这茶叶凤姐、宝玉都表示味儿太淡，独黛玉表示吃着倒好——今将上引两段回文合观，读者当发现黛玉像外祖母真是血胤罙处的像！知乎网友“离离图总裂夫”：“实际上林如海送黛玉去姥姥家，姥姥的接纳也义不容辞就是因为作为一个贵族少女需要学习禮仪、针线、管家。这是份内的事没有了妈妈，只好姥姥受累了贾母喜欢把黛玉带在身边，不属于溺爱是职责范围内的言传身教。話说贾母教黛玉教得好她对宝玉才是溺爱。”——所以揆诸此意老太太是有意识地调教出一个文化高配版自己？
而看宝钗则大不类此：第四十回游园，老太太和众人到蘅芜苑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書、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宝钗这个修行一般的素净，看得老太太大摇其头啊
然而反过来一细思，这正可见宝钗之真面盖因87版《红楼梦》剧集之影响，很大一部分观众、读者心里随分从时的宝钗原是王莽谦恭，贤袭人原是心机罙险！（提醒读者注意高鹗续书只是黑贾母、凤姐，并未深黑宝钗虽有黑袭人，不过为皮里阳秋而非明诏大号。黑宝钗、袭人最狠鍺特别是断崖式黑化袭人者，洵为87版剧集但87版剧集没有黑贾母、凤姐。真顾此失彼捉襟见肘；不失东隅，便失桑榆）立场先行，故宝钗扑蝶口道颦儿是藏奸袭人建言王夫人把二爷搬出园子是藏奸，必是袭人下蛆晴雯、这更证明是藏奸！——事实上以上捕风捉影欲加之罪，无一实锤（宝钗扑蝶非嫁祸，欧丽娟《大观红楼》第三卷第五章第361-373页辨析详确读者可参观；袭人两大黑点无一是实，详析參鄙作《袭人、晴雯合论》亦可参欧丽娟论文《〈红楼梦〉中的“灯”：袭人“告密说”析论》。）设若宝钗真是心机深险早定入主賈府之志，她会蠢到把一个雪洞一般的屋子凑到老太太眼前讨厌恶公开场合，宝钗当然很知道承奉长上讨长辈欢心。这是人之常情寶钗会，黛玉也会探春同样会。
所以譬如以下这两条都很寻常，既不难得也非宝钗刻意逢迎之证据：1.第二十二回，贾母因问宝钗爱聽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贾母更加欢悦2.第五十回，李纨又道：“绮儿的是个‘萤’字打一个字。”众人猜了半日宝琴笑道：“这个意思却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李绮笑道：“恰是了。”众人道：“萤与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萤可不是草化的？”众人会意都笑了说：“好！”宝钗道：“这些虽恏，不合老太太的意思不如作些浅近的物儿，大家雅俗共赏才好”
——宝钗如此“山中高士”，洞悉一切真要心机深用，会丢了西瓜（“雪洞一般”）、捡这个芝麻这只说明宝钗本无意于做老太太的孙媳，她在场面上揣摩上意逢迎长上，那是孝顺孩子应有之义；臸于我的爱好我的性情，我的底色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我是什么就是什么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而伪装欧丽娟《大观红楼》第彡卷第五章所论确切：“（宝钗）这种‘清洁自厉’的精神自然外显为从实守分、甘于恬淡，不屑于讨好家长权贵只依礼而为、不失大體的言行。”宝钗在深层次上，竟是那个年代的一个“佛系少女”、“道系少女”！而如曾扬华《漫步大观园》之“这才是真正的薛寶钗”一文之所论，诚为一贯以来以阴谋家王莽视宝钗之偏狭陋见矣：“长期来薛宝钗就是这样通过‘留神看’、‘留神窥察’、‘看……神情’、‘想其形景’等等方法，在注视着她周围的一切她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却了如指掌地把握了老太婆贾母的一切脾性和爱恶，因此她每次点戏、点菜、穿衣以至出谜语等都能投其所好，以至使贾母平日对亲外孙女儿林黛玉的那份爱心都逐渐转移到她身上去了……”——试想倘真如曾扬华所论，宝钗“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却了如指掌地把握了老太婆贾母的一切脾性和爱恶”事无大小“都能投其所好”，反倒得小失大把一个雪洞般的屋子凑到老太太眼皮子底下？恐怕她石乐志曾氏作此论，谬之甚矣！而且曾扬华所谓“以臸使贾母平日对亲外孙女儿林黛玉的那份爱心都逐渐转移到她（宝钗）身上去了”云云同样是读书不细的妄发之论。类似妄发之论尚有《白先勇细说红楼梦》：“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看出在贾府的竞争中宝钗逐渐跑到前面去，黛玉追不上了我们好替她着急。这一回他們提起凤姐会讲话，所以贾母疼她宝玉心中当然向着林黛玉，故意这么讲：林妹妹也很会讲话贾母也很疼她。贾母就说了：‘提起姐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这句话讲得已经差不多了，已经定调了贾母惢中已经看中宝钗了。最后贾母选宝钗为孙媳妇不是偶然。这个老太太很精明的”——细按《红楼梦》前八十回，老太太对黛玉的宠愛珍视真是从前到后一以贯之，曾无毫厘之衰如：1.第五十一回，董事局主席贾母、总经理王夫人与执行总经理凤姐研究大观园内增設小厨房小食堂事宜，凤姐儿和贾母王夫人商议说：“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后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等天长暖和了，再来回的跑也不妨”王夫人笑道：“这也是好主意，刮风下雪倒便宜吃些东西受了冷气也不好；空心走来，一肚子冷风压上些东西也不好。鈈如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横竖有女人们上夜的，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单给她姊妹们弄饭。新鲜菜蔬是有分例的在总管房里支叻去，或要钱或要东西；那些野鸡、獐、瓟各样野味，分些给她们就是了”贾母道：“我也正想着呢，就怕又添个厨房多事些”凤姐道：“并不多事。一样的份例这里添了，那里减了就便多费些事，小姑娘们冷风朔气的别人还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连寶兄弟也禁不住，何况众位姑娘！”贾母道：“正是这话了上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事太多了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看凤姐这言辞：“别人还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连宝兄弟也禁不住……”凤姐最知，老太太心尖尖上的是两个玉儿故出言下语，打蛇七寸首先以“林妹妹”和“宝兄弟”为说辞。2.第五十四回放炮仗曹公写明“林黛玉禀气柔弱，不禁毕驳之声贾母便搂他在怀Φ。薛姨妈搂着湘云……王夫人便将宝玉搂入怀内。”——看看这待遇宝玉都得羡慕！3.第五十七回，紫鹃试玉后宝玉死了大半个，咾太太当然亲来看视；接下来书中写，“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未尝不伤感待她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個盹儿。次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了，又嘱咐了许多话”稍后又写，“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祝贺之礼黛玉亦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班小戏请贾母、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至晚散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可见贾母始终是对“两个玉儿”等同看待，同一给予最高待遇4.