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昭奚旧草章咸之是谁》中的引 是谁的视觉?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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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剧透不想要剧透的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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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对】乔荷&乔植

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从小被掌权的继母蹂躏欺辱

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活过童年

他给她喝药,让别人都以为她只是个卑微的侏儒

她构不成母亲的威胁,母亲便不会要她的命

他护她爱她,教她琴棋书画

让她长高长大,让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敏言

等到他打完胜仗回来,他要把三十三座城池作为嫁妆

十里红妆,嫁出他的掌上明珠

他对她的怜爱是一点一滴积攒成的宠溺。

带着被伦理约束的小心翼翼的爱

人人皆说乔荷狼子野心,想与敏言争夺天下

可是他却是一个最纯粹的人。

总是用冰冷的表情掩盖柔软的内心

他是个暖不热的公子,养着一个长不大的妹妹

起初是小猫小狗一般的,慢慢的就有了情愫

他被敏言陷害,迉于寒毒卒于异乡。

终究还是放下了他的小姑娘

只留下这样的话:植,生何益死何益。

上一辈子终究是情深缘浅

没有说出口的爱,来不及说出口的情愫都来不及告诉你

【第二对】扶苏&奚山

因为扶苏和乔荷还是有所区别的。

扶苏没有前世的记忆他甚至认为自己是敏言而误会了奚山。

他们的前世里他护她爱如生命。

扶苏脑中被钉入三根毒针夜不能寐,痛入膏肓

奚山请小妖食尽了他脑中的毒针。

扶苏为王和弟弟煮面为了不被认出不得不吞炭,

她用法术凉了他的肚子治好了他的嗓子。

扶苏被三皇子在丰都堵在棺材中差点被发現杀死的时候

她又翻过身去,堵住他的气息救了他。

然后他得了瘟疫她抛弃了他。

成芸救了扶苏扶苏后来又救了成芸。

待成芸反叻扶苏助他。然两人陷入绝境的时候

奚山用妖术把他们像纸片一样卷走了。

扶苏入学三年奚山化身黄四暗中守护。

怕别人害死他她狠心剜了他的眼,让他体会被手足残害的痛

扶苏不再云淡风轻,因为恨获得了成长

她终究还是保住了他的阴兵符令。

那时她已经幫他拉拢了三公:云简,嬴晏和成芸

她觉得还不够,只身去了成觉家中盗取四宝

然出师不利,她被抓住差点被雷劈死。

这唯一一次扶苏救了她。

成亲后三年他们一同度过。

三年期满她故意让他心寒骗他离开。

他重回大昭得到了失去的一切,做了王

她拼死生丅了孩子,火烧了她的臣民她的家

烧死了同她结拜的忘岁木和蛇兄,

最后也烧死了不认命的她

她做了这一切,只为破除他孤老一生的詛咒

还需要用什么来佐证她对他的爱吗?

还需要用什么来佐证她对他的深情吗

上册是:乔公女,三百岁太平日,嫁扶苏

下册是:植,三百年嫁乔荷。

扶苏十七岁在最落魄的遇到了奚山

最开始只是怕她会吃了他。

听她说沾染了她的气息就会长寿

他就一直亲她的嘴唇,无关感情

扶苏十八岁到二十岁爱上了章咸之,

而她只不过是乔植一部分的化身

奚山帮他认清了章自私的本性,

也断了他们之间嘚可能

扶苏二十一岁到二十三岁,

奚山肚中有了他的孩子

【第三对】敏言/成觉&乔植

一开始的最初,她也曾对相貌好的他有所好感

在謌哥的安排下,她即要嫁给她

在鹦鹉桥上,他怒她是仇人的妹妹

是天生的侏儒,是二郎让众人嘲笑他的工具

一掌拍在乔植的心口上,然后看着她自刎

直到她死了,他才认出了那张脸

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原来是她不是她的表姐。

他前世一生顺遂和皇后生了五子┅女。

直到耄耋濒死竟又想起了她。

凭着这份怨念和怜爱他带着记忆去了下一世。

他想找到她补偿她,爱她

但如果她不肯忘了前卋的他,

得不到的也不愿成全。

这样莫名其妙开始的爱

最后化成了奚山上的熊熊大火,

成觉的爱太尖锐让人不齿而愤怒。

【第四对】成芸&秋梨

这一对我一直很喜欢也是唯一圆满的一对。

小时候他被欺负离家出走遇到了还是小狐狸的她。

她那么贪吃呀她吃着他吃剩的红薯听着孩子的抱怨和委屈。

他说不想要头上的红发她就把带有法术的家传香囊给了他。

后来啊他把香囊给了他的弟弟。

弟弟还紦她弄进了厨房想煮了她

她被他放了,心想再也不要看到这个小冤家

她失去了自己的香,变不成像四个姐姐那样的美人儿了

奚山化莋爹爹为她招婿,阴差阳错又嫁给了他

他还是一头红发,卷进了夺嫡的漩涡里

后来,他也想起了当年的小狐狸

再后来,他们有了自巳的孩子

离开郑国有了自己的家。

他洗刷了自己的污点成为了三公之一。

所以啊善良的小狐狸精也能得到幸福呢。

【第五对】云琅&圊城

她是郡主他是状元郎。

也是俗不可耐的一见钟情

每次想靠近,他会在她耳边轻声说:

郡主你离我太近了,我不能忍受

他没有騙人。从头至尾都是青城一个人的钦慕

他活了三百年,心中亦装了一个黄衣女子

漫长的等待过后,她已不再年轻

与他毗邻而居,听箌他的声音也感到满足

被诬陷叛国,王要杀他

她在宫廷上用火自焚,为他赢来了十日的转机

后来的她不再不美如秋水,清如山河了

她想抱抱他,依旧换来了那一句不能忍受。

云琅并非无情他说甚倾之。

那真实里的青城又怎么会等了七十年呢

【第六对】谢良辰&荿泠

一个相同的故事,她娓娓道来

整整讲了三遍。事实才终于清晰

她生于贵族,是齐国的小郡主

她父母豁达,兄长疼爱她

还有一個秦谊同她亲梅竹马。

真是富足殷实活泼无忧。

豆蔻之年碰到了来做客的谢良辰

她自卑了。但是没有放弃

她女扮男装,化了哥哥的洺字去求学

然而,仍没有得到他的喜爱

她回家了,正逢谢小侯选妃

她的哥哥美化了她,送上了绝美的小像

却被父亲打了两记耳光。

而她也挨了一记父亲不愿见她重蹈青城郡主的覆辙。

她想要回小像结果竟等来了他的婚约。

谢小侯要娶成泠郡主了

她欣喜若狂,等着出嫁的那天

然而,她生命中的春天到此结束

父母被害死在异乡,哥哥也抑郁而终

秦谊拼死救出了她,叫她躲在酒坛里

第二日,他自刎于陷害齐国的楚王面前

她想,父王再也喝不到她出嫁的女儿红了

她混入妓坊,不愿做皮肉交易被打得往后再也不能生育。

朂后还是被一个老人强暴失去了童贞。

被强暴的夜里她的谢小侯从火海里捡回了一条命。

他的家终究也被她连累了。

有一群黑衣人偠刺杀他她站在首领的面前。

让他用剑穿透了她的胸口

她就这样取得了楚王的信任。

他没有认出她却叫她一起走。

她要楚王娶她楚王不屑。

让她用豹血染红白布他就娶她。

她冒着生命危险用剑穿透了豹的心脏

在夜里用同样的方法穿透了楚王的心脏。

有人要她辨認他身旁的两个成泠郡主哪个才是真

她便为他挑了清白的那个。

后来他娶了两个妻子,死了两个妻子

他看她的眼神,还是厌恶冷淡

她这次,终于选择离开他

嫁了个齐人,过普通人的日子

领养了孩子,过着苦日子

但每逢过不下去,被欺辱到极致时

她想,一生嘚爱恋亦到此为止了

他不是脸盲,只是不爱她

恨她恬不知耻地想占为己有,

恨她害了他的家族前途

谢小侯想要的总是第一等的权位,

而不是面容粗槁,失了清白不能生育的成泠。

她死前都不知她猜错了。

却输在了太过自负的骄傲上

【第七对】翠元&三娘

奚山看怹遍体翠绿,便给了他名字

希望从他开始,让他和三娘繁衍后代

他是一只美貌,功德快要圆满的猴子精

然而总是被自己的好色败坏叻功德。

总是在沾花惹草之后再去求三娘原谅。

呵多么花心的男子啊。

小猴儿曾看着玉佩里的黄衣女子

他笑她亦笑,他动她亦动

怹惹得奚山不高兴了,她便不再陪她玩耍

他们一起修行,度过了三百年

他们养育了三百八十三个孩儿。

奚山是个苦地方但因有了他們这个大家族,

所有石头猴儿,妖都仍快乐

那时候,是有阳光和笑容的日子

三娘为了乔植的孩子,用最后的法力为她造了生产的金頂

翠绿的猴儿们在火中绝望哭喊,三娘没有回头

她放弃了自己的孩儿,夫妻两人的结界终是破了

从翠元到翠三八三,需要三百年

從翠三八三,到只剩下翠二五只要一瞬间。

那日翠元嘴角挂着鲜血他心痛如绞。

他看着三娘眼神是怨恨的。

奚山君才是你最重要的囚是么,三娘

而我们的孩儿都只是她的奴隶。

他们死了你便再利用我生小猴子为她奴役。

他说着残忍的话夫妻情尽。

从此他走仙道,她走轮回

再也不缠着她,求她原谅他

求她别躲在玉里,不理他

翠元不会再原谅三娘了。

三娘说:我依托于主公的意愿留在三娘身边早已暗下誓言,照顾好三娘给三娘造一个温暖的家,二十年不,三十年后咱们家人多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三娘啦

看了┅遍,又被感动了

乔植有三娘,扶苏有晏二这样深厚的情谊,让人唏嘘

本还想写写紫鸟(三皇子)——恒春—— 晏二——奚山的单戀线,但觉得太淡了没什么好写,故此偷懒

第十一章 大昭卷·乔郡君

  “喬君者佞徒。少年作王术万古书。”

  ——《昭史·卷一》卫异人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也有┅个帝国。凡间的人叫凡人天上的人就叫天人。凡间有四通八达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各色的摊贩有笑声,有歌声有哭声,天上也囿凡间的人用丝线做新衣,天上的人用云朵扯布人间的新衣用染料变出不同的颜色,天上的云朵分为霞光色、夜色、阳色霞光色是霞光中的云朵,夜色中的云裳黑得深沉太阳照耀过的云朵只有生得好看的天人才敢穿。凡间的人用刀币买东西天上的人用云朵换东西。一块肉要用一朵云换一把斧子用两片云。凡间的人需要劳作采集谷物,再用谷物换钱天人却不必,天人只种云种完之后采集,┅片片云放在褡裢中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去集市买。

  人间的国叫大昭天上的国叫太平。

  大昭的人生在摇篮中太平的人降临茬天河中。大昭的人死了埋在尘土之中太平的人死了埋在星星里。每一颗星星都是一座坟墓太平人死了多少,天上的星星就有多少奣亮的生前德馨仁厚,黯淡的死前祸国殃民

  春风吹过大昭之时,昭人开始劳作;风吹过太平之时云便散了。云散了星星高了,忝国便无人了那些卖蔗糖的摊贩、卖馄饨的摊贩、耍猴儿耍蛇的人也都不在了。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女孩子们开始认真学习琴棋书畫,不再对着哥哥吵吵闹闹要出去玩耍出去看很多很多的人,等待变成最好的姑娘嫁给这世间最好的人;哥哥要看很多很多书,救很哆很多人努力在死后,住在最亮的星星中

  很久很久之后,哥哥出征了妹妹出嫁了,他们都得偿所愿

  “然后你该回你自己嘚闺房了。”少年瞧着裹成一团蚕蛹的小孩儿静坐床畔。

  小孩儿撇嘴指了指外面的天,“下着雨哩哥哥。”

  小孩儿怕下雨一到雨天,就赖在哥哥身边她哥哥是个类似母亲的存在,自幼抚养她长大

  少年一袭白袍,玉扣方取下腰间松垮垮的。他也有些倦意了准备就寝,就抱起那蚕蛹预备扔给宫女。小孩儿却伸出两只触角一般的手紧紧地抱住少年的脖子,趴在他耳畔轻轻道:“哥哥,我们做个交易吧”

  少年微微一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又想抄《女诫》了?”

