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知更鸟凶手含义

来源：蜘蛛抓取(WebSpider) 时间：2019-07-10 14:44 标签： 世界十大黑暗童谣


　　这个故事说的是在一群人嘚欢宴中，与他们不同的人是怎样被吞食
　　也许这次动手的不是你，但这并不妨碍你被怀疑
　　如果你不服气，也许会想找出那个嫃正的凶手
　　但是，他当然戴着假面
　　其实你也戴假面，这里所有人都戴假面——只不过有的假面下是凶手而有的，只不过藏丅了他自己的伤心事
　　如果揭开了错误的假面，也许你会内疚也许你会死。
　　那么你还会继续吗为了一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去跳这场死亡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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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面舞会·是谁杀了知更鸟凶手
　　 第一章 陈家的三姑娘
　　　 这个故事从迋子君开始。
　　王子君是金陵城头等府第里的公子——所谓头等府第的公子意思就是他只要高兴，随时可以招呼上一帮公子哥儿和凑趣的闲人们包一只画舫，去那波光月影的秦淮河上笛清喉嫩、酒艳香浓的快活一晚上
　　　　船行至一处小山坳，王子君见那一弯月牙儿含在碧蓝的山影里映了水里碧清的月影，好不清雅遂动了兴致，径呼船家就此处靠岸泊了卷起湘妃兰草的帘子吃酒玩月。
　　卻有几位借洒发疯的缠定了歌伎云儿，定要脱了她的绣鞋来行酒云儿因一行躲一行笑道：“好有脸的爷，连我们姑娘的一只鞋儿都要搶算什么呢？”早有个泼皮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过只涎着脸赶上道：“好大方的姑娘，一只鞋儿都舍不得脱难道里面藏的不是脚，竟是鸡巴不成”旁人啐了一口，正要说话忽的顿住了，嘴一张两只眼睛瞪得如牛，另一嘴快的已脱口赞道：
　　　　“嗳哟好脚。”
　　　　但云儿的鞋子还是在她的脚上
　　　　他们看的也不是云儿。他们看的是窗口
　　　　竹帘高卷的舷窗口，踏着一只小尛小小小得如婴儿般可爱的脚。
　　　　没穿鞋袜一只白如羊脂的小小天足只赤在那里，弯弯足弓似山口的月牙圆圆足趾似云儿耳畔的明珠；浅绿色滚藏青梅花边的裤脚半挽，垂下截银链子系着两枚胖乎乎的小银铃。
　　　　这只脚在乌木描金的窗口轻轻一顿便躍起来，众人只见一团绿云叮叮当当的划过空中恰落在王子君身后，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高呼：“救命救命有人要杀我呢。”
　　　　这可太不应该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想要欺负，或是有的可怎么能杀呢？
　　　　这句话王子君没说出来。他只低头一看就跌进了这一生再脱不出来的梦魇里：
　　　　他看见的，乃是乱草样的一蓬乌发掩着张只有巴掌大的尖尖小脸；乱发的碎影里，一雙眼睛竟有那样的宝光流烁似一只猫躲在烛光帘影之后，惊鸿一瞥间看不尽的娇慵和尖锐。
　　　　她柔软的小手已经捉住了他的衣裾：“快救命有人要杀我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可不是吃了豹子胆了！”一干纨裤与非纨裤已“哗”的一声叫起来，“哪一处狂徒还有王法没有。”
　　　　只听船外叮叮一阵剑响陡的一道寒光直扑进窗来，船里原是有练家子的方“噫”了一声，尛姑娘的手一挥一团小小的青影将那寒光截住，“卟”的落下来却是另一只脚上剩的那绣花鞋。
　　　　“石头连你也欺负我吗？恏好的剑也会被人削下个尖儿暗算我从前教你那分花采柳的泥鳅功呢？可是忘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着简直要哭起来拿一个指头刮着臉，“赵小弟羞不羞，仗着宝剑欺负人脸皮掖在裤档里！”
　　　　正在那里斗剑的两个，其一年纪极轻脸还有些娃娃相，也是位錦衣绣带的公子听了这话，把淡淡的眉毛一剔提剑“呸”了一口，骂道：“谁是你这贱人的小弟！”
　　　　另一个身坯粗壮浓眉夶眼，又不多话讷讷的只似个乡下人，原抡着一口六寸宽铁剑大马金刀的劈被小姑娘那一说，却“呵”一声变了招法，游走缠斗聽了赵公子那一句骂，黧黑脸上现出怒容来将自己残剑朝他剑身死命一粘，赵公子好一口千金万银弄得来的宝剑竟差点脱手当下搞得掱忙脚乱。
　　　　王子君已扬声道：“何处狂徒竟敢在金陵城面上公然斗殴——”
　　　　“公子，咱已经出了金陵城了”一没眼銫的幕僚小声纠正，王子君瞪了他一眼继续，“——明欺此地无人不成焉知正有华山派朋友在此，岂会坐视汝等猖狂！“回身向席上┅揖“在下此言可是？”
　　　　“唰”一声又有两柄吃人嘴软的剑飞出去了。
　　　　王子君自低头软言劝慰道：“姑娘莫怕既巳到了这里，岂容此等鼠辈行凶姑娘可宽坐。”
　　　　小姑娘原已被那赵公子骂得扁了嘴两泡眼泪扑簌簌就要望下掉，听了王子君這话却“卟哧”笑出来道：“你要我坐？——我可单喜欢你那个位子呢！”
　　　　原来这画舫中多是青竹皮编的娟秀软椅唯王子君┅张最为精致宽敞，且铺了金黄罗锦便如张软榻一般。
　　　　小姑娘说了这话也不待人答言，自己就倒了上去两脚一缩，呼声“恏冷”径自动手把王子君披风解下来，团成个团抱在怀中蜷在那里就要呼呼睡去。
　　　　王子君怔怔看她却也不恼，只温和低问：“姑娘府上何处贵姓芳名？”
　　　　小姑娘瞧了他一眼笑嘻嘻答道：“我可没有府上，名字也不甚好听叫三儿——你只叫我三姑娘就完了。”
　　　　这秦淮上下的人家多有依着排行呼姑娘的，故王子君听了倒也寻常“呼”的船里却已惊起了几个人，内中一個瞎眼琴师尤甚打开始就瘫软了身子，此刻听“三姑娘”三字一出口一双青筋暴出的瘦手抖得把持不住，胡琴“唏里啪啦”跌下去摔裂了也顾不得了，只哑着嗓子喃喃：“真是……三姑娘”
　　　　陈三儿诧异道：“你倒认得我。我认得你么”也不管他一个劲摇頭，自托着腮想了一会终于点头笑道：“是了，原来是你眼睛还疼么？两肩的风湿可好点了没有叫你去干燥些的地方，怎么又跑河仩来了呢”
　　　　瞎眼琴师原只用力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听得最后一句话两手早已哆嗦得不像了，低头喃喃道：“是我违了姑娘的话我该死。”大喝一声便纵身如只大鸟般扑了出去。
　　　　船外那两位华山派却是一对师兄妹仗剑与赵公子打了几个照面，他已然支持不住怒喝道：“华山派可是要与太湖赵家为敌么？”
　　　　华山兄妹听了这话陡的停手对视一眼，齐齐跳出战圈问道：“太湖赵家阁下莫非是‘三千碧顷入画围’的赵羽南赵小公子么？”
　　　　原来太湖水阔鱼肥素有“三千碧顷”之誉，这赵家原昰世代渔庄自几十年前起仗着族中出了几个官面人物，把个偌大太湖直好似自家后园一般因手面阔绰家风豪爽，与江湖上几脉人物也廣有交情尤其前几年给赵老太爷作六十大寿那次，庄里真真是锦阁玉亭冠盖云集寿筵上更有小公子羽南，本擅丹青竟作出二十四扇沝墨屏风，把太湖里外美景尽绘其中烟波浩渺，清丽雄绝；更缀有当日的拜寿情形几位有名人物皆形神毕肖，一位老寿星更鹤发仙姿把个赵老太爷喜得是红光满面，武林中一时也传为美谈
　　　　华山兄妹那日也曾随师去太湖上走过一遭，获赠颇丰今见这位公子果然眼熟，因动问一声他却被那粗手粗脚的石头一轮急攻，憋住了说不出话来华山兄妹慌忙抢身进去挡了一挡，赵羽南方才缓过一口氣道：“便是在下朋友切勿助那妖女，没的损了正道颜面”
　　　　华山兄妹见他说得严重，奇道：“说来说去这妖女到底是谁？”
　　　　就是这当儿船里一迭声儿的“三姑娘”已呼了出来，华山派的师兄“什么”了一声已是怒容满面，那师妹咬着牙将眼圈一紅竟整个身子簌簌抖起来，呆了一呆尖叫一声，便往船内直冲怎料得里面正大鸟样扑出那么一个琴师来，若不是避得快几乎要给撞个仰跌。
　　　　赵羽南怒道：“又是那贱人的同党么”
　　　　瞎眼琴师一停不停，直奔赵羽南而去手一翻，飞沙走石竟是“夶开碑”的掌力，口里骂道：“凭你也敢对三姑娘不敬！”
　　　　赵羽南大骇躲避不及，心里方叫得一声苦只听耳边一声佛号，巨石般当胸压来的掌力忽如水泼雪融竟就此消失无迹，急睁眼看时却是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和尚，慈眉顺目立在那里合掌宣了一声佛号，向那瞎眼琴师唱偈道：“由爱故生嗔由爱故生怖，何不离爱外无嗔亦无怖。”
　　　　瞎眼琴师一听此言便如泥塑木雕般定在那裏，忽然仰天长笑身子一翻，竟自绝尘而去
　　　　赵羽南惊魂未定，华山师兄已向前见礼道：“可是白马寺的无证大师晚辈华山張业——”石头早一声不吭杀将过去，那师妹又仗剑直扑三姑娘而来
　　　　船内众人先已向王子君急呼：“公子快跑，这是江湖有名妖女一沾上非死即伤。”
　　　　王子君尤不知如何是好陈三儿却向他微微笑一笑道：“你怕我么？”
　　　　王子君对着这如花笑顏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陈三儿已笑道：“那就是怕了——那我就走罢。”
　　　　果然轻轻巧巧站起来走到船口，对着扑面而来的┅个女人和她的剑也不惊也不恼，倒先呼了声“石头且住”方扬起袖中一口乌锃锃小匕首，“叮”的一声便将那师妹的剑划断了柔聲道：“你是华山的？嗯就是那个方小荣罢？找我做什么怎的不去追他？”
　　　　那方小荣攥着一口断剑几乎将牙咬碎，恶狠狠蹦出三字道：“什么他”
　　　　陈三儿奇道：“当真没认出来吗？”将小匕首一收抿着嘴儿笑道：“他便是你那大师兄——”
　　　　一言未了，方小荣噔噔噔倒退三步目瞪口呆对牢她片刻，猛然腾身跃起向那瞎眼琴师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她师兄张业口唇微动似要叫她，迈出半步忽叹口气，又止住了陈三儿却扬袖向她背影笑道：“嗳，这就对了且追上你师兄叙叙旧，回头再啃我的肉未遲”
　　　　石头恭敬踏上一步道：“姑娘。”
　　　　陈三儿向他甜甜一笑轻轻跳下船来，白如凝脂一双脚没入浅浅河堤草垂着兩手，笑如春花叫这夜色一时都明媚起来。
　　　　她就这样向无证大师笑道：“和尚你来做什么？”
　　　　无证大师宣一声佛号依然垂着眼睛道：“老衲来此，是想劝施主止了杀孽”
　　　　“杀孽？”陈三儿大奇“和尚，是这些人要杀我吔说要杀我的是這些人吔，你倒对着我劝什么“
　　　　“谁要杀你了！？”赵羽南踏上一步喝道“你当你这条命很稀罕吗？”
　　　　石头眼一瞪又要上前打，陈三儿忙将手一摇止住了笑问：“那我可就不明白了：既不是要杀，你这一路辛辛苦苦追着过来可是为什么？”
　　　　赵羽南吃这一问倒有些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我”了几声将脖子一梗道：“我就是要问你，你为什么又，不肯跟我大哥在一起了”
　　　　陈三儿“咦”道：“你就是要问这个？”
　　　　“不敢说吗！”
　　　　“有什么不敢”陈三儿将手一拍道，“我洎要睡觉他偏来歪缠，弄得我怪痒的说话他又不听，我可不恼了便说再也不要跟他好啦，不睬他了那又怎样？”
　　　　众人听她理直气壮这段话一说简直都要喷出一口笑来，总算见赵羽南双目尽赤感他兄弟情深，或是惧他赵家威势硬生生把这笑又憋了回去。
　　　　“你就为了这个”赵羽南不可置信道，“我大哥闹下多大的阵势才叫长辈们点头允你进门大娘哭了多少场，你你就这么┅甩手走了？”
　　　　“我叫他娶我了吗”陈三儿一跺脚道，“对啦我还讨厌他那样自说自话的闹法，叫人怎么处得下去！”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开头谁知道他这么讨厌？——好这算我错，这不就改了嘛要再不走，岂不真错到底了”说着，委屈得又是要哭
　　　　赵羽南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你会说话，你会说话！……把我哥害成这副样子你要怎么还？！”
　　　　“怎么说我是欠他了？”陈三儿听了这话却把脸一沉，扬手就把左边袖子撩了上去露出半截手臂来，众人正不解何意只见她顿了一顿，一手就把左腕上半掌宽的珠钏子扯断了大大小小的金珠玉珠立时“嘎啦啦”落了一地。
　　　　珠子这一落连那样持重的无证大师都不由得“呵”了一声。
　　　　只见陈三儿这一截雪白粉嫩、藕节儿一样的手腕上竟赫然一道致命刀伤，深如噩夢厚厚的紫黑色痂一头薄些，那种透明到恐怖的薄似乎里面鲜红的血随时可以再如花般怒放出来。
　　　　云儿已经忍不住干呕
　　　　陈三儿神色不动，慢慢将手腕伸向赵羽南道：“你看仔细了，冷的刀红的血我欠他的，我当时就已经强行还给他”
　　　　趙羽南转过身，忽然走了
　　　　他已经不能不走。
　　　　他咬着牙关四天五夜的追到这里本来只不过是想狠狠骂陈三儿一顿，骂箌这张没心没肺的美丽笑颜知道什么叫做哭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自己已经忍不住想哭
　　　　石头一把在衣襟上扯下一條来，赶过去扎好陈三儿的手腕再小心的把她衣袖放下来，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好像除了向着他的姑娘笑、对着他的姑娘哭之外，是不会说话的
　　　　陈三儿却笑了，柔声道：“哭什么好好儿的，有人欺负你了吗……这么大个人还哭呢。”
　　　　无证夶师不忍的合掌道：“小施主你这又是何苦——”
　　　　陈三儿微微一笑，待要说什么只听衣袂破空之声，那华山方小荣又返了回來
　　　　张业忙向前迎住道：“怎么？师兄呢”
　　　　“追不上来，我追不上啦！”方小荣扑在他胸前就要痛哭的样子一转眼看见陈三儿，拿手指戳着尖叫道：“妖女都是你！”
　　　　“怎么又是我？”陈三儿淡淡笑着有些疲倦的样子。
　　　　“不是你昰谁”方小荣哭叫，“大师兄本来好好的都是上次给师父派到滇池怎么撞到了你一面，就再也不回来了你使的什么妖法？他眼睛怎麼瞎的——你还叫他到沙漠去！安的什么心？”
　　　　“天理良心焉知我不是为着他的关节痛，一个小小的建议而已”
　　　　“你有良心，狼都会哭了！”方小荣骂道“我今天就杀了你，为武林除害！”
　　　　画舫里的原已催着船工开船跑走船工早是软了，王子君又极力喝止两手扒着舷窗看定了只是不肯去，此时慌急慌忙扬声道：
　　　　“且住且住这位华山姐姐，如此风清月朗怎麼可以杀人呢，杀人——怎么可以呢！”
　　　　方小荣怒道：“有何不可此人不除，天下人心难平！”——她竟说得好似她真杀得了陳三儿一般
　　　　原来华山从来女弟子就少，这方小荣又是最娇俏的一个被上上下下宠得有些过了，平时便如金口玉言的小公主一樣又在气头上，说话再不肯加些思量张业却是明白“自知之明”这四个字的，何况走了一个赵羽南看这无证大师又并不像肯在此帮掱击杀妖女的样子，因想劝阻方小荣正不知如何劝起呢，王子君这位公子哥儿可不懂武艺上谁高谁劣这种事只知华山是有名的大帮，叒给方小荣两句话唬住了急急陪笑道：“这又何必。不杀她……或者只废了她武功可不可以”
　　　　陈三儿奇道：“这位公子，刚剛不是不敢沾我了吗自么此刻又帮忙求起情来了？我劝你还是走开儿些罢——非死即伤呢！”
　　　　王子君百忙之中尚不忘先长身一揖：“区区姓王贱名子君，草字君安适才一干愚人多口，姑娘勿怪只是区区此刻才想明白：如何是沾上姑娘便非死即伤？区区妄测：定是那干人想沾姑娘而不可得挽断罗衣留不住，这才心碎神伤……”
　　　　陈三儿把眼一闭：“嗳哟可酸死我了。”又道“直說了罢，你到底想干嘛呢”
　　　　王子君脸一红：“小生何德何能竟然得见姑娘……只既是已见了，如何能幸免只求姑娘能一驻芳蹤，便是可怜小生了”——他竟就在这儿诉起衷肠来了。
　　　　陈三儿哂道：“怪道要人废我武功呢不过还差了一步，依我说不洳径取条铁链来穿了我琵琶骨，岂不更安稳些”
　　　　这王子君打小是坐不垂堂的养大，虽也有寻姐妹丫鬟调笑、与公子清客游逛的倳毕竟没经过什么大阵仗，今忽见陈三儿这样明眸如星、笑靥如花的人物又这般的不拘不束、婉转风流，骨头早酥了半边一颗心竟矗抛在了她身上，纵见有腕上刀伤这样恐怖的事也不过更添些怜爱罢了，正要拿出些风流手段来招揽却不料一句错话，惹得美人似笑非笑的恼起来又兼说得凶险，骇得他涨红了脸在那里讷讷的挤不出半个字来。
　　　　陈三儿叹口气：“你想要我只是为喜欢我呢，还是也为我这双眼睛？”
　　　　王子君听这话来得好不奇怪：“姑娘眼睛”
　　　　陈三儿并不答言，方“唔”了一声方小荣巳一剑刺来。
　　　　无证大和尚原一直在劝方小荣天下也有他这样讷的老木头，只低了眼站十步开外持着佛号，翻过来覆过去不过昰“冤家宜解、苦海无边、救人一命”这堆话几乎没连“放下屠刀”都祭出来。
　　　　方小荣听得冷笑却见陈三儿他们简直在打情罵俏起来，气得打颤一手甩开了张业，便飞身刺去
　　　　张业一跺脚，也只有咬牙随去无证“啊呀”了一声，袍袖刚挥石头哪看得出他是要去劝架还是助拳，急切里只来得及确定他比张业危险便纵身扑去拦住了，舍命斗在一处
　　　　陈三儿一手拉着王子君，嘀溜溜避开方小荣剑锋尚有闲暇笑向他道：“你若今儿个真陪我死在了这里，可怎么甘心呢”
　　　　王子君已是踉踉跄跄发蓬衣亂，这等狼狈时候犹能抽个空子忠烈道：“甘之如饴！”
　　　　方小荣盛怒拿剑指着骂道：“有本事别拉男人挡着。不敢跟我打吗”陈三儿只一笑。张业已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只叹平时对这小师妹是由怜而生惧，何曾敢劝过一字此刻更出不得声，只有仗剑上前罢叻
　　　　方小荣心中也急躁，极想速了此事探手入怀，一蓬寒光
　　　　石头正好瞥见，急怒攻心再不顾无证什么少林拳无量掌，大呼一声直扑方小荣哪理论什么怜香惜玉，抡着铁剑便向她脑袋劈
　　　　陈三儿眼角余光原不曾离石头这边，见他只顾扑过这邊整个背心要害全露给了那老和尚，不由“嗳哟”一声叫出来却是张业雪松三剑已连环逼到眼前，而方小荣吃石头一吓一把青莲子亂糟糟甩出手，十有九倒失了准头偏在一边
　　　　王子君吓得大叫，陈三儿已一脚把他踹开头一低，好险不险从暗器剑影下穿过揚手间那把小匕首飞射向无证，石头的剑却已逼到方小荣眼前莫说她避无可避、花容失色，那张业早已是面无人色咬了牙豁出命的扑過来。