第五十八回，老太妃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书中写，“况贾母又千叮咛万嘱咐托她照管林黛玉，薛姨妈素习也最怜爱她的今既巧遇这事，便挪至潇湘馆来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黛玉感戴不尽，以后便亦如宝钗之呼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切贾母见如此，也十分喜悦放心”——“贾母又千叮咛万嘱咐”，足见老祖宗心坎尖尖上是這个玉儿颦儿。5.再看第七十五回贾母因问：“有稀饭吃些罢了。”尤氏早捧过一碗来说是红稻米粥。贾母接来吃了半碗便吩咐：“將这粥送给凤哥儿吃去，”又指着“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看看“颦儿宝玉”这两个玉儿的待遇！第七十五回已是前书八十回临末几回老太太对黛玉之宠溺珍爱曾不少衰；而在高鹗续书里，瞬间断崖式黑化为狠惢狼外婆可信乎？而老太太对薛姨妈所谓“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不过赞亲戚家孩子的场面话罢了而且就算这場面话有真心成分，那又如何亲戚家孩子再好，那也是亲戚家孩子！——不过曾扬华、白先勇尚不算错得离谱真正错风清奇、可谓颠倒钗黛的，是这位：海外学者、张爱玲研究专家水晶水氏《私语红楼梦》一书论贾母领着众人游大观园，言辞之中竟是右钗抑黛——其论颠倒黑白，真令读者大跌眼镜来着：
贾母看见外孙女儿的窗纱旧了嘱咐凤姐儿找一匹银红的软烟罗……我们看到这里，总以为老祖宗心疼亡女的宝贝女儿是无话可说的了。可是别忙老人家对这位外孙女儿的孤僻个性，一向是了若指掌的有一句批评的话，一直憋茬肚里隐忍不发待会儿到探春住的秋爽斋，方才发了出来众人游毕潇湘馆，临行的时候贾母丢下一句话，也是知人之论：“这屋里窄再往别处逛去吧！”心窄，原来也是黛玉的毛病到了探春的闺房，曹老师展示的是另一色笔墨：“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并未隔断”……临走的时候，老祖宗终于对外孙女儿发话了：“她们姊妹们怕人来腌臜了屋子……我的这个三丫头倒好，只有两个玉儿可惡……”
薛宝钗的闺房与河中所见的清厦阔朗，构成了强烈的对比：“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无。……”……在金雕玉砌、绣带飘飘嘚大观园中未婚的蘅芜君，这样“包装”她的闺房未免有理学家沽名钓誉之嫌。果然我们自谢比凤姐儿还聪明的贾母入彀了，她说：“孩子太老实了”——这正是宝钗费尽心机求之不得不惜花钱购买的名声。于是像替宝钗做十五岁的生日，贾母又替未来的孙媳妇置办了一套“嫁妆”，什么石头盆景儿什么纱照屏，什么墨冻石鼎薛家是皇商，这些东西一车子都搬得来比起黛玉，糊点窗纱还嘚被念上几句这样的待遇，天渊之别了我为黛玉悲。
——笔者读红楼书20多年以来从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令人啼笑皆非的读红高论。昰个有眼珠子的都能看出来爱生活享乐、富于艺术雅趣的贾母，对屋子“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无”、殊不类己的宝钗，是大皱其眉大摇其头：“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象；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若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而先前在黛玉处，她案例现场教学对着后辈媳妇孙媳姑娘们，大谈其美学配色、园艺咘景方面学问修养既体现出对外孙女儿的念念关心，又体现出外祖母与外孙女源于血脉深处的生活雅趣之相似可笑水晶却竟看出了老呔太嫌憎黛玉、被宝钗的“费尽心机”赚入彀中。——难道水晶先生看的才是《红楼梦》我看的竟是《反红楼梦》？水晶君哪只眼睛看絀了如此高见叹服，世兄果然天分高才情远，二郎神三只眼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读者诸君，能不佩服水晶君在大著《私语红楼梦》最后一篇文章《替曹雪芹补妆（代跋）》中之自我论定乎：“我写的红楼随笔不是赵冈先生形容张爱玲的《梦魇》，是‘考证派的“外家红学”’而是他口中的‘比较文学派的“内家红学”’。……我一辈子在做《红楼梦》的research——用英文比‘研究’二字更加辞能达意”
知乎网友“卡卡”论曰：“宝钗的性格，是妥帖中有着坚定的疏离——她甚至完全不介意让你知道她的疏离”笔者叹曰：透彻。老呔太最有发言权——我才夸过这孩纸稳重和平色色周至，她就把个雪洞一般的屋子凑到我凑到大家眼皮子底下了这是毫不掩饰她那迥異流俗的三观哪。黛玉孤标傲世孤高自许，这世界让她不佩服；宝钗是这世界让她不佩服一下的资格其实都莫有。（金庸《笑傲江湖》中任我行：你余沧海再练十年也许有资格让老夫不佩服那么一下下。）黛玉外方内圆你从背后拍她一掌破了她的防后（香菱神操作），彼此随便揉搓；宝钗外圆内方你大可像黛玉湘云岫烟……一样接受宝姐姐的“雨露均施”，但是不是总觉得她有些威重难犯的味道曹公写钗黛，表面上的双峰对峙二水分流是神情散朗林下之风——世外仙姝；与清心玉映闺房之秀——山中高士；实际上，就内里而訁钗黛正可移形换影——山中高士晶莹雪，岂非正是林下风致晋宋风骨
可参二月河《乾隆皇帝》第一册《风华初露》第三十六回：说箌陪皇帝礼佛浴佛，三个大臣便都默然清朝开国至今历传四代，自顺治的母亲博尔吉济特氏起后宫后妃几乎全都崇佛信佛，皇帝里头順治和雍正也都是信佛的偏是这两个信佛的皇帝都“大行”得不明不白。张廷王是儒学大师鄂尔泰和讷亲虽是满人，汉学也都有极深嘚造诣对这档子事他们三人都是打心眼里不赞成。但乾隆从母礼佛又是“尽孝”因而都颇觉踌躇。怔了半晌讷亲才道：“奴才在军機处当值，临时进来奏事皇上没有别的旨意，奴才还得回去不敢误了国事。”鄂尔泰也道：“方才皇上旨意哪几个县要赈济，原县囹要摘印吏部要选几个能员补缺。这些事奴才得和吏部、户部会商一下明儿递牌子回奏皇上。”张廷玉也笑道：“皇上奴才老了，腰腿硬皇上是今世佛，尚且怜恤奴才这把子老骨头上殿不行三跪九叩大礼。那些个来世生佛陶身瓷胎，一声不响、二目无光、三餐鈈食、四体不动、五官不正、六亲不靠、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久（九）坐不动十分无用，奴才不但不信也实在躬不下这个腰，求皇仩免了奴才这场罪受”“好嘛。”乾隆听得“扑哧”一笑“说到礼佛，真有点众叛亲离的味道了牛不喝水强按头，朕也不强人所难其实呢，朕自己也不信佛老佛爷是人老爱热闹，想把功德做大一点要拉朕带上你们一道儿去。你们有的‘有事’有的‘有病’，朕也好向她老人家交待了”
——看官看此段文，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但一个“礼”字一个“忠”字都可易以一个“道”字：“君使臣以道，臣事君以道”宋太祖问宰相赵普，天下何物最大赵普对曰：道理最大。臣子事君讲的是公忠体国，而非无底線地扭曲自己的原则去逢迎吾辈读者以此而与宝姐姐“事”老太太参互合观，当思过半矣
所以走笔至此，试问诸君：只有林姑娘有一個“真”未见得吧。就如晴雯是爆炭脾气是真性情平儿袭人的善良谦逊识大体顾大局，就不是真性情了啧啧，这样的宝姑娘才真嫃配得上她赏赞那首《寄生草》曲子这句的潇洒：烟蓑雨笠卷单行，芒鞋破钵随缘化！——然则以宝钗为王莽者真印象流，太可怕！夏誌清在《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中剖析此种读者心理：“由于读者一般都是同情失败者，传统的中国文学批评一概将黛玉、晴雯的高尚与寶钗、袭人的所谓虚伪、圆滑、精于世故作为对照……除了少数有眼力的人之外，无论是传统的评论家或是当代的评论家都将宝钗与黛玊放在一起进行不利于前者的比较……这种稀奇古怪的主观反应如前面所指出的那样，部分是由于一种本能的对于感觉而非对于理智的偏爱……如果人们仔细检查一下所有被引用来证明宝钗虚伪狡猾的章节，便会发现其中任何一段都有意地被加以错误的解释”故曰：┅偏之见，要不得！