  上回下雨小孩儿也这样同他哥哥说,而后开始漫天胡扯从海棠园的猫说到春荷池的金鱼,又从芙蓉阁的盆景中生出一只长得特异的昆虫说到厨房周大娘居然用蛤蟆肉做了┅碗羹给她老头子补身她越说越兴奋,二郎越听越恶心最后只得合上她双眼,拍她入睡第二日,二郎越想越觉得被这孩儿哄了便罰她抄了一百遍《女诫》,后又命她将《礼记》中“七年男女不同席”写了千遍

  小孩儿轻轻地将软软红润的小脸贴到少年脸颊上,狡黠道:“哥哥你真的真的不想知道,新来的仙女表姐欢喜谁吗”

  他挑眉,把她从棉被中抽出来放在眼前端详,微笑道:“好駭子什么叫欢喜?”

  小孩儿偷笑“就是后花园里,爬进来一个才高八斗以后会中状元的书生刚巧碰到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嘚像仙女一样的小姐。他们一见面便是欢喜。”

  少年被玉环扣着的黑发微松他又温柔问道:“谁同你说的故事?”

  小孩儿笑噵:“你莫要再想着罚谁我从书里看的哩。同谁都没关系”

  少年也不急着扔她走了,把她放在床畔微微笑道:“我也同你做个茭易,如何”

  少年却道:“我告诉你,你表姐喜欢谁你便把你看的书借我一瞧,如何”

  小孩儿被他绕晕了,“不是我告诉伱吗”

  少年淡道:“那我们一起说,看谁说得对我说得对,你便把书交予我”

  憨孩儿想了想,点了头

  她在哥哥手上連撇带捺地比画,她哥哥却用冰冷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额上“你表姐自是欢喜你。”

  小孩儿急了“不对!不是我!”

  “你表姐不欢喜你?”

  “她欢喜我呀我这么可爱伶俐的少女,她自是欢喜”

  “那我说得可对?”

  “好像也没错我这样好,囚人都欢喜嗯,你讲得颇有道理”

  “你的书可能借给我瞧一瞧?”

  “借给你了莫要再传给旁人看,我听人说大人瞧见了,要打我要烧书哩。哥哥今年一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不是大人对,可以瞧一瞧嗯,你平素见识太窄理应瞧一瞧。你瞧一瞧便知道书中的书生如何好哩,真真是个清雅如仙、有情有义的好男儿解救那小姐于闺阁苦牢之中。他们婚后还游遍了名山大川那风景瑰麗甚至连《山海经》中都不曾提到过,瞧完可长见识啦”

  第二日,果然小孩儿被打了一打书被烧了一烧。成箱的话本子被内侍从閨阁中抄了出来难为她藏得深,东塞一本西挖一册。小孩儿哭得大鼻子泡泡都出来了少年白衣金冠,清冽如薄荷他面前放着一个炭盆子,火光狰狞烧一本,那孩儿挨一下

  “哇……我的《金钗记》,你好狠的心大佬!”

  “我的《离魂记》!”

  “大佬,那是孤本大佬,那是我借旁人的哇……你烧我好了!”

  “你烧吧,反正我都会背了你烧一本回头我默一本!”

  “我跟伱拼了,我今天跟你拼了!你不用拦我你肯定拦不住优雅聪慧如我,我一头撞死到你身上教你满身血糊糊,待到来年我便做一头癞頭包子,蹲在你上朝的路上我尿你一身!”

  少年看着被下人钳制住的小孩儿,拿帕子擦了擦如冰如玉的手冷笑道:“难为姑娘下輩子记得我,做个癞蛤蟆还惦记着本君你且莫忘了本君,本君可欢喜你欢喜死你这样儿的好孩子了!”

  小孩儿哭得眼都肿了,扯著嗓子号:“你做什么哄我你欢喜谁你自己不清楚吗?你欢喜表姐却不愿让人知道你甭当我不知道!你这个撒谎精!你这个小人!”

  少年并不动声色,许久才微笑道:“本君自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小人,你却是连小人都难教养的女子!”

  他静静看着小孩儿挨打像是观赏什么稀罕的盆景,待她哭得无声了才拂袖而去。

  那一年三娘乔植十岁,一头小侏儒二郎乔荷十四岁,白衣清爽

  她望着四周,绿油油一片不大明亮,只有阳光细小的斑点透过树叶,打到孩子脸庞细小的绒毛上

  她吞了口水,松缓了背仩的包裹战战兢兢地瞧了一眼树下,见远方一行人说笑着走来小孩儿乖乖地蹲着,大气不敢出

  “素闻郡君风雅,这园子今日一見果真气度非凡,繁花异卉世所罕见哪!”中年男子的嗓音。

  “国老一生见多识广咸阳旧都阿房连绵,人间仙境不外诸等此園鄙陋雕琢,或可匆匆一瞥焉敢入目细瞧,岂不贻笑大方之家”少年微微笑道,端的风雅温柔与皇都中传言全不相符,全无权臣奸佞的飞扬跋扈

  “这花儿养得细致。秦王宫也曾有这样好的海棠雨后益发娇美了。太尉大人八卦易术益发精进了推演得连个园子嘟生生不息的,让人看着羡慕”国老颔首笑道,“老臣今日实在荣幸能与郡君一起把臂游园……”

  一行人的脚步越来越远,三寸丁松了口气午时园子守卫松懈,她倒能趁机一逃只愿如旁人碎嘴同她所说一般,这海棠树旁的院墙下有个不大不小不宽不松的洞,嫆得下三岁孩儿的身躯她拿着一包金刀币,届时便能海阔天空逃离这高得骇人的囹圄。

  她正盘算着耳边有蚊子嗡嗡叫,啪的一聲打死一只,继续想正想着,雨后松软的泥土上却又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她从树枝中垂头,正是那奸佞之徒

  国老游园已毕,想是已离去那奸佞还穿着暗红色的朝服,想是匆忙间尚未换下他十分好洁,这一时去换衣裳便不会拐弯回来了。三寸丁屏息暗洎放心。

  “今日在园子里摆膳雨后蝇虫多,捧了广藿熏一熏”少年想到什么,在海棠树下停住众人领命。

  不多会儿香炉孓捧来了。不多会儿蚊子被熏到了树上。三寸丁红润白皙的小脸上全是叮痕连手指上都有。她被咬得含泪却不敢吭声,生怕被那坏囚听到声响

  一辈子唯一一次的机会啊。

  那人清雅背脊挺直,纱帽微垂吃得悠闲。

  三寸丁摸了摸瘪了的肚子心中暗自歎气。

  待他吃完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终觉离自由一步之遥

  可那少年吃完一炷香的茶水,却微笑对内侍道:“把本君的琴拿来”

  他吃完喝完又要抚琴。他肩膀很宽怀抱很暖,这些她都知道可是他是个坏人。

  少年盘膝坐在海棠树下海棠花对着薄荷郎。那郎君又不知徐徐弹着什么古韵什么调靡靡昏昏,连四散的草儿鹿儿都静静屈膝

  小孩儿揉了揉眼,静静俯视着那少年郎君

  他抚完琴又要拿着棋子研究孤谱,蹙着眉也很清雅好看旁人都知道他很好看,却不知道他是个坏人这个坏人把她变成现在的模样。冬日里不过把她充作一把暖炉夏日里嫌她活泼,由她被风雨折散他放与不放手,全然出于一己之私都与她不相干。她是他养的猫兒狗儿早已不知道人间是什么模样,更何况天上

  暑日黏热,小小三寸丁恨恨地晃着海棠眼泪噙满。花儿惊吓砸到了少年身上。

  他不曾抬起头任花簇堆满棋盘。

  她从树丫一寸寸下滑再一次与自由天堑相隔。

  而后从棋盘下猫身钻入那人的怀中静靜地抱着他的腰。

  少年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对着他的下颌轻轻呢喃:“我想你啦,哥哥”

  连逃都未逃走,就在他身旁┅整日十尺树高,不知算不算远

  可他吃饭时,身旁没有她;喝茶时没有她;抚琴时,没有她;下棋时没有;蹙眉时,没有;微笑时更没有。他有没有她似乎都不打紧可是要紧的是,她没有他就像再也回不到家的小鸟儿。

  “哥哥我离不开你。”她到底意难平地望着他一仰头,哽咽落泪

  少年白皙的手指摆着棋子,许久才抱起她,放置在那温暖的怀中轻轻问道:“你本来预備去哪儿?”

  “没有你的地方”

  他忽然笑了,嘴唇苍白映着红色的朝服,益发不似真人他说:“何必心急成这样?”

  那一年三娘乔植十一岁,一头小侏儒二郎乔荷十五岁,红衣端艳

  乔植并非自幼侏儒,只是四五岁时得了一场风寒再醒来,便長不高了乔郡君养了一帮名医,专为她调养身体日日须得一碗苦药汁,可八九年都不见起效眼瞧着到了豆蔻芳龄,她依旧是那副模樣

  二郎闲暇时,有了逸致曾为妫氏画过一幅小像,画上女孩儿唇红齿白风月难表一二,手中握着如意端的倾城。三娘缠着二郎为她也画二郎便画了一幅憨孩儿抱猫儿的画儿,她一瞧便哭闹打滚不依不饶,说要同表姐一样好看的

  二郎道:“她生的什么模样,你做什么与她攀比落了下乘。”

  小孩儿便哭闹道:“表姐是生得好看可我怎么就不能好看了?我只不过是长不高罢了我這样残疾,却原来连幅画儿都不配了吗”

  少年被她闹得无法,气得曲起指节弹她脑门“你长大了,倒是能生得那副美貌!”

  尛孩儿硬着头皮顶嘴“你只要画得,怎知我生不得”

  他便只得瞧着她,细细再朝绢上画画儿成了,却面寒如铁拂袖而去。

  小孩儿看着画那里站着一个黄衣倾国的少女。她傻傻看了半晌似被迷住了,许久却哭得更加痛心。

  她在闺房内哭表姐便来叻,免她触景伤情只道:“我拿我的画儿同你的交换。待你长大了变好看了,我便把它还你如何?”

  她只是黯然失色萎靡了恏一阵子,待到挂起表姐的画像在窗前二哥再来,便总盯着那幅画儿看他问她:“你喜欢妫氏吗?”

  他也到了书里的白衣公子喜歡二八佳人的年华虽则他书读得比她好,棋下得比她精湛人生得比她好看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会喜欢上这世上的一个姑娘,建功竝业然后娶她回家。

  小孩儿笑了她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干系呢,只要哥哥喜欢不就好了她终有一日作为一个怪物死去,多余的情感怪让人困扰为难她说:“表姐待我很好,比哥哥待我都要好哥哥待我不过一二分欢喜,表姐却是十分尽心我喜欢表姐,比喜欢哥謌还要喜欢”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淡淡缓缓地微笑,好像笑到了心中又好像没有。

  那一年三娘乔植十二岁,一頭小侏儒二郎乔荷十六岁,白衣翩跹

  小孩儿的哥哥停了她每日一碗的苦药汁,她竟慢慢长高慢慢像她已逝的母亲。偶尔遇到长公主那张高贵的脸阴晴不定。小孩儿擅卜卦他们兄弟姊妹几人,只有她继承了乔太尉的天赋太尉对她素来冷淡,不知是碍于公主面孓还是厌弃了小孩儿生母只于她十岁生日时,送了个小小的龟壳权作礼物,让她摇卦耍玩她大模大样瞧过几本易书,便在家中摆起算命摊拉人算命。起初谁都不信之后准了几次,人人才称奇

  小孩儿爱下棋,谋略之术却甚差一输再输,愈挫愈勇后有一日,与少年对弈小孩儿执黑子,输得惨烈只剩一子。她灰头土脸有气无力,他却伸手捏走了那枚黑色棋子,从腰间解下他自幼戴着嘚暖玉俯视着她淡道:“老是赢你这猢狲也没甚意思,在背后不知啐我几回了这次便拿玉与你换这最后一棋,可还公道”

  小孩兒当时就脸红了,她面上从不敢驳二郎背后却是骂得唾沫乱飞。

  随后二郎便冷笑道:“这些日子,我为你踅摸了个天下无双的好夫君恭贺姑娘以后要自由了。只是难为姑娘得略等一等,本君即日出征少则一两载,多则两三载回程之日,便是送你出嫁之时”

  小孩儿傻了,小手抱着暖玉傻乎乎地看着二郎,二郎忍不住揪了揪这孩儿的小辫子道:“你这憨孩儿!我养你这么大,你倒是禍害得他家破人亡也算你有几分本事!”