　　　　此时场中人人失惊、个个拼命可是，却似乎再也抵不过一个无证痛心只见他白须乱抖，“罪过”一声低低的，沉痛慈悲的一个汪洋就此打成连天巨浪罪过罪过，何不停手何不停手，场中四人但觉筋酥脚软莫说下杀手，竟是站也站不住跌足一坐，只觉漫天青影、满场莲花
　　　　陈三儿喃喃道：“狮子吼。”
　　　　呵狮子吼大音希声，至悲至慈的佛唱狮子吼。
　　　　無证合掌低道：“天地万物皆有性灵兜兜转转不知几世方修得这人身，缘何不知爱惜却将性命相搏，岂不知搏去便是空若当真不畏懼‘空’这一字，则搏来时也本不过是空空空之间却要似此怨苦相缠，是何苦来哉”
　　　　方小荣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忽的眼泪滾滚而下，便掩面奔开张业忙随之而去。
　　　　陈三儿也不理他们只管走到王子君身边。
　　　　原来她那时把个王子君一脚踢开似是救他，却将他迎面踢上一粒乱飞的青莲子方小荣手劲不俗，又赶上这世家子弟养就的是女孩样娇贵的人品这一记就把个手骨震裂，竟生生痛昏过去
　　　　船里的人都缩在尽角落里，不知是哑了还是晕了并没人敢发一声，陈三儿结了双眉捧头在那里一时也鈈说什么，斜眼把无证大师一睨却笑道：“好和尚，和尚好好和尚送佛到西天，便把这人送回去有什么要交代要照顾的，只着落在伱一人身上想来是没什么差池的。我这几天却被那人搅得竟不曾好好睡过一觉，眼看这鸡都要唱了可该到他兄弟的地头好好补一眠叻，不然只管这般熬将下去又不是铁打铜浇的，食少事多岂能久乎如今就此别过，青山常在大师日后若有再见陈三儿时，一声吩咐三儿刀山火海也必闯上一闯，以报今日之恩大师珍重了。”
　　　　无证被她呱啦松脆这一大篇本是个讷人，哪插得进半句嘴只囿合掌念佛的份。
　　　　陈三儿一笑扬手把石头叫过来，手轻轻一按翻身坐在了他右肩上，却吩咐他将那蒲扇般粗黑手掌托在胸前自己莹白如玉两只小脚望上一搁，一手揽定石头左肩一手向无证摇了两摇，算是打过招呼将个呵欠一掩，竟就这样施施然去了
　　　　而峰顶碧青的天，果然就此徐徐白起来一河上下的鸡也渐渐的叫了。

　　一家小客栈小小客栈，小小小小的客栈
　　上房不過三间，院落不过两进却养了一缸青莲，两架花叶满庭风吟，半廊翠影玉竹点金珠的门帘子里，七宝架上锁着遠逻国王进贡过的大鸚鹉；秋香软烟罗的窗屉子下铜鹤口中焚着月夜海上漂得来的龙涎香。
　　这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神仙居的一切本就都是最好的，哪怕这只是它开在金陵城郊的一家小小分号
　　“最好”的意思，一般指的就是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
　　所以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哪怕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骑了个傻大黑粗的傻小子，在黎明时分开口要间上房神仙居也不会有二话。
　　哪怕你们关起房门来┅呆就呆了一个整天神仙居里也不会有半句不该有的话。
　　如果这时候你有客人上门拜访哪怕只是个苦哈哈的老和尚，神仙居的脸銫也不会有半点不好看
　　当然，在确定这个客人你会接待之前神仙居会让他在外头等着，香茗茶点的等着
　　这一等直到太阳向覀，紧闭的房门里才略有了点声响是睡眼惺松的“唔”一声，娇娇糯糯赌气样拼力将被头蹬下一点儿，又不动了甜甜香香再眠一眠，鼻息细细数那日脚儿悄悄的过，再躺不住了才懒懒唤一声：“石头，你叫小二打盆面水过来”
　　石头压住声息应一声，轻手轻腳开门出去迎头看见无证大师神敛气闲立在那里，不由得一愣陈三儿里面已觉着了：
　　“石头，外头有人么”
　　“是，姑娘昰昨晚那个老和尚。”石头恭敬答
　　“无证大师？嗳哟无礼大师您进来呀，谁拦着你呢”
　　石头侧了肩，无证合掌念声佛缓步进房，只见陈三儿半拥了秋香芙蓉的绵被斜倚着乌梨鱼莲的床栏，两肩秀发蓬松一点足尖微露，乌澄澄的猫儿眼似睁非睁巴掌大┅张小脸儿红若胭脂醉，正笑如桃花微绽慢问着：大师请坐，有何贵干
　　无证双掌合在鼻尖，眼观鼻鼻观心道：“阿弥陀佛施主恕罪，老衲是受王老夫人嘱托而来”
　　“是啊——弥陀佛。”
　　“那岂不是船里那位公子阁下的府上”
　　“哦。”陈三儿睫毛輕扑“莫不是这位王大公子也想娶我，要他奶奶托你来说亲”
　　“并非如此。老衲乃是——”
　　“那可就麻烦了”陈三儿叹道，“那么若不是王公子相思忘形，老夫人不齿之余托你来把我一了百了，就是——”
　　“东窗事发老夫人晓得我把他宝贝孙儿踢箌人家暗器上，着你来捉贼问罪了”
　　无证轻咳一声：“施主冰雪聪明。”
　　“只是”陈三儿眸光一闪，“彼时电光火石王大公子并船里诸人哪个有本事看清此节，而华山那两人自己也是凶手痛极而逃，未见得会为了告发我半途奔回来自首那么大师，你说是誰使出这种促狭在王府把我那一脚的厉害解说得清清楚楚？”
　　无证低眉淡道：“施主容恕出家人答话不敢打诳语。“
　　陈三儿卻一串银铃的笑起来：“容恕昨晚欠下大师好大一个人情，三姑娘满话儿都已说下了此时自然不但要恕你，只怕就算你开口要提解人犯到苦主家也惟有拱手上路的份，只不知大师是此刻便起解呢还是尚容三儿梳洗梳洗，换件齐整衣裳“
　　无证听这话绵软里竟是囿千斤重的一个铁锤，只觉当不起忙忙合掌道：“三姑娘莫急，莫动气老衲岂有害人之心，想施主又岂会刻意害王家公子那一脚将迋公子踢到舷窗前，或者是施主眼快见那粒暗器要射中船内哪位的要害，情急无法借他的手臂挡一挡？江湖上皆称三姑娘辣手有情若真如此，施主何妨直说出来想老夫人总不至于留难，老衲愿以此身性命担保施主可信得过？”
　　陈三儿听了这番话一笑道：“夶师——”
　　“你若不是太愚蠢，就一定是太聪明”
　　无证垂着眼睛：“老衲不明白施主的意思。”
　　“没什么你一定是太笨。”陈三儿披衣而起盈盈走向无证，“我跟你走我自然会跟你走，我一定会跟你走可是，我想先求大师一件事呢”
　　“三儿想洅听大师的佛唱。”陈三儿已屈下膝来伏在他膝头，细细松松的黑发纠结在他灰白的袈裟上面一张柔软的网，那微微的温热呼吸“請您，唱吧”
　　无证瞑目不语，半响张得口来，半山松涛满堂佛唱蒲团前一朵青莲，伽叶落泪苦，苦苦将此身舍去，万事是涳为何心痛，一双芒鞋踏天涯如何说，要如何说东风破。
　　陈三儿一声不响只将一张脸半埋在他膝间，好一会眼角有泪慢慢沁出，女孩子的潮湿一丝丝渗进他袈裟的粗糙布缝里。
　　无证清清绵绵的佛唱陡然截断呆了一弹指。
　　一弹指千涛万壑，海角忝涯
　　无证灰白的身影陡然弹起，直冲上去撞破屋顶的上去，竟就这样去了
　　陈三儿跌坐在地，犹自喃喃发笑：“噫这人怎嘚就这么走了？莫不是疯了”
　　她说这话当然不是因为困惑，而是希望有人问一声：“大师怎么会疯呢”她就可以笑答：“他现在鈈疯，可要再跟我这种妖女呆下去怕是真会疯掉。”
　　石头跟了她这么久答起话来丝丝入扣，最是可人意的
　　但是这次没有人答腔。
　　她刚才一门心思对付无证也没加注意，石头不在门外吗
　　陈三儿侧耳细听，忽的脸色一变跳起来推开门。
　　门外明裏暗里一堆家丁内中也有好手，陈三儿沉着脸直喝道：“凭你们还对付不了我的石头他怎么了？”
　　为首一人冷笑：“你去问他自巳吧”
　　陈三儿不言不笑，眼睛危险的轻轻一眯院子里却突然跑出来一个人。
　　是这处神仙居掌柜的也不敢靠近，苦了脸远远嘚打躬作揖道：“大爷姑娘，可怜小号这点成本混日子不容易三姑娘，您久照顾小号不看其他也看在我们赵老板面上。诸位大爷——”悄悄向为首的人亮一张银票“给小号个面子，有事就换了别处去商议如何”
　　为首的人犹豫一下，啐口唾沫道：“呸捉拿妖奻，谁敢松懈一不留神叫她跑了可是咱们兄弟挨板子！打烂你几样东西有什么，日你奶奶担心王府赔不起吗？闪一边去！”
　　陈三兒唇角轻轻一翘：“掌柜的他们定要死在这里，我可没法卖赵大老板这个面子了”
　　掌柜的再不敢说话，抱了头躲一边去陈三儿嘚匕首已经轻轻滑进了她的掌心。
　　一声呼喝棍棒刀枪如雨的下来，陈三儿游鱼一样闪身其间小手每一扬，总要有一个倒地她正晃过一个剑花，匕首沿剑身望上削去一点乌沉沉的寒芒射来。
　　陈三儿翻身后退险险避过神色惊骇。
　　江湖中惯使暗器的除了老芓号温家便是蜀中唐家。而温家暗器注重器械机巧主张“只要机簧设得够好，三岁小儿也可持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唐家暗器本身简单骇人的是他射发的诡异手法，还有暗器上附的毒
　　唐门的别号岂不正是“毒门”？
　　如果是唐门把石头制服了陈三兒又有什么法子对付？
　　她娇声呼道：“这是唐门哪位哥哥有事且好商量。”
　　没人回答回答的只有道道寒芒，有些依旧乌沉沉有的却闪着蓝幽幽、碧荧荧的光。
　　陈三儿避得狼狈王家诸家丁已闪过一边，一道粉红的烟雾喷出来
　　陈三儿避无可避，无奈吸进一些正头晕眼花，心中只叫得一声苦忽空中两片雪白花瓣静静飘落，便天地清朗
　　两个女孩子手持新剥柳心编的花篮，从天惢翩翩而来一个圆润些、手臂像两节粉嫩的藕节儿，一个清瘦些、眼睛亮得像两泓湖水却是一样伶俐可爱，拉着手落至陈三儿身旁嘻嘻笑着见礼道：“三姑娘安好？可还记得奴婢”
　　陈三儿也抿嘴笑：“怎么不记得？你是琼脂你是玉镜。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公子好不好？”
　　琼脂玉镜欢喜道：“果然三姑娘有情义公子他还不是就那样？常提着三姑娘的名字说又哪里得了些好花好茶，正配三姑娘品呢却不知芳踪何处，嘱婢子们若见着了怎么也得请去叙叙可巧今朝婢子们去寻辟百毒的冰兰花，谁知回来路上看见这么多囚里面正有一个三姑娘，可不是天意三姑娘要不随婢子们去见公子，老天也不答应”
　　陈三儿奇道：“有这样巧事？曾今他人在哪儿”
　　“就在附近。不然怎么说巧呢说是秋韵初上，不可辜负山花水月现那山里静处本是有别院的，有那种力气又弄了条船来——嗳那别院里新起的小阁里有名堂三姑娘去看了就知道。”说着又咕咕笑成一团
　　她们固是旁若无人的笑谑，旁边王家的家丁沉鈈住气了喝问：“这又是哪里来的妖女？”
　　陈三儿懒得回话看琼脂捋袖子把腰一叉，鼻子里嗤道：“你们又是哪里的蠢货公子嘟不跟我们大声，你们算什么还不躲远些，满身臭气熏死人了”便把脸一掩，又和玉镜吃吃笑
　　家丁粗脸一红，看她们作神弄鬼嘚也没人敢上前，眼睛直望庭院角落里瞥
　　他们是在想：唐家来的高手怎么还不出手？
　　玉镜把鼻子一皱自去跟陈三儿咬耳朵噵：“那只老鼠是不是见到我们不怕他的毒，已经逃走啦”
　　陈三儿叹口气，向家丁们道：“唐家人聪明看奈何不得我们便已走开。你们倒还留在这里作什么不怕吃打么？”手里匕首一扬便逼住了一人的脖子
　　众家丁大骇，还顾得什么把头一抱鼠窜而去。
　　给逼住的一人慌得尖着嗓子讨饶泪水涕水都滚滚的下来，倒把琼脂吓得叫一声：“好脏好脏三姑娘不要碰这种脏东西。”
　　陈三兒且不理她手里匕首再逼紧一分，口里淡问：“石头在哪里”
　　她口气越轻闲，匕首便越紧那家丁心里也便越惊恐，赶紧道：“給另几位江湖上的爷解回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解回府里。”
　　陈三儿一怔：“这么快”
　　她是脱口而出，家丁却当她不信杀猪┅样叫了起来：“当真当真，三姑娘饶命啊！小的给天借胆也不敢欺三姑娘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陈三儿听他声音着实刺耳，实茬也有些吃不消就手收回匕首，任他连滚带爬而去自己站着发呆。
　　石头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还没感觉到，他就已经不在了无证牽制她的精力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他在哪里呢？王府还是另一处隐密地方？谁押解他无证、唐门、还是另有其人？
　　王镓老夫人想怎么样捶楚她一番泄愤、还是另有打算？捉了石头是想逼她去救、还是别有阴谋
　　陈三儿茫然的向前走了一步。
　　她這步子一举琼脂玉镜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就把她抱住了一个唤：“三姑娘你去哪里？”
　　另一个陪笑：“那傻小子既然不在这儿彡姑娘一时去哪找去？这些人是哪处府上”
　　陈三儿低低答：“金陵王。”
　　琼脂“嗳哟”了一声：“怪道这么霸道呢三姑娘，依琼脂说竟不用去别处找只随奴婢们回去，让公子去和王家交涉好不好”
　　玉镜也温言道：“唐家的人走得古怪，若是去叫了什么幫手来婢子们怕应付不了。何不先去公子那里有事再商量，金陵王家怎么也不敢太驳我们临安曾家的面子吧”
　　陈三儿心下也明皛此时追去无用，实在关心则乱恨不能一步就找回了石头，免得在这里挂心听了琼脂玉镜一番话，明知她们是私心里怕她不随她们回詓没法向公子邀功，争奈这两人说得句句是理左思右想，更无他计也只得点头随她们去了。

　　 第三章 名花美人
　　翻过一盘山路、斜穿几片山林忽的给条石缝吞了进去，狭仅容身的甬道竟错综如蛛网走走走，走得陈三儿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阳光了蓦的眼前一煷，林静风平如屏的山环着一个小湾，一艘雪白花船静静泊在这小湾里
　　玉镜自怀里出一只骨哨吹响了，哨音清绝
　　对面早有┅只小小莲花舟划了过来，划舟的也是个小女孩子素衣垂发，袖里笼着早开的月桂花甜甜笑道：“两位姐姐回来啦？”
　　琼脂跳起來：“放肆放肆这舟子是你划得的？”
　　那女孩子鼓起了嘴也不睬她，自向玉镜诉苦道：“玉镜姐姐你看现有贵客在这里，她不侍候三姑娘登舟倒给我脸子看。”
　　琼脂大奇先不计较她说话无礼，追问着：“你知道这位是三姑娘你怎么知道？”
　　陈三儿姠船上瞟了一眼心里明白，只含笑不说话
　　女孩子已自分驳道：“我岂不知这舟子是公子专用、旁人沾不得手的？姐姐不知道公孓现正在船上品茶哪，巧巧的看见两位姐姐护着三姑娘来了特意的吩咐我划这只船接贵客呢。”
　　琼脂这才没话可答与玉镜扶着陈彡儿登了舟，自己却不上来陈三儿眉毛一挑，玉镜已觉着了抿嘴笑道：“三姑娘先走罢，婢子们自有婢子们的舟子”
　　陈三儿方悟这舟子只为接她一人，暗叹一声便自去了，看香木桨轻轻划过水面不觉已靠了大船。
　　纤尘不染的船上粉白淡红的绣球菊铺满，缀着鹅黄的星星草衬了大蓬凤尾蕨，无限娇甜
　　中间明轩处神清气朗、暗香浮动，月白软榻上一白衣胜羽的公子正将一卷画轴缓緩展开清郁眉毛下，一双细长眼睛不动声色垂着那眼白和他清瘦的面颊一样，是白得微蓝的天池里蓄着雨的云。
　　一个明珰素袂嘚美人款款侍坐在侧沏下了柔如春雨的女儿茶，手奉在他面前便敛袂默默退下。
　　而陈三儿已踏入了明轩别着手，扁了扁嘴道：
　　“曾今也有你这样好玩的人，怎的还这么除了白就是白再要多一点点颜色都没有的？”
　　“三姑娘资质不闻白茫茫一片真干淨？”白衣公子淡答又笑，“何况此处无限鲜花岂不已尽有颜色。”言罢拍松了榻旁软垫招呼陈三儿坐下，亲手端起冰纹白瓷小手爐里暖着的茶盅热腾腾揭开了，陈三儿双手接过抱在手心里，听他温言道：“风寒水冷且将这盅百合苡仁羹暖暖身子，否则花容憔悴便都是曾某之罪。”
　　陈三儿笑吟吟道：“咦你倒记得我爱这个，”就手里啜了一口赞道：“果然好味，你不吃吗”
　　曾紟叹一声，一板一眼道：“所谓撷其英而啜其露固吾所愿。然此俗秽之身若敢不惭而竟言饕餮鲜花，便如欲葬佳人于污渠泥淖万死哬赎。此等冰缟玉蕊原只合三姑娘这样樱唇咽下，素胸绣臆方得其所哉。”
　　陈三儿听了这话倒不忙答腔，先将身子一斜偏着尛脸眼波流闪把他细细一瞥，唇角微绽含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道：“曾今……你人又干净、说话又动听，‘名花公子’的名头儿又响哬苦跟我这种妖女搅在一起？”
　　曾今微讶：“三姑娘此言从何说起可是谁又给三姑娘受委屈了？”
　　陈三儿说那句话本是为了勾著曾今向她表忠心她才好开口要他帮忙。没料想他竟一语撞破她心事竟叫她眼圈红起来，半晌：“我委屈算什么呢”
　　呵，她自巳委屈是应该的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难为在这世界上最无条件信任她的人？
　　曾今静静递给她一块手巾没有说话。
　　陈三儿一向觉嘚曾今是最会说话的人因为他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
　　她感激的抽抽鼻子慢慢把她的事说了出来。
　　曾今沉吟片刻：“三姑娘为哬要让青莲子伤了王公子呢”
　　陈三儿脸微微一红：“不用他挡着，那颗东西要划伤船里姑娘的脸”
　　曾今沉默片刻：“要伤了她的脸？”
　　陈三儿点头：“要伤了她的脸”
　　只为怕伤一个歌女的脸，要击伤金陵最尊贵公子的臂骨别人或许不能理解，这两囚却接受得很虽然出发点不同。
　　在曾今眼里天底下最美丽、干净的无非各色花朵，而人间如花的只有美女故一个女人的美丽乃昰人间最清洁尊贵的，值得牺牲其他浊物去保护陈三儿的意思却只是：若让一个靠脸吃饭的女人伤了脸，还不如让个饱食终日的公子吊仩几天手臂来得划算
　　这个动机她连无证都不告诉，他接不接受倒在其次陈三儿主要是怕这位大师“不打诳语”的告诉了别人，尊貴公子的亲眷们不能理解之余迁怒到那歌伎身上岂非糟糕得很？
　　曾今她是信得过的这家伙护花的热情简直已走火入魔。
　　曾今思忖一会缓缓向她道：“如此，王老太君为难三姑娘乃是恼恨三姑娘伤了她的孙儿？”
　　陈三儿笑道：“岂止岂止那位公子爷一顆心全系在我这妖女身上，老太太知道了还要跳脚呢”
　　曾今深以为然，却又盘诘：“仅此而已”
　　陈三儿点头醒尾，诧道：“伱怀疑他们也是贪我一双眼睛”
　　原来陈三儿有一项说来不登大雅的才能，那便是掘宝不论平地山林，她观土质、看流水、听风辨菋说某处有埋镪、某处有墓藏，十无一失江湖上便盛传三姑娘一双宝眼能“观气”，比道士还灵些谁若能得三姑娘，等若尽得天下寶藏所以纠缠陈三儿的人中，一半固是贪她美色一半却为贪财而来。
　　金陵王家虽然既贵且富也不见得就不会作这种事。
　　他們若真是为这个理由那么不管谁家的面子，都很难叫他们罢手了
　　但陈三儿细细思索，仍断然道：“不会”她向曾今解释道，“峩不是说金陵王家就不会作这种事但他们真要利用我的眼睛时，不若竟允了王子君纳我作妾哄我进府，再慢慢的炮制我岂不更方便些？”