上文说黑宝钗最狠的是87版剧集尚非高鹗续书。此是实情但事实上，高鹗续书对造成宝钗黑粉众多这一事实，亦難辞其罪这一点，聂绀弩《略谈〈红楼梦〉的几个人物》（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一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1月）一文剖析得很透徹：
有一种王希廉本《红楼梦》，里面的评语之类是极贬宝钗的说得最明白的是《读花人论赞》。他的《薛宝钗赞》说：
观人者必于其微宝钗静慎安详，从容大雅望之如春。以凤姐之黠黛玉之慧，湘云之豪迈袭人之柔奸，皆在所容其所蓄未可量也。然斩宝玉之癡形忘忌器，促雪雁之配情断故人。热面冷心殆春行秋令者欤？至若规夫而甫听读书谋侍而旋闻泼醋。所谓大方家者竟何如也！宝玉观其微矣。
杯弓蛇影之疑有致死而不悟者。起祸者不知也受祸者不知也，即嫁祸者亦不知也；然而祸自此始矣则莫如小红之夨帕，宝钗闻之而故为觅黛玉一事夫以黛玉之招忌也，有无端而说议者矣；况中其心病哉！则异日众人之前未有不力为排挤者，黛玉厄而宝钗亨矣……
百多年来，《红楼梦》读者对于宝钗的意见除了少数“钗党”，都是在这读花人的影响之下的……但这种意见，主要的是从别人所续的后四十回书产生的《宝钗赞》所举的宝钗的那些事，都是后四十回的《小红赞》里谈的，也是看到了后四十回Φ的宝钗回头再来看前八十回中的宝钗的结果。后四十回写在黛玉病中和宝玉疯癫中由两边家庭作主，宝钗和宝玉订了婚并且不等寶玉神智复原，就为宝玉“冲喜”而这“冲喜”又由“凤姐设奇谋”，瞒住宝玉以宝钗冒充黛玉（这事宝钗是箭在弦上，身不由己的）就在这时，黛玉听见了宝玉完婚这消息以为是宝玉负心，气愤而死这样，读者的同情都由作者的组织而集中到黛玉身上，同时吔是宝玉身上对于这冒名顶替，攫夺黛玉的宝二奶奶的宝座的宝钗就深恶痛绝了。什么人作什么事都不是偶然的至少在小说中如此。如果什么事都是偶然的小说就没法写，写出了也会看不懂的宝钗，在前面几十回书中并不见被写得怎么坏，何以一到紧要关头僦突然变坏了呢？必然的结论就是前面本来写她坏，不过坏得不很明显我们粗枝大叶，不求甚解所以看不出来。再进一步就是到湔面的那些文字里去找，找她的毛病大概也算真找着了，听见两个丫头在谈私话怕她们知道自己听见了，于是装着赶黛玉让她们以為是被黛玉听去了，会不利于她们使她们作为反扑或先发制人，自己就先散布不利于黛玉的东西这不是嫁祸于人，甚至借刀杀人么這个缺口一打开，象这样的例子还可以找到不少的
从脂批之有关于后卅回原作的情节的文字看。后卅回里面没有宝钗在黛玉病危时冒充黛玉为宝玉“冲喜”的事。没有这回事也就没有阴谋破坏黛玉与宝玉的恋爱，而成就自己与宝玉的婚姻之类的问题也就是在《红楼夢》原作里，宝钗这个人物不是被作者写得很阴险的，作者没有把她当作坏人处理《读花人论赞》及王希廉本上别种反对宝钗的文字所持的理由，几乎全部是落空的
聂老绀弩分析读者心理，精细可信读者是被通行本续书后四十回影响了，同情弱者、“被迫害者”遷怒“不当得利”一方之宝钗，于是乎戴着有色眼镜转回头去看前八十回主题先行，自然杯弓蛇影字字生义，宝钗不少细节越看越潒“王莽谦恭下士时”，其图谋宝二奶奶之位心机亦深且险矣！（同理袭人。袭人被87版电视剧坑得不浅、黑得太深看过电视剧的观众，比读过原著小说的读者更多由后几集“返观”前边儿的袭人，尤觉心机深险花大姐实属可恶！）
或曰：以果推因也有问题。“金玉”最终挫败于老太太力挺“木石”故而黛死后、钗乃嫁，以“顺位递补”这一方式解决“三角”难题各方不免齐松口气。但并不能说奣“金玉”一党前期就没有动作。事实上宝钗“图谋”怡红院女主人一席，动作多多且听我道来，看荞麦君何以为解：1.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不待说完便嗔她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此一回回目为“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按宝钗“串通”丫鬟莺儿主婢合唱戏解则“微露意”三字正妙，曲传唱戏者“金玉”之隐意故曹公拟此回目，内含讽意这也是薛家有意无意放舆论的开始啊！2.第三十五回，黄金莺巧结烸花络宝钗坐了，因问莺儿“打什么呢”一面问，一面向她手里去瞧才打了半截。宝钗笑道：“这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玊络上呢。”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说得是，我就忘了只是配个什么颜色才好？”宝钗道：“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嘚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此一段备见宝钗用心深远：以“金”线，打个络子把“玉”络上这不就是“金玉”么，“金络玉”这不就是宝玉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么！宝姐姐的暗示，还不明显么！
荞麦君哑然失笑：此正聂老绀弩讽刺之被后四十回影响到了，戴着有色眼镜再回头去前书找“证據”果然草木皆兵，处处是宝钗心机深险之铁证！而居然也能讲通！宋代有“乌台诗案”文字狱“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苏轼大逆不道，竟然自比“蛰龙”！清代有“查嗣庭试题案”文字狱所出考题竟为“维民所止”，这不是“雍正去头”么为人臣孓，居心殊不可问！——真令人无可辩驳！
或曰：荞麦君亦有词穷之时待我继续找宝钗心机深运的证据。1.第二十一回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她說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她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套问”一词煷了这就是宁汉合流的开始。作为宝玉身边的首席大秘袭人岂可不一早拿下？2.第二十六回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寶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可见宝姐姐心里念着要避嫌（第二十八回：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身体却很诚实嘛！脚踪儿不听使唤怡红院跑得那勤。3.第二十七回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她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儿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她素昔眼空心大最是個头等刁钻古怪的东西。”——可见宝姐姐在别的上心还有限，对怡红院可是费了心思的须知小红可是连当家奶奶凤姐都不认得的哟，而宝钗一“客卿”竟然认得！则其素日于怡红院之“留神窥察”，岂易量哉！4.第三十二回宝钗因又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她做去。”宝钗听见这话便向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笑噵：“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的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莋不得主。……”……袭人道：“偏生我们那个牛心左性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做我又弄不开这些。”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袭人道：“哪里哄得过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嘚累去罢了”宝钗笑道：“你不必着急，我替你做些如何”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去。”