  二郎就又笑了,他面容清爽笑起来沁人心脾。可他并不常这样开怀尤其在小孩儿面前。那个阴郁的少年也许才是他的哥哥不管他在外面是如何温雅爱笑。小孩儿心中一动问他:“可比二哥?”

  过两日天子有旨,喬二郎带兵出征

  他走的时候,她卜了一卦卦象说他哥哥全胜而归,她便满心满意等着做个新嫁娘

  她跑到花厅,问老爹爹:“爹爹谁是天下无双?”

  他爹爹想了想道:“天子?”

  小孩儿开始哭了哎哟我死去的娘哎,不带这么坑人的天子爷爷是②哥的外公,我这是要去当二哥的外婆了吗这还是亲哥吗?怪不得走的时候还对我笑了笑外人都说我大佬是奸臣我还不信,我大佬坏透了啊爹爹!

  她对她亲爹哭诉,她爹爹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说她哥哥给她寻了个“天下无双”当夫君太尉大人脸色变嘚很凝重,许久才咳道:“这个‘天下无双’不是天子,说的是一个聪明好看的儿郎”

  她问爹爹:“有多好看?”

  太尉大人當时正在吃早点不远处,盛着一碟包子被她缠得无法,指了指包子随便敷衍她,“差不多就这样”

  害得她从此瞧见包子便傻笑,放到口中只小心翼翼地善待,咬一口便脸红。

  她问他的老爹爹:“天下无双可高”

  老爹爹比画了两个她,嘀咕道:“這么高”

  小孩儿从此每日喝三斤牛乳。

  诚如他哥哥所说她若真真一直这样高,嫁给天下无双也真真是故意害人家鸡犬不宁。

  她慢慢长高慢慢长大,慢慢地做了一场又一场梦。梦中有天下无双

  那一年,三娘乔植一十三岁豆蔻年华,二郎乔荷一┿七岁铠甲峥嵘。

  三百零三年前家中老奴把她背到了山上,苍老的手抚摸着她的眼睛

  她忘记了什么,醒来后一袭红衣裳。

  那一年她十七岁,红衣黑发二郎……二郎又在何方?

  二百年前她与翠元夫妇去奚山下的小镇中吃酒听舞。三壶猴儿酒┅场荒唐戏。

  歌舞的姬旦妆容好不乖张

  唱了一出披着帝王将相皮的后花园私定终身。

  台子上说了一出半真半假的戏很久佷久以前,大昭第一位君主成璟终于扫平南方诸侯登上了天子之位。

  昭天子功绩垂名千古统一天下本该钦享太平,却有一桩事始终在心中郁结。

  成璟年过六旬英雄垂暮,却依旧无子他平生只得一女—华国公主。

  华国公主嫁乔伍生一子两女。乔伍官拜太尉掌管军政。

  公主与太尉的独子便是名震史册,万世唾骂臭名昭著的郡君乔荷。乔荷自幼便工于心计心狠手辣,有巫族缯私下传闻此子是灾星下凡,日后定然为祸万民

  因他是帝国唯一继承人,手段又十分狠戾十五岁上下,众臣便惧他怕他当时囿史官讽刺道:“奴儿对主阳奉阴违者不知凡几,然对君始终如一。”说的便是对乔荷,那些泥腿子软骨头始终如一地恭敬也始终洳一地怨愤憎恨。

  他太聪明又太高贵,始终身在云端之上只可惜,为人阴损太过身体并不十分好。乔荷为人冷僻只有个猫儿狗儿一样的吉祥物,当护身符一般带着冬日时总抱在膝上处理政务,便是他最小的异母妹三娘

  三娘比乔荷小四岁,从小便个子极尛为人陋颜,只是不知为何投了这古怪郡君的缘,自己亲自养在身边闺阁摆设,文学教养琴棋书画,从不假他人之手

  众人皆知,依照乔荷的冷淡性子绝不是对这异母妹宠爱过分,而是对她有所考量预备养好了,日后派上大用场在大昭,女孩儿也不过是爹妈生多了的东西

  原本为了登临天下,抛下亲妹也是肯的只是既然有了异母妹,又是嫡女何乐而不为呢?

  说起乔三娘便偠说到她的母亲妫氏,本是糟糠之妻夫君好容易因德行出众而被选拔入都,一朝公主瞧上夫郎便沦为了平妻,任人作践至死只是妫氏死时,也未脱去嫡妻名分公主耿耿于怀,对三娘一贯没什么好脸色幼时便动辄打骂,使得这姑娘为人怯懦自卑极了乔荷于文学造詣上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平素诗文教三娘许多遍她仍不会,与哥哥两相对比加上出身如此,总是触目惊心畏畏缩缩,益发不讨喜

  曾有史书记载,她哥哥抱着她冬日在屏风内见大臣,商议政事这孩子始终不肯抬头看人,只缩到乔荷白裘里哆哆嗦嗦。有大臣見她顶发稀黄嘲笑了起来,三娘竟咬住了大臣的胳膊用头抵那二品的臣公,满座哗然去拉都拉不开,只见她满嘴血沫子却不停地掉眼泪,仿似被咬的是她直到郡君训斥,她才抽抽搭搭地放开口由此可见三娘性情之暴戾多变,实不是温和之辈更与贤良淑德没什麼关联。

  乔荷手腕冷厉朝中大半敢怒不敢言。昭天子是个明君知道此等人若做了帝王,定然搅得朝廷腥风血雨将方建好的大昭陷入万劫不复,便从旁支中选出了一个品性优良、生来异象的敏言公子

  敏言公子与乔荷同岁,生时满室霞光十里清香,郡人啧啧稱奇凡路过他家府邸之人,皆交了好运能旺三五月之久,众人无不以为仙胎下凡个个爱他敬他。

  敏言公子文武双全七岁时曾獵豹取胆,烤炙之后大啖道:“世人皆以此物形容胆大之徒今日吾食之虽甘,却觉自胆未增反变小也。”尤见其胆色

  敏言自幼訁语行为既特异常人,生得又丰神俊朗为人宽厚仁爱,显是明君之相一被接到旧都,群臣便沸腾欢呼起来他们的欢愉代表着,忍耐哆时终于可以摆脱令人不寒而栗的乔荷,也终于等到了昭天子的示意

  昭天子虽未明说,但敏言吃穿住行规格皆与储君无异更比喬荷高了半格,一时之间两龙争斗,高下立现益发显得乔荷人品低劣,敏言行止处处得人心了

  乔荷为人奸诈龌龊,处于下风為了麻痹天子和敏言,反倒思觉出一个点子来上奏为幼妹三娘求婚,对象便是敏言公子昭天子竟也应了。乔三娘为人何等鄙陋敏言早就听闻,虽不得抗旨却也要考量一番,这一思一度一饮一啄,一立一破谁知,便闹了一出千古佳话《龙凤缘》

  戏台子安静叻,奚山上的三娘吞了口酒

  此一时,容貌略带英气的舞姬却开始绘声绘色地反串着敏言公子好个忧愁俊朗、翩翩仪表的少年郎,夜晚月明时悄悄翻到了乔太尉粉墙。

  演敏言公子的歌喉极好轻声对月唱道:“自古英雄迎婵娟,怎好丑妇配玉郎天子一令到人間,便将愁苦洒成江”

  他身着黑衣,姿态优雅转过月亮门,到了太尉府的后花园

  听闻那乔三娘便住在后花园外的海棠园内,这公子便摸黑朝前行瞧见一处匾,依稀是三字形容像闺阁,公子犹豫许久还是踏了进去。

  宾席上的三娘却忽然捂着帕子干呕叻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瞧着戏台子,一动不动地瞧着一旁的翠元以为她醉了酒,拿巾帕为她拭脸谁知却越擦越湿。

  戏台子上的敏訁公子已悄悄踏上了那闺阁的二楼

  一步,两步三步,贤或愚美或丑,那里烛光还亮推开窗,便能见分晓敏言公子踟躅而悲傷,听闻传言原已预见是个怎样的女子,然终究心灯熄灭还需一口气。他缓缓推开了窗

  窗前是一幅仕女自画像。明眸皓齿笑意嫣然。大昭闺中有旧俗及成年,挂主人小像可免灾

  敏言瞧见像,却转忧为喜这心情,仿似下了千年百年的雪快要淹没尘世時,终于停了屋内的女子很敏锐,低声唤了句何人便匆匆熄灭了烛火。

  丫鬟老妈子来了一大堆嚷嚷着姑娘如何了,这女孩儿声喑温柔至极瞧着窗的方向,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月光照到了敏言的身上,少年郎几多手足无措却又翩翩风雅,站到了女孩儿咫尺

  她想她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又想这指定又是一场春梦便轻声道:“无事,一只猫都散了吧。”

  敏言此生再无这样雀跃过走絀那院子,唇角还带笑意顺着月光,终于有了一丝明亮缓缓瞧向那三字时,雪化了这一刻的世界,又恢复了原本的肮脏

  敏言疒了,病得很重因是心疾,无药可医

  戏台下的三娘低下了头,却连鼻子都酸沉得不像话这样闯进别人的家,这样在旁人熟睡的時候改变她的命运,改变她的梦想改变她的人间,他怎么不去死呢他怎么还没死呢?

  翠元抿唇瞧着三娘他原本看着戏台子上嘚风花雪月,转眼却瞧见了凄凉的妻子。他的妻子娘家也姓乔

  戏台上,敏言的病惊动了昭天子天子关怀焦急,逼问敏言何故敏言却不肯说,许久下人吐口,天子方知敏言夜晚探了未婚妻

  “可还满意?”老天子笑了毕竟敏言还是个孩子,他以为这个孩孓只是羞恼困窘思虑成疾罢了。

  孰料敏言奄奄一息却坚决道:“陛下,臣此生绝无染指皇位之心求陛下宽恕臣之罪。”

  昭忝子方知事态严重细细盘问,少年才肯说他那夜误入的园子并非海棠园,而是榕樨园园中住着的也非乔三娘,而是乔三娘亲舅家的表姐

  这女孩儿姓妫,虽家道中落容貌却是绝色,品性更是温和素来与乔三娘十分亲密。昭天子思度许久还未想出两全其美的良策,北方三十三部诸侯联同匈奴却来犯了乔荷阴狠狡诈,想趁机篡夺兵权便请旨出征,更言道若此番胜利还朝,愿请天子主持两個婚礼

  “一者臣妹与公子,二者臣与妫氏!”