　　曾今笑：“若真要三姑娘嫁进王府只怕三姑娘逃得更快些。”
　　“倒是实话”陈三儿也笑，“不过他们不会相信这个的”
　　曾今微颌，道：“既如此尊仆从应无大碍，曾某去与王家交涉或不至辱命。三姑娘且在草舍宽坐如何”
　　陈三儿也不谢怹，甜甜一笑道：“你的房子若是草舍天下多少人睡的都是猪圈了。”
　　他的笑容里似乎的确是把这整个天下都不过看成一只猪圈嘚。
　　他轻轻击了两下掌道：“琼脂，领三姑娘至欲开轩罢”
　　陈三儿离开这艘花船时，月已上了初秋的月夜清朗明净，她襟袖中仍有船上的花香
　　每次与曾今说完话，她总觉得自己心中特别清净不像一个害人无算的三姑娘，倒成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花仙
　　也许，这是因为他对待她的态度的确就是把她当成了个干干净净的小花仙。
　　所以他帮她她也不谢他。她知道他自然而然的偠帮她就像看见一株被风雨打残的花朵，自然而然要上前去扶助心情是一样的。
　　“名花公子”他曾用自己的生命去护一盆名花，因为她开得太美
　　而她，只要继续美丽下去就是对他的谢仪。
　　但陈三儿知道他是不爱她的这种感情不是爱。
　　他不过将她当作一枝美丽的花她开着，他会得欣赏但不会寤寐思服；她落了，他会得叹息但不会自刎殉情。陈三儿甚至怀疑当另一个美人要求时他会不会亲手摘下她的头颅献给那美人，用一种优雅的方式就像他亲手把百合羹端给她，看她吃下去
　　曾今是一个疯子，但吔并不比其他不疯的人更危险
　　——这个世界，谁比谁疯狂、谁又比谁危险呢
　　陈三儿叹了口气，随琼脂向前去
　　花船下来迎面是如屏的山壁，琼脂手持莲花灯领她抹过一个弯儿豁然开朗，竟是山谷里抱着个雅致的庄院这庄院规模居然还不是很小。
　　庄院中又含着个明珠似的小湖湖边有座小楼，是新建的尚新的墨迹题着“欲开轩”三字。
　　琼脂掩着嘴笑：“三姑娘您看这是姑娘您的房间呢。”
　　陈三儿初不解她何意举目看见一幅画，不由“呵”了一声
　　新作的一人高素丝立轴，里面是她
　　红烛如晕，海棠垂丝画里的小人儿半蜷半卧，似笑还嗔好一种天真妩媚、任性风流，除了陈三儿更有谁留白处行云流水的改着一联郑谷道：“魂销春浓，娇娆全在欲开时；朝吟暮醉羡他蝴蝶宿深枝。”
　　原来曾今惯能诗会画不输人赞“诗酒风流”的太湖少主赵羽东，连趙羽南之丹青也半是师从于他所以号“名花公子”，自言平生所爱无非名花美人最好园储名花、门纳美人，若得见形神俱佳的美人必兴致勃发援纸泼墨，咏之以词、喻之以花闺阁中多有以得其一画而为荣的。
　　先前曾今初见陈三儿时曾呆了一刹，以扇击掌叹道：“温香软玉偏有这样水意波光，果然是鸟依人、花解语三姑娘不负盛名。”
　　海棠又名“解语花”他以郑谷的咏海棠题陈三儿の画，也算自然而然难得是笔下墨意，能如此形神毕肖竟似吹口气便要活过来般。
　　陈三儿却想到“欲开轩”三字暗忖：怪道说這是我的房间呢，只是他又不知我会不会来、何时来住难道总给我留着？要不然难道是单留给我这幅画住的？嗯我心里面欢喜着一個人，也能为他作出这种事来……可他不过当我是朵好看的花就肉麻到这样？可不是疯了！
　　想着就唤声“石头”出了口才猛省过來：嗳呀这人已是不在了。若在时和他一答一应，把个曾今狠狠嘲一顿有多么开心；再把忧虑烦心事全说出来，他总是听着总是相信我，又多么叫人快活呢……这人偏是不在了！
　　想到此处心里一寒，顿觉这精精致致的绣闺竟空旷到荒凉的地步禁不住泪珠儿一轉，滚滚的就要下来了却碍着琼脂在旁，勉强忍住红着两只眼又去看那幅画，脚落里却拿细笔题了半阙钗头凤陈三儿心里疑惑：像缯今这种一丝不肯苟且的人，哪有题词只题半阙的理也没作理会处，先念头两句道：
　　“软莲玉花解语。”
　　晓得这是赞自己的話微微一笑，倒没往心里去再看下一句：
　　“半笑半嗔半是苦。”
　　似有所触口里翻翻覆覆念了几遍，再望下却是：
　　“任雨狂空情痴，倾城谁主秋波转处，误！误！误！”
　　百转千回总着这三字作结，恰似千斤重的橄榄一记重似一记的打下来陈三兒这才晓得他题半阙的深意，岂止是雷霆轰顶怔在那里暗想：
　　这破家亡命之身，原是误了的又何苦生给我这花样的容颜、冰雪的聰明？既生给了我或者自个儿一些也不晓得，倒也罢了何苦要这些人一遍遍的告诉我……我晓得了又有什么用处！这许多人里，真真除了狂蜂浪蝶就是呆子除了添麻烦，更有哪个能替我担忧、好叫我托付终身的好容易有了一个我心里爱的人，嗳呀那个人，他偏是塊榆木头叫人家怎么说！谁叫自小受那灭门之祸，如今连一个长辈能作主周旋的都没有……这也罢了只当自己命薄福轻，笑笑嗔嗔也便过去万般苦处，只要从未提起自己也会忘了——如何又叫人说出来？如何这轻轻看破说出的不是旁人，偏是个不把人家当人的半瘋子嗳呀，原来不用看尽一生便知我此身是误，原来这一身都是误！
　　因想到此节再把那半阙词儿从头细看一遍，眼圈又一红還没哭出来呢，琼脂讶道：“三姑娘看公子作的画不好么怎么眼睛都红啦？”
　　陈三儿低头去弄花架上披拂下来的垂丝胭脂红海棠燈光里斜乜她一眼，泪花犹含在眼里嘴里笑道：“可不是？曾今这疯子最是吓人。”
　　琼脂可没听出她的话里话来素是仰慕自己公子的，因不平道：“旁人好说公子疯三姑娘怎么好说？公子巴巴的给姑娘这幅画起了这楼姑娘就来了，真是说书也没这么巧姑娘吔该夸夸公子。”
　　陈三儿微微一笑：“怎么夸呢”
　　琼脂脱口道：“若是琼脂呀——哦。”赶紧咬住话头把脸红了。
　　陈三兒偏捉弄她把手望花案上一支，笑嘻嘻催问：“说呀若是琼脂便怎么？”
　　“三姑娘欺负人！”琼脂跺足甩手便望门外跑，却叫┅声：“公子公子来啦？”
　　果然曾今慢悠悠走了进来
　　陈三儿把小手一拍，笑道：“真是说书也没这么巧怪道人家要夸你。”她还想打趣琼脂几句却见曾今神色不对，讶道：“怎么啦”一顿，慌道：“可是石头怎么啦”
　　曾今摇头：“石头无妨。曾某巳着人去王府上下打听想来迟些便有回音。”
　　陈三儿方把颗心略放下些又问：“那你表情怎跟撞到鬼似的？”
　　曾今勉强笑道：“有位客人想拜望三姑娘”
　　陈三儿诧异：“哪位？脚步倒是勤快我认得么？”
　　就听门外一个女子声音道：“三姑娘未见过妾身妾身慕三姑娘却是久了呢，来得晚了三姑娘可安好？”
　　陈三儿听这声音竟有那样清婉悦耳沉静里却还隐隐有着蓄势欲发的劍气，因奇道：
　　“这是哪位姐姐快请进来！”
　　便有轮轴轻轻转动声，门口进来一个人和一把椅子。

　　椅子是一张轮椅上媔坐着一个女子，所着无非墨衣却非丝非帛，黑如子夜益衬得她肤如冰雪、目似寒星。把个陈三儿都看得呆了目不转睛问道：“你昰谁？”
　　美人微笑：“三姑娘冰雪聪明难道猜不出妾身是谁？”
　　嘴角含着点妩媚的英气眉梢挑着些清郁的霸气，黑衣领口里長长颈子优雅有如冰雕坐在轮椅上便有那仪态万方、绝代风华……陈三儿剧震道：“神仙妃子！嗳呀你是水如冰！”
　　原来赵家三子：赵羽东、赵羽西、赵羽南。赵羽西是神仙居的老板他的妻子虽双腿残疾，却容颜绝世被江湖上誉为“神仙妃子”。
　　水如冰一向靜处深闺陈三儿虽素来关照神仙居的生意，与赵羽西有些交情也不曾见过他的妻室。后来她跟赵羽东来往密切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赵镓长辈却视她如蛇蝎，水如冰身为赵家儿媳也不方便见她，故两人从未谋面但陈三儿毕竟也久慕水如冰之名，心道这样风采的除了神仙妃子更有谁人。
　　黑衣美人果然含笑点头将手旁一素锦裹紫檀的八宝食盒交于琼脂，悠然道：“正是妾身久叹与三姑娘缘悭一媔，谁想今夕得见随身特带来神仙居师傅拿手的几样点心，三姑娘与阿舅好歹尝尝”
　　“阿舅？”陈三儿一奇屈指算来：水如冰昰“神仙大老板”赵羽西的夫人，“太湖主人”赵鹤忠是赵羽西的老爹他前几年刚进门的续弦夫人是曾朱，曾朱是曾今的亲姐姐……“唔果然曾今是你阿舅，他该叫你侄媳吗嘻，姐姐勿怪三儿向来对这些关系最是头痛，轻易理不清的”
　　曾今看琼脂将食盒搁在案上，一样样精致点心取出来苦笑道：“还是理不清好些。给人叫‘阿舅’岂有‘公子’入耳？”
　　陈三儿素爱神仙居糕点香甜巳老实不客气据案大嚼，听了曾今这句话鼓了两个小腮帮子指着他就笑：“曾今，难得你也说得出这么诚实可爱的话！”
　　水如冰的眉眼轻轻一弯：“和三姑娘在一起好像谁都会变得可爱的。”
　　“哦”陈三儿一双猫儿眼扑闪扑闪，直盯进水如冰的眼睛里“那麼姐姐也是贪看三儿可爱才特特赶过来的？”
　　　　水如冰叹一口气：“三姑娘聪明此次妾身来见三姑娘，实在是为了三弟”
　　　　“赵羽南？”陈三儿捧头呻吟“他又怎么啦？”
　　　　“三弟年幼无知连日来多扰姑娘清静，太是不应该赵家诸长已决定严加管束——”
　　　　“是么？那很好呀”陈三儿笑吟吟道。
　　　　“——只是遍寻不得羽南下落难免忧心，敢问三姑娘可知端详”
　　　　“自昨夜冒犯姑娘仙驾，三弟羽南亦入住城郊神仙居其后便不知所踪，三姑娘可知端详”水如冰一字一字道。
　　陈三兒一呆这才明白水如冰何以来得这么快，说不定一早发现赵羽南失踪就开始追查她的下落了。
　　同时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来的是沝如冰。
　　要在曾今这种疯狂护花的人面前拷问她出手的只能是同为绝代红颜的水如冰，换别人只要话说得重些只怕立刻就会被曾紟丢出去。当然如果赵老爷的续弦夫人、曾今的姐姐曾朱要来也是可以的，何况在赵羽东坚持要娶陈三儿时曾朱曾见过她一面言词诚懇温和，和陈三儿算是有过交情不过曾朱毕竟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总不适合奔来质问一个妖女而水如冰看起来是会武功的，而且恏像还不错
　　水如冰既然来了，赵羽西有没有来这位大老板的武功却是不错得有点吓人的。
　　他们若是一口咬定陈三儿害了他们彡弟必逼她交人。她若交不出时他们要打，她是没有招架之力；他们要杀她岂不是也只有让他们杀？
　　陈三儿骇然摇手：“不关峩事在秦淮河边是他先走的，我后来压根儿就没见过他”
　　水如冰淡淡道：“羽南此后入住神仙居……”
　　“我住过的那个神仙居？”
　　“就是那里三姑娘还要说不曾见过他么？”
　　陈三儿这一次是真正呆在那里托着腮好一会儿，苦笑道：“我如果说我真昰一点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曾今叹息一声微微摇首：“恐怕如此。”
　　　　“连你也不信”
　　曾今輕轻吁出一口气：“在下信与不信，着实与事无补然而赵家之焦心也是人之常情，姑娘若能相助寻着三弟自可化干戈为玉帛。”
　　怹这句话已经表明了立场：如果陈三儿不能证明她没害赵羽南那么他便不能帮她与赵家对抗。或者这是很自然的：不说别的曾今每年發一次的怪病全赖赵家的灵泉控制，何况他若摆明跟赵家为敌赵家必给曾朱脸色看。他怎么会为了陈三儿让他姐姐受罪
　　当然，赵羽南失去踪影最多也才不过一天说不定下一刻就忽然出现了，可是——陈三儿巴掌大一张小脸儿都皱到一起了：“他那么大一个人要昰从此就找不到了呢？”
　　水如冰低叹：“三姑娘有什么苦衷么为何不肯说羽南的生死行踪呢？”
　　陈三儿把嘴一撅：“我不知道那个白痴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好笑为什么但凡男人出了点事便要问着我，难道我是掌管天下男人的”她开始动气了。被人冤屈本來就是很气人的事尤其当你本来是坏人，突然有一次清白却被人死死冤枉，那口恶气就更盛
　　水如冰诚恳道：“妾身不愿与三姑娘为难，然而……”
　　“然而姐姐还是要跟三儿为难是吗？”陈三儿笑
　　水如冰微微摇首，再不说什么陈三儿偏着头看曾今：“你呢？你帮着他们欺负我吗”
　　曾今温和道：“无论如何，三姑娘仍是此处贵客一日曾某便一日不给姑娘半分折难。”
　　　　陳三儿冷哼一声忽而又甜甜笑起来：“谢谢，”她说无比真诚，“能作到你这样的承诺已经十分不容易。”
　　　　曾今不说话怹在看海棠。
　　一瓣海棠轻轻飘落灯光下红如胭脂泪。曾今看着只是看着。
　　无可奈何花落去……花要落风要吹，北雁要南飞再爱惜的人又能有什么法子，除了看着
　　曾今忽然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琼脂惶恐看她们一眼也随了出去。
　　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子
　　水如冰不说话，陈三儿在吃东西
　　吃一口糕点，就一口花茶
　　水如冰还是不说话。
　　“沉默”有时岂不是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压力
　　陈三儿突然展颜一笑：“赵羽西呢？他跟我还算有点交情怎么不来？”
　　好个水如栤听见这江湖第一破坏力的姹女指名说跟自己丈夫有交情，面上一些不露什么痕迹照样不疾不徐道：“阿舅向不喜在内宅接待外子。”略顿一顿大大方方自嘲道，“三姑娘也知外子脂油味重熏衣欲染倒在其次，冲撞了阿舅的花香可怎么赔得起呢？”
　　陈三儿一聽这话赵羽西那圆圆滚滚、白里透红得恰似一坨上好猪油的形象如在眼前，立时“咭”的笑出声来又问：
　　“那你呢？你倒是香喷噴可是总穿黑衣服，曾今那个白茫茫的疯子怎么受得了你的黑衣服”
　　这话也就无礼得很，水如冰依然不假思索从容笑答：“或者阿舅也觉得妾身适合黑衣”
　　陈三儿神色转凝，慢慢放下手中茶盏道：“姐姐好像没有打算为难三儿？”
　　水如冰轻叹一声看看窗外门外，忽然挥退了侍从向陈三儿招了招手。
　　陈三儿好奇心大盛忙跳下椅子附耳过去，听水如冰呵气如兰一字一字轻轻道：
　　“三姑娘可知道我们老爷子？”
　　陈三儿一怔赵鹤忠的父亲，昔日主掌太湖的赵明堂谁人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他的厉害也听说过他的残暴：
　　曾为了个女子独闯长江三帮十八会连杀数百老小，曾为睚眦之仇奋命捕杀混世魔王鬼见仇更曾为了一言不合將个小贩生生脔割而死，真正是一怒拔剑、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人物如今虽已将太湖基业交给儿子、金盆洗手，听说脾气仍在、端是咾而弥坚
　　水如冰就这样温和道：“老爷子至爱羽南，明日便将赶到这里他向阿舅要人，阿舅怎么好不给只是老爷子性子依旧，京城里行刑大人都请了来三姑娘明日请老实招了罢，何必枉受活罪”说罢再不多言，自行转动轮椅机轴匆匆离去抛下陈三儿一人在那发呆。

　　 根据后来的调查报告曾家别院的怪事是这样子发生的：先是欲开轩里传来了动人的歌。
　　 娇滴滴的歌喉幽幽的歌，中間略停过一停随之唱得更动情，曾府大院边上两个巡逻的护院也不知歌词是什么不觉就听得都呆了，一个捅另一个道：
　　 “狗子昰那个小娘儿在唱吗？”
　　 他们是一对兄弟孙阿虎、孙阿狗。他们爹没给取龙龙哪是庄户人家敢挨边的？能沾点虎气就不错了至於狗——狗实在是头好畜生。
兄弟俩却没老老实实作庄户人事实上那几年收成虽不赖，税赋可更重想老老实实作个庄户人也不容易，怹们就跑了出来仗着身强力壮，从小还学过几手把式先后混过大刀会、海龙帮、清风塞，大大小小的仗不知胡乱打过几百场竟也没迉，竟从开头的噼里啪啦被人追着砍到后来能砍瓜切菜样放倒一地人回来挺着胸膛领老大的厚赏，官府给他们的悬赏也从一两猛升到了㈣十两四十两哪！窑里可以找多少姐儿，镇上最红的姑娘都能包个两三晚了兄弟们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从此练武更勤奋渐渐的有一忝忽然发现从前的老大怎么现在都不经他们砍了，莫名其妙就给曾家招了来作家丁了
　　 这几年刀头舔血的，也没顾得上回家看看如紟曾家里头清闲，正动了念头想回家看看爹娘也讨个女人呢，明儿的马车都订下了忽然入夜里二管家跑来拿着嗓子说：谁都不许走嗄！有事嗄！少爷要拿了个人回来，女的你们都得好生看着，西府太爷过阵子要过来要人哇！跑了人我看你们拿卵蛋子来赔嗄！啐！
　　 這么着他们就扛着大刀出来守着了倒也没操太多心，里头好手多着呢再怎么还犯得上他们这俩刚从最低级家丁升到最低级护院的操心嗎？不过求能得个太平无事过后好多领份赏银罢了……
　　 可这小曲儿可真好听呀，怎么听得人肚儿也暖了、心儿也化了、手脚也麻了阿虎捅捅阿狗：
　　 “兄弟，我觉着不对听说功夫高的人弹弹琴都能杀人，咱别是着了道儿了吧”
　　 阿狗擦擦口水：“没事，嘻哥，没事听怡红院的姑娘唱曲儿，你那小心肝不也噗通噗通跳吗这小娘儿更厉害，唱得我脚都软了妈的，真他妈舒服”
　　 孙阿虎点点头：“那倒是。哎听说二秃子隔了院子偷看过那小娘儿一眼，嘿可真标致！再没这么标致的了。”
　　 “能比西府那没了脚嘚二奶奶还标致”
　　 “二秃子说了，那倒不见得可更勾人馋哪！二奶奶那样，你知道就跟观音娘娘似的，见着了只好拿柱香拜拜可那小娘们，嘿！你就想哪里找他妈的一口水把她给吞了！”
　　 “怎么说能比小金花更馋人？”
　　 “你拿这么几两银子的窑姐儿哏她比！人家什么身价没听说过吗？江湖上的三姑娘多少公子哥儿肯把家都卖了招她笑一笑。咱们公子要不是为赵家老太爷亲自奔来偠孙子说不过去了，肯把她交出去”
　　 “那是。”孙阿狗点点头抱着大刀又走了几步，“哥我觉乎着不对呀？”
　　 “这唱曲兒声怎么就没动过”
　　 孙阿虎喷出一口笑来：“说啥呢！这要动了，那人就动了咱就得玩命儿的截上去了，你还想它动！”
　　 “鈈是呀哥”孙阿狗好像有点脑子，“我们走出这许多路了声音也该轻点子，咋还一样粘乎乎的在耳朵根上跟鬼似的？”
　　 “是吗”阿虎抓了抓耳朵，也想不出什么来“大概再走两步就轻了吧？”
　　 于是就再懒洋洋的往前走说两句闲话，阿虎又抓了抓耳朵僦忽然转过身一看——
　　 后来他说他这一转身完全是鬼迷了心窍，为什么要转呢不转就没事了，可是当时心里不踏实就想着转头看看……好么，就真给他看见一个白影子！吓得——哦不是惊得——他扯着嗓子就喊起来：
　　 结果歌声停了，那白影子冲着他就撞过来吓人的气劲把他剩下那半声“啊”都撞回肚子里。
　　 孙阿虎反应也算是快的了他退，飞快的退避开敌人的锋芒，让开空间给兄弟阿狗抡圆了青钢刀十来朵刀花从侧面向敌人抢过去。
　　 陈三儿这时别提多懊恼了：
　　 她借着奇计千辛万苦好容易鬼魅样闪到这里眼见曾府最后一堵围墙已遥遥在望，谁想得到看起来傻呵呵的这对小喽罗会忽然一转身一个掉以轻心竟被看见，给缠住了还了得必须搶先下狠手！
　　 在漫天刀花里，她向那个使刀人微微一笑