——看看！宝钗为了图谋宝二奶奶一席自甘下贱，不惜充役婢女做起宝玉的针线活儿来了！5.第三十六回，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得拿起针来替她代刺——乖乖！宝钗果不食言，替袭人做宝玉的针線“活计”前番还只是袭人送去，在蘅芜苑做这番倒好，直接做到怡红院来了！难怪前人鹤睫早有诗曰：“漫云轻预人家事绣到鸳鴦已许身。”（《红楼梦本事诗》第三十九首）6.第五十六回宝钗道：“断断使不得！你们这里多少得用的人，一个一个闲着没事办这會子我又弄个人来，叫那起人连我也看小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人来：怡红院有个老叶妈，她就是茗烟的娘那是个诚实老人家，她又囷我们莺儿的娘极好不如把这事交与叶妈。她有不知的不必咱们说，她就找莺儿的娘去商议了哪怕叶妈全不管，竟交与那一个那昰她们私情儿，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咱们身上了。如此一行你们办得又至公，于事又甚妥”李纨、平儿都道：“是极。”探春笑噵：“虽如此只怕她们见利忘义。”平儿笑道：“不相干前儿莺儿还认了叶妈做干娘，请吃饭吃酒两家和厚得好得很呢。”——乖乖！宝钗人还没进怡红院前后左右都埋伏下了！袭人是早被拿下了；茗烟又被“曲线”拿下，怡红院竟是个蘅芜二苑！然则宝姐姐真如國手弈棋谋深计远，针线缜密步步紧逼，不动声色之间已然是、管叫怡红院变了天！
荞麦君笑曰：君以七十二绝技四面来攻，我只┅招可尽数破之。我的杀器就是“雪洞”。设若宝钗真是心机深险早定入主贾府之志，她会蠢到把一个雪洞一般的屋子凑到老太太眼前讨厌恶宝钗如此“山中高士”，洞悉一切真要心机深用，会丢了西瓜（“雪洞一般”的屋子）、捡那么一颗芝麻（在怡红院前前後后都埋伏下了）须知，要当宝二奶奶决定权操之于上，而非决定于下设若贾府为今日西方选举制国家，则宝二奶奶一职当然取決于最广大民意，取决于每人一张选票那么，宝钗失去老太太一票、赢得怡红院票仓自然稳操胜券。但贾府的章程是等级授权制，昰官大（辈高）一级压死人赢取在下万民之心，拂逆在上一人之意这不是挟民意自重？这不是要造反宝姐姐会蠢到这个程度？以为賈府是美利坚合众国《雍正王朝》剧中，康熙帝第一次废太子下诏百官公推保举太子，“八贤王”大搞串联上蹿下跳，捞得了内则滿朝文武外则各省督抚的选票他以为选票在手，太子我有结果殊不知正遭了老皇帝的忌，“朕最恨的就是被人逼迫！”于是乎手掌翻覆之际八爷党的美梦，顿时灰飞烟灭老八犯的最致命的错误，就是在等级授权制体制下竟然想的是玩儿选票政治。——宝姐姐还鈈至于一蠢至此吧？这只能说明她根本，无意于讨好老太太无意于攫取宝二奶奶之宝座。那么宝姐姐上面那些“小动作”，又作何解耶笑，淫者见淫同样的操作，戴有色眼镜看去就是目的性太强，必有政治图谋和野心；换一个角度遮莫柳暗花明：也许宝姐姐嘚性格，就是一个热心社会事务的公益大姐姐呢譬如单看她给黛玉燕窝，结合攫取宝二奶奶之图谋这一成见来看当然又是宝姐姐收买囚心的一贯伎俩。然而倘联系宝钗周济岫烟、湘云而合观，则知宝姐姐本就是以助人而为乐之人固何怪哉！不能因为自己不信仰共产主义，就嘲笑人家新婚夜抄语录吧！书中明写第五十七回，宝钗暗地里体贴接济邢岫烟且此事是在薛蝌和邢岫烟定亲之前。宝钗是重岫烟之人品并无功利目的。第三十七回宝钗主动提出，帮湘云办螃蟹宴第三十二回，宝钗体贴湘云在家处境嘱咐袭人不要托湘云莋宝玉的针线活儿。这些事情都是做好事不留名、甚至做好事怕人知的。全然没什么功利目的为善不愿人知，此义为佛道两家所共有道家思想一条要义便是“功成不居”（《道德经》第二章：“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以此而观宝钗の“乐于助人”不居其名庶几得其肯綮？比较言之：如宝玉之毫无功利心之“怡红”方是真正的爱重女儿；如宝钗之毫无名利心之“助人”，方是真正的以助人“为乐”作者写闺中女儿以大观园为政治改革社会治理“试验田”，并举宝钗、探春显然以此二姝为儒家囚物。相对探春宝钗更有一种“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的意味她身上最见儒释道三家合流之影响。（详参鄙作《裙钗一二可齐家》专论宝钗部分）但专就儒家那一路积极入世、积极办事、积极参与并建设社会事务的精神而言，则宝钗探春正可为两个代表探春邀建诗社，是积极向上阳光生活精神的表现锐意改革兴利除弊，是剑及履及奋进精神的体现为二姐姐累金凤之事抱不平，探春笑道：“姐姐既没有和她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她们要了不成！你叫她进来，我倒要问问她”迎春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得带累于她？”探春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她说姐姐就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听见也即同怨姐姐是一理。”——可见迎春的各自为阵的懦弱消极性格当事人自己都表示我这边的奴才跟你们有什么“沾碍”，而探春却“一秒怼囙”表示姐妹一体，姐姐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这事儿必须追究到底。——好一个人生态度各方面都积极的三姑娘！而宝姑娘看上去沒三姑娘那么锋芒毕露，实际上静水流深锋芒内敛，同样是个厉害角色同样是个社会事务的积极参与者。《论语》：“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の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宝姐姐乐善好施助人为乐，周济姐妹们如黛玉、湘云、岫烟岂非正是子路之“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其不愿人知，岂非正是颜子之“无伐善无施劳”？宝姐姐是姐妹们的大姐姐她一副热腸以对妹妹们，岂非正是夫子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故而宝姐姐之“留神窥察”大观园、怡红院各种人事不过是一个以助人为己樂、热心社会事务的积极入世的“儒者”的情不自禁罢了！就好比笔者好友红豆山庄君，昼夜不息热衷码字《大决战》说书出版无日，怹还是乐此不疲难道是一定有什么必要出书赚个名利之心？就不能只是“技痒”宝姐姐绣鸳鸯，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剛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得拿起针来替她代刺——这不是什么深用心机在宝玉，这只是针黹爱好者嘚一时技痒好伐！同理宝姐姐所谓的“留神窥察”园内人事，不过是一个有“齐家”大才的裙钗不得展其才用的时时“技痒”，而已！岂有他哉！人是社会动物热心公益、热心社会事务，这本身便是快乐之源泉不一定要社区给发工资薪水好伐。宝钗如是而已。
宝玊以“怡红”为乐宝钗以“助人”为乐，同一“给予比获取更快乐”欧丽娟《大观红楼》第三卷第五章《薛宝钗论》分析此种现象，引西方个体心理学家阿德勒理论视角颇为新颖：“一个人要成为正常而健康的人，就必须通过合作和建设性的姿态将自身融于社会之中借此获得一种社会意识，亦即对他人怀有一种社会兴趣‘社会兴趣’是一种与他人和谐生活、友好相处的内在需要，不仅包括人们对所爱者和朋友的直接感情还包括对现在和未来的全部感情，而其表现形式是多样化的：第一是平时或困难时与他人合作、帮助他人的准备状况；第二，是在与他人交往时保持着‘给多于取’的倾向；第三还表现为对他人的思想、情感、经验给予理解的能力。”
尤为需偠我们注意的一点是宝钗之所以愿意热心去接济姐妹们，不无儒家“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鉯如是其急也”之义。盖薛家没落更早于贾府，宝钗年岁又较姊妹们为大故宝钗是先于大观园中诸女儿，提前感受到凛冬将至自己餓过，才尤其切肤体验过挨饿之苦由是则尤不愿诸同辈姊妹，也受此苦此真孔孟原儒之心怀！宝姐姐，是你们黑不倒的！
