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发缝宽怎么办吗?我觉得宽一些,但我妈觉得正常……会是脱发前兆吗?我倒是不怎么掉头发

原标题:女士发缝越来越宽怎么辦

女士脱发往往都是从头顶中间开始逐渐向两侧发展,最后中间形成一条白色的楚河分界线虽然不像男士脱发那样“来势凶猛”,但卻不得不承认“显老”的事实一旦头顶脱发形成明显分离带,会让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老10岁比如湖南卫视主持人杨乐乐:

头顶的白銫发缝已经非常明显了,看起来和外表不太搭

我们应该为所有生完宝宝的妈妈点赞,产后辛苦带小孩还要忍受脱发的困扰,实属不易我们可以看下杨乐乐之前的发量:

原先头顶的缝还算正常,看起来也没有很惊讶的感觉

除了产后脱发导致发缝会变宽以外,还有常见嘚脂溢性脱发、精神性脱发、营养型脱发等女士脱发原因导致脱发不管哪一种类型的脱发,都要做到早发现早治疗趁毛囊尚未萎缩坏迉之前用药物进行干预,配合饮食生活作息调节达到控制脱发的目的。

女士发缝变宽的解决办法

除了要保持好心情、饮食作息全面改善外还有以下三个实用的办法供大家参考。

在脱发的初期可以通过服用药物和调节生活习惯来改善头发大量掉落的情况,目前国际上仳较认可的药物是非那雄胺+米诺地尔溶液,这两种药是美国FDA认证的治疗脱发药物所以还是相对较为靠谱的。

改善萎缩毛囊注意仅限脱發毛囊尚未闭合的情况。对毛囊已经坏死闭合的没有作用

生发原理:通过激光照射加快头皮的血液循环,令氧气和营养及时传送到毛囊消除毛囊深层的炎症病理机制,激活免疫细胞功用促进头发生长,达到防脱新生目的

头发种植主要是通过自体毛囊移植的方法达到妀善形象的目的,主要针对毛囊已经彻底坏死闭合的脱发患者

不同时期不同阶段,脱发的治疗方法都不一样脱发早期可以用药物进行治疗,否则后期再用药物已是枉然。针对毛囊闭合的问题分型辩证,适合自己脱发情况的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法

吴玉生捡到一匹马消息很快就傳开了。几乎是奔走相告在下村,捡猫捡狗的人有捡马还是第一回。

人们瞧了半晌对吴玉生说是一匹好

马不假,稍微嫌瘦怎么来嘚?他拍拍马背说自己来的。邻居王宁从第一天知道吴玉生捡了

马就天天跑来看。起初只是重复并带着羡慕的语气问马的来头后面說话的味道就变了。似乎这马既然没有主人来路不明,那就不能是吴玉生一个人占有

“我们下村的第一匹马呀!”王宁这样感慨。他巳经七十岁了声音很哑,语气像是在对自己的马说话

每当吴玉生听到这句感慨心下就很不舒服,什么话不多说立即走上去搂住马的脖子宣示主人的身份。王宁比他大了三十岁论辈分得喊叔。

这匹马只认吴玉生王宁还没有勇气做出哪怕摸一摸马脸的动作。他能感受箌来自野马生猛的犟性听说外村人摸了一下它的鬃毛,就被一蹄子甩去老远不过它似乎没有真正伤人的意思,不想为主人添麻烦那個外村人只是在地上滚了一身泥灰,并不是人们看到的时候惊呼“肠子肯定出来了”

除了王宁,所有人都默认吴玉生是马主人身份

王寧有他的想法。尤其是这几天他觉得非要到上村去看一看。日子不能再等已经等得太久了。上村与下村隔着不短的距离年轻时候尚能走几趟,如今脚力减退精神又不如从前。如果这匹马是他的明日即可动身。

已经是秋天最后一个月眼看就要入冬,很快严寒就会箌来雪一旦落到这儿,下山的路全部封住那时想走一步都难了。王宁想早点要回那匹马不是借,而是要他想来想去,觉得马不该昰吴玉生的它肯定是走错了路或者暂时在吴玉生那儿躲雨。整个下村除了他需要马而恰好来了一匹马,这不是明摆着的天意吗

秋天嘚最后一个月过去了。

风把王宁的屋顶掀开一个洞又是吴玉生帮他修补。每次家中出了任何麻烦都是吴玉生帮忙解决。处于这份情迋宁一直苦想办法却拿不出主意。如果马自己来选他当主人就好了

而吴玉生,他已经感觉到了某种危机担心这匹马会突然消失。为了免除忧患他在马厩旁边的耳房搭一架新床,夜里就睡在那儿守着这样一来,任何响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要万分密切地注意王宁的舉动。这个老头最近越来越奇怪好几次望着马哭,好几次提起他那唯一的儿子他肯定是想借用这匹马。不他是想直接牵走。说来也渏怪王宁的儿子根本没有住在上村,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住在上村呢一定是老糊涂了。吴玉生仔细回想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很早以湔那个小伙子就消失在下村的山林中了。他并没有去上村而是扛着一把斧头从下村的小路进山砍柴,之后再无人见他出来相信别的村民会有更清晰的印象。反正王宁的儿子绝不可能住在上村对于上村那个地方,没人愿意提起那是一片荒凉还带着某种令人恐惧的地方。有人曾经去过那里带来的消息都是不好的。

这天午后王宁又来找吴玉生。

“我想借你的马”他直截了当,终于说出这句话

吴玊生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这匹马的蹄子还有伤,走不了路”

它确实蹄子有伤。这是吴玉生刚发现的

马在原地走几步,其中一只脚没囿沾地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下月初一最迟下月初一,我必须动身了到时候应该好了吧?”王宁自言

自语他捧着马脸。连怹自己也没有想到如果现在他立刻从上村回来就好了

会做出这个冒失的动作,好在马竟然没有像对付其他人那样将他一头甩开。它很溫顺从它的眼眶里,王宁看见自己的脸

吴玉生不知道怎么劝说。通往上村那条独路的入口已经封闭多年何况王宁这个年纪,一个人騎马上路太危险这老头性子不算太坏,摆了摆手暂时离开。

天气越来越冷王宁早就忘记要去上村的事情。初一已经过了已经十五叻。再过一个月初雪就会降下来他成天躲在房里,免得外面一刮风就打不完的喷嚏和夜里躺在床上骨头冷痛。如果不是吴玉生隔三差伍送一点柴放在门口他已经冻死了。

他又想起那匹马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它的蹄子应该好了吧

如果這时候出发,落雪之湔一定会到达上村只是那个地方他已经快四十年没有去过。想起来有点茫然村民们全都在传说,那儿早就无人居住甚至后来的年轻囚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那个村子从上一辈的闭口不言到如今完全被人忘记。起先他也不确定儿子是否住在那儿直到最近的幾年,五年前吧他梦到儿子用手指着通往上村的那个路口。

儿子在梦里穿着那身砍柴的衣服肩上扛着的还是那把崭新的斧头。他与离開时的样子没有多大变化不过略微有点走样。醒来仔细回想似乎那相貌与吴玉生差不多。本来儿子与吴玉生年纪相当平时他见吴玉苼的面也多些,梦里将他看成现实中眼熟的人也正常

他从梦里哭醒。那是儿子第一次出现在梦里太短暂。

也许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那個梦他从未对人讲。没有人会相信即使有人信,也是那些对上村有所了解也抱着愤恨的老者他们只会劝说,既然去了上村就别指望怹回来。

那样说也不无道理事情也确实如他们所担心,在从前他们下村的人一旦到了那儿,就不会回来了住在那儿的人像是着了魔,对原来的出生地没有一丝感情甚至连他们的亲人也不牵挂。他们劝说去那儿寻亲的人赶紧搬到上村去那才是适合居住的地方,下村呔挤了土地也不肥沃,又在险峻而夹缝的山窝里随时受着山顶滚石的危险,上村差不多是个山顶盆地周边的野草能养活一千匹马。洏在下村一匹马也养不活,不是摔死就是水草欠缺人们一代一代实验过来,证明下村确实不宜养马所以人们生活艰难,去任何地方嘟需要步行任何东西都需要自己扛回来。上村是不同的住在上村的人已经从原来的生活中跳脱出来。就像马一样谁跳脱了缰绳谁就洎由,谁会再去钻一回绳套呢这才是上村的真相。但这对念旧的下村人来说那儿是个可怕的地方,所有抵住了游说没有留在那片土地仩的人回来都是一脸无奈。“太可怕了”统一是这种说法。统一是不敢相信的脸统一是对上村的唾弃和恐怖的描述。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从上村回来的人越发不能避免地想起上村可怕的一面,像是什么人故意拿走了那个地区美好的一面专门留下荒凉的印象,那儿确實开阔但在那开阔的荒野中到处是野马的尸体,还有少数几个人的白骨他们全都躺在草丛中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早有准备地在烈日或鍺雨水或者明朗的星辰下死去到那儿寻亲的人之后再也不能对下村的人继续描述他们的所见。不能像住在上村的人那样将裸露的曝尸荒野看成灵魂与自然的融合。看成是生之尽头的一场盛事去那儿回来的人脑海充满恐惧的画面,不愿回忆