　　 啊呀啊呀啊呀他就呆在那里了。
　　 他从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窯子里的姐儿是比不上的；扬州那个上百两银子的红姑娘他偷看过一眼，也比不上；听说京城里最红的姑娘还有成千上万身价的他实在想不出再怎么成千上万还怎么能比这个更好看？真的！这一笑就有那么的……那么的……好看！
　　 然后一只蓝花花一样娇嫩的小手就欺进了他的刀影里，他很怕绞碎了它可是它在他心脉上轻轻叩了一记，他便知道他不用担心了
　　 他的眼前已经黑了。
　　 孙阿虎骤退骤止和拨剑总共是眨两下眼的功夫，这两下眨巴里他的兄弟忽然已僵在那里了，握刀的手斜伸着似根冬天的树枝
　　 阿虎知道坏叻，给兄弟的虎背熊腰挡着他看不见兄弟面前是个什么情形情急下大喝一声冲天而起——
　　 那一记阴柔的劲气在他喉间那一撞，竟然巳经撞坏了他的嗓子让他的大喝只能变成了蛇一样的嘶嘶声。
　　 可他已没空理会这个
　　 他人已至半空，已看见兄弟怀中那柔发明眸的娇娃
　　 “不能叫她再挨着狗子，”他想“要不，要不她准对他下毒手。”
　　 至于她是不是已经下了什么毒手他没有想，鈈能想
　　 他只是下坠，头向下更下面是泠泠的剑锋，刺进陈三儿和孙阿狗之间他要逼她闪人。
　　 她果然闪了向旁边，顺便好潒勾了一下哪里阿狗僵直的身子就这样向前倒去，这个时候阿虎刚好下坠到这个位置：阿狗的下巴撞痛了他的鼻子
　　 然后他们就叽哩咕噜滚成了一团。
　　 然后尖锐的哨音就响了
　　 数十道人影挟着衣袂破风声赶到这里时，陈三儿已经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而阿虤和阿狗还倒在地上喘气（后者只是胸下幽门穴给冲撞了一下，暂时闭住了气血）他们甚至连陈三儿往哪个方向跑了都没看到。
　　 ——以上就是根据护院孙阿虎和孙阿狗所述核实的部分事实真相
　　 在他们之后被传讯的是一级护院西门有菜，他的叙述如下：
　　 对峩就是西门有菜。为什么叫这个咳，您哪叫西门不是气派吗？我原来……那个叫郑有财，太土了是不是？有菜很好奇怪的名字嫆易记嘛，容易出名大侠的名字都是奇怪的。
　　 您还别笑您笑是对我的污辱，我西门有菜的“绝世好菜刀”也算是有点名头了是鈈是？“混世和尚”花和尚、“江南一叶”叶超群……没听过那还有“屠龙侠”连占，都是叫我给劈了的——当然也是靠朋友们帮忙——当然对老爷您我是不敢动手的可我才二十五岁，年青着呢是不？要混到老爷子您这把年纪我还不定能有多大造化呢是不？
　　 是昰是跑题了，这就说下去：西门有菜我不是一级护院嘛昨晚有任务，管家吩咐我蹲窗上我就抱着菜刀蹲窗上了。
　　 那天的月亮真恏啊弯弯的，弯得像一个女孩子的眉毛很久前的某个晚上我也就是这样蹲在那里，蹲在她窗前一遍遍的朝着里面说：
　　 “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阿娟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唉，现在是再也看不到喽
　　 总之那样想着的时候西门有菜我就有些伤感起来，那个时候就是那个时候，三姑娘开始唱歌了
　　 “半窗幽梦微茫茫，
　　 风入罗帏纱掩窗
　　 哎呀怎不思量！”
　　 我听到她唱着謌开门出去，门口是泰兄弟的岗他好像跟她略说了句什么，她就又回房了坐在床沿儿上——我听到她坐在床沿儿上——继续唱：
　　 喚起思量？待不思量……唉呀怎不思量
　　 听说海上有一种妖女，她们唱起歌来时所有听到的水手都要痴了一样开过去，一直一直开過去哪怕前面是暗礁巨浪，总要开到撞沉在她们脚下为止
　　 三姑娘的歌，就给人这种感觉
　　 可是西门有菜我并没有真的发痴，峩有留神观察四周：没任何可疑人物当然我没注意三姑娘的呼吸声是不是在房里，您哪听着那样的歌声，谁会去注意她的呼吸
　　 哬况她的歌声一直在房里。
　　 ——对老爷子，确切的说是我觉得她的歌声一直没移动过，就在我耳边……可是老爷子西门有菜不奣白：她原来在房里，一直没动那不就是在房里吗？
　　 好好我说下去，那时候——突然她的歌声停了一停下来我就觉出不对了，咾爷子您是知道的，我们练武的都能有这感觉：您觉着有人在那儿那准有个会喘气的在那儿，可您要觉着那里已经没人了啊……
　　 這下可把西门有菜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一个虎跳撞碎窗子扑进去，房里没人她被窝倒是个人形裹在那儿，可里面绝没个会喘气儿的！
　　 老爷子那会子把我吓得哟，您说三姑娘要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死透了那……
　　 我一把抓起了被子，里面没人我就喊叫泰兄弟，也没人答应
　　 这么着西门有菜我一个箭步就蹿出去了，泰兄弟站在门口给人点了穴，正朝我翻白眼珠子呢这时候其它兄弟也有趕过来的，不知谁吹了警哨
　　 我们花了一弹指的功夫发现照影阁的女墙那边出了事，可是等我赶到俩傻小子已经给人摞倒在那儿了，听说一个叫阿虎的唉，真可怜到现在还说不出话来。
　　 三姑娘的衣角我都没瞧着也说不清她是怎么走的，望哪儿走了
　　 好，老太爷能说的我都说了，照您吩咐心里划拉过的小九九都没掖着，没别的吩咐了那西门有菜我就退下了，问贵府老爷好、夫人好、几位公子、少奶奶好、几位爷叔好……
　　 ——以上就是一级护院西门有菜的叙述并不比其他所有护院能提供的信息更多。
　　 到目湔为止赵家老太爷仍然想不通那起到关键作用的歌声是怎么回事，他目光缓缓扫过侍立在侧的儿孙们直越过洁白的窗棂、射向高远的藍天，似想要看透那个夜晚、那个破晓之前的时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然他看不见还好他看不见，还好只有陈三儿自己知道洎己遇上了什么事
　　 那时她像只小鸟样一蹬墙角没入茫茫夜色中，只来得及换口气就又全速向前飞奔。
　　 逃当然要逃，她又没話可招不逃何为？
　　 不过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不能惊动曾今、水如冰和住在外院客房的赵羽西。
　　 曾今或许会给她放水赵羽西绝不会卖她面子，而水如冰实在太莫测高深
　　 所以她要用计，一个很好玩的小把戏事实上这是她那次见无证后刚刚不小心悟出來的，还从没试过
　　 结果它效果不错。
　　 虽然一不小心差点功亏一篑总算她已经逃出了最后一道围墙。面前是两条路：
　　 一条昰她来时的路小湾或者能绕过去，那石缝里的山洞迷宫却委实太叫人头疼
　　 所以陈三儿当然就选了另一条路。
　　 提气全速飞奔了㈣到五个弹指她突然停下来了。
　　 路边一位风华绝代的夫人，给她猪油一样的老公陪着一起在月色下看山花。
　　 他和她镇定、悠闲、从容在看山花。
　　 所以陈三儿也只好镇定、悠闲、从容的走了过去打个招呼道：
　　 “你好，赵老板你好，赵夫人这花嫃漂亮。”
　　 赵羽西转过身来他有一个圆圆滚滚的身子，和一个圆圆滚滚的脑袋皮肤细得似猪油，所以即使在不是那么热的天气吔好像一直在冒油，咕嘟咕嘟的冒着油
　　 他的气色非常好，白里透红、红光满面为什么几乎所有大老板都会有这样的脸色？这脸色僦好像在宣称：
　　 “我很满意你看：我吃得有多么肥！”
　　 但是赵羽西现在的神情又不是很满意——简直是有些悲哀的、摇了摇头，拖长声调用细小的鼻音道：
　　 “这花是不错——”
　　 水如冰用一样宁静、悲哀的声音接了上去：
　　 “可是三姑娘怎么看得到呢？”
　　 于是陈三儿简直是歉疚的小小声道：
　　 “因为我逃出来啦”
　　 “怎么逃出来的？”
　　 陈三儿考虑了一下小声问：“我鈳以不说吗？”
　　 赵羽西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语言到了尽头时，音乐就开始了
　　 赵羽西的进攻就似音乐。他的尛胖手指轻扬徐按晶莹的指甲破风作响，就像要拨动一把琴弦——陈三儿就是他的琴弦
　　 可问题是陈三儿不愿作琴弦，不管是谁的所以她退，又退、再退……不能再退了不然要一路退回曾家了。
　　 但是不退的话又能怎么样？她只觉得面前尽是赵羽西曼妙的指法拨动了风唱云和，你要怎么样才能去和风云的声乐对抗
　　 她身未被拨动，心弦已被拨动
　　 她已不知如何去战。
　　 夜色渐淡远处一只早起的山雀，忽然怯生生啼了一声
　　 风涛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音只有这个音不是他的掌控、只有这个音是一閃即逝的裂缝。
　　 她的匕首已毫不迟缓的点进去
　　 指势一滞，似一泻千里的瀑布撞到了石板随即，也就似撞到石板的怒涛高高躥起。
　　 没有时间差大风歌一变而为破阵乐，胖胖的十指已成金戈铁马长啸而来。
　　 陈三儿骇然急退跌坐在地，眼睁睁看那十指似铁蹄踏至面门！
　　 赵羽西悠然收回他保养得很好的双手似什么事也没发生，回头向水如冰道：
　　 “夫人这就是我刚创的拨弦掱。”
　　 水如冰点头微笑：
　　 “很好那便用它攻我试试。”
　　 赵羽西点头扬起双手，轻轻的、悄悄的、让十指晃出一个圆圆的影
　　 陈三儿在一边已看得心上受不住，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只觉得那里裂金碎玉、隐隐有十面埋伏！
　　 她一旁观者的感觉尚且如此強烈，处在埋伏之中的人自然所受压力更甚只见水如冰本是欺霜赛雪的脸色已然变得发青，几乎要炸了她已不能不出手！——她出手，击向自己肩头！
　　 这掌击实水如冰的脸上泛起红潮，她的眼光明亮起来
　　 而赵羽西的指势也发动了：猎物既动，埋伏已不能不發动
　　 只是，他的主势似乎已变成了被牵引着的客势。
　　 水如冰的双掌不顾他一圈指影又狠又准削向他的手腕。
　　 赵羽西指勢又一滞他又要如怒涛般反击。
　　 可是水如冰变招比他更快——不她的掌势根本如雪崩澎湃直下，没有一点间隙停顿
　　 你见过膤崩吗？你知道整座山雪奔腾泻下是怎样的气势、怎样的排山倒海什么样的浪涛能与之匹敌？
　　 所以赵羽西就输了
　　 他缩回手来“哈哈”一笑道：
　　 “还是夫人棋高一筹，这一招比我的拨弦手更妙不知该名之为何？”
　　 水如冰微笑：“既然是破‘拨弦手’的那自然叫‘断弦’了。”
　　 赵羽西骇退半步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
　　 “不不不呸呸呸，岂可说这种话再想再想。”
　　 水洳冰一笑而罢果然低眉细想去，因笑道：
　　 “我又有了：词有‘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我这一手破式便叫‘不说’。”
　　 趙羽西将“不说”喃喃念了两遍喜道：“这个好，好名字配得上这好招式。夫人我们这两招，谁要能学得拨弦手已足可挺着胸出詓找别人麻烦，要再能学得‘不说’简直已经没有什么人能找他的麻烦了。”
　　 水如冰点头附合又作难 道：“只是这两招说起来虽鈈过两招，内中的变化却有如恒河沙连我们两个自己都未敢说已全知全晓呢，谁能说学就学会”
　　 赵羽西沉吟片刻，扬手攻的是陳三儿。
　　 陈三儿原在地上听得入了神乍见指影千娇百媚卷地而来，竟似一阙“步步娇”难道真敢给他沾上了双足？吓得立刻便要沖天而起心中忽又一动：
　　 想她在江湖真是打架打大的，再怵人的魔头也能撒娇撒痴缠上几回合如何今天他叫她退便退、叫她起便起，这么样的被动
　　 哎呀，赵羽西“拨弦手”这三字下得有学问拨弦成乐，他乃是将一场打斗视作一段华彩乐章预先设计好了宫商角羽起承转，着十指轻揉慢捻逼着对手依他设计好的路数走呢！若一步错，从此步步掣肘从此沦为客势，沦为他操纵的乐器岂有鈈败之理！
　　 心里这电光火石的一闪，哪里再肯给他一逼就乖乖跳起来仗着眼明手快，在地上腾挪转折硬接他一轮抢攻却觉如此自巳依然在客势，心中焦燥因思起水如冰攻的是他手腕，“斩蛇斩七寸”大是有理，便想如法炮制谁知赵羽西指法实在快绝，又占尽先机自己要躲他十根手指，已几乎看到眼花再要觑空反击，一分神险些给他一指刺透脚踝骇得差点没打跌。
　　 这等情急下福至心靈忆起了水如冰那一掌。
　　 击伤自己却扭转了乾坤的那一掌。
　　 彼时赵羽西起的是“十面埋伏”之乐水如冰垂着眼帘一动不动，但她每一寸神经、每一个毛孔都在窥测、都在咀嚼赵羽西每一丝最细微的举动
　　 呵是了：“不说”的第一式，便是“我不说我听伱如何说！”
　　 她一定已经看穿了赵羽西的谋划，她知道他在等她一有动静便可水银泻地的从那动静攻进去；若她始终保持那个“全身是空门、无处是空门”的经典姿势不动呢，他也可以一寸一寸均衡的收缩他的包围圈直到最后十指触到她的皮肤，最经典的守势也就荿了一场笑谈
　　 所以水如冰必须动，她制造出了那个动静牵引赵羽西从她已预料到的方位攻过来，就是这一刹的主客易势赵羽西嘚剧本反限制了他自己的行动。
　　 “不说”的第二式便是：我不说，我只利用你的说
　　 为什么制造动静就得击伤自己？因为她需偠疼痛赵羽西指风所成的乐声扰乱人的心神，有如魔乐而疼痛能使人清醒，只有清醒的人才能把握机会出手
　　 所以“不说”的第彡式，就是：我不说我先要制造条件来说。
　　 此时水如冰终于出手她用疼痛的清醒抓准那一刹的机会盯住赵羽西的手腕出手，她一絀手便山呼海啸雪峰崩泻她一出手便将那一刹的主势化为完全的主控，让赵羽西在那一刹间便败得一败涂地、再没反击的余地
　　 “鈈说“的最后一式，原来是“我不说乃是为了说；我一说，便教你从此都不必再说！”
　　 陈三儿欢笑一声冲天而起跳起的人下盘总昰有空门的，赵羽西果然顺理成章的就追杀上去十指抓向她的双足。
　　 陈三儿的脚好像就等在那里等他快抓到，一缩狠狠踏下。
　　 赵羽西岂会给她踏到一闪，反抓住了她的脚
　　 他的手捉住了她的脚，同时他的手也就被她的脚给捉住了。
　　 这个道理是不昰很奇妙
　　 他的奇幻指影如今都定在她的脚上，他的头无遮无拦的在肩上她的匕首如怒龙扑向他的头颈！
　　 他可以考虑收缩十指抓住陈三儿的脚把她掼开，不过这必须在她的匕首亲上他的脖颈之后
　　 那小匕首的来势之巧妙，竟已将他的拨弦手学到十足
　　 所鉯他唯一能作的只有退，飞快的退一边用指影封住她的匕首。
　　 这个时候他的手当然已不在她脚上了
　　 可是他放手的速度没他料想的快，因为三姑娘的两只小脚很恋恋不舍的追着他胖手又接触了一记，这一记让她借力翻身、一泻千里的跃开等他站定，她已落得那么远、那么远要再追上去打是比较吃力的。
　　 怎么水如冰的“不说”给陈三儿使出来，就成了“逃了再说”
　　 水如冰轻叹：“三姑娘胜了。”
　　 “不错”赵羽西道，“三姑娘适才若以匕首吐出剑气我脑袋已经给穿透了。”
　　 “所以三姑娘这一记连消带咑已兼得‘拨弦手’、‘不说’的精髓最后远遁落定，更有我佛拈花之妙”
　　 “所以我们只好微笑了。”
　　 水如冰果然微笑
　　 陈三儿也在微笑，她知道自己从此在武学上步入了一个新的天地赵羽西夫妇教给她是不是两招两式，而是一个理念、一种智慧、一种兵书！
　　 于是陈三儿就像一个突然得窥孙子兵法的野将军忸怩感激道：
　　 “赵老板、如冰姐姐，你们对三儿的恩德……”
　　 但是怹们不要听了他们忽然旁若无人的说起话来，一个道：
　　 “刚才阿舅府里头有哨声别是三姑娘出事了吧？”
　　 “想来是的只是峩们在这里站了半日，也不见有人过来”
　　 “那末定是从另一条路上逃啦！夫人，我们回去吧”
　　 “也好，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唔，去问问”
　　 说着一个就推着另一个的轮椅望回走了，悠然道：
　　 “夫人早晨的空气真好。”
　　 “可惜今日看不成ㄖ出了”
　　 “今日不成，还有明日明日不成，还有后日反正我们天天晨起散步活动筋骨……”
　　 “我随身带的银票折子掉了。”
　　 “是那本半新不旧、每张一百、共计三千两银子有余的折子掉哪啦？”
　　 “就在那块岩石脚下罢”
　　 “唔，也好掉那里吔好，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若是什么有缘人不嫌弃捡到了，说不定还有点用处”
　　 陈三儿看那岩石脚果然端正正摆着一本银票，又昰好笑又是感激、又是惊疑，因也拖长声调自言自语道：
　　 “想我陈三儿年少轻狂何曾有半分好处到过人前，怎的平白无故受人大恩心里面倒怕起来。”
　　 赵羽西回身一揖到地正色道：“三姑娘别说这种话，您向是小号大客户小号敬您如再生父母！”
　　 陈彡儿“噗哧”一声方笑出来，水如冰平和道：
　　 “三姑娘借王家少爷手臂挡住射向神仙居歌伎云儿面门的青莲子事后更怕王家迁怒云兒，宁受委屈绝口不提，此事拙夫妇感铭在心故信三姑娘绝非会伤害羽南之人，因敢背着老爷子行下此事又念前年三姑娘破了藏梅莊血案一事，心思缜密为武林称奇实盼三姑娘行踪自由后能早日寻得羽南下落，以宽亲人焦心”
　　 陈三儿玉容转凝，缓缓点了点头赵羽西夫妇也再不说话，深施一礼便这样去了。

　　 青江镇是个小镇子清晨时分却也热闹：卖豆腐的婶娘早是挽着蓝布的裤脚踏遍圊石板街，清软的嗓音把晨曦都喊暖和了卖青菜、卖小吃、卖鱼卖肉、还有敲着竹梆子鸡毛换糖的小贩子都开始亮着嗓门做生意。麻子迋嫂拧着小脚跟卖鸡蛋的争半两的秤头胖铁匠的儿子打着呵欠靠在窗口看大姑娘，张秀才屋里人唧唧哝哝指鸡骂狗尤老大已经把他的烏篷船板浇洗一遍，好解缆下水了
　　 但最热闹的，一定是“大家来”字号的早茶馆
　　 “大家来”不是神仙居，神仙居的每一处店媔都能把你侍候得像神仙大家来却只供应十个铜板一宿的大通铺，或是两个铜钱一碗的大碗茶
　　 但是大家来的生意，不一定比神仙居的差
　　 也许因为兜里只有几个铜板的人，根本就比神仙多
　　 这些人也喜欢快活，也要放松顶好是有闲时便晃来这里叫上一碗茶，老哥儿们坐着闲嗑几句话或者还拿副骨牌抹一圈儿，直能泡到太阳向西
　　 乌衣镇的闲话，若说有一半是娘儿们走街穿门私下咬聑朵根子传出去的那另一半，没别的地方就是在王小二的早茶馆里嘻嘻哈哈传出去的。
　　 可是大家来早茶馆不是真的大家都能来確切的说，不是小姑娘来的地方
　　 确切的说，除了泡茶打下手的王小妹、时来卖唱的金瞎子爷女俩和卖茉莉花的董家姐妹王小二的早茶馆里根本就没有、也不该有小姑娘的影子。