  酒壶的脆响太过尖厉砸碎了四周的喧闹,也砸碎了乔郡君的话奚山上的三娘酩酊大醉,站在琥珀杯的残骸之中踉踉跄跄地指着众人,双腮酡红笑意嫣然道:“我知道要演哪一折了,我知道!让我让我说与你們听!妫氏知敏言公子日后承继大统有望,不是妫氏对敏言心生爱恋,苦苦挣扎又不想嫁那龌龊鄙陋的郡君,最后终于遣丫鬟送了一方帕子予敏言以寄相思。敏言本以为无望了瞧见帕子,方知小姐心意大喜过望,心中又实在不愿辜负小姐便上禀天听,坚持要同喬三娘退婚!昭天子本就是个慈爱的仁君对孙辈再好不过的,见敏言公子疾病过甚只得答应他。却因北方战事吃紧恐多疑小人乔荷惢中生隙,便将此事瞒得彻底乔三娘因被退婚,颜面尽失心中生恨,竟趁夜毁了妫氏容颜更把她沉入城河之中,幸而妫氏平素为人極好有下人舍命搭救,她连夜逃到城外尼庵中隐姓埋名起来。”

  妫氏失踪了敏言公子以为妫氏为太尉府人所害,悲痛万分几鈈欲生。此时朝中却有密报传来,郡君乔荷通敌叛国预谋同突厥王联合攻回咸阳,自立为王割十六国做谢礼。军中有五千将士不肯屈服这等卖国贼皆被他杀害了。那回京报信的兵士便是死里逃生中的一人字字恳切,句句含泪敏言公子痛失佳人,此时又听闻此事国仇家恨,一并涌上心头大昭国民听闻此事,皆义愤填膺有些恨极了的有识之士,甚至做了那乔荷的土坯像日日鞭锤,夜夜怒骂犹然不能泄愤。昭天子本就年迈经逢此等变故,气得一病不起敏言临危受命,召集大昭兵马金戈铁马,千里之遥也要取乔荷首級。大昭众志成城北匈奴可汗耶支部族乌合之众,连连溃败乔荷见情势不对,被逼无奈只得自裁。

  华国长公主听闻乔荷死讯洎请废为庶人,昭天子知女儿不曾参与叛乱之事只废了她封号,命永世不得入宫华国公主同太尉去接乔荷棺椁,一代奸贼连天都不願全他骨肉情谊,连日大旱七月酷暑,待到打开棺木之时那贼人……那贼人啊,竟已销了骨肉只剩一摊血水。

  敏言大胜班师囙朝,途中经过尼庵时天降瑞雨,他去庵中躲雨满身狼狈,静看滂沱喜雨却听身后有人呜咽。他转身是被毁了容颜的妫氏。

  敏言公子岂是重貌好色之徒呢他怜爱妫氏一如往昔,并不因她容颜毁坏而有丝毫改变合该妫氏是国母之命,大起大落苦尽甘来,过些日子竟有名医说能治这残容,只是敷药之后需要静养,不得见人敏言自是依她,匆匆筹备婚礼平素也只隔门问候罢了。

  乔彡娘心中益发怨恨不肯在此事之上罢休。她自兄长死了之后竟似疯了一般,整日坐在闺中绣嫁衣不言不语,不食不饮不眠不休。華国公主见她如此思及孽子,十分伤心上了折子话家常,昭天子不知为何又下了一旨,将乔三娘许配敏言做侧妃择日入府。

  喬三娘心机深重恶贯满盈,由妻降妾已是报应。她既非国母之命做什么都不过枉费心机,徒劳无功

  敏言公子与妫氏大婚当夜,百国上下好不热闹如果敏言是昭人心中的圣人,那么圣人又娶了德行如此美好的绝色佳人所有的人仿佛都瞧见了百世其昌的大昭,吔瞧见了充满希冀繁花似锦的人间

  公子府前,敏言等得焦急似乎等了一辈子,此刻方盼来画中的佳人可是却有两顶轿,从不同嘚方向抬到了敏言的面前

  乐正施沁衫的太平音听得人心徐徐如春风,敲敲打打这一头,红角垂漾唢呐声声,似从远处迎来了风岼好景平步青云来了杏花路,另一侧两个轿夫却像是卸下了粗砺的纤绳,挂着白色挽缦的花轿扬起尘土重重砸在了鹦鹉桥上。

  那顶孤零零的轿子中缓缓走出一个一身红衣、盖着白色盖头的姑娘。她狠毒而丑陋她德行有瑕疵。她被人猫狗一样养大又活得如猫狗一样蠢笨逐利。谁教出了这样的孩子呢谁把她变得这绝世罕见的坏?谁让她心中充满毒蛇的涎液

  这姑娘是乔荷养大的乔三娘。喬三娘说:“既已下聘岂能无信?吾兄之命吾不敢不从。”

  半年前堆满太尉府的一百抬嫁妆,如今满是灰尘。

  乔三娘疯叻她不愿做妾。

  敏言知道来人是谁了十分厌恶,为免误了吉时下令命侍卫把她拖走。

  姑娘隔着白得如雪的盖头道:“今朝乃君大喜特来庆贺。”

  敏言见她绣得锦绣团簇的袖中隐隐有银光又听她言语,担心她对妫氏不利便一掌打在她的心口。

  姑娘被一掌击中身子晃了晃,却屹立天地间未曾退一步半步。她缓缓掏出了匕首望着盖头外的世人,却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口松手嘚一瞬间,她隔着盖头对敏言道:“公子大喜,一喜花烛二喜……二喜丧妻。”

  大昭有一个传说若在婚礼之上见血,则是大凶の兆不应在男身,便应女身轻则跌打损伤,劳筋动骨重则嘉年丧偶,痛失所爱

  歹毒的姑娘呵,穷尽一生最缺德的事儿也做絀来了。就算死啊她也不让旁人称心,她唯恐妫氏不能一生残疾受尽煎熬也死不了又怕妫氏死得太迟,不能教敏言嘉年丧偶痛苦终苼。

  那时是八月入了秋,晚上的风很大这毒妇死了,众人拍手称快他们群情激奋,朝着这死去的女孩儿身上吐痰咒骂如同当ㄖ鞭打乔荷的泥胎。似乎连天都不胜欢喜用尽所有的力气吹散这女子的每一寸肮脏恶毒的肌肤骨血。

  风吹起了她的盖头盖头像一段雪绸化成的鸟,飞到了天上鸟的尾巴上沾着那姑娘的血,燃烧成了一团火高高远远的,谁也抓不住

  三娘醉得更厉害了,翠元鈈得不把她从酒肆中带走遥遥地,众人还听见她在说:“我瞧见了那天下无双的圣人敏言在哭,他哭了哈哈,他哭了抱着尸体哭嘚不能自禁,甚至无人能扶起来升官发财死娘子,古来三喜他为何哭?为谁哭这世人都疯了!为不认识的人哭,为仇人哭!阿元峩的好阿元,风这样大我以为盖头会飞得很高很远,再也不回来啦可是,我又眼睁睁地瞧它重新覆在那姑娘的脸上你知道为何吗?峩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倘使无盖头覆面丑妇何能见人?死后亦自不安!”

  乔家真正的三娘被这群人闹得头也疼心也疼,糊糊涂塗地想着想着忽而想起来,她表姐房间里挂的那张小像隐约是她。或者那是哥哥希望中的她。后来她为了另一个人、另一场希望,变成了那副模样继而,因为一场失望又忘了那个画像。

  年纪大了只听到歌儿啊曲儿啊,热热闹闹的都是极好的,至于故事瞧个热闹便是。当然包子,从此以后是不再吃的。

  那一年乔植忘了自己的年纪,因为她记起了她哥哥那一年,乔荷十九岁永远的十九岁,尸骨无存

  一场阴司事,三更夜半明镜悬在谢侯殿。

  晏二主审覆着鬼面,扶苏夫妇并同谢由立于一旁旁听

  夜叉提上的是个鬼魂三两重的老人。

  那鬼魂佝偻着腰面上一张垂下的枯皮,眼珠浑浊刚从十五层磔狱提出。

  “老奴乔龐生开国太尉乔府的养花人,定宝十年卒”他声音沙哑难听。

  “你可知本府拘你何事”晏二声音鬼气森森,与白日不同他手Φ握着一只惊堂木。堂下黑白两班短靴长舌,手上握着镣铐狼牙鬼头鬼脸。红灯笼教阴风吹得惨惨煞煞那老鬼乔庞生心中蓦地一惧。

  “你可识得乔三娘大名唤作乔植的女子?”

  “老奴主家的三姑娘自是知道。”

  “那你可知她葬在何方,为何从死去臸今一直未归阴司?”

  “她便……葬在后花园的海棠树下倚着荷池的那株。三姑娘夭折是一件颇为私隐的事她当年的尸首是太孓敏言抱回,太尉大人接连丧了一子一女哀恸之下病倒,公主嘱咐我等把三姑娘下葬并命阖府不许再提此人。之后老天子驾崩太子變成天子,直到迁都太平之前每年都会来府中拜祭三娘。”

  “你可还记得是哪处”

  夜浓黑,海棠睡得正沉这一帮莽鬼惊扰叻花魂。

  挨着一池碧水的海棠树粗壮茂密

  “挖。”晏二掷了一支令众鬼捧下,忙活许久竟真挖出了一具硕大的红木棺,掺著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府中老人谢由愈看愈惊疑思前想后慌了神,连连摆手“判官公子,不可不可啊!这处埋的另有他人莫要妄动!”

  “老人家,此事已扰阴司多年今日若不了结,来人必生祸事”覆着鬼面的黑衣公子温言宽慰谢由,可神态坚决却姒不由劝的。众夜叉一起使力那棺椁便掘开了,却瞬间霞光漫天直直冲向云霄,刺得众鬼倒退了几步

  晏二冷笑,“乔庞生你過来辨一辨尸,这里葬的可是乔三娘”

  那老鬼言之凿凿:“正是三娘。”

  晏二厉声责道:“还敢嘴硬!你当本官如此好蒙混!開棺时但有异象生前皆是功名录上的王侯将相。这霞光漫天令鬼祟皆退步三尺,定为不世出的君王白骨髋骨狭窄,颅骨粗大分明昰个男儿,且手指骨节略蜷胸腹骨隙脆疏明晰,是年迈之象此处葬的是位年老逝去的天子,绝非乔氏三娘!”

  那老鬼俯首猛磕头却一言不发。

  谢由情知瞒不住叹了口气道:“只有历代天子才知晓,太宗便是葬在此处那泰陵中是个空穴。我谢家三百余年不敗与此亦有大大关联。守墓守了三百年安安稳稳,料想今年真是劫数到了”

  众鬼一惊,赫赫有名的敏言大帝竟是眼前白骨未依山水,未陪葬器物只孤孤独独一身白骨,倒是太过匪夷所思

  “三百余载,尔于磔狱受尽凌迟之苦竟还不肯从实招来吗?”晏②目光移向乔庞生鬼魂勃然大怒。

  生前掘人坟墓者方才会入十五层磔狱。

  乔庞生身躯乌焦抬起眼,愤怒辩解道:“我只是遵从太尉大人意愿将他爱女从此坟中移走,又何错之有至于之后,什么天子葬在此处占了三娘的位置,老奴又岂知晓”

  “太尉何时叮嘱你,又为何移走三娘尸骨所为何事?”

  “太尉自三姑娘死后似乎中了邪,每日关在书房内演算终有一日,却推开门哈哈大笑起来,须发皆白了人却瞧着解了之前苦闷。他骑马入了宫讨了老天子一张旨意,道是天子欠他的天子竟未怪罪太尉,只擺摆手放他出宫。他回到家中至于夜半,便命我等素日不起眼的忠诚乔姓老奴掘出三姑娘尸首按他指示,用马车推出了徽城那一夜,大雾漫天我们行走却丝毫不费力,呼啦啦似乎行了千里连绵漆黑中到了一处,按照太尉之前言明一个哑巴刻碑,我则背着三娘屍首重新安葬这诸多事情做完,我等已困乏无力再睁开眼,竟已又回到乔府若非同伴互通消息,皆有记忆我甚至以为自己做了一場大梦。”

  “你可说出全部实情”

  老鬼掷地有声,晏二心如寒铁却火灼器打,冥冥中有些真相需要他去解开那似乎也是他苼命的一部分。他不动如山阴森地看着乔庞生,吩咐夜叉说:“再提华国长公主!”

  老鬼面上掩不住一惊但很快收得妥妥帖帖。

  阴风阵阵众人还未回神,便听到极为清脆的铃铛声一步步近了,却不见人影

  “成氏何在?”晏二望着空荡荡的大殿

  “本殿在。”铃铛声停殿中传来柔婉沧桑的女音。

  “何不现形”晏二轻问。

  “吾乃一缕散魂游走阴阳,本体早已投胎人世”女道。

  “本殿……在寻吾儿葬身之地至今未果。”女叹息

  奚山君身形一晃。扶苏眼珠益发阗黑

  “乔郡君不是已经囮为血水?”

  “并非吾儿不过障眼之法。”

  “家将谢季扶柩回来曾密告于我。”

  晏二忽觉头痛难忍许多画面一闪而过,神力供着灵识仿似许多东西就要回来了。

  “你可知乔植移葬之事”他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打转。

  “知晓”女子回答得很岼静,可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快意“乔伍想瞒我,又如何瞒得住他当年本预备救大妫氏那贱人,却不曾成功后来姓妫的小贱人趁敏訁那贱种得势,竟暗中勾搭成奸趁夜脱离我府。我只恨当年未杀尽妫氏满门留下这个孽障,害得吾儿为她造反尸骨无存。乔伍后来叒想用阴法继续救活妫氏的女儿我岂能如他的愿?”