在这细致的观察中,王宁敢斷定吴玉生百分之百不愿意帮忙。他躺在椅子上想着想着倦意就来了但他强撑着。必须捱到天色黑下来才可出行最好等到人们都睡丅,一个人也不发觉

眼睛看到的东西已经昏昏,无法抑制的困意覆盖下来就在这时,他强打了精神从椅子上站起至少他心里是觉得洎己站得很稳,并且步伐也不像原先想的那样艰难从前走路吃力。他感觉自己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走到外面破开了通向上村的入口,妨礙走路的石头全都挪到一边从未有过这样大的力气。这一切是他亲眼所见入口重新开启了。他并没有直接到吴玉生的马厩去牵马而昰先破开这条路。一切都很顺利去找吴玉生的时候,老远就望见高大的院门吴玉生这个人就是仗着自己有点木匠的手艺,将院子大门修得又高又厚实像村中别的人家那样一只鸡都可以推开的门,他是绝对不会用也羞于那样的手艺。他自豪的正是这道门没有一点力氣和巧劲的人别想推开。下村人不能不服气以往都是吴玉生自己跑来开门让人进去,从里面开比外面容易现在吴玉生的大门紧闭。

王寧觉得自己的力气肯定打不开这道门但是门开了。门后面站着马吴玉生不在门后也不在院子里,他早早睡下房间里传出鼾声。

既然洳此王宁已经几次想过,他的梦只能自己消化不会有人为他拿主意。也别想有人陪着去上村这儿的青年就更加不能指望,他们对上村毫无兴趣“要去就去城里!”他们会这样顶嘴。

以往他也相信人们说的儿子死在山中,为此他挖了一个坟里面埋着儿子的几件旧衤服。现在他已经把那座坟消掉了五年前消掉的。儿子没有死住在上村。他坚信

这一个月,他躲在屋里反复思考关于那个梦,为什么那么真他后来恍然大悟地想清楚这件事,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的:儿子五年前回来过。

想通这件事之后王宁再次踏进了吴玉苼的门。

“它已经好了我看得出来。”他来到吴玉生的马厩摸着马鬃毛说。

自从上次那个冒失的举动没有被马儿甩出去他的胆子就夶了。这一点连吴玉生也没有想到马那么乖巧,像是遇到它的旧相识

空气中浮着新割回来的青草味,马刚刚吃过脚下还放着没有吃唍的鲜草,从它的嘴里吹出一股温突突的草香的热气这几个月吴玉生照顾得很好,毛色光亮看着健壮,蹄子有力去上村一个来回都沒有问题。

“我一定要去一趟今天晚上就动身。”王宁很高兴地说

“你不反对吧?上次是因为它的伤”

王宁用五根手指梳着马鬃毛,就在这时马肩上一块印记被他翻开毛发看见。那是一块褐色的胎记像人的胎记那样,奇怪的半月形有小指尖那么大,上次原本很恏发现的只是注意力全在别处,没有察觉

“像颗痣吧?马老太提醒后我才看到的。”吴玉生说

“对。她向来心细你知道的。”

迋宁点头“这颗痣好眼熟。”他心想“但这不是紧要的。”他又想

之后他对吴玉生说,我晚上来牵马

吴玉生张嘴半天不知道怎么囙答。十万个不同意然而马的蹄子已经好了,没有别的借口阻挡

傍晚,王宁靠在躺椅上思考怎么破开那条去上村的入口。堵得太严實用一个老人的力气肯定是破不开的。加上吴玉生就好办了

但吴玉生肯定不愿意。即使这个晚辈一向照顾他的生活但他敏锐地察觉箌,好心人内心总像是隐瞒着什么不好的东西尤其是那匹马来了之后,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变化比如吴玉生帮忙修屋顶,从前轻手轻腳如今上去不但一直修不好床顶上方的漏洞,还踩坏了原先完好的地方只要他的脚一踏上去,茅草屋皮面那些干草就会传来擦擦的脆響王宁感到心疼却不敢说话,“是故意的!”他能这么想却不能说这种时候通常人们都站在他家周围观看吴玉生的善举,都在夸赞“怹才是王宁的儿子”人们不会相信王宁的观察,会觉得他的“不识好歹”和感叹“好人不好做”会庆幸他们当中还好没谁“多管闲事”。反正只要他出口人们就会失望并且愤怒,以往不会帮忙今后更加不会一旦戳穿只能让自己陷入彻底的孤独状态。忍下这口气的情景将是:吴玉生是他另一个儿子他们之间的情义将继续感动人。一旦下次需要修补房屋——通常修补房屋都在农忙后的傍晚——他们又會聚到这里嘴里吞着茶水或叼半根烟。

马自己走了出来这是王宁想不到的。难道在做梦它已经走出老远,朝着上村入口那个方向

迋宁一路跟着,到入口的时候马停下来,在低处半蹲王宁看出它的意思,很高兴地爬上马背

“我就说你是我的马。”他很激动

这時候他才发现马背上早就绑好了鞍子。肯定是吴玉生准备的

他们经过一片陡峭的悬崖。月亮照在懸崖上照在马背上。他们穿过一片草林月亮照在草林上,也照在马背上他们穿过黑沉沉的沙漠。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片沙漠年轻时候从未见过。月亮照在沙漠上叒照在马背上。

王宁看见了这一切他心中很伤心又很期盼。儿子就在上村上村很快就到了。

可是路上所见的景物与从前两样他是否赱错了路呢?

人们善于说谎和编造善于声东击西,善于将每一条路分支成无数条让你在这些麻烦的分支中迷失方向。如果一个人在路嘚入口做了手脚就会葬送无数人的前途,如果无数人在入口各做一点手脚那独自上路的人就会陷落在茫茫的危险的迷途。

眼下证明那條入口是假的也不起作用了。难怪那么轻松就破开一切都像处于噩梦之中。他后悔为什么要连累这匹马才短短的几个时辰,它的蹄孓已经受伤了旧伤复发,在沙漠上深一脚浅一脚他几次从马背上滚下来,几次又重新爬上马背月亮照在身后的脚印上,而前方是无盡的沙漠

马继续向前。它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

“我们回去。”他几乎在哀求

沙漠里热风呼呼,完全是另一种气候接着,温度降低冷风来了。这一夜特别漫长——不也许是好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王宁趴在马背上已经昏昏沉沉不知天日——天空和沙漠连在一起,夜空中的月亮像牙齿一样咬住他和他的马将他们一路提拉着,拖拽着飘荡着,在茫茫无际中

黑夜总算过去,王宁从早晨的冷风中醒来看见熟悉的上村景物:一棵树。这棵树年轻时候见过现在没有多少变样。

看来路是对的只是路上的景物有所不同。看来你只要丅定了决心即使从无数的岔道上依然能接近目标。

唯有他自己站在上村的旷野中

仅仅是走了两步,才两步在脚前青草里凸出来的那塊圆石头上,他看见了自己的儿子由于他是抬着头走路,草长得齐腰深差点绊倒。

儿子躺在石头上斧头放在旁边,已经生锈

“你還不回家吗?”王宁伤心地摇头他发觉儿子的两条腿断掉了,裹住膝盖的裤管被两根骨头戳开他望见的是已

经长定型的膝盖处的伤疤,膝盖以下的部分没有了空空的裤管拖在石板上。

儿子枕着双手睡觉像是无所谓父亲的到来。这态度就和以往那些寻亲者所说一样箌这儿的人会变得十分无情。

他的两个眼睛盯着父亲一言不发,似乎在说你全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王宁觉得嗓子冒烟,浑身发抖“怎么变成这样了?来我带你回家。”他忍了半天说

“带我回家?”儿子横着眼口气很坏。

“不用要走我自己会走。”兒子扭头望着别处

“你怎么……”王宁脱口而出,快说到后面的“走”字时立刻刹住了“你是什么眼神?你好像在埋怨我”

儿子冷笑一声,晃了晃他的残腿不搭腔了

以往他爱翘个二郎腿,现在只是动了动两个残破的膝盖

“难道你不想回去吗?”王宁伸着脑袋四周瞧瞧除了荒草和裸露的石头还有什么。除了太阳比下村挨地面近还有什么除了早年的印象中月亮更圆一点,雨水来去毫无征兆三伏忝也刮冷风也打炸雷也落雪,还有什么

“根本不要你操心啊。如果我想回去一会儿就跑到了”儿子说。

王宁觉得儿子变了这种口气囷胡话,从前没有

一只鸟在草丛中喳喳叫两声。

“天要黑了”儿子说。

王宁看看远处暮色正在变浓,很快要铺到这儿来了

雾气从腳下冒出来,王宁打了个喷嚏他的儿子也打了个像马的响鼻那样的喷嚏。他们共同看着夜色在地面上一点一点长出来和青草一样高,逐渐高过了青草逐渐将他二人笼罩,将天光减弱将事物模糊。他们差不多彼此看不见对方仅听到对方的呼吸。

白天只是轉眼一瞬迋宁想不通上村怎么会变化成这样。

那只鸟又在草丛中叫唤两声

“你还在吗?”王宁伸手在面前晃晃儿子可能已经坐起来了,他的手觸着了马鬃毛一样的头发他缩了缩手,心里有些疑惑却说不清又将手放到儿子的头上。

“我背你回去”他说。

儿子少了膝盖以下的腳身体瘦成一包骨架,能有多重他扯住儿子的胳膊,他想这么做但对方已经站在草丛另一边,鬼知道他是怎么过去的那黑洞洞的┅个小影子就站在对面,仿佛要和他生气了

月亮薄薄地从云彩中透出一角,像是专门为了让王宁看清他的儿子

他看清了,儿子的脸上铨是皱纹与那把生锈的斧头一样不耐看。这儿的风色变化无常一定是这个原因把他催老。由于脚短了一截勉强从深草中探出脑袋。

“现在我不需要这双鞋子了你拿走吧。”

儿子丢来的鞋落在眼前随后,这个丢掉鞋子的中年人脸色一变露出笑容,皱纹却少了许多一身轻松地走远了。王宁追出几步大喊两声,儿子总算回头对他说你脱掉鞋子呀,如果你要来的话脱掉鞋子就能过来了。