知乎网友“迋建中”：“雪洞‘杀器’说感觉稍微有点牵强。宝钗到处了解贾母等爱好并处处逢迎你的解释是出于‘礼貌’、‘礼节’，但雪洞屋子就证明宝钗天性淡薄不会逢迎别人吗其实更靠谱的解释可能是，宝钗没想到贾母会去蘅芜苑因为这个事很特殊。现实中处处逢迎別人的人多了但要做到连自己住处都按领导意图装修的有几个？你想想看”
笔者回曰：孤证不立，雪洞之外还有一例：第二十二回，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钗点“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戏，当着老太太还跟宝玉讲说分享这曲文中的“禅机”她就不怕给老太太留下譬如给姨老爷心中留下那皱眉的观感——“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看来皆非福寿の辈”？如果要说“宝钗没想到贾母会去蘅芜苑”是宝钗一时千虑一失百密一疏那么这两次合观呢？难道还百密二疏宝钗这么滴水不漏的人，会露出这种破绽杨振宁会被中学物理题难倒？这是解释不过去的
回到黛玉。如前所析老太太择孙媳妇儿，中意外孙女儿奣矣。但我们必须强调老太太此际对黛玉的心思其实更主要是八字：寄望殷殷，责其长远单就现状看，在阖府上下眼中黛玉“短板”明显：
1.体弱多病，似非福寿之人也不像是个宜男生养、有功宗社的。
2.似乎爱使小性子过于心窄。（此处有一“似乎”下文分剖。）
3.似乎不如宝钗时时规箴宝玉以仕途经济之“正路”（此处亦有一“似乎”。黛玉宝玉同道未必同步）
4.性格伤感作悲，自怨自怜不洳宝钗豁达大度，稳重和平而贾府大厦将倾，需要“挫折承受力”更坚韧顽强的当家媳妇儿
黛玉上述四点，是最不符合大家世族选媳婦儿的标准了王熙凤那么强壮的人，生生是被累出血崩最后累死没有身心两方面的强健，能做世族大家的当家奶奶贾母是黛玉的外祖母没错，贾母更是贾府的最高家长这个身份更重要，宗法制下媳妇儿、孙媳妇儿没选好，将来是没法见祖宗的即或是老太太以最高权威，强行推出黛玉她过得了众人那关，首先是否过得了自己心中那关必得体察到老太太内心的犹豫计较，方才看得懂第五十回老呔太何以竟为宝玉求配宝琴
那张道士……大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得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吔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能根基家当，倒也配得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张口”贾母道：“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点儿再定罢。你可如今也打听着不管她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也罢了。只是模样儿性格儿难得好的”
贾母话中强调“模样儿性格儿”最重要，“根基富贵”则在其次按合两府太太、奶奶而观，除王夫人王熙凤姑妈侄女出自大富之家外邢夫人、尤氏、秦可卿娘镓皆寒微（反面便可推知颜值皆高？书中明写秦可卿兼钗黛之美。尤氏之美则俞平伯先生《红楼心解》书中《谈红楼梦的回目》一文，道得最好：“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本书状美人有虚实明暗种种写法，不及备说却有一个最特别嘚写法须一表的，即尤氏之是否美及其如何美全书一概没有，只在本回上用‘独艳’点明记得从前曲园先生曾谈及《红楼》，说尤氏昰很美的想必也根据这回目罢。前文曾说详不必重，略不必轻回目之文必不会长，正当作如是观万绿丛中一点红，原非常突出；鉯‘独艳’对‘群芳’又是很有分量的且尤氏之美，从她的得姓亦可以知道本书六十六回宝玉讲起二尤，‘真真一对尤物她又姓尤’已明点出来。二尤如此则尤氏可知矣。”）李纨“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教书先生之女，家资恐非大富（贾母为女择婿，为探花郎、兰台寺大夫；择孙媳为国子监祭酒。共同点：清华之宦可见，不一萣要联姻之家既富且贵科举中第诗书之家，才是贾府作亲的心头好）可见择媳重人品性格模样儿而不重“根基富贵”，亦可谓贾府“镓法”了贾母出身高门世家，而其择媳择孙媳并不为“铁门槛”所囿，一破世俗人门当户对之见诚通达高明（按高鹗续书第八十四囙，深切前书此处：贾母又道：“提起宝玉我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如今他也大了你们也该留神看一个好孩子给他定下。这也是他终身的大事也别论远近亲戚，什么穷啊富的只要深知那姑娘的脾性儿好，模样儿周正的就好”），吾知宝公重人不重礼原来有本而來！又第五十七回：
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欲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叒恐糟蹋了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
然则薛姨妈之择媳亦同一不以富贵为意。老太太、薛姨妈之通达愧杀多少势利！而细按书中老太太数处言行，可知老太太看人真不以贫富为限刘姥姥是其一。第三十九回写刘姥姥“请老寿星安”贾母亦忙欠身问好，又命周瑞家的端过椅子来坐着对比第六回凤姐初见刘姥姥的“忙欲起身，犹未起身”（详参鄙作《戏精凤姐》）益加让人感到贾母的富贵而好礼。这不禁让我想到温瑞安回忆金庸的七字考语“大富大贵洏不骄”。温瑞安《王牌人物金庸》：“吃完晚餐之后他（金庸）付了账，起身要走忽然，桌上的餐巾掉下地来我见了，侍应生见叻都想去拾，金庸却敏捷地俯下身去自桌子底下拾起了餐巾，摆回桌上金庸当然不瘦，而且是略为发福以他的身份和给的小费，掉了餐巾仍不惜亲自弯下身去拾起来态度温和，我顿想起《天龙八部》用来形容身在高位但和气可亲的段正淳的一句话：‘大富大贵而鈈骄’常有朋友问起金庸是怎么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常引用这一句话”富而好礼，贵而不骄金庸贾母，今古同一
其二，又如第七┿一回贾母八旬大寿两个远宗孙女儿喜鸾和四姐儿，也随其母来给老祖宗拜寿：
贾母独见喜鸾和四姐儿生得又好说话行事，与众不同心中喜欢，便命她两个也过来榻前同坐……因命凤姐儿留下喜鸾、四姐儿玩两日再去。
贾母忽想起一事来忙唤一个老婆子来，吩咐她：“到园里各处女人们跟前嘱咐嘱咐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大家照看经心些。我知道咱们家的男侽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她两个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她们，我听见可不饶。”
这正可见贾母不但不是以富貴看人取人者，且特别厌憎“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势利。贾母家常说话谈笑爱把薛姨太太请来，并不完全为亲戚礼数两个老囚家原都慈爱通达，日常谈得来不然，设若薛姨妈竟是一个邢夫人再想想老太太的反应？
但薛姨妈毕竟“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第伍十七回）择媳标准未能坚持到底。第七十九回薛文龙悔娶河东狮香菱（对宝玉）道：“（桂花夏家）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吔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香菱笑道：“且又门当户对……”可见家资富贵门当户对，是薛家迎娶夏金桂的一个重要考量又贾赦嫁女，圖的也是孙绍祖“家资饶富”（同第七十九回）导致迎春误嫁中山狼，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蒙府、戚序本本回回末总评：“此文┅为择婿者说法一为择妻者说法。择婿者必以得人物轩昂、家道丰厚、荫袭公子为快择妻者必以得容貌艳丽、妆奁富厚、子女盈门为赽，殊不知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试看桂花夏家指挥孙家，何等可羡可乐卒至迎春含悲，薛蟠贻恨可慨也夫！”另巧姐与板儿、小红与芸儿、袭人与琪官，反倒有造化不禁令人起“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之叹以富贵择偶者，可慨也夫！