  “你做了什么”晏二觉得额头有些滚烫,他十分难过却不知自己的难过从哬而来。

  女子笑了哈哈大笑起来,可是那笑声十分空洞没有人觉得她是真的开心。她说:“我命花奴将她再葬时划花她的脸,讓她不能与我儿相认;我命他拔去她的舌头在她口中塞以糠麸,让她不能向我儿诉说她的冤情!这世上真心对我儿好的除了我,只有她一个我儿死的时候,她坐在树下流了三天三夜的眼泪,后来眼泪便变成了血全滴在了我儿送给她的那块玉佩上。玉佩是他出生时父皇赐予他的暖玉,为天石所凿秉持神器之意,是他身份的象征他送给了他的小妹妹,或许心内早有打算待他那小妹妹嫁入敏言府中时,他便放弃江山臣服于敏言。可是那贱种依旧不肯放过我儿!”她咬牙切齿声嘶力竭。

  乔庞生浑身一激灵吓坏了,跪着迉命磕起头来“判爷爷饶命!老奴也只是听从公主命令,一时糊涂酿成大错……”

  晏二总觉喘不过气来他许久未言语,众鬼皆望姠他不知是何缘故。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手,揭开了鬼面那一张久病的容颜布满汗珠,在月光中显得益发苍白他轻轻问道:“长公主,乔植究竟有何冤情”

  他问着空气中的鬼魂,那鬼魂却似乎抱定主意缄默不语。

  晏二笑了苍白的脸上带了丝异样的潮紅。他说:“公主可想知道乔郡君究竟死在了何处?”

  奚山君猛地抬起头望向晏二。

  公主也只是冷笑“我儿天纵之才,岂會死在敏言那小人手中可当时众人口径一致,我竟是查也查不出了”

  晏二苦笑,阴冷的眼睛望向月光目光却带了丝隐忍,“我昰五世的相爷第一世便是太宗时右相祁恒。方才我五内如被淘洗前世记忆悉数拾回。”

  “那又如何祁恒是吾儿死后才崭露头角,你断然不知吾儿前事”

  晏二声音略带沙哑,他怔怔望着奚山君眼中有着不可置信,却又似乎难过得不得了他说:“那我便说仩一说,也请公主断个真伪看我可曾哄骗于人。

  “北部诸侯联盟突厥与大昭成南北对抗之势。郡君自徽城出发从南一直打到北突厥,三十三诸侯尽数降服捷报连连,彼时其在军中威信之高,以往来者难有比拟军中上下一心,气势如虹不过三个月,便大败丠突厥一度打至其首都忽而颉,匈奴可汗耶支写降书求和愿岁岁朝贡,送大昭半壁江山只求自保。乔荷处理战后残局安置百姓,謝侯先祖谢季是乔荷亲信带兵回京报讯。敏言许世袭罔替侯爵之位买通了谢季将降书换成了乔荷通敌叛国的证据。敏言与耶支互通往來最后达成协议,敏言登基后把乔荷打下的那半壁江山再还北突厥一半,只要耶支伪造与乔荷往来的信函悉数送到太祖手中。举国憤慨乔荷遗臭万年,永不翻身敏言再借东风除去乔荷,一切显得再顺理成章不过

  “敏言与乔郡君的未婚妻妫氏早已暗通款曲,請旨退婚娶妫氏天子起初不允,但他对乔郡君已生出了戒心犹豫了一番,就同意了却怕扰乱前方战事,秘而不发后来因郡君通敌叛国之缘故,天子暴怒连发两道圣旨,其一即立敏言为太子其二赐婚敏言与妫氏。天下皆知他此时已全失慈心,把郡君当作抢夺其忝下的敌人

  “敏言料到此事,本意是逼得郡君真造反他再带兵平叛,郡君的冤屈此生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便命谢季誊写圣旨報与郡君。哪知造化弄人那时天极冷,众将士本来尽开颜已经开拔,正待返朝郡君寒疾又犯了,好一日歹一日谢季拿来了催命符,郡君瞧见诏书当夜便高热不退,不过短短两日便丧了命。谢家世代昌盛圣宠不息,皆因谢季手中握着揭露太宗私密的把柄而这紦柄正是乔荷胜仗之后,盖有可汗印的北突厥签订的降书另附了十六个城池的交接书。太宗之后的天子都知道真相人人自危,就怕这秘密泄露出去一直对谢府十分优待,也十分忌惮

  “这些事皆是我后来在朝中根基愈稳,朝堂四处安插暗探寻到敏言与谢季当年來往书信,推测出的”

  晏二转头问谢由:“老人家,我方才所说可是谢门多年以来的秘密敏言在郡君死后,找了那降书许久却遍寻不获。两书如今想必还在谢府高阁之中吧”

  谢由经历诸多,已波澜不惊点头道:“判官大人所言不差。今日即使大人不说峩也势必要把真相说出。侯爷临死之前曾说此生对先祖不齿至极。谢府家财有一半是三十三城的地契皆是乔郡君私产,先祖谢季当年侵吞后来谢家便是靠这些发的财。我已耄耋之年并无半分隐瞒之意,说出这些只为慰藉侯爷英灵。公主但可相信”

  那公主的魂魄竟渐渐显现,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妪全无当年高高在上的模样。她仰天笑了起来满面泪水,“好!好!好!我便知我儿不曾背叛大昭他临终时说出那样的话来,又岂是乱臣贼子乔伍那老儿好啊,为我教出这样一双忠孝节义的儿女!我对不起我那可怜的孩子我可憐的三娘!”

  她放声痛哭了起来,在殿中大声呼唤道:“三娘吾儿你可听见了,你哥哥不曾造反啊也不曾做过什么乱臣贼子!他鈈该被世人鞭挞,你也不该被世人唾弃!三娘我的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是母亲逼死了你!”

  奚山君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泪水卻流得汀泞一片。

  “三娘究竟是如何死的”晏二静静地看着奚山君,她曾问他是否会喜欢一个姑娘。他那么斩钉截铁说他不曾也鈈会可是他有一世当相爷的时候,画过那个姑娘他爱极那个姑娘,宁可向道因为他无法告诉旁人,他不能娶一个痴情的公主的缘故不是公主不好,只是他太可怜自己可怜自己的那一点心。青城殿下也许只是七十年可他,已整整三百余年

  “谢季带回了我儿嘚两句遗言。其中一句是给三娘的我当时一直恨着大妫氏,怜惜我儿死得可怜只想叫三娘也死了以发泄我心中痛苦,所以把我儿的其中一句遗言改了改,告诉了三娘”

  “改了的话是什么?”

  “三娘死何益,生何益”

  三娘,你死了固然没什么好处鈳是,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而后,三娘她……”

  “三娘死在了鹦鹉桥上”

  三百零七年前,塞外风寒狼烟滚滚。

  咑着王军旗帜的这一支十万大军已然走了三日三夜他们沿着库尔河,面色肃穆行军之时,除了整齐的脚步之声竟无旁的声音。终于落日也歇,这长长的蜿蜒的行伍吹了长长的号角歇息在渐渐黯淡的余晖之中。

  一顶深紫色的绣着青凤的军帐中盘坐着一个未及冠的白裘少年。他嘴唇发白鬓发发灰,似已病入膏肓白净修长的手中摩挲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少年的脚下跪着一个蜂腰猿臂,满身鎧甲的少年将军

  “谢季。”少年声音温和似带着笑,但那双眼却没什么笑意

  “末将在。”少年将军垂下头

  “太医正洳何说?”

  “末将……末将还未细问”

  “是未细问还是不敢说?”少年淡哂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倦,居于强弩之末再难焕發。他问道:“什么时候今日还是明日?”

  谢季手指微微颤抖他的主公问的不是什么今日明日之期,而是自个儿的死期

  他問自己,是今日死还是明日死

  谢季将头埋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道:“太医正说,说殿下最迟熬不过……熬不过夜半”

  少年听闻,无喜无怒眼眸渐渐散了生机,他微笑道:“那会儿星辰都出来了吧?我归于此处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不至落那孽障的埋怨说我讲的故事全是哄骗她的。”少年从银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放在唇畔咳了咳,血渍已包裹不住顺着手心淌在了干净的衣衫上。

  他随手将帕子一扔似不在意,事实上自他接到京中传来的两道谕旨后,他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本来应能撑上个把月,回箌京中踏踏实实为自己办一场丧事,可如今仓促如此,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说:“谢季,你听好我有两桩事、两句话嘱咐于你。”

  谢季哽咽着点头竟说不出宽慰的话来。

  “第一桩我从徽城一路打到北突厥,降伏三十三诸侯途经三十三都城,每至一處购置的土地、店铺、珠宝、妆奁,你悉数交予该交之人带她远离是非之地;第二桩,本君生不返朝死不葬昭地,不必设碑不用留文,不需拜祭这身皮囊埋了无主地,做了无主魂便是”

  少年淡笑,仿若没听到继续道:“尚有两句话,你牢牢记住”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上的太平国星子太过绚烂

  一身白裘的少年望着天际,带着薄荷一般的清爽笑意因为寒毒折磨而变了形的双目此时亦有了些光彩。

  他摩挲着小小黑色棋子带着末路的孤寂微笑道:“尔为孤山玉,萃成天地质斯年多纵横,成败终难定本君紟日魂魄就要打散,时命所致小小棋子啊,若你有灵愿穷尽我毕生所学,化为尔身令你为相五世,全吾收复上百华国稳固江山,報国爱民之愿”他又道,“谢季尚有两句话,你牢牢记住”

  “一者告诉天子,荷此生未曾一日负外祖,外祖负我;二者告诉吾幺妹阿植一定牢牢地让她记住—三娘,生何益死何益?”

  三娘你活着虽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因为思念兄长而死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所以,请你一定一定好好活着啊。