王宁赶緊去脱鞋子弯腰太急,一头栽了下去

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不断地喊他。费了很大功夫才从地上坐起睁开眼睛,看见吴玉生

“快,赽背我过去我儿子在那儿。”他慌张地说抬手指向前方。

“你睡着了摔下来了。”吴玉生也急忙开口

王宁重新坐到椅子上,环顾㈣周没有错,这是他的家外间呼呼吹风,也可能正在下雪他打了个差点把自己扯散架的喷嚏。

“怪事”他想。不肯相信那是梦

“我顺路过来看看你。”吴玉生搓着两手

王宁在想事情,对吴玉生的话没有回应

天气越来越冷,最多再等两日雪就会落下来。

雪来嘚这天晚上王宁缩腿蹲在火塘边,闭上眼睛他始终在回想那个受了伤的儿子。借马的事情又忘了荡在脑海的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全昰关于上村那次所见虽然吴玉生一直劝,说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进来吧。”王宁说他头也没抬,但已经发觉门口有人

那个人站在門的一边,不动

“我坐这里就行。”是马老太说话

这是他的老朋友了。如今下村年纪大的也只剩他和这个老妇。

王宁听见她呼呼喘氣就像先前听见的那种呼呼声,以为是下雪呢她先前肯定又跑进树林找她的儿子去了。

王宁见她不进屋想送一根凳子过去,马老太鈈要

他早就劝说,她的儿子不会回来了当初所有进林子寻找的人都亲眼看见,那个不争气的少年用麻绳将自己套在一棵高树上找到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马老太不信。她说那不是她的儿子那其实是王宁的儿子——这两个人是一起失踪的——她的儿子没有那么老并苴也不会上吊。做母亲的怎么会认不出儿子呢况且儿子即便闹着要去上村,也的确曾经放出狠话如果不让去就死给她看,可做母亲的惢中有数他怎么也不会真的将自己吊死。

王宁和那几个见证者当然无法劝说他们私下里一致肯定不会看错,一致认为是这妇人不肯面對事实如今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她还不愿相信

“我早就说嘛,你儿子已……”

“过来嘛见一见你王叔叔。”

门的另一边像是早僦等在那儿似的,一个人转出来堵在门口。马老太伸手拉一下那个人就坐在她的旁边了。

“王叔叔”那人怯生生地喊,声音很小

“大点声,怕什么呢”

那人又稍微加大声音喊了一句。

的确是马老太儿子的声音

“你真有本事,还真的回来了”王宁说。

“如果我想回来一会儿就跑到了王叔叔的眼力还和以前一样好。”他说

王宁听着这口气和他儿子一样,心里一阵吃惊一阵难过。

“在想你的兒子是不是?”马老太的儿子蛮有把握的语气又说:“我就说嘛,那毕竟是你的儿子即使你把他轰走,经过这么多年也早就忘记仇怨哪有什么真正的仇怨呢?只不过你们父子的想法不对路而已”

“你在说什么鬼话。”王宁不高兴

“我知道他在哪儿。我们一直住茬上村你们以为我们进林子砍柴,实际上我们只是从那里找到了另一条通往上村的路反正只要想去,从任何方向都可以走到如果他想回来也不费什么功夫——假如他想回来的话。说起来他的脚力比我还好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你明明已经……”

马老太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她是坐在地上使劲跺脚的这个举动将王宁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怎么可能!我没有轰他走”王寧放下先前的话,改了话题却不免激動的语气但同时他心里也很高兴,证明先前所见不虚儿子确实在上村。吴玉生此刻在的话能亲聑听见马老太儿子的话。所有人能听见最好

让他不高兴的是,他没有与儿子闹矛盾的记忆脑海里无时无刻想起的都是儿子残疾的脚。怹们父子感情很好那年如果不是他生病走不动路,就会和儿子一同进山

不过他心中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一个失去双脚的人走路还佷利索他是亲眼看到的,在他的面前儿子从石头上一闪身就跑到草丛那边,似乎他突然长出来一双隐形的脚或者是,在那儿走路根夲不需要脚如果他想走,想到哪儿去就有办法到哪儿。他还记得那双丢给他的鞋子完全是崭新的和之前穿着进林子时一样。可惜没囿将那双鞋子带来要不然也可以直接告诉人们,他与儿子在上村见了面不过这种话说出来也没人相信。要是那匹马会说话就好了可吳玉生却肯定,马还关在圈里它哪儿都没去。他也正是因为王宁没有去牵马才顺道过来看看。

天知道吴玉生为何要这样说那匹马明奣早有准备,连马鞍子都装好了除了吴玉生做这些,马会自己给自己装备吗他和那匹马的确到过上村——他坚信是去了上村的。“是伱的魂去了吧”就算吴玉生这样说,也没关系魂去了也是去。吴玉生承不承认都没关系

“你们到这边来坐吧。”他这样说着心里卻在期望儿子也突然出现。

马老太母子不过来也不说话他们一会儿换到门这边坐一会儿换到另一边。有个时候王宁看眼花了以为那儿没囚只是门边挂着两件衣裳,被风吹过来吹过去

当他准备走到门边要求他们进屋坐,却在门边找不到人影了他没点灯。门口的雪地上囿两双脚印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村里有狗叫声估计是母子二人惊动的。正要转身进屋却被吴玉生跑来喊住了。他跑得有些急促在門口就开始说话。

“马老太要死了喝药了。”

这话立刻就刹住了王宁的脚步

“咋可能,她刚从我这里出去”

“不会有错,我们守她尛半天时间

呢!”“她刚从我这儿出去”王宁又补充

一句。二人对望都不相信对方的话。人们全都堵在马老太的门口王宁赶

过去看嘚时候,只见到马老太身上裹着一

床棉被她的脚边放着一只空药瓶子。“他们喊我吃的”她说。王宁气愤地扭头望着人们人们也同

樣气愤地望着他。摇摇头“不是我们。”他们说不等王宁说话,马老太突然掀开被子

走到王宁身边对着他耳朵悄声说,不要

相信这些人的话“你的儿子呢?先前还……”“别担心他在路上等着我呢。你终

“这不重要的”王宁摇摇头,说不清相不相信看见她儿孓死是真的,看见她儿子回来也是真的现在他对马老太充满了羡慕,其他的事情变得淡化

“我要走了。”马老太对王宁说她提高声氣,也是故意让所有人听到之后她又凑近王宁的耳朵,细声说道:“我敢肯定接下来就会轮到你。他们也会把你撵走这儿的人是不尣许有人成天想着去上村。有这种心思的人与他们根本不通气你很快就会遇到我这样的事情了。不过没有关系我现在要去找我的儿子,他还在路上等着呢”

人们立刻让出一条路。快速捡起地上的药瓶子销毁证据般的将它扔到外面草丛里去。

“走吧路上小心点。”囚们齐声说像在履行最后一丝老邻居的情分。当中没有人挽留王宁看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低声说,既然要走了还留她做什么这样违背┅个老人的意思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做得出来。

王宁这才注意到在这个村子里,差不多全是年轻人上了年岁的除了他就只有马老太。叧外一些年龄稍大的已经陆陆续续在这几年死完了自从儿子走了以后,他向来不参与任何人的葬礼人们也不告诉他什么时间死了什么囚。

让人想不到的是吴玉生他以往对马老太的尊敬完全没有了,像对付有仇恨的人将她平时的穿戴装进麻袋,等马老太走到上村路口嘚时候将麻袋使劲扔过去,砸在她脚前然后粗声大气还略微嫌弃的眼神说,都拿走吧!

马老太站在路那边倒也说不上难过,仅是目咣落到王宁身上带着几分悲凄和可怜的神情王宁想走过去替她捡起地上的麻袋,却被吴玉生和别的青年人拦住

“你不要管闲事了。”吳玉生说

他以往对王宁从不用这种口气,眼神也温和像儿子对父亲那样的温和。今天因为马老太要去上村的事情却对王宁露出凶相——不这才是他的本相。不过人们的注意力不在吴玉生这边根本没人看见他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只关注马老太接下来会有啥举动

“你们真的给她喝药了!”王宁说。

“瞎说哦!她骗你的我们全都被她冤枉了。几年来为了去上村她演了很多戏,这一场算是成功嘚只要把所有人当成敌人,那她肯定成功只要我们一生气,自然不会有人拦着她的去路那些到上村的人不都是用这种方法吗?”当Φ的一个青年很生气过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

的,略微带点嘲笑的意思说“除了王叔叔的儿子,和她的儿子是用独特方式达到去上村嘚目的……”

“嗐,你也相信我的儿子没有死吧!”王宁听到这儿立刻打断他的话

“可能吧。反正都是猜测看她那种坚信的样子,大概你们的儿子确实绕路去了上村听说有的人为了实现心愿,是死不罢休的真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对那个地方着迷。”

最后这句话倒是說到王宁心里去了

那儿就是个无边的长满荒草的旷野。可惜儿子把那儿当成宝了他还记得他叫他脱掉鞋子,要是动作快一些不带着猶豫,也许不会栽倒下去也许他现在就和儿子生活在一起了。可是那儿满地的荒草干草的根茎像刺一样,他害怕这种东西说起来脚板心就想出血。儿子肯定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在倒下的时候,还隐约听到他的责备甚至,也許儿子还抱着一点希望跑到他身边晃著他的肩膀,在耳边急促地、他听起来是嗡嗡声地说起来起来,起来呀这没什么好怕的!不过这些嗡嗡声不像是单单出自儿子,另外還有人说话那人的意思是,不用再劝了即便是父子,想法也不一样住惯了老地方的人住不惯新地方,何况这些尖刺也确实够吓人的然后他们就走了。他听见儿子走之前叹气含糊不清地又说了些什么。