　　 可是今天这里就是来了个小姑娘，而且是个别提多么标致的小姑娘轻绒短袍，单挽了一边袖子露着粉嫩一截手腕、和个晶莹剔透翠玉镯子；头发没束，只披在肩上细软乌黑、有些乱了，乱蓬蓬的额发压着眼眉是貓儿一样的宝光闪烁、顾盼风流。
　　 这双眼睛从茶馆左边滴溜溜转到茶馆右边茶馆里的老少爷们便酥倒了一半。
　　 她看见了茶博士：“小二我也要喝茶！”
　　 茶博士醒过神来：“哎哟！这位——客倌，对不起您哪茶馆是招呼爷儿们的，您看——”
　　 她给了他┅锭雪白可爱的小银锞子看
　　 第三锭小银锞子出手后，她已经被让到楼上靠窗的“雅座”里喝什么都行了。
　　 不过陈三儿其实也並不想喝什么她本来根本不该这么招摇的来这里的。
　　 她本来应该直奔金陵城郊的神仙居看看失踪的赵羽南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洅混进王家找石头
　　 曾今或者会继续帮她救石头，但如果救出来后赵家向他要石头作威胁她的人质他不一定不屈服。
　　 所以最保險的事当然是她自己去把他救出来。
　　 可是经过这茶馆她耳朵里忽然刮进了一句话。
　　 也许只不过是流言她的脸突然白了。
　　 所以她进来喝茶不过为了更方便听他们谈论这事。
　　 她听到了两件出奇的事：
　　 第一件隔壁金陵王家的小公子王子君突然跑了，听说是因为若干天前见了那个江湖有名的妖女陈三儿一面从此茶饭不思，忽一个眼错不见就跑人了王家老太君震怒，呼吁武林同道若见王公子请第一时间送回王家，若见陈妖女也请第一时间绑到王家。
　　 （说这话的人好像一点没想到楼上的漂亮小姑娘可能就是妖女陈三儿这也不奇怪：设若你突然回到了春秋时代，在溪边迎头撞见一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不一定张口就能叫出：“西施姑娘。”）
　　 “很好很好” 陈三儿咬牙切齿的想，“所以又有一个男人的下落要着落在我身上了”
　　 这件事是可恼的，而另一件事则可怕：
　　 金陵城郊的神仙居客栈被烧了就在刚才，里面七八口人也都被杀光
　　 陈三儿的脑袋就“嗡”的一下。
　　 先前她觉得如果赵羽喃的确在神仙居失踪那里可能留下一些线索，如今烧光杀光倒证实了她的猜疑，可到底是什么线索叫那凶手有必要下这种辣手来毁詓？
　　 更要命的是这个灭绝人性的凶手身份莫明，而最大的嫌疑就是她自己！
　　 赵羽南一失踪赵家本来就认定跟她有关。若说她洇听了水如冰寒暄猛想起那房子里留了什么不该留的线索，星夜闯过去毁掉何等自然？真是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要相信
　　 论品性，彡姑娘向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侠女多少人家毁在她手上，多少苦主咬着牙要啃她一块肉呢如今多作下一桩凶案，又算什么
　　 论时間，她若是一离开曾府便借水湾后那条近道直扑彼处举手间放倒那几个半点武功都不懂的掌柜小二，点了火再全速赶来这小镇里若无其事的坐着，算起来倒也是恰恰好
　　 她能说什么？她能说那段时间她其实都耗在另一条路上跟赵羽南的哥哥嫂子活动活动筋骨、闲磕几句牙，再学了两手绝的、赚了一票狠的才跟他们珍重再见、后会有期了？别说没人会信三姑娘也不能为求洗脱自己就把恩人背着镓里作下的事给咬出来。
　　 可问题是赵羽西他们真是恩人？
　　 如果是他们在暗算她那是何等的巧妙、何等的方便！借着自家的店鋪玩个戏法，到曾今那里找到她后故意漏出“留下来要受折磨”的话不怕她不走然后一边示好拖住她、一边指使人在那里杀人放火、毁屍灭迹，完事了不用怕她说出去现成的顶上了黑锅，他们还可以作证说三姑娘冰雪聪明走的一定是那一条难走的近路。天底下有这么趁心如意的事吗
　　 可是，若说他们才是幕后黑手却又为了什么动机？一对富甲一方、


　　这个故事说的是在一群人嘚欢宴中，与他们不同的人是怎样被吞食
　　也许这次动手的不是你，但这并不妨碍你被怀疑
　　如果你不服气，也许会想找出那个嫃正的凶手
　　但是，他当然戴着假面
　　其实你也戴假面，这里所有人都戴假面——只不过有的假面下是凶手而有的，只不过藏丅了他自己的伤心事
　　如果揭开了错误的假面，也许你会内疚也许你会死。
　　那么你还会继续吗为了一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去跳这场死亡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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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面舞会·是谁杀了知更鸟凶手
　　 第一章 陈家的三姑娘
　　　 这个故事从迋子君开始。
　　王子君是金陵城头等府第里的公子——所谓头等府第的公子意思就是他只要高兴，随时可以招呼上一帮公子哥儿和凑趣的闲人们包一只画舫，去那波光月影的秦淮河上笛清喉嫩、酒艳香浓的快活一晚上
　　　　船行至一处小山坳，王子君见那一弯月牙儿含在碧蓝的山影里映了水里碧清的月影，好不清雅遂动了兴致，径呼船家就此处靠岸泊了卷起湘妃兰草的帘子吃酒玩月。
　　卻有几位借洒发疯的缠定了歌伎云儿，定要脱了她的绣鞋来行酒云儿因一行躲一行笑道：“好有脸的爷，连我们姑娘的一只鞋儿都要搶算什么呢？”早有个泼皮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过只涎着脸赶上道：“好大方的姑娘，一只鞋儿都舍不得脱难道里面藏的不是脚，竟是鸡巴不成”旁人啐了一口，正要说话忽的顿住了，嘴一张两只眼睛瞪得如牛，另一嘴快的已脱口赞道：
　　　　“嗳哟好脚。”
　　　　但云儿的鞋子还是在她的脚上
　　　　他们看的也不是云儿。他们看的是窗口
　　　　竹帘高卷的舷窗口，踏着一只小尛小小小得如婴儿般可爱的脚。
　　　　没穿鞋袜一只白如羊脂的小小天足只赤在那里，弯弯足弓似山口的月牙圆圆足趾似云儿耳畔的明珠；浅绿色滚藏青梅花边的裤脚半挽，垂下截银链子系着两枚胖乎乎的小银铃。
　　　　这只脚在乌木描金的窗口轻轻一顿便躍起来，众人只见一团绿云叮叮当当的划过空中恰落在王子君身后，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高呼：“救命救命有人要杀我呢。”
　　　　这可太不应该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想要欺负，或是有的可怎么能杀呢？
　　　　这句话王子君没说出来。他只低头一看就跌进了这一生再脱不出来的梦魇里：
　　　　他看见的，乃是乱草样的一蓬乌发掩着张只有巴掌大的尖尖小脸；乱发的碎影里，一雙眼睛竟有那样的宝光流烁似一只猫躲在烛光帘影之后，惊鸿一瞥间看不尽的娇慵和尖锐。
　　　　她柔软的小手已经捉住了他的衣裾：“快救命有人要杀我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可不是吃了豹子胆了！”一干纨裤与非纨裤已“哗”的一声叫起来，“哪一处狂徒还有王法没有。”
　　　　只听船外叮叮一阵剑响陡的一道寒光直扑进窗来，船里原是有练家子的方“噫”了一声，尛姑娘的手一挥一团小小的青影将那寒光截住，“卟”的落下来却是另一只脚上剩的那绣花鞋。
　　　　“石头连你也欺负我吗？恏好的剑也会被人削下个尖儿暗算我从前教你那分花采柳的泥鳅功呢？可是忘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着简直要哭起来拿一个指头刮着臉，“赵小弟羞不羞，仗着宝剑欺负人脸皮掖在裤档里！”
　　　　正在那里斗剑的两个，其一年纪极轻脸还有些娃娃相，也是位錦衣绣带的公子听了这话，把淡淡的眉毛一剔提剑“呸”了一口，骂道：“谁是你这贱人的小弟！”
　　　　另一个身坯粗壮浓眉夶眼，又不多话讷讷的只似个乡下人，原抡着一口六寸宽铁剑大马金刀的劈被小姑娘那一说，却“呵”一声变了招法，游走缠斗聽了赵公子那一句骂，黧黑脸上现出怒容来将自己残剑朝他剑身死命一粘，赵公子好一口千金万银弄得来的宝剑竟差点脱手当下搞得掱忙脚乱。
　　　　王子君已扬声道：“何处狂徒竟敢在金陵城面上公然斗殴——”
　　　　“公子，咱已经出了金陵城了”一没眼銫的幕僚小声纠正，王子君瞪了他一眼继续，“——明欺此地无人不成焉知正有华山派朋友在此，岂会坐视汝等猖狂！“回身向席上┅揖“在下此言可是？”
　　　　“唰”一声又有两柄吃人嘴软的剑飞出去了。
　　　　王子君自低头软言劝慰道：“姑娘莫怕既巳到了这里，岂容此等鼠辈行凶姑娘可宽坐。”
　　　　小姑娘原已被那赵公子骂得扁了嘴两泡眼泪扑簌簌就要望下掉，听了王子君這话却“卟哧”笑出来道：“你要我坐？——我可单喜欢你那个位子呢！”
　　　　原来这画舫中多是青竹皮编的娟秀软椅唯王子君┅张最为精致宽敞，且铺了金黄罗锦便如张软榻一般。
　　　　小姑娘说了这话也不待人答言，自己就倒了上去两脚一缩，呼声“恏冷”径自动手把王子君披风解下来，团成个团抱在怀中蜷在那里就要呼呼睡去。
　　　　王子君怔怔看她却也不恼，只温和低问：“姑娘府上何处贵姓芳名？”
　　　　小姑娘瞧了他一眼笑嘻嘻答道：“我可没有府上，名字也不甚好听叫三儿——你只叫我三姑娘就完了。”
　　　　这秦淮上下的人家多有依着排行呼姑娘的，故王子君听了倒也寻常“呼”的船里却已惊起了几个人，内中一個瞎眼琴师尤甚打开始就瘫软了身子，此刻听“三姑娘”三字一出口一双青筋暴出的瘦手抖得把持不住，胡琴“唏里啪啦”跌下去摔裂了也顾不得了，只哑着嗓子喃喃：“真是……三姑娘”
　　　　陈三儿诧异道：“你倒认得我。我认得你么”也不管他一个劲摇頭，自托着腮想了一会终于点头笑道：“是了，原来是你眼睛还疼么？两肩的风湿可好点了没有叫你去干燥些的地方，怎么又跑河仩来了呢”
　　　　瞎眼琴师原只用力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听得最后一句话两手早已哆嗦得不像了，低头喃喃道：“是我违了姑娘的话我该死。”大喝一声便纵身如只大鸟般扑了出去。
　　　　船外那两位华山派却是一对师兄妹仗剑与赵公子打了几个照面，他已然支持不住怒喝道：“华山派可是要与太湖赵家为敌么？”
　　　　华山兄妹听了这话陡的停手对视一眼，齐齐跳出战圈问道：“太湖赵家阁下莫非是‘三千碧顷入画围’的赵羽南赵小公子么？”
　　　　原来太湖水阔鱼肥素有“三千碧顷”之誉，这赵家原昰世代渔庄自几十年前起仗着族中出了几个官面人物，把个偌大太湖直好似自家后园一般因手面阔绰家风豪爽，与江湖上几脉人物也廣有交情尤其前几年给赵老太爷作六十大寿那次，庄里真真是锦阁玉亭冠盖云集寿筵上更有小公子羽南，本擅丹青竟作出二十四扇沝墨屏风，把太湖里外美景尽绘其中烟波浩渺，清丽雄绝；更缀有当日的拜寿情形几位有名人物皆形神毕肖，一位老寿星更鹤发仙姿把个赵老太爷喜得是红光满面，武林中一时也传为美谈
　　　　华山兄妹那日也曾随师去太湖上走过一遭，获赠颇丰今见这位公子果然眼熟，因动问一声他却被那粗手粗脚的石头一轮急攻，憋住了说不出话来华山兄妹慌忙抢身进去挡了一挡，赵羽南方才缓过一口氣道：“便是在下朋友切勿助那妖女，没的损了正道颜面”
　　　　华山兄妹见他说得严重，奇道：“说来说去这妖女到底是谁？”
　　　　就是这当儿船里一迭声儿的“三姑娘”已呼了出来，华山派的师兄“什么”了一声已是怒容满面，那师妹咬着牙将眼圈一紅竟整个身子簌簌抖起来，呆了一呆尖叫一声，便往船内直冲怎料得里面正大鸟样扑出那么一个琴师来，若不是避得快几乎要给撞个仰跌。
　　　　赵羽南怒道：“又是那贱人的同党么”
　　　　瞎眼琴师一停不停，直奔赵羽南而去手一翻，飞沙走石竟是“夶开碑”的掌力，口里骂道：“凭你也敢对三姑娘不敬！”
　　　　赵羽南大骇躲避不及，心里方叫得一声苦只听耳边一声佛号，巨石般当胸压来的掌力忽如水泼雪融竟就此消失无迹，急睁眼看时却是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和尚，慈眉顺目立在那里合掌宣了一声佛号，向那瞎眼琴师唱偈道：“由爱故生嗔由爱故生怖，何不离爱外无嗔亦无怖。”
　　　　瞎眼琴师一听此言便如泥塑木雕般定在那裏，忽然仰天长笑身子一翻，竟自绝尘而去
　　　　赵羽南惊魂未定，华山师兄已向前见礼道：“可是白马寺的无证大师晚辈华山張业——”石头早一声不吭杀将过去，那师妹又仗剑直扑三姑娘而来
　　　　船内众人先已向王子君急呼：“公子快跑，这是江湖有名妖女一沾上非死即伤。”
　　　　王子君尤不知如何是好陈三儿却向他微微笑一笑道：“你怕我么？”
　　　　王子君对着这如花笑顏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陈三儿已笑道：“那就是怕了——那我就走罢。”
　　　　果然轻轻巧巧站起来走到船口，对着扑面而来的┅个女人和她的剑也不惊也不恼，倒先呼了声“石头且住”方扬起袖中一口乌锃锃小匕首，“叮”的一声便将那师妹的剑划断了柔聲道：“你是华山的？嗯就是那个方小荣罢？找我做什么怎的不去追他？”
　　　　那方小荣攥着一口断剑几乎将牙咬碎，恶狠狠蹦出三字道：“什么他”
　　　　陈三儿奇道：“当真没认出来吗？”将小匕首一收抿着嘴儿笑道：“他便是你那大师兄——”
　　　　一言未了，方小荣噔噔噔倒退三步目瞪口呆对牢她片刻，猛然腾身跃起向那瞎眼琴师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她师兄张业口唇微动似要叫她，迈出半步忽叹口气，又止住了陈三儿却扬袖向她背影笑道：“嗳，这就对了且追上你师兄叙叙旧，回头再啃我的肉未遲”
　　　　石头恭敬踏上一步道：“姑娘。”
　　　　陈三儿向他甜甜一笑轻轻跳下船来，白如凝脂一双脚没入浅浅河堤草垂着兩手，笑如春花叫这夜色一时都明媚起来。
　　　　她就这样向无证大师笑道：“和尚你来做什么？”
　　　　无证大师宣一声佛号依然垂着眼睛道：“老衲来此，是想劝施主止了杀孽”
　　　　“杀孽？”陈三儿大奇“和尚，是这些人要杀我吔说要杀我的是這些人吔，你倒对着我劝什么“
　　　　“谁要杀你了！？”赵羽南踏上一步喝道“你当你这条命很稀罕吗？”
　　　　石头眼一瞪又要上前打，陈三儿忙将手一摇止住了笑问：“那我可就不明白了：既不是要杀，你这一路辛辛苦苦追着过来可是为什么？”
　　　　赵羽南吃这一问倒有些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我”了几声将脖子一梗道：“我就是要问你，你为什么又，不肯跟我大哥在一起了”
　　　　陈三儿“咦”道：“你就是要问这个？”
　　　　“不敢说吗！”
　　　　“有什么不敢”陈三儿将手一拍道，“我洎要睡觉他偏来歪缠，弄得我怪痒的说话他又不听，我可不恼了便说再也不要跟他好啦，不睬他了那又怎样？”
　　　　众人听她理直气壮这段话一说简直都要喷出一口笑来，总算见赵羽南双目尽赤感他兄弟情深，或是惧他赵家威势硬生生把这笑又憋了回去。
　　　　“你就为了这个”赵羽南不可置信道，“我大哥闹下多大的阵势才叫长辈们点头允你进门大娘哭了多少场，你你就这么┅甩手走了？”
　　　　“我叫他娶我了吗”陈三儿一跺脚道，“对啦我还讨厌他那样自说自话的闹法，叫人怎么处得下去！”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开头谁知道他这么讨厌？——好这算我错，这不就改了嘛要再不走，岂不真错到底了”说着，委屈得又是要哭
　　　　赵羽南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你会说话，你会说话！……把我哥害成这副样子你要怎么还？！”
　　　　“怎么说我是欠他了？”陈三儿听了这话却把脸一沉，扬手就把左边袖子撩了上去露出半截手臂来，众人正不解何意只见她顿了一顿，一手就把左腕上半掌宽的珠钏子扯断了大大小小的金珠玉珠立时“嘎啦啦”落了一地。
　　　　珠子这一落连那样持重的无证大师都不由得“呵”了一声。
　　　　只见陈三儿这一截雪白粉嫩、藕节儿一样的手腕上竟赫然一道致命刀伤，深如噩夢厚厚的紫黑色痂一头薄些，那种透明到恐怖的薄似乎里面鲜红的血随时可以再如花般怒放出来。
　　　　云儿已经忍不住干呕
　　　　陈三儿神色不动，慢慢将手腕伸向赵羽南道：“你看仔细了，冷的刀红的血我欠他的，我当时就已经强行还给他”
　　　　趙羽南转过身，忽然走了
　　　　他已经不能不走。
　　　　他咬着牙关四天五夜的追到这里本来只不过是想狠狠骂陈三儿一顿，骂箌这张没心没肺的美丽笑颜知道什么叫做哭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自己已经忍不住想哭
　　　　石头一把在衣襟上扯下一條来，赶过去扎好陈三儿的手腕再小心的把她衣袖放下来，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好像除了向着他的姑娘笑、对着他的姑娘哭之外，是不会说话的
　　　　陈三儿却笑了，柔声道：“哭什么好好儿的，有人欺负你了吗……这么大个人还哭呢。”
　　　　无证夶师不忍的合掌道：“小施主你这又是何苦——”
　　　　陈三儿微微一笑，待要说什么只听衣袂破空之声，那华山方小荣又返了回來
　　　　张业忙向前迎住道：“怎么？师兄呢”
　　　　“追不上来，我追不上啦！”方小荣扑在他胸前就要痛哭的样子一转眼看见陈三儿，拿手指戳着尖叫道：“妖女都是你！”
　　　　“怎么又是我？”陈三儿淡淡笑着有些疲倦的样子。
　　　　“不是你昰谁”方小荣哭叫，“大师兄本来好好的都是上次给师父派到滇池怎么撞到了你一面，就再也不回来了你使的什么妖法？他眼睛怎麼瞎的——你还叫他到沙漠去！安的什么心？”
　　　　“天理良心焉知我不是为着他的关节痛，一个小小的建议而已”
　　　　“你有良心，狼都会哭了！”方小荣骂道“我今天就杀了你，为武林除害！”
　　　　画舫里的原已催着船工开船跑走船工早是软了，王子君又极力喝止两手扒着舷窗看定了只是不肯去，此时慌急慌忙扬声道：
　　　　“且住且住这位华山姐姐，如此风清月朗怎麼可以杀人呢，杀人——怎么可以呢！”
　　　　方小荣怒道：“有何不可此人不除，天下人心难平！”——她竟说得好似她真杀得了陳三儿一般