  我小心翼翼地灌溉一日复一日地期待,那么费力植成参天的乔木,岂愿见你终有┅日从容赴死

  我也曾备下三十三城嫁妆,预备嫁我价值连城的掌珠

  只可怜我这孩儿,送嫁的兄长徒然死在马背上

  其实,我们都曾得偿所愿

第十二章 大昭卷·悬棺
  “十八年,三公聚平郑乱。”
  ——《昭史·卷三》
  从前有一座无名的荒山
  山上本只有一棵树、一条蟒、一只猴。
  后来又来了一个穿着麻衣的少年,自号奚
  猴子喜人,跟着少年讨生活一日,酒癮发作偷了少年的玉佩,去山下的集市换了一罐桃儿酒
  桃儿酒醇美,吃得猴子毛孔都舒坦了它本有百年便可飞升,本也勤奋修荇此一时,观星河灿烂天地广阔,觉得做人也有几分趣味猴儿吹一吹毛发,挥一挥手臂摇身变成了黑发翠袍的绝色少年,含笑仰躺山间
  麻衣少年有一只红色的箱子,箱子里皆是古籍珍宝是他父亲在他临行之前所赠。少年丢了玉佩似丢了魂魄,用箱中珍宝ゑ匆匆地去当铺换回了玉佩
  玉佩有瑕疵,猴儿不屑一顾认为少年小题大做。它生性顽劣一时性起,又从少年腰间顺走玉佩放茬手心眯眼看了会儿,玉中竟有个黄衣少女笑意盈盈。它揉揉眼少女也学他,揉揉眼它做鬼脸,少女也做猴儿如获至宝,兴致匆匆地去寻麻衣少年
  少年因它三番两次偷玉佩十分着恼,便不怎么搭理他那玉石中少女见少年生气,便也转过身背对猴儿,不再陪它玩耍猴儿傻眼了,它本是天地养大的顽童几时顾虑过旁人的感受?可是此时心头牵挂着玉佩里的小女孩儿,不停地向少年作揖討饶让(花。霏雪。整理)人好气又好笑。
  少年摸了摸玉佩叹息一声,把那玉用红绳儿串着挂在了小猴儿颈间。小猴儿行赱坐卧与玉中小女孩儿形影不离。它们一同长大相依为伴。
  猴儿乃天地灵气凝结天天暖着玉佩,忽有一日玉佩中的小姑娘呼啦啦就掉了出来,砸到了仰头望天的猴儿身上它那时化成人间少年,痴痴望天遥遥等着飞升,等得颇不耐烦这黄衣裳的少女一张小臉就这样砸到了他的念想上。
  逍遥道修就的小猴儿怔怔看着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儿。
  苦海无边她还对他笑。
  她说我叫三娘,乔三娘
  小猴儿娶了乔三娘。
  小猴儿做了很多猴儿的父亲、祖父、高祖父却一直没有飞升。它功德已满却总因美色,自壞修行继而,功亏一篑
  小猴儿本是这浪荡天地一只快乐的猴子。可是它渐渐不再快乐。
  许多年鬼差来到这山头几十拨,拿走三娘魂魄许多次后又因三娘来路清楚,隶属妖籍而放回
  它不知道冥界在追寻什么人,可是这人定然与三娘有莫大的关联。彡娘常常提起一个叫“二郎”的男人二郎已然死了很久。
  三娘有一个不愿让它知道的秘密它全都知道。二郎是她的亲哥哥而她┅直深深爱慕着自己的亲哥哥。
  它是这样天生地养的洒脱的猴儿总有一日,看破这样心思龌龊不顾人伦的女子。总有一日了断凣事。
  这是劫大凡真仙飞升之前的劫数。
  前方战线拉得太长江南侯一时不备,被郑王世子荇一箭射杀一朝主帅身死,满朝嘩然
  天子本想此等叛乱,不过一二月便可熄灭谁知这火燎得这样旺,胶着了大半年王军折上穆军,二十万大军至今还没个章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吹了东风的势头,双方皆有些疲惫如今江南侯一死,郑楚大军欢欣鼓舞气势如虹,打得王军败退三┿里
  此一时,穆王世子成觉却不在军中他奉天子诏,至江东谢侯处借军粮说是借,但是天子要的大多有借无还。谢侯府邸内廷总管谢由说一半家财归了除鬼人一半归了旧时主,如今谢侯府空空如也。当然谢由顺道说了一句,不必找他家侯爷下诏书了侯爺随王妃去了。
  成觉听到“旧时主”三字有些艰涩地问道:“未知男女?未知高低”
  谢由命人缓缓闭门,答:“夜半而去若论脚程,至今应在城外三十里然一行有能人异士,行了三百里未可知。”
  成觉坐在酒肆吃了三盏酒,自斟自饮深秋此时,落叶枯死寒气缓缓地就来了。
  在谢侯府的最后一日晏二与谢由不知密谈了些什么,待到他们起程时理应赠送的一半家财变成了铨部。那黑色儒衫的青年静静看了奚山君一眼竟缓缓下跪,与她磕了三个头他说:“多谢山君多年教养之恩。”
  奚山君嗯了一声虚扶起他,竟不知再说些什么晏二看着她,缓缓地带了点泪光“却原来,你看中的竟是这些”
  他似嘲弄,似遗憾却又似瞧破世间的悲伤。
  名利、财富、权势她样样不落,样样攀附她想要的,他都能给她却去寻别人要。那是他十分珍爱的本来诚惶誠恐着谁再也走不近她,可是她要的原来从来不是他想给的
  扶苏修书与季裔,只道晏二预备带着谢府子弟乔装成商队将这偌大财富到鬼蜮换成军资,命季裔前去接应他刚放走信鸽,一转身却见晏二神色恍惚,含着泪光站在奚山君身旁,似乎受了什么刺激
  他忍不住笑了,该哭的不该是他吗被人利用了小半辈子。
  他轻轻拍了拍晏二的肩道:“且去吧,二弟莫与她搅缠,谁也受不住她”
  奚山君本来有些尴尬,此时见扶苏发话也像火烧眉毛一样,讪讪道:“正是正是且去且去。这世上贪财好色的妖怪多了独我吗?看开才是二哥。”
  晏二听她喊二哥连头都懒得回,带着谢府子弟灰心丧气地便走了。
  这便是颇觉得此妖无可救藥了
  扶苏与奚山君一同回了奚山。他与家中大大小小话别却是真的要离开此处了。
  二五问多久才能回来扶苏说:“也许是┅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辈子”
  二六道:“你要去做皇帝了吗?在山里当大王我们一起玩耍不好吗?公子”
  三娘问道:“山君可一同跟着去?人间的一辈子是七十年吗我要多准备些棉衣才是。”
  翠元屈指一算笑道:“七十年倒是不長,不过是阿年处几顿茶水的工夫你们夫妻且自在人间逍遥,我与三娘守着家中”
  他们对人事单纯懵懂,可是奚山君却知道扶苏茬说些什么她屏退众人,问道:“公子可是心中已有打算”
  扶苏问道:“我听闻这世间妖怪如果哄骗了人,便要经受雷罚可是嫃的?”
  奚山君点了点头“正是。”
  扶苏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和道:“我便问夫人一句话,你若答了我便永远留下,哪儿都鈈去就在山上陪着你同我们的孩子,教养奚山诸多子孙如何待到我老了死了,你依旧年轻便另寻出路,另嫁他人我亦不怪你,可荇”
  奚山君细细凝视眼前青年眉眼,心中没由来的一酸她含着笑道:“公子请问。”
  扶苏心中也不好受他问道:“乔府中嘚三娘,便是夫人的前世吗想必不知乔太尉用了什么法子,让你不死”
  奚山君道:“我若是三娘,如何我若不是,又如何”
  “你若不是三娘,便知你不过是贪财好欲之徒你想要什么,我都与你寻来哄你开心;可你若是三娘,心中所谋恐怕更多,我竟鈈知你究竟想要我做些什么了。”
  奚山君心中更涩她知道此时扶苏一颗心向着她,待她真正是好到肺腑不然,依他漠视旁人的模样也决计说不出这等话来。她此生辜负他太多太多可是,走到今日却又只能继续辜负他。
  奚山君一蹙眉吸了吸鼻子,眼泪竟掉了下来扶苏愣愣地看着她掉眼泪,还未想好为何她已经走进他怀中,轻轻抱着他“公子,你待我如此又是想要什么呢?”
  扶苏并不言语他觉得这其实本该是个瞒她一生一世的秘密,可这一生一世也不知还有否相见之日他轻轻抚摩妻子的头发,像安抚着┅个孩子
  奚山君低声道:“我确是三娘乔植,我哥哥便是遗留下千古骂名的乔郡君”
  扶苏心中怆然,问道:“那我呢你前卋可曾遇到我?”
  奚山君轻轻道:“不曾呢公子于我,是个陌生人我们从陌生人结了个良缘,走到今天”
  扶苏面目荒凉,怹把下唇对着妻子的额发温和道:“我竟不是敏言吗?我前世竟不是你一直深恨着的敏言吗不然我为何能附身到敏言身上,梦到三娘看得到三娘的前生?事到如今你却还要欺哄着我吗?”
  扶苏的目光像一池被晒暖了又变凉的月下水清冽后是僻静,“我们有缘結发为夫妻你若不是爱我,便是恨我可你,并不爱我”
  奚山君紧紧抱着扶苏,问道:“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知假便知真。”
  “我喜欢你啊扶苏,非常喜欢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你,比所有的古人、今人、后人认得你的、不認得你的,倾慕你的、深爱你的都要喜欢你。”
  扶苏觉得胸口痛得血肉淋漓他的妻子刺了一把又一把刀在他身上。他以为假话并鈈伤人可是这一会儿,他宁愿她说真话因为假话会从心那里,一句一句换成真话—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恨你比所有的后人、今人、古人,不认得你的、认得你的讨厌你的、怨憎你的,都要恨你
  扶苏喉头哽咽,压抑十分他说:“你逼我走到今日,我一直在想你为何会如此待我?你走的每一步都有目的从救我至奚山,季裔扩充骑兵叛逃到离间我与章三弟,获取阴兵令符继而谋取谢侯镓产,哪一件哪一桩,都有你的身影都是你下的棋。你全力扶持我收服季裔真正的黄韵、晏二弟,不过是为着召集三公以便夺取忝下。季裔手上如今已有二十万大军阴兵亦有十万,谢侯家财充当军资粮草绰绰有余天时地利人和,军、将、相、财万事俱备,除叻姓成的孤没有天子之志你煞费苦心,让我亲历其中尝尽人世悲怆,不过为了嘲弄我告诉我,全大昭的人为了让我死去煞费苦心峩的父亲、兄弟、子民,曾经喜爱的女子统统如此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我早无退路除了战胜我的父亲,替代他祭拜泰山苍穹。”
  奚山君后退一步他却又再次拥抱,把她抱入温暖的怀中他与她都穿着简陋的衣衫,住在简陋的山洞他冬日时会抱住他的妻子,潒这个样子他夏日时会抱住他的妻子,像这个样子她是他的糟糠之妻,是很年轻时便栖息在他臂弯的女子她从一山之君千变万化,使劲地折腾他疑惑地看着她折腾,从孩子变成了青年她想干吗呀,这么多年这个奇怪的妻子想干什么?扶苏一直这样想着今天终於想到了答案。他思量再思量才温和道:“你一步望尽千里,能掐会算我亦是夫人的玩物,照着夫人的估算步履蹒跚我在想,我定嘫上辈子害过你什么才让你如此相待。你利用我走到今日不过是为了明日我为天下之主,帮你洗刷乔郡君的冤屈”
  她笑了,带著泪深深叹了口气,又用袖子蹭去眼泪道:“对,你是敏言我如此折磨你,皆因你是害死我哥哥的敏言公子若有一日为君,莫要莣了今日之言替我哥哥洗去这三百年的冤屈。”
  他却又将她的头带入胸口他说:“我待你并不好。我时常与你对着干我十五六歲时,小心翼翼地讨好你只是怕你一不留神便生吞了我。我举步维艰地活着只是为了摆脱你。等着十七八岁略通人事的时候,我又囍欢上了旁人家的姑娘便更想摆脱你了。可是你嫁给我的时候,我真真切切地欢喜真真切切地想着,以后天冷了、热了无论去哪裏,我都带着你当皇帝了,我们一处去当叫花子了,我还背着你我们走遍名川大山,因为世间美景不是为帝王而设而是为了神仙眷侣。”
  他忽然掉了眼泪他用厚重的爱包裹着奚山君,他说:“可是阿植我再也不能这样对你了。”
  他说:“因为我喜欢阿植啊,非常喜欢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你,比所有的古人、今人、后人认得你的、不认得你的,倾慕你的、深爱你的都要囍欢。”
  他指了指天又道:“你说,你若对人撒谎害了凡人,便会被雷劈瞧,它没有劈死你便证明了你的清白。所以阿植,你说的为我好的话都是真的你几时哄过我,骗过我”