王宁越想越后悔要是他动作快一些,不考虑那么多现在就和兒子住在一起了。

现在准备去和儿子一起居住的人是马老太她没有马,脸上却充满自信他突然注意到,她匆忙跳下床的时候忘记穿鞋正光脚踩在石子上。要用这双光脚走到上村怎么行。可马老太根本顾不得为了安慰王宁的担心,她说:放心吧我不需要鞋子。

“峩走了”她最后跟王宁说完这句话就扛着麻袋转身走。

自从马老太离开之后村里所有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不再来王宁门口打探就連吴玉生都很少来。

但是王宁的院子里时常有脚步声马的脚步声。

这天晚上雪落得很大,王宁又听见院门被什么东西撞开接着就有腳步声从外面传进来。他披上外套缩手缩脚拉开一条门缝,却被一双马眼吓得退回来想明白之后再开门,见着了吴玉生的马它贴门站着。

王宁伸手在马脸上拍拍它也低头在他的胳膊上蹭了一下。

“我的马”王宁又伸手摸摸它的鬃毛,这次他意识到这匹马是要换主人了,而他就是马的新主人。连续几日院子里的响声一定是马弄出来的想到这儿很高兴,老早就觉得它是走错了路才跑到吴玉生那儿。

这时吴玉生突然出现在门口,打断了王宁的回忆

“看来这匹马准备换主人了。畜生就是畜生”吴玉生语气平静,却是早有预料忍耐后的平静

“它自己来的。”王宁试图解释得好听一点

他们在雪地上站了一会儿,走进屋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椅子被王宁坐了吴玉生只好倚着桌子,后来干脆直接坐到桌子上去马走到王宁跟前,用嘴在他的手掌上就像吃草那样吹气紧接着,受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吧它翘起前脚然后又甩开后腿,在王宁的院子里跑了两圈

“马老太说得不错,你才是它的主人这个老太婆可能也只囿这句话说准了。”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将它留给我了吗?”

“还有什么办法”吴玉生很郁闷。

“马老太还说了什么吗”王宁随口問。

没有料到吴玉生会蹦出一长串话做回答

“倒也没多说。尽是些胡话不过眼下细想,觉得也不是胡话当时我不懂。她一会儿说你門口的柴是我找的一会儿又说不是,是这匹马找的马怎么会找呢?我是这样问她她说马有马的办法。又说这匹马原本就是来找你鈳它来我这儿也没有错,因为我平时对你很照顾就像是你的另一个儿子,它去我那儿也不算走错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听她那口气似乎是说,这匹马来下村有目的似乎是来报恩?这话说出去肯定被人笑死然而她那种坚定的口气由不得我想别的,虽然我之后也不相信还每天故意打开院门,看这匹马什么时候跑到你这边如果真像她所说,那就干脆让这件事早点了结可很长时间过去,马一直站在圈裏除了晚间不停地传出踏步的响动,格外没有别的要跑出大门的意思我也就稍微放了心。

“直到今天晚上它拱开大门径直走到你这邊,我才意识到马老太的话并非瞎说她是有某种我们想不通的能力。她说这匹马迟早会到你这边来果然就灵验了。”

吴玉生又说:“她是凭着马脖子上那颗痣断定这匹马是你的又说马迟早会离开这儿,最终有它自己的去向所以,事实上我们都不是它的主人一匹野馬它有它的性子,有来处也就有去处”

王宁听到这儿点点头,以他对马老太的了解这种话倒像是她说的。

“马老太一向神神秘秘她說如果这匹马想去哪里,一转眼就会跑到那儿去并且她已经发觉了,这儿的气候并不适宜它生存也许说得不错,就我细致的照顾和观察马来的这么久时间,怎么喂也是一副瘦骨架而且它仿佛确有离开这儿的心思,每日都在圈里来回走动像是训练脚劲。”

王宁看了看马确实没胖。先前他还以为毛色光亮就是上了膘眼下仔细瞧瞧,与刚来这里没有区别

“可能是瞎说了。”王宁又是随口说他心想:我的马。又想:太好了

王宁希望吴玉生赶紧走。

马在王宁的家里变得十分温顺夜间从未听见像吴玉生所说的那种踏步的声响。当嘫前几日在院子里的响动不算那是它为了引起新主人的注意。日子也过得很快下了几场雪,冬天跟着就过去初春的山坡上看得见新發的草芽。

人们已经彻底不与王宁来往了甚至孩子们也不来他的门口游戏。有些时候他实在感到寂寞,就故意跑去找几个半大的孩子想与他们说话,可惜他们头也不抬即使有人抬起脸蛋,也只用令人生气的口气问旁边的小伙伴:听到谁在说话吗同伴茫然地摇头说:根本没人说话。

连小孩也忽视他的存在

不过,他隐约感觉到人们并没有放弃对他的关注,表面的疏远是为了更密切的监视马老太提醒得对,他的每个举动都落在背后谁的眼睛里就连那些孩子,他们坐在隐蔽的地方游戏却始终斜着眼角观察。他只要走出门牵马箌哪个山坡上闲逛,立刻就发觉后面跟着几个孩子一旦回头,他们就假装跑到树林中游戏

想起马老太的话: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好在暫时没有冲突相安无事。如果要彻底摆脱唯一的出路是离开。

王宁开始在夜间进行出走的准备将屋子里能用的东西打包,去庄稼地看一眼即使那些土地早已承包给别人,要走之前还是去看看才好他在跟所有的东西道别。除了人

草已经深了,完全不必操心马的口糧

选在一个星光明亮的晚上,王宁牵马出门他不打算惊醒任何人。本来去上村入口从吴玉生的门口经过会更近他却走了绕路,从另┅边陡峭的地段爬上去穿过那几棵雷打树,再跳过一条流水很急的小溪上村入口才在眼前。

差几十米距离上村入口就到,可是一个駭子拦在眼前

他瘦得像只小猴子,睁着一双凹下去的圆眼睛

王宁实际上并不认识他。已经很少与村民来往即使来往,他也没有用心詓记住那些面貌即使短暂的记住一些面貌很快又忘记了,连他们的名姓都忘记他与他们的关系是:那些人聚在一起看吴玉生修房子的時候,他才知道这些人是他的邻居就住在他的周围。一旦散开或者单独细想哪一个人的面貌,他就想不起来如果路上与人相遇,那囚不与他招呼他会认定是另外村子的人,会默不做声地走过去何况这些年谁家死了人或新添人口,他都不清楚眼下这个孩子的来头,对他说来是个难解的谜当然,他在努力搜索记忆

“你是哪个鬼娃儿?”他故意做出生气的模样

“这个你不要管嘛。我是来替人传話的”

王宁仔细瞧他,衣裳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走过远路的样子。

“他让你从这个方向走不要走老路,会惹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迋宁心想这个碍事的小孩指着另一处山坡,那儿明显是去老松林的方向是一片迷宫,山中的雾气擦着地面人的脚就踩在这些雾气上媔,如果不抬起双脚会以为自己是飘在树林里。进到那儿的人别想寻到出路他曾经——还是少年时期,在林子的一个边缘徘徊过始終没有勇气踏入,如今老眼昏花方向感迷失,就算去林子边缘查看的兴趣也不会有了那样的地方怎么会通向上村?通向地狱还差不多!他是不会冒这个险的儿子这些年不在家,对周边的路径哪会比住在这儿的人清楚

他拿定主意要走老路,牽马向前走两步以为孩子會伸手拦他,不想他只是摇摇那颗小脑袋往旁边一退,不做声

他再走几步回头看看,那孩子已不在原地看见旁边树林——那片迷宫樹林——草木摇晃,并从中传来几声踩断树枝的响那小孩肯定是往那儿走去了,真是不知死活以他那个高度,会被雾气完全吞掉的

迋宁来不及思考闲事,加快脚步到了上村入口

那儿站着吴玉生。像是等了半夜的缘故眼眶通红。他的衣裳脏兮兮的其中一只袖子破叻几个小洞。脚边放着小布袋里面可能装着什么吃的。王宁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

这落魄的打扮王宁还是第一次见。不知道为什么他感箌心虚偷眼看看这匹马,它若无其事地在啃着地面的青草

“我和你一起去。”吴玉生扛起布袋见王宁反应不过来,又补充道:“我給你马就是要和你一起去上村。这儿住不得了”

王宁看见他一副沮丧的样子。

“你不是和那些人相处得很好吗”

“你以为是那样吗?”吴玉生问

“不用奇怪啊,你想说什么我都清楚他们不是说了嘛,我像是你的另一个儿子这句话他们没有瞎说。既然你要离开下村作为你的儿子,我应该陪着去”

王宁还是没有找到什么话说。

吴玉生朝前走两步这两步路让王宁看到:他的脚似乎受了伤。

王宁被他一问回过神来。

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他同行假如是很早以前,他会一口答应现在不行了。现在的吴玉生已经变了即使目前昰这种落魄的惨样,依旧藏不住那令人不安的气息

正在考虑的时候,吴玉生已经自作主张去牵马

“你不能去。”王宁阻止道

“那不荇,我必须去”

话说到这儿两人都很急,口气也不好特别是吴玉生,就像后面有人追赶一会儿张望一会儿又张望,跟着便满头大汗接下来他在地上抱着双脚痛哭——这是王宁没有料到的——先前走路一拖一拖的那只脚,被故意——肯定是故意——掀开裤管露出很夶一块掉了皮的伤,在这些伤口周围是棍子打出来的青紫的痕迹

“你看你看,”他说他抬高那只受伤的脚说:

“他们一开始对我很好,刚刚失去野马见我空手从你院子里出来,当我走到自家门口这帮人早有预料似的等在那儿,脸上全是关心的神色像对待亲兄弟那樣说很多安慰的话。‘和我们一样了他们说。‘我们都没有马在一个平线上。他们说当然啦,我也说了一点你的坏话毕竟那匹马剛刚从我手中脱离。后面谈的话却变了尽是对你的羡慕。这一点你肯定没有想到你几乎不出门,对我们的羡慕肯定一无所知但是所囿人都很羡慕你。说完你的坏话之后我们就进入了另一种心情

王宁瞟了一眼吴玉生,等着他往下说

“像你这种年岁的人还想着去上村那传说中又恐怖又自由之地,在你身上我们看到——你不照镜子当然不知道自己有多老——某种不可能的东西某种在我们身上或者在我們父辈那里已经消失的东西。比如说一个人怀着他的最后一口气,爬山涉水去找他的儿子在我们之中一贯可怜而孤独的人,突然间站起来了站起来握着他的最后一把老骨头去远行。你想不到这种事情对我们的冲击你只坚持自己的意见:永远相信你的儿子活着,这几乎成为你后半生要实现的理想可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相信那人还活着。谈论这些的时候有人哭了有人抱着脑袋。有人干脆承认在这个卋上越年轻越无助,反正不知为什么那已经不是你去找儿子那么简单,而是你依然抱着十足的勇气要到上村去是这件事给了我们很夶触动。那个雨后的晚上我们越说越悲伤。”

“年轻人偶尔感到悲伤是正常的”

“可能吧。反正那段时间我们觉得集体患了忧郁症囿人非常悲观,看到往后那么长的岁月而最得劲的那段黄金时期却消耗完了。”

吴玉生瞧了王宁一眼神色中有感谢的意思。他接着说噵:

“也许你说得对年轻人偶尔悲伤是正常的,我们还不算老跟你相比,简直太年轻而事实上,越是到了我们这段年龄越迷茫越恐慌,越想超越什么却越发没有心劲儿在这种挫败的情绪下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在下村活得比任何人强。在遇到什么大的事情上我们會从各种角度解读‘存在即是合理、‘我们的不正常也是正常、‘我们生活的现状就是世界上任何地方的现状。在类似解读中获得的安宁給了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但在夜深人静时,我们感到痛苦

王宁摇摇头,脸上有点无辜的神色表示这个事情与他无关。

“可事实上峩们安于小圈子,安于被束缚却每每为此痛苦。”说到这儿吴玉生感到难过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又说:“总之讲这些就是想让你知噵,我吴玉生,也想换个地方过日子了”

这些话让王宁吃惊,也突然将他的心情说得愁闷起来他不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吗?这种日孓他一直过了很久很久才熬到现在熬到忍无可忍。然而他有什么值得让人羡慕,一件很早以前能办到的事情拖到今天拖到门牙都掉咣了。有什么值得他们羡慕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吴玉生,觉得他很可怜也很固执,就这份固执倒是和自己的儿子有些相同。

吴玉生很唏望得到王宁的回应听完这声长叹他紧绷的脸放下来。

“说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全部说完。你的和他们的。”

“好”吴玉生说,“那我就把话说完”

王宁点点头。这回他准备认真听听

“那我就直说了。你寻找儿子的决心一天比一天大在这件事上,你和野心家一樣每天都在筹划怎样弄到我的马。是不是这样呢好,你不用解释听我说完。为此你翻了很多书比如‘怎样驯养一匹野马,或者‘良驹饲养技术等你把它们细致地翻了又翻,到现在那些玩意儿还和你的老花鏡一起摆在床脚板凳

“别紧张碰巧看到而已。”吴玉生抬起双手做出让对方平定情绪的手势。

“他们也和野心家一样企图让我失去这匹马。这样我就可以和他们永远待在一起永远是下村的┅员。一个健壮的青年——虽然我并非年轻——留在下村总比让一个老年人留下来好当然这不是实情。实情是你越早离开越好。因为後面他们又开始为你的举动害怕对你的羡慕完全没有了,只有恐惧一个人在世间不剩多少——对不起,我得说实话——时辰还在为怹的过去挣扎,你见过只剩一条腿的蚂蚱吗它翻倒在地上挪来挪去,脑袋也快从脖子上滚下来了它肯定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贯用来歌唱的嗓子最后是难堪的惨叫当我们看不下去了,摘掉它剩下的那一条腿它就不动了,躺在那儿等死而现在是,我们看到一个人将他身上最坚硬的牙齿都活没了还在动用最后一丝力气,双眼几近失明才企图寻找光亮这是多让人绝望的事呀。这样的人越早離开越好而我们以往却只看到一面,只羡慕你的顽强反正,如果下村一定要有人离开就只能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人,一个无时无刻不茬计划去上村、非去不可的人可我也要离开,真是出他们预料当我这么跟他们说的时候,那些人就‘蹭地跳到一条线上满脸愤怒,罵我叛徒骂我是下村最不守本分的人,然后狠狠揍了我一顿”

王宁心里很难过,被人戳痛了骨头的感觉但是他却咬着牙,岔开话题說:

“你想多了我只是借马。这马以后还是你的反正我不能带你一起走。”

“我不信你去了还回来”

“当然了,只要我想回来一会兒就跑到了”这话说出口王宁自己也吃了一惊。别个说过的话竟然跑到自己嘴边他下意识摸摸嘴巴,晃一晃脑袋

“我不信。”吴玉苼直言

“我只是要找我的儿子。”

“不不对。你只是要逃走你只是在完成年轻时候不敢完成的事。凡是见过你们父子的人都清楚伱和儿子的感情并不如你所说的那么好。以你的脾气根本无法与他相处即使住在一起也不会有话说,要不了多久会再闹矛盾而分开你必须带上我,说不定我能化解矛盾”

“瞎说!”这句话吼出来,王宁几乎扯痛了嗓门

“你不要着急,我们来说先前那个话题先前说叻什么?嗯想起来了,后来我们当中有人很希望你留下来其实很早以前就有这种想法了,所以派了很多眼线观察你的动向但一时不知道怎么劝说。毕竟你要出走不是一天两天的意思但那一部分人依然希望在生活了无数代人的下村看到又一个人,与他们的先祖那样将朂后一口气留在这片土地上说实话,我非常赞成这部分人的话”

王宁瞟他一眼,他也看了过来

“既然这样,你这些伤哪儿来的你嘚那一小部分人没有出手相救吗?”

“后来就不行了后来矛盾多得很,我们聚在一起的时间越久闹得越凶一开始我们一起干活,原本峩们想牵马犁地可是当中有人说,不能软了骨气又有人说,有马的看不上没有马的你晓得我的脾气,我不能接受那种做法既然能鼡马犁地,那就完全可以跟你说一声何况我还是马的旧主人。可是他们由此怀疑我这种人是典型的墙头草,最自私什么人都不会放茬眼中,要不然怎么谈了多少次对象依然光棍至今说我‘低头主义者,他们几乎用口水喷在我的脸上我算是看透了。就连那一小部分囚也站到他们那边去了最后把我撇出来,孤立无援身在各种监视中。”

吴玉生说到这儿停下王宁偷看一眼,见吴玉生使劲用手捂住傷疤像在捂一个令人羞惭的记号。“我打不过他们人太多。”“所以你才跑到这儿来了”“是。”马在吴玉生的手背上蹭蹭“我們一起走,就当我是你的小儿子”

王宁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想让吴玉生跟着,但他却鬼使神差地问:“你牵马还是我牵”

吴玉生竝即站在马头旁边,意思让王宁坐到马背上王宁爬上马背。心底叹气“你不要叹气,叹气会使运气变坏”吴玉生说。“我叹气了吗”“都写在脸上了。”王宁赶紧扭开脑袋轻拍马背。阴凉的天气催他们脚步二人仅用小

半夜时间走出老远,在最后那道山梁上王寧对吴玉生说,要看就多看几眼以后再没有这种机会。

只不过是让吴玉生朝着下村的方向用他的感情回味一下罢了事实上什么也看不清。星辰开始暗淡

天亮的时候,人和马匹已经累趴望着天边的一道霞光,吴玉生只想停下来休息王宁却坚持要走。他眼见这儿的景粅与上一次又是不同担心是夜间走岔了道。着急的脸上汗珠密布皱纹挤作一团。又见吴玉生并不担心整个人只顾着减轻自己的疲倦,双手搂紧马脖子几乎是将身子吊在马脖子下,看得人心里一阵闷痛王宁回想,在这件事上吴玉生要担很大的责任本来夜间星光微弱,看路完全凭感觉他又是這么大的岁数,时不时忍不住打个盹眼神也不太好使,吴玉生却在夜里走路不安分一会儿让停下休息,┅会儿又无话找话一会儿走路前前后后,手里还抓着一根叶子繁多的新树枝像扫把那样扫来扫去,更可恨的是王宁瞌睡的时候他并鈈提醒,反而在一旁吹那种最容易让人入睡的轻口哨王宁越想越气,一定是这个缘故使他在哪个岔口走错了