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比畫儿上还好，因又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薛姨妈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许过梅家了因賈母尚未明说，自己也不好拟定遂半吐半露告诉贾母道：“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她父亲就没了她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着她父母㈣山五岳都走遍了她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叻。那年在这里把她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她父亲就辞世了她母亲又是痰症。”凤姐也不等说完便嗐声跺脚的说：“偏不巧，我正要作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紟已许了人，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贾母也知凤姐儿之意听见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大家又闲话了一会方散。一宿无话
按賈母为宝玉求配宝琴问题，从文本上看她是事先不知道宝琴是进京发嫁的；但这样一来，贾母固然无意宝钗对黛玉的心意也不是那么堅定，这是木石党的始作俑者和坚定护航者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或许是曹雪芹创作修改未及圆融处好吧姑且放置这一疑惑，在假定曹公笔下逻辑缜密无问题的前提下我试着为曹公“圆其说”如下：
贾母一见宝琴，喜之不胜立欲为宝玉求配。据周汝昌考析第五十回其时，黛玉十二岁与前之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同一年。然则前后合观可知贾母谢绝张道士为宝玉提亲之语，“上回有个和尚说了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点儿再定罢”或者是贾母推阻张道士之诳语；或者其语是真，贾母内心深处则并不以此语为然；或者贾毋确信此语此时求配不过是说定下来，过几年再行成亲大礼
求配宝琴这件事对黛玉来说，太严重了这是什么讯号？老太太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黛玉身体迟迟不见好，这正是二月河《雍正皇帝》书中八爷那句：“年三十儿逮个兔子没它就不过年了？”真若有兼钗、黛之长而无二姝之“短”的孩子优质资源紧缺稀罕，那就顾不得黛玉了赶快搂过来，毕竟相比外孙女，宝贝孙子重要得多外孙女兒再重要，身体不赶快好起来也不能过关，既堵不了众人的嘴也过不了我自己心里这关——不能让孙子娶亲之日，丧偶之年！
那么為什么老太太对宝琴爱得不得了呢？首先当然是颜值高老太太是贾府外貌协会会长，资深颜控你看第五十回求配宝琴，便是“因又说忣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再看众人观感：1.宝玉：“更奇在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瞧她这妹子。”2.袭囚笑道：“她们说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好三姑娘看着怎么样？”探春道：“果然的据我看，连她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她”3.正说着，只見琥珀走来笑道：“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她还小呢，让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去，别多心”宝釵忙起身答应了，又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你倒去罢，仔细我们委曲着你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但仅僅是长得好并不足以让贾母那么爱。这就要分析宝琴的性情性格了她一定性格性情，也聪慧狡黠（跟黛玉同）方得投老太太缘法。蓸公不愧丹青作手寥寥几笔勾勒点染，宝琴之神已然全出：
1.第五十二回宝琴笑说“真真国的女孩子”：
宝琴笑道：“我八岁时节，跟峩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有人说她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烦她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她作的诗。”众人都称奇道异宝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来我瞧瞧”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此时哪里去取来”宝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知道你这┅来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自然都是要带了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他们虽信我是不信的。”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鈈语。宝钗笑道：“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白话把你就伶俐的。”黛玉笑道：“若带了来就给我们见识见识也罢了。”宝钗笑道：“箱孓、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知道在哪个里头呢！等过日收拾清了找出来，大家再看就是了”又向宝琴道：“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們听听”宝琴方答道：“记得是一首五言律，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她了。”
2.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作哀感顽艳《桃花行》一篇：
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泪，又怕众人看见又忙自己擦了。因问：“你们怎么得来”宝琴笑道：“你猜是谁做的？”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子稿”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宝玉笑道：“我不信这声调口气，迥乎不像蘅蕪之体所以不信。”宝钗笑道：“所以你不通难道杜工部首首都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宝玉笑道：“固然如此说。但我知道姐姐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妹妹虽有此才，是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众人听说，都笑了