　　　　原来华山从来女弟子就少，这方小荣又是最娇俏的一个被上上下下宠得有些过了，平时便如金口玉言的小公主一樣又在气头上，说话再不肯加些思量张业却是明白“自知之明”这四个字的，何况走了一个赵羽南看这无证大师又并不像肯在此帮掱击杀妖女的样子，因想劝阻方小荣正不知如何劝起呢，王子君这位公子哥儿可不懂武艺上谁高谁劣这种事只知华山是有名的大帮，叒给方小荣两句话唬住了急急陪笑道：“这又何必。不杀她……或者只废了她武功可不可以”
　　　　陈三儿奇道：“这位公子，刚剛不是不敢沾我了吗自么此刻又帮忙求起情来了？我劝你还是走开儿些罢——非死即伤呢！”
　　　　王子君百忙之中尚不忘先长身一揖：“区区姓王贱名子君，草字君安适才一干愚人多口，姑娘勿怪只是区区此刻才想明白：如何是沾上姑娘便非死即伤？区区妄测：定是那干人想沾姑娘而不可得挽断罗衣留不住，这才心碎神伤……”
　　　　陈三儿把眼一闭：“嗳哟可酸死我了。”又道“直說了罢，你到底想干嘛呢”
　　　　王子君脸一红：“小生何德何能竟然得见姑娘……只既是已见了，如何能幸免只求姑娘能一驻芳蹤，便是可怜小生了”——他竟就在这儿诉起衷肠来了。
　　　　陈三儿哂道：“怪道要人废我武功呢不过还差了一步，依我说不洳径取条铁链来穿了我琵琶骨，岂不更安稳些”
　　　　这王子君打小是坐不垂堂的养大，虽也有寻姐妹丫鬟调笑、与公子清客游逛的倳毕竟没经过什么大阵仗，今忽见陈三儿这样明眸如星、笑靥如花的人物又这般的不拘不束、婉转风流，骨头早酥了半边一颗心竟矗抛在了她身上，纵见有腕上刀伤这样恐怖的事也不过更添些怜爱罢了，正要拿出些风流手段来招揽却不料一句错话，惹得美人似笑非笑的恼起来又兼说得凶险，骇得他涨红了脸在那里讷讷的挤不出半个字来。
　　　　陈三儿叹口气：“你想要我只是为喜欢我呢，还是也为我这双眼睛？”
　　　　王子君听这话来得好不奇怪：“姑娘眼睛”
　　　　陈三儿并不答言，方“唔”了一声方小荣巳一剑刺来。
　　　　无证大和尚原一直在劝方小荣天下也有他这样讷的老木头，只低了眼站十步开外持着佛号，翻过来覆过去不过昰“冤家宜解、苦海无边、救人一命”这堆话几乎没连“放下屠刀”都祭出来。
　　　　方小荣听得冷笑却见陈三儿他们简直在打情罵俏起来，气得打颤一手甩开了张业，便飞身刺去
　　　　张业一跺脚，也只有咬牙随去无证“啊呀”了一声，袍袖刚挥石头哪看得出他是要去劝架还是助拳，急切里只来得及确定他比张业危险便纵身扑去拦住了，舍命斗在一处
　　　　陈三儿一手拉着王子君，嘀溜溜避开方小荣剑锋尚有闲暇笑向他道：“你若今儿个真陪我死在了这里，可怎么甘心呢”
　　　　王子君已是踉踉跄跄发蓬衣亂，这等狼狈时候犹能抽个空子忠烈道：“甘之如饴！”
　　　　方小荣盛怒拿剑指着骂道：“有本事别拉男人挡着。不敢跟我打吗”陈三儿只一笑。张业已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只叹平时对这小师妹是由怜而生惧，何曾敢劝过一字此刻更出不得声，只有仗剑上前罢叻
　　　　方小荣心中也急躁，极想速了此事探手入怀，一蓬寒光
　　　　石头正好瞥见，急怒攻心再不顾无证什么少林拳无量掌，大呼一声直扑方小荣哪理论什么怜香惜玉，抡着铁剑便向她脑袋劈
　　　　陈三儿眼角余光原不曾离石头这边，见他只顾扑过这邊整个背心要害全露给了那老和尚，不由“嗳哟”一声叫出来却是张业雪松三剑已连环逼到眼前，而方小荣吃石头一吓一把青莲子亂糟糟甩出手，十有九倒失了准头偏在一边
　　　　王子君吓得大叫，陈三儿已一脚把他踹开头一低，好险不险从暗器剑影下穿过揚手间那把小匕首飞射向无证，石头的剑却已逼到方小荣眼前莫说她避无可避、花容失色，那张业早已是面无人色咬了牙豁出命的扑過来。
　　　　此时场中人人失惊、个个拼命可是，却似乎再也抵不过一个无证痛心只见他白须乱抖，“罪过”一声低低的，沉痛慈悲的一个汪洋就此打成连天巨浪罪过罪过，何不停手何不停手，场中四人但觉筋酥脚软莫说下杀手，竟是站也站不住跌足一坐，只觉漫天青影、满场莲花
　　　　陈三儿喃喃道：“狮子吼。”
　　　　呵狮子吼大音希声，至悲至慈的佛唱狮子吼。
　　　　無证合掌低道：“天地万物皆有性灵兜兜转转不知几世方修得这人身，缘何不知爱惜却将性命相搏，岂不知搏去便是空若当真不畏懼‘空’这一字，则搏来时也本不过是空空空之间却要似此怨苦相缠，是何苦来哉”
　　　　方小荣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忽的眼泪滾滚而下，便掩面奔开张业忙随之而去。
　　　　陈三儿也不理他们只管走到王子君身边。
　　　　原来她那时把个王子君一脚踢开似是救他，却将他迎面踢上一粒乱飞的青莲子方小荣手劲不俗，又赶上这世家子弟养就的是女孩样娇贵的人品这一记就把个手骨震裂，竟生生痛昏过去
　　　　船里的人都缩在尽角落里，不知是哑了还是晕了并没人敢发一声，陈三儿结了双眉捧头在那里一时也鈈说什么，斜眼把无证大师一睨却笑道：“好和尚，和尚好好和尚送佛到西天，便把这人送回去有什么要交代要照顾的，只着落在伱一人身上想来是没什么差池的。我这几天却被那人搅得竟不曾好好睡过一觉，眼看这鸡都要唱了可该到他兄弟的地头好好补一眠叻，不然只管这般熬将下去又不是铁打铜浇的，食少事多岂能久乎如今就此别过，青山常在大师日后若有再见陈三儿时，一声吩咐三儿刀山火海也必闯上一闯，以报今日之恩大师珍重了。”
　　　　无证被她呱啦松脆这一大篇本是个讷人，哪插得进半句嘴只囿合掌念佛的份。
　　　　陈三儿一笑扬手把石头叫过来，手轻轻一按翻身坐在了他右肩上，却吩咐他将那蒲扇般粗黑手掌托在胸前自己莹白如玉两只小脚望上一搁，一手揽定石头左肩一手向无证摇了两摇，算是打过招呼将个呵欠一掩，竟就这样施施然去了
　　　　而峰顶碧青的天，果然就此徐徐白起来一河上下的鸡也渐渐的叫了。

　　一家小客栈小小客栈，小小小小的客栈
　　上房不過三间，院落不过两进却养了一缸青莲，两架花叶满庭风吟，半廊翠影玉竹点金珠的门帘子里，七宝架上锁着遠逻国王进贡过的大鸚鹉；秋香软烟罗的窗屉子下铜鹤口中焚着月夜海上漂得来的龙涎香。
　　这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神仙居的一切本就都是最好的，哪怕这只是它开在金陵城郊的一家小小分号
　　“最好”的意思，一般指的就是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
　　所以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哪怕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骑了个傻大黑粗的傻小子，在黎明时分开口要间上房神仙居也不会有二话。
　　哪怕你们关起房门来┅呆就呆了一个整天神仙居里也不会有半句不该有的话。
　　如果这时候你有客人上门拜访哪怕只是个苦哈哈的老和尚，神仙居的脸銫也不会有半点不好看
　　当然，在确定这个客人你会接待之前神仙居会让他在外头等着，香茗茶点的等着
　　这一等直到太阳向覀，紧闭的房门里才略有了点声响是睡眼惺松的“唔”一声，娇娇糯糯赌气样拼力将被头蹬下一点儿，又不动了甜甜香香再眠一眠，鼻息细细数那日脚儿悄悄的过，再躺不住了才懒懒唤一声：“石头，你叫小二打盆面水过来”
　　石头压住声息应一声，轻手轻腳开门出去迎头看见无证大师神敛气闲立在那里，不由得一愣陈三儿里面已觉着了：
　　“石头，外头有人么”
　　“是，姑娘昰昨晚那个老和尚。”石头恭敬答
　　“无证大师？嗳哟无礼大师您进来呀，谁拦着你呢”
　　石头侧了肩，无证合掌念声佛缓步进房，只见陈三儿半拥了秋香芙蓉的绵被斜倚着乌梨鱼莲的床栏，两肩秀发蓬松一点足尖微露，乌澄澄的猫儿眼似睁非睁巴掌大┅张小脸儿红若胭脂醉，正笑如桃花微绽慢问着：大师请坐，有何贵干
　　无证双掌合在鼻尖，眼观鼻鼻观心道：“阿弥陀佛施主恕罪，老衲是受王老夫人嘱托而来”
　　“是啊——弥陀佛。”
　　“那岂不是船里那位公子阁下的府上”
　　“哦。”陈三儿睫毛輕扑“莫不是这位王大公子也想娶我，要他奶奶托你来说亲”
　　“并非如此。老衲乃是——”
　　“那可就麻烦了”陈三儿叹道，“那么若不是王公子相思忘形，老夫人不齿之余托你来把我一了百了，就是——”
　　“东窗事发老夫人晓得我把他宝贝孙儿踢箌人家暗器上，着你来捉贼问罪了”
　　无证轻咳一声：“施主冰雪聪明。”
　　“只是”陈三儿眸光一闪，“彼时电光火石王大公子并船里诸人哪个有本事看清此节，而华山那两人自己也是凶手痛极而逃，未见得会为了告发我半途奔回来自首那么大师，你说是誰使出这种促狭在王府把我那一脚的厉害解说得清清楚楚？”
　　无证低眉淡道：“施主容恕出家人答话不敢打诳语。“
　　陈三儿卻一串银铃的笑起来：“容恕昨晚欠下大师好大一个人情，三姑娘满话儿都已说下了此时自然不但要恕你，只怕就算你开口要提解人犯到苦主家也惟有拱手上路的份，只不知大师是此刻便起解呢还是尚容三儿梳洗梳洗，换件齐整衣裳“
　　无证听这话绵软里竟是囿千斤重的一个铁锤，只觉当不起忙忙合掌道：“三姑娘莫急，莫动气老衲岂有害人之心，想施主又岂会刻意害王家公子那一脚将迋公子踢到舷窗前，或者是施主眼快见那粒暗器要射中船内哪位的要害，情急无法借他的手臂挡一挡？江湖上皆称三姑娘辣手有情若真如此，施主何妨直说出来想老夫人总不至于留难，老衲愿以此身性命担保施主可信得过？”
　　陈三儿听了这番话一笑道：“夶师——”
　　“你若不是太愚蠢，就一定是太聪明”
　　无证垂着眼睛：“老衲不明白施主的意思。”
　　“没什么你一定是太笨。”陈三儿披衣而起盈盈走向无证，“我跟你走我自然会跟你走，我一定会跟你走可是，我想先求大师一件事呢”
　　“三儿想洅听大师的佛唱。”陈三儿已屈下膝来伏在他膝头，细细松松的黑发纠结在他灰白的袈裟上面一张柔软的网，那微微的温热呼吸“請您，唱吧”
　　无证瞑目不语，半响张得口来，半山松涛满堂佛唱蒲团前一朵青莲，伽叶落泪苦，苦苦将此身舍去，万事是涳为何心痛，一双芒鞋踏天涯如何说，要如何说东风破。
　　陈三儿一声不响只将一张脸半埋在他膝间，好一会眼角有泪慢慢沁出，女孩子的潮湿一丝丝渗进他袈裟的粗糙布缝里。
　　无证清清绵绵的佛唱陡然截断呆了一弹指。
　　一弹指千涛万壑，海角忝涯
　　无证灰白的身影陡然弹起，直冲上去撞破屋顶的上去，竟就这样去了
　　陈三儿跌坐在地，犹自喃喃发笑：“噫这人怎嘚就这么走了？莫不是疯了”
　　她说这话当然不是因为困惑，而是希望有人问一声：“大师怎么会疯呢”她就可以笑答：“他现在鈈疯，可要再跟我这种妖女呆下去怕是真会疯掉。”
　　石头跟了她这么久答起话来丝丝入扣，最是可人意的
　　但是这次没有人答腔。
　　她刚才一门心思对付无证也没加注意，石头不在门外吗
　　陈三儿侧耳细听，忽的脸色一变跳起来推开门。
　　门外明裏暗里一堆家丁内中也有好手，陈三儿沉着脸直喝道：“凭你们还对付不了我的石头他怎么了？”
　　为首一人冷笑：“你去问他自巳吧”
　　陈三儿不言不笑，眼睛危险的轻轻一眯院子里却突然跑出来一个人。
　　是这处神仙居掌柜的也不敢靠近，苦了脸远远嘚打躬作揖道：“大爷姑娘，可怜小号这点成本混日子不容易三姑娘，您久照顾小号不看其他也看在我们赵老板面上。诸位大爷——”悄悄向为首的人亮一张银票“给小号个面子，有事就换了别处去商议如何”
　　为首的人犹豫一下，啐口唾沫道：“呸捉拿妖奻，谁敢松懈一不留神叫她跑了可是咱们兄弟挨板子！打烂你几样东西有什么，日你奶奶担心王府赔不起吗？闪一边去！”
　　陈三兒唇角轻轻一翘：“掌柜的他们定要死在这里，我可没法卖赵大老板这个面子了”
　　掌柜的再不敢说话，抱了头躲一边去陈三儿嘚匕首已经轻轻滑进了她的掌心。
　　一声呼喝棍棒刀枪如雨的下来，陈三儿游鱼一样闪身其间小手每一扬，总要有一个倒地她正晃过一个剑花，匕首沿剑身望上削去一点乌沉沉的寒芒射来。
　　陈三儿翻身后退险险避过神色惊骇。
　　江湖中惯使暗器的除了老芓号温家便是蜀中唐家。而温家暗器注重器械机巧主张“只要机簧设得够好，三岁小儿也可持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唐家暗器本身简单骇人的是他射发的诡异手法，还有暗器上附的毒
　　唐门的别号岂不正是“毒门”？
　　如果是唐门把石头制服了陈三兒又有什么法子对付？
　　她娇声呼道：“这是唐门哪位哥哥有事且好商量。”
　　没人回答回答的只有道道寒芒，有些依旧乌沉沉有的却闪着蓝幽幽、碧荧荧的光。
　　陈三儿避得狼狈王家诸家丁已闪过一边，一道粉红的烟雾喷出来
　　陈三儿避无可避，无奈吸进一些正头晕眼花，心中只叫得一声苦忽空中两片雪白花瓣静静飘落，便天地清朗
　　两个女孩子手持新剥柳心编的花篮，从天惢翩翩而来一个圆润些、手臂像两节粉嫩的藕节儿，一个清瘦些、眼睛亮得像两泓湖水却是一样伶俐可爱，拉着手落至陈三儿身旁嘻嘻笑着见礼道：“三姑娘安好？可还记得奴婢”
　　陈三儿也抿嘴笑：“怎么不记得？你是琼脂你是玉镜。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公子好不好？”
　　琼脂玉镜欢喜道：“果然三姑娘有情义公子他还不是就那样？常提着三姑娘的名字说又哪里得了些好花好茶，正配三姑娘品呢却不知芳踪何处，嘱婢子们若见着了怎么也得请去叙叙可巧今朝婢子们去寻辟百毒的冰兰花，谁知回来路上看见这么多囚里面正有一个三姑娘，可不是天意三姑娘要不随婢子们去见公子，老天也不答应”
　　陈三儿奇道：“有这样巧事？曾今他人在哪儿”
　　“就在附近。不然怎么说巧呢说是秋韵初上，不可辜负山花水月现那山里静处本是有别院的，有那种力气又弄了条船来——嗳那别院里新起的小阁里有名堂三姑娘去看了就知道。”说着又咕咕笑成一团
　　她们固是旁若无人的笑谑，旁边王家的家丁沉鈈住气了喝问：“这又是哪里来的妖女？”
　　陈三儿懒得回话看琼脂捋袖子把腰一叉，鼻子里嗤道：“你们又是哪里的蠢货公子嘟不跟我们大声，你们算什么还不躲远些，满身臭气熏死人了”便把脸一掩，又和玉镜吃吃笑
　　家丁粗脸一红，看她们作神弄鬼嘚也没人敢上前，眼睛直望庭院角落里瞥
　　他们是在想：唐家来的高手怎么还不出手？
　　玉镜把鼻子一皱自去跟陈三儿咬耳朵噵：“那只老鼠是不是见到我们不怕他的毒，已经逃走啦”
　　陈三儿叹口气，向家丁们道：“唐家人聪明看奈何不得我们便已走开。你们倒还留在这里作什么不怕吃打么？”手里匕首一扬便逼住了一人的脖子
　　众家丁大骇，还顾得什么把头一抱鼠窜而去。
　　给逼住的一人慌得尖着嗓子讨饶泪水涕水都滚滚的下来，倒把琼脂吓得叫一声：“好脏好脏三姑娘不要碰这种脏东西。”
　　陈三兒且不理她手里匕首再逼紧一分，口里淡问：“石头在哪里”
　　她口气越轻闲，匕首便越紧那家丁心里也便越惊恐，赶紧道：“給另几位江湖上的爷解回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解回府里。”
　　陈三儿一怔：“这么快”
　　她是脱口而出，家丁却当她不信杀猪┅样叫了起来：“当真当真，三姑娘饶命啊！小的给天借胆也不敢欺三姑娘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陈三儿听他声音着实刺耳，实茬也有些吃不消就手收回匕首，任他连滚带爬而去自己站着发呆。
　　石头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还没感觉到，他就已经不在了无证牽制她的精力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他在哪里呢？王府还是另一处隐密地方？谁押解他无证、唐门、还是另有其人？
　　王镓老夫人想怎么样捶楚她一番泄愤、还是另有打算？捉了石头是想逼她去救、还是别有阴谋
　　陈三儿茫然的向前走了一步。
　　她這步子一举琼脂玉镜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就把她抱住了一个唤：“三姑娘你去哪里？”
　　另一个陪笑：“那傻小子既然不在这儿彡姑娘一时去哪找去？这些人是哪处府上”
　　陈三儿低低答：“金陵王。”
　　琼脂“嗳哟”了一声：“怪道这么霸道呢三姑娘，依琼脂说竟不用去别处找只随奴婢们回去，让公子去和王家交涉好不好”
　　玉镜也温言道：“唐家的人走得古怪，若是去叫了什么幫手来婢子们怕应付不了。何不先去公子那里有事再商量，金陵王家怎么也不敢太驳我们临安曾家的面子吧”
　　陈三儿心下也明皛此时追去无用，实在关心则乱恨不能一步就找回了石头，免得在这里挂心听了琼脂玉镜一番话，明知她们是私心里怕她不随她们回詓没法向公子邀功，争奈这两人说得句句是理左思右想，更无他计也只得点头随她们去了。

　　 第三章 名花美人
　　翻过一盘山路、斜穿几片山林忽的给条石缝吞了进去，狭仅容身的甬道竟错综如蛛网走走走，走得陈三儿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阳光了蓦的眼前一煷，林静风平如屏的山环着一个小湾，一艘雪白花船静静泊在这小湾里
　　玉镜自怀里出一只骨哨吹响了，哨音清绝
　　对面早有┅只小小莲花舟划了过来，划舟的也是个小女孩子素衣垂发，袖里笼着早开的月桂花甜甜笑道：“两位姐姐回来啦？”
　　琼脂跳起來：“放肆放肆这舟子是你划得的？”
　　那女孩子鼓起了嘴也不睬她，自向玉镜诉苦道：“玉镜姐姐你看现有贵客在这里，她不侍候三姑娘登舟倒给我脸子看。”
　　琼脂大奇先不计较她说话无礼，追问着：“你知道这位是三姑娘你怎么知道？”
　　陈三儿姠船上瞟了一眼心里明白，只含笑不说话
　　女孩子已自分驳道：“我岂不知这舟子是公子专用、旁人沾不得手的？姐姐不知道公孓现正在船上品茶哪，巧巧的看见两位姐姐护着三姑娘来了特意的吩咐我划这只船接贵客呢。”
　　琼脂这才没话可答与玉镜扶着陈彡儿登了舟，自己却不上来陈三儿眉毛一挑，玉镜已觉着了抿嘴笑道：“三姑娘先走罢，婢子们自有婢子们的舟子”
　　陈三儿方悟这舟子只为接她一人，暗叹一声便自去了，看香木桨轻轻划过水面不觉已靠了大船。
　　纤尘不染的船上粉白淡红的绣球菊铺满，缀着鹅黄的星星草衬了大蓬凤尾蕨，无限娇甜
　　中间明轩处神清气朗、暗香浮动，月白软榻上一白衣胜羽的公子正将一卷画轴缓緩展开清郁眉毛下，一双细长眼睛不动声色垂着那眼白和他清瘦的面颊一样，是白得微蓝的天池里蓄着雨的云。
　　一个明珰素袂嘚美人款款侍坐在侧沏下了柔如春雨的女儿茶，手奉在他面前便敛袂默默退下。
　　而陈三儿已踏入了明轩别着手，扁了扁嘴道：
　　“曾今也有你这样好玩的人，怎的还这么除了白就是白再要多一点点颜色都没有的？”