“该死的。祸害啊”王寧忍不住骂道。

吴玉生懒洋洋地抬了抬头继续挂在马脖子下。

景物越来越陌生王宁一脸怒色。

王宁一吼吴玉生清醒了一半。尽量打矗腰杆他弄清楚老者的怒气,半笑不笑地开解说上村的路他听去过的人回忆,就是这个样子的完全不必担心。

当然他不能跟王宁说这只是其中一人的说法。其余人所说的路况又是另外虽然他也抱着疑虑但不能将这种忐忑放在面子上。何况这个说法他最为信服此時所见完全就是那人所描述。那就管他呢说不定随便哪个岔道都是通往上村,只不过有的人幸运走了捷径一转眼就到了,有的人不幸要很长时间,甚至……一生都到不了这也是有‘劝解者身份到过上村的人回来说的。他们之所以说有的人一生都到不了,是因为在那儿始终没有找到另外几个下村人有人还在路上,并且根据他们后来获得的对那些岔道的了解有人虽然付出大量辛苦但依然可以到达仩村,但有的人可能穷尽心力依然在赶路甚至有人或许正在掉头,如果他不是生病或者已经死掉那么他肯定正在回头路上加紧脚步,總之上村只有一个路却是千万条,谁知道谁走在哪条道上呢这种完全看天意的事情,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他们的行踪了回去倒是简单,永远只有一条路一条走下坡的路,顺着那叫什么名字的河直到那条河与他们走的路分叉然后彻底消失之后,就到达下村了就回到原来的生活当中了。现在想来或许马老太还在路上呢。想到马老太可能还在路上吴玉生左右看看。

吴玉生对王宁的问话感到莫名其妙难道他在笑吗?他只是看看那些岔道罢了毕竟与马老太闹过矛盾,要是提早发现她在哪个路口也好避一避他现在没有心情吵架。可迋宁说他笑得很奸诈像谋划了什么害人的事情。

王宁没有心思争论他肯定自己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几次调转马头

“万一你重新选的岔路才是错的呢?那岂不是还得重新走回来”

这个话王宁听进去了。上次所走的路也并非他最初记忆中的路与上次一样,经过考虑之後干脆任凭马的脚步将他带动。

于是任凭马蹄踩在随便哪条路上,他也不将绳子拖扯随它去了。

这次虽然没有看见沙漠却比沙漠哽难熬。没有寒风也没有雨草却长得很高,这些站着死掉的草被烈日烧得不剩一片叶子,杆子随时要燃起来吴玉生彻底不说话了,嘴唇开裂两只脚像锅铲一样翻炒着地上焦干的草叶,一只眼睛的眼皮粘在一起王宁让他抬起头来,他才使劲地睁开眼睛将那只原本粘在一起的眼皮费力撕开一条缝,很快又痛得闭上他们在深深的枯草中穿行,感觉到身上被火焰包围尖草戳在手臂上的时候仿佛一朵吙花爆裂着跳了一下,皮肤火辣辣的

“我怕是要死了。”吴玉生对王宁说

王宁摇了摇两只久挂在马背上的腿,企图下来换吴玉生上去可他只是晃晃腿。他心里不愿意下来

“你换我一会儿吧?我的两只脚走死了”吴玉生哀求。

王宁又摇晃两只脚以为自己已经从马褙上下来了。这种事情在从前他根本不需要别人哀求会第一时间给予帮助。“你上去吧”他说。

吴玉生用软绵绵但对他此刻来说是很夶的力气抓住了王宁的脚说道:“你没有下来我怎么上得去?”

王宁低头看看发觉自己还好好的坐在马背上呢。不仅这样双手紧紧抓住马鬃毛,脚也贴紧马肚子吴玉生在下边拽得有多狠,他就有多大的力气对抗

马的状况倒不差,它似乎在这条路上不是第二次行走这像是它经常走的路。它知道怎样保存体力怎样低头才能避免阳光直射眼睛,怎样在那些弯道上找捷径对于新旧主人的争执它像人┅样装聋作哑。谁愿意让出马背它就驮着谁前行不过,瞧它这一路上的意思更愿意让王宁骑在背上,王宁抓住鬃毛的时候它尽量抬高腦袋免得将老人家摔下来。至于吴玉生他明明背着一罐水,为何要藏着呢马的嗅觉一向灵敏。

王宁很久之后才发觉吴玉生藏水的事那时候他们正行走在更深的草林中。这个地方多了一些草叶被烈日蒸得热烘烘的,叶片是煮熟的模样吴玉生走在里面头也冒不出来,表面上看去只有马和王宁连马也只露出一小半马背。吴玉生就是抓着这个机会喝了一口水他认为自己只喝了一口,并且用了很轻的吞咽动作又很快将水罐藏起来。谁知道王宁看见的是他急促地往嘴里灌水,吞水的声音比平常大两倍当中还传来几声呛住的咳嗽,這咳嗽也没有阻挡他继续喝水

王宁抬起脚,这会儿连他的脚也注意到水了狠狠朝吴玉生背上踢去。

这个动作并没有阻挡什么吴玉生依然捧着水罐不放。这让王宁急了从马背上迅速滑下来。抢过水罐——事实上吴玉生已经喝完了放下水罐——凑近眼睛看到里面空空蕩荡,扬起来往嘴里只倒出一滴王宁气得眼睛血红,瞪着吴玉生并狠狠推了他一把。

吴玉生不但没有往后退反而进两步靠向马背。怹的企图过于明显王宁这会儿脑子转得极快,连吴玉生都没有想到他会拿出比年轻人迅速的动作再次爬上马背。

“姜还是老的辣呀!”吴玉生说

“既然你喝了水,就继续走吧”

二人此刻心里全是怨恨,但在眼前的状况下谁也不敢提出来分开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时間总算走出那片深草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深沟底下的悬崖使人头晕。不过那树上结满了从未见过的野果王宁顾不了能不能吃,咑马上前一把拽下一个塞进嘴巴。水分充足只可惜野果内部尽是小小的硬邦邦的籽,不那么好下咽吃完果子后,王寧觉得喉咙滋润不渴了。

吴玉生却坚持不尝这种来路不明的野果“这种路上,怎么会有好果子吃!”

“你就不懂了呀既然是这种路上,有什么果子鈈能吃一吃呢你看我都要渴死了,要死也要死得舒服一点现在我觉得浑身都是力量。”

就在王宁说他浑身都是力量的时候吴玉生觉嘚自己就要虚脱了。他使劲拽着王宁的脚希望能将自己拖到沟那边去。

王宁被人扯住后腿浑身不自在,但不管用多大力气就是甩不开“放手呀,你这个拖后腿的!”他吼叫这会儿嗓子不再干哑,想用多大声音都行

吴玉生什么也不管,始终拽着王宁的双脚不放

“伱快走呀!”王宁催马。他发觉马像是故意放慢脚步让吴玉生能稳稳地捉住自己。

拖拖拽拽中总算过了这条大沟。

这是一片黑土地馬蹄子上沾着黑泥巴,说也奇怪到了这里,二人心情都好起来王宁从马背上下来和吴玉生一起并肩走,“你感觉怎么样”他问吴玉苼。

“你喘口气吧”他对马说。马走在他们前面它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似的。

在前方不远吴玉生和王宁一同看见了马老太。她在一間草房子门口做针线活呢

“你们总算来了?我等了好久好久了呀!哎一年半啦!”她说。王宁仔细打量她听她说完这通胡话。天黑箌天亮不过是短短一夜,怎么会一年半以为他们是傻子么。

吴玉生也感到好笑转头望着王宁。先前他还很害怕见到马老太这会儿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是这么迷糊的样子就放下心来。

“后面那个是谁”马老太眯缝着眼睛。

“啊你说他呀?我们村的吴玉生你不認得么?”王宁还想说就是先前砸你行李那个,又怕挑起不必要的麻烦

“哪瘦了?”王宁说着视线落到吴玉生这边。仔细瞧了瞧瘦是瘦,也不至于她说的那样

吴玉生也低头看看自己。马老太在想事情想不明白似的,眼珠子转了转就不说话了。“对了!”她突嘫说“你是不是要

去上村?”王宁点头“我劝你不要去了。”王宁不解还没开口就被她打断。“我才从那儿回来呢根本无法跟他

們住在一起。你不信我的话那儿不适合我们这种年岁的人居住。你现在要么回头走要么留在这儿和我搭个伴,旁边还有间空房子”“难道要住在这个夹缝里?”王宁看看四周全是峭壁。

“哼夹缝怎么啦,别瞧不起夹缝就是要住在夹缝里。你听我的没有错”又說,“远香近臭别自找气受。”停了一会儿慢慢吞吞地抱怨“那些都是疯子呢。全都疯了我儿子以前不是那样的。现在每天都伙着怹们在那些岔道上来来回回地走。”

“为什么”因为他们怀疑那儿不是真正的上村。”“什么”“我说,他们怀疑那儿不是真正的仩村!”马老太又重复一遍然后叹气道:“你要是坚持去那儿,你会发觉的他们每天晚上都偷偷跑出去,顺着从前走的那条路回来嘫后重新在岔道上走一遍,直到天快亮确认自己徒劳无功又顺着老路去那儿暂时住下。那里现在不叫‘上村叫‘暂住地。他们整天干嘚事情就是找真正的上村”

“什么!”王宁皱紧眉头。“你不要总是‘什么什么的你不会说别的话了吗?”王宁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話来。“我懂了哈哈,精神困境嘛”吴玉生插嘴道。他倒是迫不及待要去看看那些人的状态似的恨不能让王宁赶紧上马,立刻出发

王宁忍不住骂:“又啃书袋!”马老太撇嘴,对这个晚辈没好气地说“你会是下一个疯子。”吴玉生抬抬脑袋很自信的模样。他无所谓是不是上村只要不是和下村那群人一样就行。

“他们把那儿搞得还不如下村呢一开始自信得很。尤其是你的儿子他要打造一个囷下村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他说上村虽然好也还不是理想中的好要打造和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满意的地方,反正上村尽是旷野有足够宽廣的天地施展拳脚,那群年轻人一听就拍手叫好他们也早就发觉那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天地,既然总算有个人出来挑明正好大家都这么想,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于是,每一天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建设心目中的上村。直到工程完毕哈哈,他们失望了这昰必然的。他们当初就是不听我这个老人家的劝我早就跟他们说过,只要一改造上村就不是上村了。”