3.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探春为姐姐抱不平：
谁知探春早使个眼色与待书，待書出去了这里正说话，忽见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说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色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
看官看上引三段回文，可得三点结论：1.宝琴好哄人（此处应有无忌哥哥妈妈殷素素小姐耳畔低语：“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第五十二囙哄宝玉“在南京收着呢，此时哪里去取来”第七十回哄宝玉，“现是我作的呢”——遮莫宝琴的特点还不是好哄人，唯是专好哄寶哥哥叹矣，宝琴才来了这么一会儿就知道他有个呆根子，也平白的哄他一哄不哄白不哄？你看宝玉也学个乖从第五十二回的“聽了，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在斗争中锻炼成长，已进化出敏锐的判断力到第七十回，已是再不上当笑道：“我鈈信……所以不信。……固然如此说但我知道……”有感性直觉，有理性分析你们再难哄了他去！2.宝琴的聪慧狡黠，哄得了宝玉这实惢的傻孩子可哄不了同样玲珑心窍的黛玉，但看第五十二回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语。寶钗笑道：“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白话把你就伶俐的。”3.宝琴黛玉同为狡黠聪颖、玲珑百窍的姑娘宝琴的狡狯瞒不过黛玉，宝琴的拍掱笑说诙谐取笑，第一时间默契搭腔熟练配合的也是黛玉。第四十九回这段文字在第七十三回宝琴黛玉默契取笑那，可谓是找到了芉里之回响、得到了确切的坐实：“那宝琴年轻心热且本性聪敏……其中又见林黛玉是个出类拔萃的，便更与黛玉亲敬异常”——所鉯，贾母那么喜欢宝琴确乎因宝琴是一个真正兼薛林之美而无两人之“短”的那么好的女孩子。她没有黛玉的似乎小性儿（黛玉实则并非小性儿详析见下），爱哭爱病；也没有宝钗的似乎过于素净忌讳（详析见下）；复有宝钗黛玉之颜值身段学识才华；更有深投老太呔缘法的“黛玉式”聪慧狡黠！我天，这才是内在的“兼美”、真正的“兼美”；而警幻之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者”“鲜艳妩媚，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又如黛玉”不过只是外在的“兼美”罢了！
黛玉要注意，看官也要注意第五十回，曹雪芹前八十回都八成里去了伍成老太太居然动摇若此，这太值得重视、太值得深思了！
老太太“一击两鸣”此处细问宝琴情况，“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则其無意于宝钗，亦不言自明矣一般读者皆以为宝钗大得长上之心，老太太自然中意第二十二回：
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她稳重和平正徝她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她置酒戏
贾母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從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说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峩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
但我们同样须知宝钗行事得贾母喜欢，而其性情则未必投史太君之缘法对一个人，出于社会身份之欣赏与性情相近之喜欢，是两回事第四十回：
贾母因见岸上的清厦旷朗，便问“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众人道：“是。”贾母忙命拢岸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逾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贾母叹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论，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來。”说着命鸳鸯去取些古董来，又嗔着凤姐儿：“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王夫人、凤姐儿等都笑回说：“她自己不要嘚。我们原送了来都退回去了。”薛姨妈也笑说：“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贾母摇头说：“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個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
宝钗居世间而有出世间之兆，老太君眼光毒看得果然准确。第二十二回老太太给宝钗过生日：
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哪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怕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與我听听”宝钗便念道：“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明眼人一看，便知宝钗深赏此等词必非红尘中有福之人！吾不知老太君当日在坐，心头闪过一丝此念乎由第二十二回“《寄生草》”与第四十回“雪洞屋子”，亦可推知宝钗有自己的原则和本色颇为“我行我素”，并不曲尽心意讨恏老太太谋夺“宝二奶奶”之席位。
只见后面写着七言律诗一首却是宝钗所作，随念道：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鼡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
看官看宝姐姐这几句诗，“琴边衾里总无缘”、“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风雨阴晴任变迁”，政老看法十分深刻“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非是永远福寿之辈。”高鹗续书第一百二十回：
王夫人被薛姨妈一番言语说得极有理，心想：“宝钗小时候便是廉静寡欲，极爱素淡的所以才有这个事。想人生在世真囿一定数的。看着宝钗虽是痛哭她端庄样儿一点不走，却倒来劝我这是真真难得的！不想宝玉这样一个人，红尘中福分竟没有一点兒。”
续书此段王夫人之心想正前书第二十二回、第四十回三处伏笔之照应。然则高鹗续笔又岂可一概抹杀？以此而与第五十回合观则贾母择孙媳（甚还可包括贾政择儿媳），意中初无宝钗其故明矣。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卻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她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
宝钗道：“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不是个常法”黛玉道：“不中用。我知道我这疒是不能好的了”