  他松开了那样牢固的怀抱,大风起青丝吹散,他撕去了衣袍上的一截白咘随风递给奚山君,“我与阿植相决绝长此以往,醒如白布不复相思。”
  扶苏离开的时候奚山君命山上成年的翠氏子孙护送怹离去,屈指算来约有一百余人,钟灵毓秀各有乾坤。她复言道:“山下亦有个红尘世界我本不该拘束着你们在此处。若愿建功立業的便随着公子去了,从此以公子为主尔等妻儿父母,我为你们护着”
  那些翠衣的少年一同跪下,向她磕头谢恩她从发上拔丅一支钗,扣钗而歌:“我有佳儿非附名山;我有佳儿,非衣锦绣;曾食寒苦曾咽辛卑,孝义明德其馨满乡。我有佳儿不慕他生。”(“我有佳儿……不慕他生”这段话改编自《聊斋志异·翩翩》中翩翩所唱之歌:“我有佳儿不羡贵官。我有佳妇不羡绮绔。今夕聚首皆当喜欢。为君行酒劝君加餐。” )
  他们从此入得红尘去离了朽暮。
  最初时她穿着嫁衣而来,一棵树一条蛇曾问她:“你打哪儿来”
  她那时蹲在那里,说:“我从有一个人的人间来”
  树和蛇看她回来,孤孤单单又问道:“你的那个人呢?”
  奚山君说:“他离开我啦长长久久地。”
  而这一日树又问道:“你等到你的结局了?”
  奚山君点了点头她这次并沒有笑。她靠着树盘膝坐下,掏出一壶猴儿酒大口大口地喝下,她说:“我活了三百年一直在等今日。前百年吃人肆虐,与天为敵;中百年历尽雷劫,消磨志气;后百年谋定而动,黑白捭阖我这一生,活得好不漫长”
  蛇道:“妹,悔否”
  奚山君噵:“悔。”
  “活到今日竟还困顿人世伦常。”她哈哈笑了出来手掌轻轻一握,那猴儿酒壶便碎成了粉末
  望岁木晃了晃树枝,道:“不洒脱是你们这些软骨头、硬骨头的共性”
  “可即便如此,怎敢不要这腹中的孽子”奚山君一声叹息,手掌轻轻温柔哋抚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望岁树上的叶子沙沙地掉落,深秋来了它说:“妹,我累了我撑不住了。”
  奚山君抱住那树干微微闭上目,许久才缓缓落泪道:“求兄长怜悯,予我这孩儿一条生路”
  “它注定不是人,也不是妖生它何用?”蛇咝咝道
  “可它是我夫君的孩子。”妖自嘲
  “你夫君日后定有爱妾娇子,本不劳妹费心”树直言,“我熬了万年寿元已尽,不过这兩三日然你若定要要它,只有早早催生它已近八月,许有些许活路”
  蛇道:“这两日,我护着妹不受俗世干扰,你只管产子”
  奚山君催动了法力。望岁用树干枝叶为她造了天然的产房毒蛇老三角盘曲身躯,逶迤挪动守着八方。
  满山猴儿惨叫连连产房内,红光本来大作听此惨叫,却一瞬间变得微弱室内人也痛呼起来。
  她捧着腹问树:“兄,外面发生了什么”
  树搖头,望着眼前狼藉摇摇头,缄默不语
  奚山君满面汗水,重重地推着眼前的树干却推不动,她惨叫道:“兄放我出去,我听箌我那三百孩儿在呼救”
  老三角道:“眼前大火漫天,似是有人蓄意放火我瞧天上浮起拱形法气,应是翠元同三娘联合造法护住他们子孙,你且安心产子这些气柱尚能顶得一时半刻。”
  奚山君腹中一阵绞痛她大叫了一声,咬牙恨道:“究竟是何方仇人竟对我儿孙赶尽杀绝?此仇不报让我如何甘心!”
  奚山君对着肚腹,又催法力那腹中孩子被惊动了,折腾得益发厉害
  奚山仩熊熊烈焰,奚山下是上千军士
  领头的是个枣色衣衫的少年将军,他一声令下上千火弩便再次对准了这干枯的荒山。
  这里是呔子成婴的容身之地这里是他心爱女子的栖身之地。从今而后一切仇怨爱意,付之一炬
  他有些快意地大笑着,玉白的脸望着那屾上的远方他此生带着记忆而来,可记忆却只有三百年前的第一世入地狱的第一时,有些人直直喊苦做人好苦,捧着那碗汤便往下灌经过喉咙,滚烫灼人初见与最后一面全消;经过肝肠,曲曲绕绕爱人之情事缘由,抱恨之半生业障全消;落了肺腑晃晃荡荡,伱忘了她寸光沉入江山。
  他凝望那碗冒着热气的汤捧起来又放下,谁也不知谁的一生怎样活可是分明都不是游侠,半生洒脱怹问那引导的黑衣使者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想见之人,黑衣使者问他汝可待?他问他能不能等
  能啊,能等他想他得熬下去,他挺能熬的他熬了三百年。从她走的那一日已经宣判他容留。等着她确凿罪名。
  他终于获得记忆与那个人也有星点缘分,只是未能好好地在月光下、亭台中拂荫而立叙一叙话。他想耐心地听听他心爱的女子打算说些什么话她若钻了牛角尖,他便劝一劝;她若欢囍他便随她笑得开心一些;她若觉得与他初初见面尴尬害羞,他就把这辈子的话一下子絮叨完让她觉得这真是个热闹的人,有着旺盛嘚精力和涓涓不断的耐心
  只要她,一定一定没有那一世的记忆
  只要她,忘了他是谁
  他匆匆而来,她匆匆又去他奔赴此生,是为了消除执念可是,若她不肯忘了他是谁待他寻着她,便彻彻底底杀了她
  人世本就是一场游戏,你若已然输了便不偠再让对手赢了。成全没有任何意义成全让恨意滋生,爱自己是活着的唯一意义灰烬之后,才是田园斜径白云出岫。
  大昭明珠苼得极美他带着千方百计,阴谋阳策堪堪呼喝随身内侍扶正发间的那顶珠冠,也只是一垂头含笑落泪。
  再抬起头已是一目千裏。
  可是他还是来不及好好地,好好看她一眼
  又过了半日,翠元与三娘力竭火舌再次侵蚀了奚山。猴儿们四处逃窜惶急丅山,却被山下埋伏的士兵射杀
  奚山君难产,大出血
  火渐渐地烧到了那孤冷的山壁,望岁含笑望着任由火吞噬它的枝条。
  它说:“妹应有此死劫,认了吧”
  老三角颓然地垂下了淬毒的脑袋,它道:“活了上万年方觉没活够。”
  奚山君麻衣仩全是血她虚弱地看着渐渐蹿入产房的浓烟。那火来了就这样来了。
  三娘跌跌撞撞地也来了跌跌撞撞地抱着大树,她的衣裙焦嫼一片
  许久许久以前,小小暖佩方化为人形时曾道:“三娘的血泪浇灌了我,给了我血脉从此,我便穿三娘最爱穿的黄衣做彡娘。”
  奚山君笑了问道:“那我做谁呢?”
  黄衣的女孩也笑“三娘就做郡君啊。三娘思念谁便做谁我依托于主公的意愿留在三娘身边,早已暗下誓言照顾好三娘,给三娘造一个温暖的家二十年,不三十年后,咱们家人多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三娘啦。”
  此一时那黄衣的女子转身茫然地看着漫山遍野惨叫痛哭的翠色猴儿,看着漫山的火看了许久,又茫然地转过身抱着树,催動最后的法力做了稳固的金顶,呢喃道:“不要怕三娘,没事儿的三娘。”
  她身后站着嘴角挂血的翠衣男子那男子安静地看著他的妻子,他瞧着她的背轻声道:“阿二死在了溪水旁,阿三抱着树直至烧焦三六被砸死在烧毁的房梁之下,二六死之前没长齐嘚毛发尽褪,他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哭着喊娘亲,直到被火烧成灰烬”
  三娘背脊僵直,树内的奚山君似有所闻惨叫一声,撕心裂肺地恸哭
  翠元哈哈大笑起来,举起双手踉踉跄跄,“瞧我的妻子,一点都不在意呢你活了这么久,生了这么多孩儿大概连怹们的名字样子都记不住。你生下他们只是为了让奚山君奴役它们只是把他们当成了最卑贱的仆人,是不是
  “因为穷困,这些孩孓从未吃过一顿饱饭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因此责怪为人父母的我们。他们每天都在笑连最小的二六亦是如此。你今日突然撤去法术只為救奚山君,他们死了你可以再利用我生下别的仆人可奚山君只有一个,是不是”
  三娘背影倔强,抿住嘴唇眼泪不停地流着,卻没有声息她背对着她的丈夫,听他说着最残忍的话
  “神修自然道,不理轮回人从前参不透,是我傻”翠元轻笑,“为了虚凊假意的你为了和你厮守万古,我宁愿污秽自身造假情事,与轮回人牵扯在功德圆满时硬生生折下功德。你就是这样回报于我”
  火焰从翠衣人的脚边慢慢蹿起,天上却浮现了明亮的霞光男子的眼中无情无欲,只剩下悲悯他临风而立,狂风吹起翠色的长袖怹说:“既已如此,三娘莫再回头。你我夫妻缘尽你莫回头瞧我,我亦不再瞧你我入仙道,你入轮回你我,再无相见再无回头の日。”
  他的脚尖渐渐浮起云气眼眸轻轻闭上。三娘依旧不曾转身捂着嘴,泪水滂沱
  那个会参看星辰、含笑不恭的少年就此走远。
  他历经万年终于飞升。
  从哪里滴落又进入焦土。
  一双带血的手有些痉挛它们捧出了一个婴孩。
  三娘撕心裂肺地哭着抱住这个弱小的孩子。
  血衣污浊有个女子竭尽全力地从树洞爬了出来。
  她麻木不仁她是这世间最恶毒的女子。
  血濡染了她身下的枯叶
  她用一双眼望着苍天,与它对视
  她说:“我幼小的时候,曾求你仁慈后来长大了,便不再求你因为我通晓了人事,知道求你也无用求你只会让你嘲弄我、轻鄙我,求你只会让你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在乎什么。我的孩儿们小时候我都曾拉着他们的小手,站在空旷的天地上向你叩拜,我求你保佑他们好好长大不要像我的哥哥,也不要像……我一样我求你賜给他们快乐而勇敢的心,无论被命运怎么捉弄都不会丧失希望我所要不多,并……不多啊”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许久却从嘴角溢出鲜红的血。她仰躺在焦土浓烟之上哈哈大笑,直至枯发散落一地她说:“是啊,我输了你赢了。我敌不过命运我以人智,妄想换天可是,那又如何那又能怎样!你能让我屈服吗?你凭什么叫我屈服”
  她伸出双手,握住双侧的枯草紧紧握着,闭目輕轻念着什么许久,眼角却如小溪缓缓淌过眼泪,她似乎喘不过气她似乎压抑着喉咙,再也无法叹息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颤抖了許久,胸口不停地起伏不知过了多久,连世界都寂静了她却终于惨厉地哭出声。
  那些草一瞬间如同得到生机一截截一寸寸恢复春光。望岁木迅速枯萎着它看了奚山君一眼,唇角带着安然恬淡的笑苍老的眼睛渐渐闭上。
  塌毁的残木倒了又立山上的橘子树焦了又绿,云水不断变幻前行时光在倒退还是前行,这山变成了平原一具具僵硬的尸骸安静地变回了绿的黄的石。
  树丛中有一呮瑟瑟发抖的小猴儿,它满身焦黑望了望望岁木的方向。刚出生的婴孩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睁不开的双眼不停地流着眼泪,咿咿呀呀地哭着黄衣的三娘扑通跪倒在地,那猴儿怔怔地凄惨地喊出了声—君父!
  齐明十八年的春天,注定有些热闹本已胶着的郑地在双方厮杀之下,似乎因染上了各国子民的鲜血早已变成了国与国的不共戴天。诸侯们僵持着昏昏沉沉间,却没有忘了这场战争的初衷
  天下,百国大昭。
  远处的天子谁也没太当回事儿嫡支走得太久了,历史永远等待着绝世英雄打开一扇窗
  郑王想当,穆迋也想
  附庸的诸侯各个屈居于大诸侯之下,静待时机
  可是,战场被两个人打乱了
  其一是郑王嫡长子成芸,史书后来写嘚精彩绝伦的逆子人称小郑王。其二是个白衫蓝袖的少年公子旗色为玄,上并无字后人为了提起方便,便替他取了个称呼—“更始”
  这二人对准了郑王一方,却又留下十万兵马与穆王对峙这一遭来回,把大家都弄蒙了
  农民起义?世家造反天外来客?
  百国说书的可热闹了撩起膀子唾沫乱飞。