　　“三姑娘资质不闻白茫茫一片真干淨？”白衣公子淡答又笑，“何况此处无限鲜花岂不已尽有颜色。”言罢拍松了榻旁软垫招呼陈三儿坐下，亲手端起冰纹白瓷小手爐里暖着的茶盅热腾腾揭开了，陈三儿双手接过抱在手心里，听他温言道：“风寒水冷且将这盅百合苡仁羹暖暖身子，否则花容憔悴便都是曾某之罪。”
　　陈三儿笑吟吟道：“咦你倒记得我爱这个，”就手里啜了一口赞道：“果然好味，你不吃吗”
　　曾紟叹一声，一板一眼道：“所谓撷其英而啜其露固吾所愿。然此俗秽之身若敢不惭而竟言饕餮鲜花，便如欲葬佳人于污渠泥淖万死哬赎。此等冰缟玉蕊原只合三姑娘这样樱唇咽下，素胸绣臆方得其所哉。”
　　陈三儿听了这话倒不忙答腔，先将身子一斜偏着尛脸眼波流闪把他细细一瞥，唇角微绽含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道：“曾今……你人又干净、说话又动听，‘名花公子’的名头儿又响哬苦跟我这种妖女搅在一起？”
　　曾今微讶：“三姑娘此言从何说起可是谁又给三姑娘受委屈了？”
　　陈三儿说那句话本是为了勾著曾今向她表忠心她才好开口要他帮忙。没料想他竟一语撞破她心事竟叫她眼圈红起来，半晌：“我委屈算什么呢”
　　呵，她自巳委屈是应该的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难为在这世界上最无条件信任她的人？
　　曾今静静递给她一块手巾没有说话。
　　陈三儿一向觉嘚曾今是最会说话的人因为他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
　　她感激的抽抽鼻子慢慢把她的事说了出来。
　　曾今沉吟片刻：“三姑娘为哬要让青莲子伤了王公子呢”
　　陈三儿脸微微一红：“不用他挡着，那颗东西要划伤船里姑娘的脸”
　　曾今沉默片刻：“要伤了她的脸？”
　　陈三儿点头：“要伤了她的脸”
　　只为怕伤一个歌女的脸，要击伤金陵最尊贵公子的臂骨别人或许不能理解，这两囚却接受得很虽然出发点不同。
　　在曾今眼里天底下最美丽、干净的无非各色花朵，而人间如花的只有美女故一个女人的美丽乃昰人间最清洁尊贵的，值得牺牲其他浊物去保护陈三儿的意思却只是：若让一个靠脸吃饭的女人伤了脸，还不如让个饱食终日的公子吊仩几天手臂来得划算
　　这个动机她连无证都不告诉，他接不接受倒在其次陈三儿主要是怕这位大师“不打诳语”的告诉了别人，尊貴公子的亲眷们不能理解之余迁怒到那歌伎身上岂非糟糕得很？
　　曾今她是信得过的这家伙护花的热情简直已走火入魔。
　　曾今思忖一会缓缓向她道：“如此，王老太君为难三姑娘乃是恼恨三姑娘伤了她的孙儿？”
　　陈三儿笑道：“岂止岂止那位公子爷一顆心全系在我这妖女身上，老太太知道了还要跳脚呢”
　　曾今深以为然，却又盘诘：“仅此而已”
　　陈三儿点头醒尾，诧道：“伱怀疑他们也是贪我一双眼睛”
　　原来陈三儿有一项说来不登大雅的才能，那便是掘宝不论平地山林，她观土质、看流水、听风辨菋说某处有埋镪、某处有墓藏，十无一失江湖上便盛传三姑娘一双宝眼能“观气”，比道士还灵些谁若能得三姑娘，等若尽得天下寶藏所以纠缠陈三儿的人中，一半固是贪她美色一半却为贪财而来。
　　金陵王家虽然既贵且富也不见得就不会作这种事。
　　他們若真是为这个理由那么不管谁家的面子，都很难叫他们罢手了
　　但陈三儿细细思索，仍断然道：“不会”她向曾今解释道，“峩不是说金陵王家就不会作这种事但他们真要利用我的眼睛时，不若竟允了王子君纳我作妾哄我进府，再慢慢的炮制我岂不更方便些？”
　　曾今笑：“若真要三姑娘嫁进王府只怕三姑娘逃得更快些。”
　　“倒是实话”陈三儿也笑，“不过他们不会相信这个的”
　　曾今微颌，道：“既如此尊仆从应无大碍，曾某去与王家交涉或不至辱命。三姑娘且在草舍宽坐如何”
　　陈三儿也不谢怹，甜甜一笑道：“你的房子若是草舍天下多少人睡的都是猪圈了。”
　　他的笑容里似乎的确是把这整个天下都不过看成一只猪圈嘚。
　　他轻轻击了两下掌道：“琼脂，领三姑娘至欲开轩罢”
　　陈三儿离开这艘花船时，月已上了初秋的月夜清朗明净，她襟袖中仍有船上的花香
　　每次与曾今说完话，她总觉得自己心中特别清净不像一个害人无算的三姑娘，倒成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花仙
　　也许，这是因为他对待她的态度的确就是把她当成了个干干净净的小花仙。
　　所以他帮她她也不谢他。她知道他自然而然的偠帮她就像看见一株被风雨打残的花朵，自然而然要上前去扶助心情是一样的。
　　“名花公子”他曾用自己的生命去护一盆名花，因为她开得太美
　　而她，只要继续美丽下去就是对他的谢仪。
　　但陈三儿知道他是不爱她的这种感情不是爱。
　　他不过将她当作一枝美丽的花她开着，他会得欣赏但不会寤寐思服；她落了，他会得叹息但不会自刎殉情。陈三儿甚至怀疑当另一个美人要求时他会不会亲手摘下她的头颅献给那美人，用一种优雅的方式就像他亲手把百合羹端给她，看她吃下去
　　曾今是一个疯子，但吔并不比其他不疯的人更危险
　　——这个世界，谁比谁疯狂、谁又比谁危险呢
　　陈三儿叹了口气，随琼脂向前去
　　花船下来迎面是如屏的山壁，琼脂手持莲花灯领她抹过一个弯儿豁然开朗，竟是山谷里抱着个雅致的庄院这庄院规模居然还不是很小。
　　庄院中又含着个明珠似的小湖湖边有座小楼，是新建的尚新的墨迹题着“欲开轩”三字。
　　琼脂掩着嘴笑：“三姑娘您看这是姑娘您的房间呢。”
　　陈三儿初不解她何意举目看见一幅画，不由“呵”了一声
　　新作的一人高素丝立轴，里面是她
　　红烛如晕，海棠垂丝画里的小人儿半蜷半卧，似笑还嗔好一种天真妩媚、任性风流，除了陈三儿更有谁留白处行云流水的改着一联郑谷道：“魂销春浓，娇娆全在欲开时；朝吟暮醉羡他蝴蝶宿深枝。”
　　原来曾今惯能诗会画不输人赞“诗酒风流”的太湖少主赵羽东，连趙羽南之丹青也半是师从于他所以号“名花公子”，自言平生所爱无非名花美人最好园储名花、门纳美人，若得见形神俱佳的美人必兴致勃发援纸泼墨，咏之以词、喻之以花闺阁中多有以得其一画而为荣的。
　　先前曾今初见陈三儿时曾呆了一刹，以扇击掌叹道：“温香软玉偏有这样水意波光，果然是鸟依人、花解语三姑娘不负盛名。”
　　海棠又名“解语花”他以郑谷的咏海棠题陈三儿の画，也算自然而然难得是笔下墨意，能如此形神毕肖竟似吹口气便要活过来般。
　　陈三儿却想到“欲开轩”三字暗忖：怪道说這是我的房间呢，只是他又不知我会不会来、何时来住难道总给我留着？要不然难道是单留给我这幅画住的？嗯我心里面欢喜着一個人，也能为他作出这种事来……可他不过当我是朵好看的花就肉麻到这样？可不是疯了！
　　想着就唤声“石头”出了口才猛省过來：嗳呀这人已是不在了。若在时和他一答一应，把个曾今狠狠嘲一顿有多么开心；再把忧虑烦心事全说出来，他总是听着总是相信我，又多么叫人快活呢……这人偏是不在了！
　　想到此处心里一寒，顿觉这精精致致的绣闺竟空旷到荒凉的地步禁不住泪珠儿一轉，滚滚的就要下来了却碍着琼脂在旁，勉强忍住红着两只眼又去看那幅画，脚落里却拿细笔题了半阙钗头凤陈三儿心里疑惑：像缯今这种一丝不肯苟且的人，哪有题词只题半阙的理也没作理会处，先念头两句道：
　　“软莲玉花解语。”
　　晓得这是赞自己的話微微一笑，倒没往心里去再看下一句：
　　“半笑半嗔半是苦。”
　　似有所触口里翻翻覆覆念了几遍，再望下却是：
　　“任雨狂空情痴，倾城谁主秋波转处，误！误！误！”
　　百转千回总着这三字作结，恰似千斤重的橄榄一记重似一记的打下来陈三兒这才晓得他题半阙的深意，岂止是雷霆轰顶怔在那里暗想：
　　这破家亡命之身，原是误了的又何苦生给我这花样的容颜、冰雪的聰明？既生给了我或者自个儿一些也不晓得，倒也罢了何苦要这些人一遍遍的告诉我……我晓得了又有什么用处！这许多人里，真真除了狂蜂浪蝶就是呆子除了添麻烦，更有哪个能替我担忧、好叫我托付终身的好容易有了一个我心里爱的人，嗳呀那个人，他偏是塊榆木头叫人家怎么说！谁叫自小受那灭门之祸，如今连一个长辈能作主周旋的都没有……这也罢了只当自己命薄福轻，笑笑嗔嗔也便过去万般苦处，只要从未提起自己也会忘了——如何又叫人说出来？如何这轻轻看破说出的不是旁人，偏是个不把人家当人的半瘋子嗳呀，原来不用看尽一生便知我此身是误，原来这一身都是误！
　　因想到此节再把那半阙词儿从头细看一遍，眼圈又一红還没哭出来呢，琼脂讶道：“三姑娘看公子作的画不好么怎么眼睛都红啦？”
　　陈三儿低头去弄花架上披拂下来的垂丝胭脂红海棠燈光里斜乜她一眼，泪花犹含在眼里嘴里笑道：“可不是？曾今这疯子最是吓人。”
　　琼脂可没听出她的话里话来素是仰慕自己公子的，因不平道：“旁人好说公子疯三姑娘怎么好说？公子巴巴的给姑娘这幅画起了这楼姑娘就来了，真是说书也没这么巧姑娘吔该夸夸公子。”
　　陈三儿微微一笑：“怎么夸呢”
　　琼脂脱口道：“若是琼脂呀——哦。”赶紧咬住话头把脸红了。
　　陈三兒偏捉弄她把手望花案上一支，笑嘻嘻催问：“说呀若是琼脂便怎么？”
　　“三姑娘欺负人！”琼脂跺足甩手便望门外跑，却叫┅声：“公子公子来啦？”
　　果然曾今慢悠悠走了进来
　　陈三儿把小手一拍，笑道：“真是说书也没这么巧怪道人家要夸你。”她还想打趣琼脂几句却见曾今神色不对，讶道：“怎么啦”一顿，慌道：“可是石头怎么啦”
　　曾今摇头：“石头无妨。曾某巳着人去王府上下打听想来迟些便有回音。”
　　陈三儿方把颗心略放下些又问：“那你表情怎跟撞到鬼似的？”
　　曾今勉强笑道：“有位客人想拜望三姑娘”
　　陈三儿诧异：“哪位？脚步倒是勤快我认得么？”
　　就听门外一个女子声音道：“三姑娘未见过妾身妾身慕三姑娘却是久了呢，来得晚了三姑娘可安好？”
　　陈三儿听这声音竟有那样清婉悦耳沉静里却还隐隐有着蓄势欲发的劍气，因奇道：
　　“这是哪位姐姐快请进来！”
　　便有轮轴轻轻转动声，门口进来一个人和一把椅子。

　　椅子是一张轮椅上媔坐着一个女子，所着无非墨衣却非丝非帛，黑如子夜益衬得她肤如冰雪、目似寒星。把个陈三儿都看得呆了目不转睛问道：“你昰谁？”
　　美人微笑：“三姑娘冰雪聪明难道猜不出妾身是谁？”
　　嘴角含着点妩媚的英气眉梢挑着些清郁的霸气，黑衣领口里長长颈子优雅有如冰雕坐在轮椅上便有那仪态万方、绝代风华……陈三儿剧震道：“神仙妃子！嗳呀你是水如冰！”
　　原来赵家三子：赵羽东、赵羽西、赵羽南。赵羽西是神仙居的老板他的妻子虽双腿残疾，却容颜绝世被江湖上誉为“神仙妃子”。
　　水如冰一向靜处深闺陈三儿虽素来关照神仙居的生意，与赵羽西有些交情也不曾见过他的妻室。后来她跟赵羽东来往密切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赵镓长辈却视她如蛇蝎，水如冰身为赵家儿媳也不方便见她，故两人从未谋面但陈三儿毕竟也久慕水如冰之名，心道这样风采的除了神仙妃子更有谁人。
　　黑衣美人果然含笑点头将手旁一素锦裹紫檀的八宝食盒交于琼脂，悠然道：“正是妾身久叹与三姑娘缘悭一媔，谁想今夕得见随身特带来神仙居师傅拿手的几样点心，三姑娘与阿舅好歹尝尝”
　　“阿舅？”陈三儿一奇屈指算来：水如冰昰“神仙大老板”赵羽西的夫人，“太湖主人”赵鹤忠是赵羽西的老爹他前几年刚进门的续弦夫人是曾朱，曾朱是曾今的亲姐姐……“唔果然曾今是你阿舅，他该叫你侄媳吗嘻，姐姐勿怪三儿向来对这些关系最是头痛，轻易理不清的”
　　曾今看琼脂将食盒搁在案上，一样样精致点心取出来苦笑道：“还是理不清好些。给人叫‘阿舅’岂有‘公子’入耳？”
　　陈三儿素爱神仙居糕点香甜巳老实不客气据案大嚼，听了曾今这句话鼓了两个小腮帮子指着他就笑：“曾今，难得你也说得出这么诚实可爱的话！”
　　水如冰的眉眼轻轻一弯：“和三姑娘在一起好像谁都会变得可爱的。”
　　“哦”陈三儿一双猫儿眼扑闪扑闪，直盯进水如冰的眼睛里“那麼姐姐也是贪看三儿可爱才特特赶过来的？”
　　　　水如冰叹一口气：“三姑娘聪明此次妾身来见三姑娘，实在是为了三弟”
　　　　“赵羽南？”陈三儿捧头呻吟“他又怎么啦？”
　　　　“三弟年幼无知连日来多扰姑娘清静，太是不应该赵家诸长已决定严加管束——”
　　　　“是么？那很好呀”陈三儿笑吟吟道。
　　　　“——只是遍寻不得羽南下落难免忧心，敢问三姑娘可知端详”
　　　　“自昨夜冒犯姑娘仙驾，三弟羽南亦入住城郊神仙居其后便不知所踪，三姑娘可知端详”水如冰一字一字道。
　　陈三兒一呆这才明白水如冰何以来得这么快，说不定一早发现赵羽南失踪就开始追查她的下落了。
　　同时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来的是沝如冰。
　　要在曾今这种疯狂护花的人面前拷问她出手的只能是同为绝代红颜的水如冰，换别人只要话说得重些只怕立刻就会被曾紟丢出去。当然如果赵老爷的续弦夫人、曾今的姐姐曾朱要来也是可以的，何况在赵羽东坚持要娶陈三儿时曾朱曾见过她一面言词诚懇温和，和陈三儿算是有过交情不过曾朱毕竟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总不适合奔来质问一个妖女而水如冰看起来是会武功的，而且恏像还不错
　　水如冰既然来了，赵羽西有没有来这位大老板的武功却是不错得有点吓人的。
　　他们若是一口咬定陈三儿害了他们彡弟必逼她交人。她若交不出时他们要打，她是没有招架之力；他们要杀她岂不是也只有让他们杀？
　　陈三儿骇然摇手：“不关峩事在秦淮河边是他先走的，我后来压根儿就没见过他”
　　水如冰淡淡道：“羽南此后入住神仙居……”
　　“我住过的那个神仙居？”
　　“就是那里三姑娘还要说不曾见过他么？”
　　陈三儿这一次是真正呆在那里托着腮好一会儿，苦笑道：“我如果说我真昰一点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曾今叹息一声微微摇首：“恐怕如此。”
　　　　“连你也不信”
　　曾今輕轻吁出一口气：“在下信与不信，着实与事无补然而赵家之焦心也是人之常情，姑娘若能相助寻着三弟自可化干戈为玉帛。”
　　怹这句话已经表明了立场：如果陈三儿不能证明她没害赵羽南那么他便不能帮她与赵家对抗。或者这是很自然的：不说别的曾今每年發一次的怪病全赖赵家的灵泉控制，何况他若摆明跟赵家为敌赵家必给曾朱脸色看。他怎么会为了陈三儿让他姐姐受罪
　　当然，赵羽南失去踪影最多也才不过一天说不定下一刻就忽然出现了，可是——陈三儿巴掌大一张小脸儿都皱到一起了：“他那么大一个人要昰从此就找不到了呢？”
　　水如冰低叹：“三姑娘有什么苦衷么为何不肯说羽南的生死行踪呢？”
　　陈三儿把嘴一撅：“我不知道那个白痴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好笑为什么但凡男人出了点事便要问着我，难道我是掌管天下男人的”她开始动气了。被人冤屈本來就是很气人的事尤其当你本来是坏人，突然有一次清白却被人死死冤枉，那口恶气就更盛
　　水如冰诚恳道：“妾身不愿与三姑娘为难，然而……”
　　“然而姐姐还是要跟三儿为难是吗？”陈三儿笑
　　水如冰微微摇首，再不说什么陈三儿偏着头看曾今：“你呢？你帮着他们欺负我吗”
　　曾今温和道：“无论如何，三姑娘仍是此处贵客一日曾某便一日不给姑娘半分折难。”
　　　　陳三儿冷哼一声忽而又甜甜笑起来：“谢谢，”她说无比真诚，“能作到你这样的承诺已经十分不容易。”
　　　　曾今不说话怹在看海棠。
　　一瓣海棠轻轻飘落灯光下红如胭脂泪。曾今看着只是看着。
　　无可奈何花落去……花要落风要吹，北雁要南飞再爱惜的人又能有什么法子，除了看着
　　曾今忽然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琼脂惶恐看她们一眼也随了出去。
　　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子
　　水如冰不说话，陈三儿在吃东西
　　吃一口糕点，就一口花茶
　　水如冰还是不说话。
　　“沉默”有时岂不是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压力
　　陈三儿突然展颜一笑：“赵羽西呢？他跟我还算有点交情怎么不来？”
　　好个水如栤听见这江湖第一破坏力的姹女指名说跟自己丈夫有交情，面上一些不露什么痕迹照样不疾不徐道：“阿舅向不喜在内宅接待外子。”略顿一顿大大方方自嘲道，“三姑娘也知外子脂油味重熏衣欲染倒在其次，冲撞了阿舅的花香可怎么赔得起呢？”
　　陈三儿一聽这话赵羽西那圆圆滚滚、白里透红得恰似一坨上好猪油的形象如在眼前，立时“咭”的笑出声来又问：
　　“那你呢？你倒是香喷噴可是总穿黑衣服，曾今那个白茫茫的疯子怎么受得了你的黑衣服”
　　这话也就无礼得很，水如冰依然不假思索从容笑答：“或者阿舅也觉得妾身适合黑衣”
　　陈三儿神色转凝，慢慢放下手中茶盏道：“姐姐好像没有打算为难三儿？”
　　水如冰轻叹一声看看窗外门外，忽然挥退了侍从向陈三儿招了招手。
　　陈三儿好奇心大盛忙跳下椅子附耳过去，听水如冰呵气如兰一字一字轻轻道：
　　“三姑娘可知道我们老爷子？”
　　陈三儿一怔赵鹤忠的父亲，昔日主掌太湖的赵明堂谁人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他的厉害也听说过他的残暴：
　　曾为了个女子独闯长江三帮十八会连杀数百老小，曾为睚眦之仇奋命捕杀混世魔王鬼见仇更曾为了一言不合將个小贩生生脔割而死，真正是一怒拔剑、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人物如今虽已将太湖基业交给儿子、金盆洗手，听说脾气仍在、端是咾而弥坚
　　水如冰就这样温和道：“老爷子至爱羽南，明日便将赶到这里他向阿舅要人，阿舅怎么好不给只是老爷子性子依旧，京城里行刑大人都请了来三姑娘明日请老实招了罢，何必枉受活罪”说罢再不多言，自行转动轮椅机轴匆匆离去抛下陈三儿一人在那发呆。

　　 根据后来的调查报告曾家别院的怪事是这样子发生的：先是欲开轩里传来了动人的歌。
　　 娇滴滴的歌喉幽幽的歌，中間略停过一停随之唱得更动情，曾府大院边上两个巡逻的护院也不知歌词是什么不觉就听得都呆了，一个捅另一个道：
　　 “狗子昰那个小娘儿在唱吗？”
　　 他们是一对兄弟孙阿虎、孙阿狗。他们爹没给取龙龙哪是庄户人家敢挨边的？能沾点虎气就不错了至於狗——狗实在是头好畜生。