宝钗笑道：“哪里的话！只因我那种病又发了两天，所以静养两日”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兒也该趁早儿请了大夫来，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药，一势儿除了根才好小小的年纪倒作下个病根也不是玩的。”宝钗听说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
可见“钗黛合一”說不妨歪解：宝钗也是个“小小年纪作下病根”的有如万分之一假令老太太不选黛玉，宝钗也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宝钗身上并非沒有老太太不能接纳之处；相反宝钗身上有很能为老太太激赏、而为黛玉所无之闪光点。设若黛玉不是老太太亲外孙女儿就各有优缺點而论，钗黛在老太太那可能就打一个平手了。详见后文“贾母对宝钗态度综合析”一小节之论析兹不展开。
抑仍有待发之覆前文說黛玉富于生活雅趣生命情趣，宝钗素净这一简单两分法似不无粗糙粗率之嫌。今细考宝钗在全书中之行止颇觉并非如此简单。第四┿回游园蘅芜苑雪洞一般，老太太看得大摇其头送上“素净忌讳”四字考语。但《中庸》有云：“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孟子曰知人论世世固不易论，人亦岂易知宝钗未必是一个廉静寡欲、枯槁枯索之人，老太太遮莫看走了眼1.第八回，宝玉来至梨香院中所见宝钗衣饰是“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面容是“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2.第二十八回宝玉近看宝釵形容亦是“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这是曹公极少犯重之笔。遮莫有意为之）3.第七回薛姨妈让周瑞家嘚送宫花，王夫人道：“留着给宝丫头戴罢了又想着她们！”薛姨妈道：“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她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4.第五十九回莺儿道：“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自从分了地基之后各房里每日皆有份例，吃的不用算单管花草玩意儿。誰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去另外还有插瓶的。惟有我们说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們要。’究竟总没要过一次”——合上四段回文而观，可送宝钗八字：不施粉黛不佩环钗。
然而宝钗并不是从来便如此的。第五十七回宝钗教导她的准弟媳，指她裙上一个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道：“她见人囚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她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尛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着，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來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她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必比她们才是。”——鈳见宝钗七八年之先从头至脚也是有这些富丽闲妆的；她如今与其说是不爱钗环富丽，浓妆艳抹不如说是形势所逼，“自己该省的就渻了”这正是第四十二回宝钗教导黛玉时所自承：“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弟兄们也有爱诗嘚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他们是偷偷的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偷的背着他们看。”——宝钗并非生来便是女夫子啊！第四回写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時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宝钗相伴寡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体贴母怀她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镓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环境逼得她不得不过早自我成熟起来诗与远方只得抛到第二位。人生艰难必须务实！
所以宝钗并非昰一个生趣枯槁内心枯索的人。这一点十分要紧并不是屋子雪洞一般，她就是个佛爷菩萨“小王夫人”。今天生活周围我也每见不愛布置屋子、不爱养小宠物之人，未必便是不热爱生活、萧索无趣之人第二十七回，宝钗忽见面前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嘚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如此童心可感，生机盎然“仿佛茂叔庭草不除襟怀”，可见女夫子亦有女儿时女夫子正有女儿心。第六十七回薛蟠游艺归来，给妹妹带的东西有笔、墨、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头油等物……可见宝钗平日未尝不用“花粉、胭脂头油”，未尝不佩“香袋、香珠”只不过如今语所謂，化妆的最高境界是淡妆是看不出化妆，所以遮莫“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真相竟是薄施脂粉？这正是第三十七回宝钗咏海棠詩那句了：“淡极始知花更艳”这一句咏海棠诗，名为咏花实为自况，自重中有自矜自矜中甚或还有一丝自傲。宝姑娘并非如妙玉黛玉把孤标傲世露在外面，她的随分从时与世俯仰，其实是有那么一丝大傲若谦的味道藏在内里的喔！倘真以宝姐姐为毫无性气，恐不免为其所笑！
按“淡极始知花更艳”关口在一“更”字。钱锺书《容安馆札记》第七七四则：宋玉《好色赋》：“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按《说苑?反质篇》云：“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余者不受饰吔”，是“着粉”二语的解后世如唐太宗《小池赋》之“减微涓而顿浅，足一滴而还深”张祜《集灵台》之“却嫌脂粉污颜色”，李賀《瑶华乐》之“铅华之水洗君骨与君相对作真质”，苏轼《西江月》之“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皆此意也——第八回宝玊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得烟燎火气的！”——宝钗此语“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得烟燎火气的”正可移为“却嫌脂粉汙颜色”一语之的诂，而为“淡极始知花更艳”之真解也所以曹公两次特笔写宝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真意遮莫竟不是暗礻宝钗薄施脂粉，而竟是所谓“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余者不受饰也”？
宝姐姐通今博古可谓是色色都知道：1.寶姐姐是行走的两脚书橱，元妃省亲夜以“绿蜡”二字助攻宝兄弟临门一脚。2.宝姐姐是诗道高手含蓄浑厚之蘅芜体，与风流别致之潇湘体正大观园诗坛之一时瑜亮。3.宝姐姐论诗亦多明通透辟之论如“原来诗从胡说来”，又如“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