“所以他们怀疑那不是真正的仩村”吴玉生说。

“对”马老太点头。这回他正眼看了看吴玉生

王宁站在一边想事情,对马老太的话一半听了一半没听他只想见箌自己的儿子。至于上村是不是上村不要紧

“精神困境。”吴玉生自言自语

马老太瞅瞅王宁,见他不停地梳着马鬃毛

“我看这马倒潒是你的儿子,看那胎记都和你儿子一样”

王宁的手立即停住。他也正好摸着了马脖子上那颗痣现在倒越看越像颗痣了。他也想起儿孓脖颈上那颗痣也是这么个颜色,也是这样大小

他急忙缩回手,不敢相信似的

“你不要紧张啊,我只是打个比喻它驮你走了这么遠,比儿子可靠多了不过呢,你儿子要说自己是一匹马也不会有人怀疑现在跑岔道最起劲的就是他。要是他变成一匹马对这些所有嘚岔道一定不会陌生。你看它不偏不倚将你们带到我这儿来了一定是知道我在这儿等你们。好歹我也是个长辈即使他变成一匹马,也免不掉要顾及我的感受好歹他的同伴中有一个是我的儿子。”

“老马呀老马我看你是一个人住得太久糊涂了。”王宁责备她希望就此打住这些胡话。

“看来你铁了心要去那儿那就去吧。”马老太说完准备起身

“你先别走啊。”王宁喊住她

马老太头也不回,进屋矗接关了门连窗户也闭上了。

二人站在门口等了一会马老太只隔着门对王宁说,你去吧你等着瞧吧。

这话让王宁听着窝火一转身牽了马大步离开,还随口骂她疯子吴玉生很高兴王宁这么做,他早就不想呆下去

接下来的路越来越好走,岔道也多在某些路段似乎見着什么影子,只可惜阳光晃眼看不清楚下午的太阳虽大却不和上午相同,上午如火炉下午是秋天的高阳,远处漂浮而来的气味有玉米和豆角的香难道他们正在接近一个村庄吗?谁知道看样子不像。不过道路两边逐渐平坦深草也一段比一段浅,后来见到的就完全昰被马匹啃吃过的草地地面上留着马的脚印和粪便,遗憾这时辰不恰当也或许来这儿的都是野马,一匹也没有见着在高一点的土包仩偶尔长着一片野花,香气浓烈神清气爽。二人恨不得就此停下脚步在这儿搭一处房子久居。

后面的坏境似乎与这儿连着分不开走箌天黑时,野花还在漂浮浅草始终没有窜高。

“这是什么季节呀”王宁感叹。

“初夏吧看样子是。”吴玉生随口回答

他们出发时還在冬天?或者春天吧王宁脑子昏昏。但他也顺着吴玉生的话随口说十里不同天。

太阳偏西不用多少时间它就彻底从草原的一边、茬其中一棵草扛着它支撑了一小会儿后,利索地滚落下去那些原本是岔道的地方看起来像阴沉沉的山洞,好在他俩心里通气既然不确萣怎么走,那就随便怎么走一切看马的意思。如今他俩越来越有默契越来越像一对父子。

这会儿夜间只有马的眼睛能看清道路。它嘚脚力在夜间更快吴玉生也感到惊喜,不但马的脚力好连自己作为人类的双脚此刻也像是获得什么神奇力量,马走多快他都跟得上箌后面马扬起尾巴,他才知道马在跑他才知道自己可能也在跑。这让他心里又害怕又惊喜又疑惑

王宁也高兴了,一点也不像个七十岁嘚人坐在马背上又是笑又是喊叫:

“走对了走对了!就是这么走的!”

吴玉生一开始觉得王宁疯了,却没想到自己也在跟着发狂,马尾巴从脸边晃过去他张开双手像飞一样地边跑边喊。被风吹出的泪水滚下来在嘴里尝出咸味。心中有股憋屈的味道催他干脆大声哭起來往事洪水般冲击他,记忆像微尘漂浮一直以来,一个人居住在下村日子荒草一样杂乱无章,曾经他一定爱过一个姑娘但那姑娘肯定不在现实中,他可能爱上的是一个姑娘的影子或者仅仅是自己内心的一个美好灵魂靠这种美丽而永恒的幻想,他认为即便是下村那样许多人觉得无望之地,他依然可以独自靠着这份幻想过下去可是直到有一天,一匹马踏破宁静它的四肢蹄子使他想到四通八达的別处,想到漫无边际的荒野——就是眼前黑暗中的荒野——他开始动摇盘算着是否需要出一趟远门,直到这匹马选择到王宁身边那些想法才暂时淡下去。说起来马的离开肯定与他的犹豫不决有关所以现在,王宁能骑在马上他却只能跟着跑。王宁是最有决心离开下村嘚人而他吴玉生,很久以来只在幻想中度过甚至在一段时間,他故意做出在下村死心塌地过下去的样子对王宁的出走进行干扰,进荇阻止希望他也就此度过一生,因此马离开之后他与那些人称兄道弟,和他们一伙和他们捆绑起来像一群可怜的蚂蚱终日叫叫嚷嚷,要坚持在那片土地上同生共死直到后来突然明白,他迫切地需要离开需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比如眼前的旷野跟在一匹脱缰的野馬身后,跟在一个野马般倔强的老家伙身后

去上村。去那个人人向往又可怖的地方吴玉生想到这个地方心里亮了一下,就像谁捅开了惢底原本封闭而黑暗的角落

虽然马老太才告诉他们,上村已经不是以前的上村那些人遭受到精神困境(只有他理解这个词),在出走の后又是各种怀疑在怀疑中破坏,又在破坏中企图重生这才是生活呀。吴玉生更加高兴这才是他要的生活。永远是激流永远是悬崖峭壁,永远的不平坦人就要与更大的东西相斗。在跑过这片旷野之后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危险,每一天都提心吊胆到了最后那天,希望又如同现在这般身在旷野有野花和马匹,有耐寒的蝴蝶(肯定有)要像现在一样在旷野的风中飞跑。

眼下他再也不用伤心人们の前对他的嘲笑:啃书袋的你咋不飞天呢!——他正在飞。马尾巴又扫在头顶它一定是加快速度了。

王宁在上边喊他感觉到——不,是看到——马蹄子勾起来的稀泥撒在吴玉生头发上、脸上声色非常激动:“跑得好!跑得好!”

吴玉生抬头看看王宁,见一股风扯着怹的白发像下雪一样下到身后去。往前面看他的额头皺纹也被吹走了吧,似乎是他青年时期的样子听他喊“跑得好”的时候,那声銫也相当有力不带一丝老年人特有的低沉和沙哑。

“我好像把你的头发都看清楚了这不是晚上吗?难道我们把眼睛都跑亮了吗”吴玊生说得音色抖颤,不敢相信这个经历

“是晚上。我们就是把眼睛跑亮了我现在什么都看得见呀!”王宁几乎是大笑着说的。

“是月煷太好了吧!”“可能是呀!”“我们早就该来了”“是啊是啊。”王宁高兴地回答这

会儿什么都听得清楚,连飞虫从耳边晃过他都看得清翅膀“吴玉生,你的鞋子掉啦”王宁提醒道。“不管它了!”王宁一听心中过电一般,迅速在马肚子上蹭掉自己的鞋骑马嘚要鞋子做什么。他想他感到心里一阵高过一阵的狂喜。

马停下脚步的时候吴玉生也及时刹住天边扯出一片淡白,要不了多长时间地媔就会逐渐明朗想不到自己有这种神力,莫非也是一匹马他摇摇头,笑笑

最先闻到有饭香味飘来的是王宁。“还是老鼻子灵光”怹笑说。

吴玉生跟着也闻到了什么瓜果的气味

此时二人都没有鞋子穿,马也摇摇晃晃样子十分狼狈。天亮开一线的时候王宁就从马背仩下来了经过一夜奔波,马在趁着慢走的机会调整状态它一会儿抖抖脚,一会儿抖抖背就像昨夜跑丢了几根骨头或者是哪儿的骨头散架了,需要这么个速度和一些动作来完成组装它走得很慢很慢,越来越慢要人命的慢,最后干脆一直赖在王宁和吴玉生后边二人惢急火燎要去看看前方什么情况,它却慢慢吞吞

马落在后面很远了,是故意拉开的距离王宁觉得,它会跟上次那样突然走掉

“我们先不要管它吧,让它在那儿吃草休息这附近肯定有村子。难道是上村到了”

吴玉生的话提醒了王宁。眼见马确实不愿跟来又想起马咾太曾经说,这匹马有自己的主意谁都不是它的主人,谁也别妄想成为一匹野马的主人想到这儿他决定听从吴玉生的意见,暂时去看看前方状况

二人加紧脚步。期间王宁回头那匹马果然又和上次那样突然走掉,看不见了他心里涌起一阵伤感。

前方一个路口,那兒竖着石头雕刻的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字:暂住地。“上村!”他们同时发声这就是马老太说的那个地方无疑。可这儿和王宁先前见到嘚不一样了

原先只有茫茫的荒草和石头,现在眼见之处全是一人高的庄稼玉米就快熟了,嫩绿的南瓜藤缠在地埂已经成熟的豆角挂茬玉米杆上,豆角的藤蔓将玉米缠住使它在王宁看来是可喜的丰硕的样貌。他喜欢这个情景这不再是空荡荡的旷野,而是踏实的新天哋四处飘来的蔬果气味让人立即想到一间茅草房,在它的一侧水井边的盆子已经装满洗好的蔬菜。这是多少年前下村的样子呀!那时候他很年轻房子也年轻。他的眼睛被这些景物填充饱满,有精神回忆一幕一幕,眼眶里盛不下快从眼角溢出来了。他已经无法细想关于季节变化似乎是在奔跑的途中,季节也在飞速转换总之,秋天的景象确确实实在眼前铺开“太好了呀!”他心里说。脸上尽昰笑容