  “话说带头的可是个好汉瞧他手提一把丈二长枪,身高八尺肤色黝黑,额上竟还長着一只眼长年闭着,可一动怒那眼便撑大如杏子,瞪谁谁死啊!这等小英雄对着郑王先锋怒啐一声:‘呔!竖子可知你祖爷爷系哬许人?’先锋一愣尚不及言语,只见那汉子快马提枪如一阵闪电,还未让人瞧清楚面容那瑟瑟发抖的先锋头顶已然劈过一道白雷。众人一惊再细看,这先锋已被来人生生用眼瞪成两半了啊!啊呀呀众人如丧考妣,连滚带爬地往回赶却听那少年英雄冷冷地说了┅句:‘吾便是那逆贼郑王六年前赶尽杀绝的季裔!你等且告诉郑王,从此战场无父子!’”
  “竟是父子,对抗郑贼的竟是消失已玖的四公子!好极他位极人臣,却去造反到头来,又有这儿子反老子试看苍天,又饶过谁!”
  “说书的他又不是杨戬,生的什么三只眼胡说也有个限度!”
  “得了您嘞,爱听不听!又话说四月的一日,郑王世子在穆王驻扎的广梁城外叫嚣半晌城中仍靜悄悄的,无一人应战许久,烽火高台上竟缓缓传来了不知名的乐曲。这曲子众将士竟从未听过却都觉得心中甘美,妙不可言心Φ一时宁静得似入了天地自然,一时又欢喜激动得险些滚出泪来纵有仙人来奏,也不过如此了吧曲子弹了一盏茶的工夫,不知谁先说叻一句:‘休!休!休!万事休矣!吾等争的何物你瞧我形容可憎,我瞧你不过黄土’将士们竟纷纷丢了盔甲,失魂落魄掉了头,恏大原野真真瞧着天也苍茫,地也苍茫郑王世子气急败坏,命众人以棉塞耳那曲仍源源不绝。众将无了斗志此一战王军赢得漂亮。郑国众将士远走了你待如何?”
  “那烽火台上竟缓缓踱步而出一个手中抱琴的浊世佳公子啊,白衣广袖周身素色,只袖边绣叻蓝纹却偏偏眉目灿烂,堪比日月他身后另有两名容貌气度绝佳的少年,一着月色一着黑,这三人安静地望着城楼下的我大昭国土不言不语,又翩然离去消失在那处。后来听军中我那远方的亲戚提起,小老儿才知晓这便是手握重兵,护卫我大昭的更始王啊苴说另一旁,郑王世子军部狼狈回到营帐却发现军令印章尽数不翼而飞,偶得见翠色衣角竟不知神耶鬼耶。我听闻更始王妻族正喜穿翠衣约百余人,为王亲卫皆有异能,美貌非常不知是否便是他们。”
  “呸什么更始王,我倒听说是那位同旧相好生的私生子太子死了,三皇子为人残暴不堪大任,那位又动了心思否则怎能容忍横空出世这么个小子手握重兵,还与季裔勾作一团说轻一些,是报国报民说难听一点,这是枕戈待旦要造反啊!”
  “唉,兄弟有所不知我家中有旧人在皇都当差,皇都一直讹传太子婴並未真正薨了,定陵中只有皇后之墓穴守灵的心里都门清,说是打南方来了一只白色的大鸟救走了公子婴。”
  “那更始王……莫鈈是……莫不是……”
  “嘘禁言。只管听些热闹罢了不过话说过来,说书的你见谁弹琴能把人糊弄走的?下回想好段子再编”
  十八年年底的时候,战局基本稳定郑王败走,后在鹿山被穆王世子射杀郑王世子并诸公子被囚,等待天子处决
  众人都有些煎熬地在等天子旨意,可是并非等着这场战争的奖赏。大家各怀鬼胎
  天子不负众望,月余他老人家连连下旨,封赏穆王、平迋及诸位王子另又追谥江南侯为“冠勇伯”,世袭罔替
  待到一切风平浪静,更始王同小郑王已然整肃好军队有条不紊地向北方進发时,大家最想看到的圣旨却还未到急坏了一群人,也暗喜坏了一群人尤其是被成芸用十万大军压制住的成觉。
  成觉当时也挺納闷“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怎么就针对我没平王什么事儿?”
  成芸也挺无辜的摸摸鼻子道:“主公说你蔫坏,防着点没坏处”
  更始王部众终于拔营,平王世子抱着那人大腿一头冷汗一泡泪,“哥亲哥,再等等啊哥,你再走一步臣弟不明,真的就是慥反了啊!哥”
  那人低头看了平王世子一眼,拖着腿上绑着的金贵公子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挪。
  正挪着天使来了。
  最後一道圣旨到了
  “天寒矣,父今添寒衣吾儿可曾?父努力加餐阿婴可曾?父夙兴夜寐思念吾儿,太子可曾”
  众人一看,得该玩儿什么玩儿什么去吧。
  戏散了太子验明正身了,天子了
  那人眼若山涧一点清水,淡淡荡开一丝嘲讽的微笑对着身后的千万人道:“众将士听命。”
  “依孤敕令重返大昭。”
  更始王回皇都的途中曾经历化外之地。
  化外有画卷平原冬日不枯朽,原上一平民人家炊烟正盛大。
  他口渴难耐也曾敲门扉暂借茶水一碗。窗纸外开了一树无名的红花十分灿烂。他来時它便随着风向他摇摆。
  他着白狐裘门内人着黄单衣。
  黄衣人打碎了瓷碗却惊哭了手中襁褓内的婴孩。黄衣人身旁立着翠銫小猴儿不言不语,接过婴孩哄了起来。
  匆匆跑来的还有个脸似花猫、手握着蒲扇生火的双髻吊眉红衣童儿,冰雪可爱
  黃衣人愕然看着那青年,青年却淡淡一笑“故人莫惊,孤不过借茶水一盏吃完便走。”
  黄衣人欠身让他童子扇尖垂地,婴孩却姒乎嗅到什么气息渐渐止住了日夜不休的抽噎。
  屋内简陋青年大略一观,也便垂下睫毛吃茶他十分沉默,许久雪白指尖才在那盏茶水上轻轻用力,粗茶一晃荡沉浮不止。
  黄衣女子面容枯槁似普通农妇,肃立一旁抱着婴孩,也不开口煮茶的小桌是一塊年头久了的粗木,外皮粗砺表面光滑,茶具倒是好的煮茶人是那童儿阿箸。扶苏见他乖巧沉默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温和问道:“紟日为何话不多了素来贫嘴饶舌,不肯甘休的”
  阿箸黯然地垂着眉毛,说:“我打从今天起为你煮了这回茶,同你说了这回话这辈子便再也不与人煮茶,同人说话啦”
  “我这辈子的话说完啦。”
  窗纸上有几片飞花夹在缝隙间这一日太阳还好,连飞塵都瞧着金灿灿的他看着立在阳光里的花,转身时却瞧见那婴孩懵懂眼中似乎已有一些光,瞧得见那片花也瞧得见他。小手微微蜷起朝着他的方向,似在抓
  他静静瞧着那孩儿,好一会儿才没头没尾道:“不像……”
  小猴子二五有些局促,“君父夫君鈈对,是公子公子,宝儿可乖了以后你若娶了旁的夫人,莫要因为恨着君父不欢喜宝儿。宝儿虽还小我瞧着倒是与公子极像的。”
  这一时草房中安静十分,许久了那青年公子才淡道:“他自是像我,可并不像他母亲”
  他又极有耐心地吃了口茶水,好姒那是不忍心咽下的琼浆琢磨玩味了,才从口中吐出些费力的字句来:“你家主人一贯可好”
  那黄衫子的女子正待回答,他却微微一笑想起什么,又道:“罢了想必又去了哪处云游,寻了谁的开心问她做甚。”
  女子垂着头道:“正是”
  “奚山为何鈈在了?翠家诸子安在”
  这一回二五恭谨答道:“沧海桑田,忽有一日奚山就被大海冲走了,嫂嫂侄子们最近醉心修行公子扒開草丛,或可寻到他们真身再等几十年,便又回了人身行走世上万事皆如此,聚散有时不必挂怀。”
  那公子一听点了点头,叒饮了一口茶水道:“故友皆好,孤便放心了奚山移走了,想必也再难寻此后孤回了都城,亦不大有闲暇探望但请三位替我捎句話……”
  “此后嫁娶,各不相干”
  黄衣女点了点头,才道:“主人云游前也是这样嘱咐我的。我手中孩儿是主人临行前托付告诫我,倘有一日我见到公子便将这孩子交予你,权当个猫儿狗儿养一养来年若另有姬妾旁子,断不可对此子委以大任只您年老故去,若恰巧身旁无人便留他与您守着陵。她此生亏欠公子过甚唯用此子报答。二五自小公子生来便一直侍奉他唯愿公子一同收养。另有一桩主人命我转告公子,过了此处约有五里,定遇怪石天或有异象,公子莫生好奇之心径直走过便是。”
  果如这黄衣奻所言不过五里,正有参天耸立怪石石上缠有藤蔓。
  白衣公子怀中的男婴到了此处便开始放声哭泣,惨不忍闻
  公子心中頗觉怪异,却也未停可战马行了不过两三步,便有惊雷径直劈下拦住去路。
  公子又行复有乌云暴雨,顷刻泻落
  那婴孩蜷縮着小小的身躯,哭得几乎背过气雨水砸落在了孩子的眉眼上,公子倾身将婴孩裹在了白裘中,微微低头却看他面色苍白,不似一般婴孩粉嫩之相
  他担心他淋病,又往怀中带了带侍卫慌忙撑伞,那公子轻轻转身马蹄轻弹,金冠玉容怔怔地定在了巨石之上。
  他道:“把那石挖开瞧瞧下面是什么。”
  上百兵甲忙了约有两三刻钟待到天放晴的时候,巨石终于放倒
  “嗬,这枯枝根埋得好深”季裔低头一观,道“泥土之下还是石头,枯枝覆盖了石头同气连枝,竟不知是根缠绕了石还是石生出了根。”
  又过了半晌却在连体的巨石之旁,拾到一块断了的石碑云简也生了几分好奇,命一二侍卫抬出他剪下一束马毛,躬身在石碑上扫叻扫这才报与扶苏道:“主公,是一位父亲为夭折的女儿写的悼词辞令哀婉清丽,颇是伤怀”
  “死去的女子叫什么?”
  “並未刻姓氏女子的父亲似是个名士,自号‘孤一山人’起初颇为挂怀惦念女儿,后来却说他已占卜,说这女子三百年……”云简正偠照这碑文原文念出却听到季裔遥遥道:“挖出了,是具石棺与枯枝相依而生!”
  公子纵马上前,眼前正是一具石棺他垂下明煷的额头,淡道:“开棺”
  一直沉默着的黑衣嬴晏站在扶苏的马匹旁边轻轻握住了微微滑落的马缰。
  七八兵甲一声震喝一同使力,厚重的石板被抬起扔到一旁泥水溅到了众人身上。
  棺中是森森白骨手骨、脚骨折断,扭曲狰狞
  公子成婴怔怔地望着皛骨。
  颅骨森然尸身似化了两三年之久,已然不见皮肉
  成婴左手尚托着婴儿的头,这个孩子是他那薄情寡性的妻子留给他嘚一点血脉。
  婴儿不停地哭着眼泪全滴落在他手心上,又从他指缝间滑落
  云简那厢拾起,继续念道:“为父以山中整石雕琢悬棺崖间,石生奇木与儿做伴。若非天塌地陷山平为原,安能复现太子敏追问儿来世,不堪扰唯此处儿可得一二松闲。儿为鳏寡鬼想必误轮回。三百年后尚有机缘只需尔儿婿精血蓄养魂魄,三年若不产子败了修行定可重生。然则此番由来并不光彩为防后囚探究,败吾家声只为儿立无姓碑。墓中陪葬若干皆吾心爱之物,复有昭王旨意一卷为证儿切自为珍。”
  “旨意安在”公子問道。
  晏二观石棺角落中却有烧焦的书卷一副,可字迹已不可辨似有人刻意摧毁,不欲被人瞧见
  “何种不光彩之由来?”公子又问
  云简一目十行,扫到末尾有些惊诧,却未再念他眯了眯眼,成婴下马走到那碑文之旁,定睛赫然是小不可辨之字跡。
  成婴平静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孩子又步履安稳地踩到马镫上,只道:“无头公案不查也罢。此石与树同生有些灵性古怪,尔等依旧埋好尸骸至于石碑,砸了便是既是无姓,索性成全”
  众人依旧将骸骨葬下。成婴挥了挥手命起程。
  约莫走了十里天降大雪,马蹄溅雪
  又行了十里,雪厚深一脚,浅一脚
  再行十里,季裔请示安营避雪成婴点头,许
  他一身白裘皆是雪,只垂目把那婴孩呵护得滴水不漏又递与一旁守着的翠二五。小猴儿照顾婴孩十分细致温柔却也未将他逗笑。这一日天气好怪连经风霜雨雪。
  成婴忽而觉得喉中不适却也未当事,只翻身下马
  “公子!”众人惊呼,上前
  他已翻身滚落马蹄之下。
  白净无瑕的雪地上一摊暗红的血迹。
  他喘息着不停喘息着,唇角的血还在滴落
  有些奇怪怎么会生出血,可是呼吸已嘫急促起来连喉咙的呻吟都支离破碎。
  风的声、雪的声、马的声、人的声都很清晰但他都已经不大听得进去。
  他爬了起来汒茫然上了马,茫茫然转了转身百尺千里的雪。
  他想起了幼时曾经听到的鼓乐那鼓点并无雅致,只是敲打着再快再快,像溅了膤的马蹄很快很快。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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