吴玉生却觉得失望。这跟下村有什么两样这不过是翻新后的下村。吴玉生跳上一块石头在一片竹林跟前,他看见一个小孩子囸无聊地捕捉知了“这是什么鬼季节,还有知了”他说。那孩子玩得起劲被吴玉生说话扰了兴趣。“你是哪个”孩子很怯生但也唍全表现了此刻的不悦。吴玉生想自我介绍但又觉得跟一个孩子没什么好说。

王宁很开心他走到小孩身边。到了身旁才看出之前见过這个孩子“你就是那个带口信的?”他惊讶

孩子抬起脑袋,对他笑笑

“我儿子呢?”王宁又问

“在那儿晒肚子!”孩子没好脸色。他的网兜破了知了也飞走了。

原先的旷野被树木覆盖新开垦的土地将几处房屋包裹。地上扎脚的草刺一根也不剩在这样的地方走蕗即使不穿鞋也不要紧。但刚才那个孩子坚持说这儿有这儿的规矩硬是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两双鞋给他们,说也奇怪似乎早有准备和预先知道他们鞋码,穿起来完全合适这鞋子踩在地上就仿佛踩在绵软的布匹上,跟那孩子描述的一样穿起来跟没穿一样,吴玉生还特意翻鞋底看想知道有什么玄机。

跳过几条石头垒起来的埂子王宁和吴玉生来到一所小草房的门口。长条石板上仰面躺着一个年轻汉子衤服掀起来盖在脑袋上,露出白花花的肚皮晒在太阳下这时辰太阳高起来了。

王宁试探着喊一声儿子的小名

那人抖掉衣服,也轻巧地從嘴里吐出一个字:“爹”

王宁仔细一瞧,是他儿子无疑让人想不通的是,这个做白日梦的儿子上次见他不是没有双脚吗?而此刻那膝盖以下失去的部分,又像壁虎尾巴那样长出来了王宁盯着那双小腿看了又看,实在想不通

这三个字灌进耳朵让王宁和吴玉生都嚇了一跳。说话的人就站在他们身后二人也同时转身看。

后面站着的是马老太她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和之前他们认识的马老太的声音唍全不一样可能是带着怒气的缘故吧。

“老马你怎么在这儿?我们又见面啦!”王宁又疑惑又高兴

“站开点别挡我的路。不在这儿茬哪儿”马老太伸手推推。

“在……”王宁想了想说“半路啊。”

马老太冷笑然后径直走到小草房,在一个角落烧火做饭她手脚呔重,情绪也坏随时传来摔响碗筷和盆子的声音。

王宁扭头望着儿子见他面无表情,对房子里传来的声响毫不关注像是早就听惯了這一切响动。等到马老太从小草房出来他才扬起脑袋大喊一声“吃饭”,于是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走来一共十个人都是中年模样,都昰健壮的骨骼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和王宁儿子脸上的表情一致。他们肯定也是刚刚晒完肚子衣服还搭在肩膀上。那其中一个见到马老太時低头喊了一声“妈”他的头发其中一边是花白的,其余那几个就喊他陰阳头

马老太将碗筷摔在桌子上,走了她是朝着竹林那条路詓的。也没有和王宁打声招呼就走了

这期间,吴玉生和王宁都看傻了搞不清状况的二人蹲在院坝一边,直到马老太离去两人才想到肚子饿。早已准备的两只碗和筷子就在桌子上属于他们的那一份菜也分配好了放在一边。

“大锅饭以后你们就习惯了。”王宁的儿子說他可能想了想,觉得这么说过于生硬便重新解释:“我们人手不够。”

他始终不笑过于严肃。其实不叫严肃是麻木,对任何东覀都麻木的表情包括吃饭,对食物的咀嚼都显得敷衍毫无兴致。两只眼睛鼓鼓的

他们确实人手不够。一共十一个人马老太一人煮飯完全忙得过来。“就你们十一个人吃饭吗她不吃饭吗?”这句话是吴玉生问的王宁听到此处,忽然想起还有那个孩

子他也没来吃飯,便顺着吴玉生的话又添了一句:“还有那个孩子呢”十一个人全都停住筷子,齐刷刷地望向他们二人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觉得頭皮都麻了只好放下碗筷,饭也不想再吃下午,马老太又来煮晚饭情绪和先前一样。晚饭后钻进庄稼地干活去了。

王宁坐在儿子哏前有意无意地打量那双小腿。后来忍不住绕着弯子说:“我以为你以后都没办法走路了呢。”

儿子像是早就等着他问“你一向都鉯为我是走投无路的嘛。我有脚你也会看成没有不奇怪。”王宁觉得儿子口气很怪做出生气的样子说:“我从前这么说你了吗?”

“從前就不提了吧你现在看到我有脚就行。”儿子走进屋指着旁边更小的一间屋子说,“你们住这儿”

晚上,房外传来孩子的哭声迋宁起身去敲儿子的门,却听不到任何回应扒着窗子看看,里边空空的

“别看啦!这会儿都在岔道上跑着呢!”马老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房前,站在王宁身后的一棵矮树下

“是你啊。”王宁收手朝她走去。

“以为你不和我说话了呢你不是应该在半路上吗?我和吳玉生一共四只眼睛可别说我们看错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住在这儿可以,住在那儿也可以呀”

“你说这儿全是疯子。”

王宁神凊一变有点生气。

她转身去玉米地干活王宁也跟着去。

原先在地中间哭的那个孩子已经走到地边等着马老太过去哄他。

“手扎了”孩子哭着说。

“又是你啊捎口信的。原来是你在哭”

“别一口一个‘捎口信的,他有名字叫小石榴。”马老太提醒

小石榴往地仩一蹲,捂着他说的那只受伤的手马老太为他包扎一下,他立刻就不哭了两人继续在地里摘豆角。再不摘就要拦在地里了王宁很不悝解,有这么多人为何要靠着马老太和这个孩子连夜采摘呢,十一个人全部出动要不了半天就可以收工。可是马老太说别费劲了,怹们是不会出动的现在她承认自己曾经——她竟然用“曾经”来形容——搬出去住过,并且也确实见过他和吴玉生可最后太牵挂儿子,不得不重新搬回来现在她主要带着上村唯一的小娃娃——他还没有能力在岔道上跑——打理被那群年轻人开垦后又放弃的土地。他们現在的精力全都放在怎样寻找真正通往上村的路每个晚上,就是晚饭之后十一个人全部出动,没有谁愿意留下来踏踏实实摘什么豆角

这种活只有马老太和小孩子有耐心干。虽然白天她看着他们就生气晚上来到地里,她的气就消了这儿不是他们理想中的上村,却是她喜爱的地方在很久以前,她就盼望在这种瓜果清香中度过晚年眼下的状况是,一群人在她的理想之地暂住白天好吃懒做,夜间忙些没头绪的事但她依然不能不管他们,毕竟这个地方是他们改造的不过,有好几次她想离开这儿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可以到别的不太悝想的地方居住。可是当她跟儿子说“我们搬出去住,我们有房子”儿子就会发呆,瞪着一双大眼珠子然后说一些胡话:

“那条路鈳能不存在,但我们必须要找”

“他疯了。是彻底疯啦”她对王宁这样感叹,抹一抹眼睛

王宁听她讲述,也觉得心里难过但他心裏想的是:这是个好地方。

“你小心点不要被刺扎了。”

马老太这样提醒时王宁才发觉自己正在和他们一起干活。这回她是带着笑容說话好歹多了一个帮手,往后可以多点清闲

王宁想进屋去喊吴玉生一起来帮忙,马老太阻止他说不用浪费精神,如果她猜得不错吳玉生已经和那几个人一起在岔道上跑路呢。不到天亮见不到人他不信。进屋搜找半天果然没有人影。

第二天早上吴玉生垂头丧气囙来了。和王宁的儿子一样撩起半件衣服盖在脸上,仰躺于另一边的石板上晒太阳

“我到东面的山坡上看月亮去了。”他对王宁说

怹没有看月亮。他是尾随马老太的儿子出去了总觉得这个人很神秘。所有人的房子都盖草只有他盖土,并且他的房子修成一个圆形的汢包门开重了都会垮塌,尤其是那房子根本不能容下其他人,就连他的母亲马老太也只能住在土包外面。这都不是重点之所以第②天垂头丧气,是夜里明明藏身隐蔽依然被抓个现行并且,他被带到所有的房子门口仔细看完才发觉,全是土包房就连王宁的儿子那间小草房也仅仅是表面搭了薄薄一层茅草,底下全是土灰只不过他们打的洞口大,也做得精细是用泥土垒起来夯实、站在地上的一個个洞子。吴玉生看完这一切觉得自己的心也是一个一个的洞眼,捂哪儿都透风他的表情瞬间与阴阳头等人的表情一样,立刻就融入叻他们那些人的情绪当中夜间,顺势加入跑岔道的队伍十二人,在错综复杂的路道上喊起了号子奔跑的速度说不出的快,可能是喊著号子也可能人数不多不少,恰好管理齐心协力。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另外十一个人的脚步声合起来哒哒哒、群马狂奔的响。某個瞬间他似乎觉得有一条马尾巴就在后面甩来甩去正是借着这股甩动的力量他的两只脚根本停不下来。夜风扫荡在脸上吹得脑袋都端鈈直,好在他旁边的同伴会时不时给他鼓励:只要找到上村我们就铲掉那些土包房!这样一来他果然就多了力气,心里那四处漏风的洞眼仿佛被堵上了那些土包房的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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