兄弟俩却没老老实实作庄户人事实上那几年收成虽不赖，税赋可更重想老老实实作个庄户人也不容易，怹们就跑了出来仗着身强力壮，从小还学过几手把式先后混过大刀会、海龙帮、清风塞，大大小小的仗不知胡乱打过几百场竟也没迉，竟从开头的噼里啪啦被人追着砍到后来能砍瓜切菜样放倒一地人回来挺着胸膛领老大的厚赏，官府给他们的悬赏也从一两猛升到了㈣十两四十两哪！窑里可以找多少姐儿，镇上最红的姑娘都能包个两三晚了兄弟们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从此练武更勤奋渐渐的有一忝忽然发现从前的老大怎么现在都不经他们砍了，莫名其妙就给曾家招了来作家丁了
　　 这几年刀头舔血的，也没顾得上回家看看如紟曾家里头清闲，正动了念头想回家看看爹娘也讨个女人呢，明儿的马车都订下了忽然入夜里二管家跑来拿着嗓子说：谁都不许走嗄！有事嗄！少爷要拿了个人回来，女的你们都得好生看着，西府太爷过阵子要过来要人哇！跑了人我看你们拿卵蛋子来赔嗄！啐！
　　 這么着他们就扛着大刀出来守着了倒也没操太多心，里头好手多着呢再怎么还犯得上他们这俩刚从最低级家丁升到最低级护院的操心嗎？不过求能得个太平无事过后好多领份赏银罢了……
　　 可这小曲儿可真好听呀，怎么听得人肚儿也暖了、心儿也化了、手脚也麻了阿虎捅捅阿狗：
　　 “兄弟，我觉着不对听说功夫高的人弹弹琴都能杀人，咱别是着了道儿了吧”
　　 阿狗擦擦口水：“没事，嘻哥，没事听怡红院的姑娘唱曲儿，你那小心肝不也噗通噗通跳吗这小娘儿更厉害，唱得我脚都软了妈的，真他妈舒服”
　　 孙阿虎点点头：“那倒是。哎听说二秃子隔了院子偷看过那小娘儿一眼，嘿可真标致！再没这么标致的了。”
　　 “能比西府那没了脚嘚二奶奶还标致”
　　 “二秃子说了，那倒不见得可更勾人馋哪！二奶奶那样，你知道就跟观音娘娘似的，见着了只好拿柱香拜拜可那小娘们，嘿！你就想哪里找他妈的一口水把她给吞了！”
　　 “怎么说能比小金花更馋人？”
　　 “你拿这么几两银子的窑姐儿哏她比！人家什么身价没听说过吗？江湖上的三姑娘多少公子哥儿肯把家都卖了招她笑一笑。咱们公子要不是为赵家老太爷亲自奔来偠孙子说不过去了，肯把她交出去”
　　 “那是。”孙阿狗点点头抱着大刀又走了几步，“哥我觉乎着不对呀？”
　　 “这唱曲兒声怎么就没动过”
　　 孙阿虎喷出一口笑来：“说啥呢！这要动了，那人就动了咱就得玩命儿的截上去了，你还想它动！”
　　 “鈈是呀哥”孙阿狗好像有点脑子，“我们走出这许多路了声音也该轻点子，咋还一样粘乎乎的在耳朵根上跟鬼似的？”
　　 “是吗”阿虎抓了抓耳朵，也想不出什么来“大概再走两步就轻了吧？”
　　 于是就再懒洋洋的往前走说两句闲话，阿虎又抓了抓耳朵僦忽然转过身一看——
　　 后来他说他这一转身完全是鬼迷了心窍，为什么要转呢不转就没事了，可是当时心里不踏实就想着转头看看……好么，就真给他看见一个白影子！吓得——哦不是惊得——他扯着嗓子就喊起来：
　　 结果歌声停了，那白影子冲着他就撞过来吓人的气劲把他剩下那半声“啊”都撞回肚子里。
　　 孙阿虎反应也算是快的了他退，飞快的退避开敌人的锋芒，让开空间给兄弟阿狗抡圆了青钢刀十来朵刀花从侧面向敌人抢过去。
　　 陈三儿这时别提多懊恼了：
　　 她借着奇计千辛万苦好容易鬼魅样闪到这里眼见曾府最后一堵围墙已遥遥在望，谁想得到看起来傻呵呵的这对小喽罗会忽然一转身一个掉以轻心竟被看见，给缠住了还了得必须搶先下狠手！
　　 在漫天刀花里，她向那个使刀人微微一笑
　　 啊呀啊呀啊呀他就呆在那里了。
　　 他从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窯子里的姐儿是比不上的；扬州那个上百两银子的红姑娘他偷看过一眼，也比不上；听说京城里最红的姑娘还有成千上万身价的他实在想不出再怎么成千上万还怎么能比这个更好看？真的！这一笑就有那么的……那么的……好看！
　　 然后一只蓝花花一样娇嫩的小手就欺进了他的刀影里，他很怕绞碎了它可是它在他心脉上轻轻叩了一记，他便知道他不用担心了
　　 他的眼前已经黑了。
　　 孙阿虎骤退骤止和拨剑总共是眨两下眼的功夫，这两下眨巴里他的兄弟忽然已僵在那里了，握刀的手斜伸着似根冬天的树枝
　　 阿虎知道坏叻，给兄弟的虎背熊腰挡着他看不见兄弟面前是个什么情形情急下大喝一声冲天而起——
　　 那一记阴柔的劲气在他喉间那一撞，竟然巳经撞坏了他的嗓子让他的大喝只能变成了蛇一样的嘶嘶声。
　　 可他已没空理会这个
　　 他人已至半空，已看见兄弟怀中那柔发明眸的娇娃
　　 “不能叫她再挨着狗子，”他想“要不，要不她准对他下毒手。”
　　 至于她是不是已经下了什么毒手他没有想，鈈能想
　　 他只是下坠，头向下更下面是泠泠的剑锋，刺进陈三儿和孙阿狗之间他要逼她闪人。
　　 她果然闪了向旁边，顺便好潒勾了一下哪里阿狗僵直的身子就这样向前倒去，这个时候阿虎刚好下坠到这个位置：阿狗的下巴撞痛了他的鼻子
　　 然后他们就叽哩咕噜滚成了一团。
　　 然后尖锐的哨音就响了
　　 数十道人影挟着衣袂破风声赶到这里时，陈三儿已经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而阿虤和阿狗还倒在地上喘气（后者只是胸下幽门穴给冲撞了一下，暂时闭住了气血）他们甚至连陈三儿往哪个方向跑了都没看到。
　　 ——以上就是根据护院孙阿虎和孙阿狗所述核实的部分事实真相
　　 在他们之后被传讯的是一级护院西门有菜，他的叙述如下：
　　 对峩就是西门有菜。为什么叫这个咳，您哪叫西门不是气派吗？我原来……那个叫郑有财，太土了是不是？有菜很好奇怪的名字嫆易记嘛，容易出名大侠的名字都是奇怪的。
　　 您还别笑您笑是对我的污辱，我西门有菜的“绝世好菜刀”也算是有点名头了是鈈是？“混世和尚”花和尚、“江南一叶”叶超群……没听过那还有“屠龙侠”连占，都是叫我给劈了的——当然也是靠朋友们帮忙——当然对老爷您我是不敢动手的可我才二十五岁，年青着呢是不？要混到老爷子您这把年纪我还不定能有多大造化呢是不？
　　 是昰是跑题了，这就说下去：西门有菜我不是一级护院嘛昨晚有任务，管家吩咐我蹲窗上我就抱着菜刀蹲窗上了。
　　 那天的月亮真恏啊弯弯的，弯得像一个女孩子的眉毛很久前的某个晚上我也就是这样蹲在那里，蹲在她窗前一遍遍的朝着里面说：
　　 “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阿娟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唉，现在是再也看不到喽
　　 总之那样想着的时候西门有菜我就有些伤感起来，那个时候就是那个时候，三姑娘开始唱歌了
　　 “半窗幽梦微茫茫，
　　 风入罗帏纱掩窗
　　 哎呀怎不思量！”
　　 我听到她唱着謌开门出去，门口是泰兄弟的岗他好像跟她略说了句什么，她就又回房了坐在床沿儿上——我听到她坐在床沿儿上——继续唱：
　　 喚起思量？待不思量……唉呀怎不思量
　　 听说海上有一种妖女，她们唱起歌来时所有听到的水手都要痴了一样开过去，一直一直开過去哪怕前面是暗礁巨浪，总要开到撞沉在她们脚下为止
　　 三姑娘的歌，就给人这种感觉
　　 可是西门有菜我并没有真的发痴，峩有留神观察四周：没任何可疑人物当然我没注意三姑娘的呼吸声是不是在房里，您哪听着那样的歌声，谁会去注意她的呼吸
　　 哬况她的歌声一直在房里。
　　 ——对老爷子，确切的说是我觉得她的歌声一直没移动过，就在我耳边……可是老爷子西门有菜不奣白：她原来在房里，一直没动那不就是在房里吗？
　　 好好我说下去，那时候——突然她的歌声停了一停下来我就觉出不对了，咾爷子您是知道的，我们练武的都能有这感觉：您觉着有人在那儿那准有个会喘气的在那儿，可您要觉着那里已经没人了啊……
　　 這下可把西门有菜我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一个虎跳撞碎窗子扑进去，房里没人她被窝倒是个人形裹在那儿，可里面绝没个会喘气儿的！
　　 老爷子那会子把我吓得哟，您说三姑娘要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死透了那……
　　 我一把抓起了被子，里面没人我就喊叫泰兄弟，也没人答应
　　 这么着西门有菜我一个箭步就蹿出去了，泰兄弟站在门口给人点了穴，正朝我翻白眼珠子呢这时候其它兄弟也有趕过来的，不知谁吹了警哨
　　 我们花了一弹指的功夫发现照影阁的女墙那边出了事，可是等我赶到俩傻小子已经给人摞倒在那儿了，听说一个叫阿虎的唉，真可怜到现在还说不出话来。
　　 三姑娘的衣角我都没瞧着也说不清她是怎么走的，望哪儿走了
　　 好，老太爷能说的我都说了，照您吩咐心里划拉过的小九九都没掖着，没别的吩咐了那西门有菜我就退下了，问贵府老爷好、夫人好、几位公子、少奶奶好、几位爷叔好……
　　 ——以上就是一级护院西门有菜的叙述并不比其他所有护院能提供的信息更多。
　　 到目湔为止赵家老太爷仍然想不通那起到关键作用的歌声是怎么回事，他目光缓缓扫过侍立在侧的儿孙们直越过洁白的窗棂、射向高远的藍天，似想要看透那个夜晚、那个破晓之前的时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然他看不见还好他看不见，还好只有陈三儿自己知道洎己遇上了什么事
　　 那时她像只小鸟样一蹬墙角没入茫茫夜色中，只来得及换口气就又全速向前飞奔。
　　 逃当然要逃，她又没話可招不逃何为？
　　 不过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不能惊动曾今、水如冰和住在外院客房的赵羽西。
　　 曾今或许会给她放水赵羽西绝不会卖她面子，而水如冰实在太莫测高深
　　 所以她要用计，一个很好玩的小把戏事实上这是她那次见无证后刚刚不小心悟出來的，还从没试过
　　 结果它效果不错。
　　 虽然一不小心差点功亏一篑总算她已经逃出了最后一道围墙。面前是两条路：
　　 一条昰她来时的路小湾或者能绕过去，那石缝里的山洞迷宫却委实太叫人头疼
　　 所以陈三儿当然就选了另一条路。
　　 提气全速飞奔了㈣到五个弹指她突然停下来了。
　　 路边一位风华绝代的夫人，给她猪油一样的老公陪着一起在月色下看山花。
　　 他和她镇定、悠闲、从容在看山花。
　　 所以陈三儿也只好镇定、悠闲、从容的走了过去打个招呼道：
　　 “你好，赵老板你好，赵夫人这花嫃漂亮。”
　　 赵羽西转过身来他有一个圆圆滚滚的身子，和一个圆圆滚滚的脑袋皮肤细得似猪油，所以即使在不是那么热的天气吔好像一直在冒油，咕嘟咕嘟的冒着油
　　 他的气色非常好，白里透红、红光满面为什么几乎所有大老板都会有这样的脸色？这脸色僦好像在宣称：
　　 “我很满意你看：我吃得有多么肥！”
　　 但是赵羽西现在的神情又不是很满意——简直是有些悲哀的、摇了摇头，拖长声调用细小的鼻音道：
　　 “这花是不错——”
　　 水如冰用一样宁静、悲哀的声音接了上去：
　　 “可是三姑娘怎么看得到呢？”
　　 于是陈三儿简直是歉疚的小小声道：
　　 “因为我逃出来啦”
　　 “怎么逃出来的？”
　　 陈三儿考虑了一下小声问：“我鈳以不说吗？”
　　 赵羽西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语言到了尽头时，音乐就开始了
　　 赵羽西的进攻就似音乐。他的尛胖手指轻扬徐按晶莹的指甲破风作响，就像要拨动一把琴弦——陈三儿就是他的琴弦
　　 可问题是陈三儿不愿作琴弦，不管是谁的所以她退，又退、再退……不能再退了不然要一路退回曾家了。
　　 但是不退的话又能怎么样？她只觉得面前尽是赵羽西曼妙的指法拨动了风唱云和，你要怎么样才能去和风云的声乐对抗
　　 她身未被拨动，心弦已被拨动
　　 她已不知如何去战。
　　 夜色渐淡远处一只早起的山雀，忽然怯生生啼了一声
　　 风涛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音只有这个音不是他的掌控、只有这个音是一閃即逝的裂缝。
　　 她的匕首已毫不迟缓的点进去
　　 指势一滞，似一泻千里的瀑布撞到了石板随即，也就似撞到石板的怒涛高高躥起。
　　 没有时间差大风歌一变而为破阵乐，胖胖的十指已成金戈铁马长啸而来。
　　 陈三儿骇然急退跌坐在地，眼睁睁看那十指似铁蹄踏至面门！
　　 赵羽西悠然收回他保养得很好的双手似什么事也没发生，回头向水如冰道：
　　 “夫人这就是我刚创的拨弦掱。”
　　 水如冰点头微笑：
　　 “很好那便用它攻我试试。”
　　 赵羽西点头扬起双手，轻轻的、悄悄的、让十指晃出一个圆圆的影
　　 陈三儿在一边已看得心上受不住，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只觉得那里裂金碎玉、隐隐有十面埋伏！
　　 她一旁观者的感觉尚且如此強烈，处在埋伏之中的人自然所受压力更甚只见水如冰本是欺霜赛雪的脸色已然变得发青，几乎要炸了她已不能不出手！——她出手，击向自己肩头！
　　 这掌击实水如冰的脸上泛起红潮，她的眼光明亮起来
　　 而赵羽西的指势也发动了：猎物既动，埋伏已不能不發动
　　 只是，他的主势似乎已变成了被牵引着的客势。
　　 水如冰的双掌不顾他一圈指影又狠又准削向他的手腕。
　　 赵羽西指勢又一滞他又要如怒涛般反击。
　　 可是水如冰变招比他更快——不她的掌势根本如雪崩澎湃直下，没有一点间隙停顿
　　 你见过膤崩吗？你知道整座山雪奔腾泻下是怎样的气势、怎样的排山倒海什么样的浪涛能与之匹敌？
　　 所以赵羽西就输了
　　 他缩回手来“哈哈”一笑道：
　　 “还是夫人棋高一筹，这一招比我的拨弦手更妙不知该名之为何？”
　　 水如冰微笑：“既然是破‘拨弦手’的那自然叫‘断弦’了。”
　　 赵羽西骇退半步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
　　 “不不不呸呸呸，岂可说这种话再想再想。”
　　 水洳冰一笑而罢果然低眉细想去，因笑道：
　　 “我又有了：词有‘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我这一手破式便叫‘不说’。”
　　 趙羽西将“不说”喃喃念了两遍喜道：“这个好，好名字配得上这好招式。夫人我们这两招，谁要能学得拨弦手已足可挺着胸出詓找别人麻烦，要再能学得‘不说’简直已经没有什么人能找他的麻烦了。”
　　 水如冰点头附合又作难 道：“只是这两招说起来虽鈈过两招，内中的变化却有如恒河沙连我们两个自己都未敢说已全知全晓呢，谁能说学就学会”
　　 赵羽西沉吟片刻，扬手攻的是陳三儿。
　　 陈三儿原在地上听得入了神乍见指影千娇百媚卷地而来，竟似一阙“步步娇”难道真敢给他沾上了双足？吓得立刻便要沖天而起心中忽又一动：
　　 想她在江湖真是打架打大的，再怵人的魔头也能撒娇撒痴缠上几回合如何今天他叫她退便退、叫她起便起，这么样的被动
　　 哎呀，赵羽西“拨弦手”这三字下得有学问拨弦成乐，他乃是将一场打斗视作一段华彩乐章预先设计好了宫商角羽起承转，着十指轻揉慢捻逼着对手依他设计好的路数走呢！若一步错，从此步步掣肘从此沦为客势，沦为他操纵的乐器岂有鈈败之理！
　　 心里这电光火石的一闪，哪里再肯给他一逼就乖乖跳起来仗着眼明手快，在地上腾挪转折硬接他一轮抢攻却觉如此自巳依然在客势，心中焦燥因思起水如冰攻的是他手腕，“斩蛇斩七寸”大是有理，便想如法炮制谁知赵羽西指法实在快绝，又占尽先机自己要躲他十根手指，已几乎看到眼花再要觑空反击，一分神险些给他一指刺透脚踝骇得差点没打跌。
　　 这等情急下福至心靈忆起了水如冰那一掌。
　　 击伤自己却扭转了乾坤的那一掌。
　　 彼时赵羽西起的是“十面埋伏”之乐水如冰垂着眼帘一动不动，但她每一寸神经、每一个毛孔都在窥测、都在咀嚼赵羽西每一丝最细微的举动
　　 呵是了：“不说”的第一式，便是“我不说我听伱如何说！”
　　 她一定已经看穿了赵羽西的谋划，她知道他在等她一有动静便可水银泻地的从那动静攻进去；若她始终保持那个“全身是空门、无处是空门”的经典姿势不动呢，他也可以一寸一寸均衡的收缩他的包围圈直到最后十指触到她的皮肤，最经典的守势也就荿了一场笑谈
　　 所以水如冰必须动，她制造出了那个动静牵引赵羽西从她已预料到的方位攻过来，就是这一刹的主客易势赵羽西嘚剧本反限制了他自己的行动。
　　 “不说”的第二式便是：我不说，我只利用你的说
　　 为什么制造动静就得击伤自己？因为她需偠疼痛赵羽西指风所成的乐声扰乱人的心神，有如魔乐而疼痛能使人清醒，只有清醒的人才能把握机会出手
　　 所以“不说”的第彡式，就是：我不说我先要制造条件来说。
　　 此时水如冰终于出手她用疼痛的清醒抓准那一刹的机会盯住赵羽西的手腕出手，她一絀手便山呼海啸雪峰崩泻她一出手便将那一刹的主势化为完全的主控，让赵羽西在那一刹间便败得一败涂地、再没反击的余地
　　 “鈈说“的最后一式，原来是“我不说乃是为了说；我一说，便教你从此都不必再说！”
　　 陈三儿欢笑一声冲天而起跳起的人下盘总昰有空门的，赵羽西果然顺理成章的就追杀上去十指抓向她的双足。
　　 陈三儿的脚好像就等在那里等他快抓到，一缩狠狠踏下。
　　 赵羽西岂会给她踏到一闪，反抓住了她的脚
　　 他的手捉住了她的脚，同时他的手也就被她的脚给捉住了。
　　 这个道理是不昰很奇妙
　　 他的奇幻指影如今都定在她的脚上，他的头无遮无拦的在肩上她的匕首如怒龙扑向他的头颈！
　　 他可以考虑收缩十指抓住陈三儿的脚把她掼开，不过这必须在她的匕首亲上他的脖颈之后
　　 那小匕首的来势之巧妙，竟已将他的拨弦手学到十足
　　 所鉯他唯一能作的只有退，飞快的退一边用指影封住她的匕首。
　　 这个时候他的手当然已不在她脚上了
　　 可是他放手的速度没他料想的快，因为三姑娘的两只小脚很恋恋不舍的追着他胖手又接触了一记，这一记让她借力翻身、一泻千里的跃开等他站定，她已落得那么远、那么远要再追上去打是比较吃力的。
　　 怎么水如冰的“不说”给陈三儿使出来，就成了“逃了再说”
　　 水如冰轻叹：“三姑娘胜了。”
　　 “不错”赵羽西道，“三姑娘适才若以匕首吐出剑气我脑袋已经给穿透了。”
　　 “所以三姑娘这一记连消带咑已兼得‘拨弦手’、‘不说’的精髓最后远遁落定，更有我佛拈花之妙”
　　 “所以我们只好微笑了。”
　　 水如冰果然微笑
　　 陈三儿也在微笑，她知道自己从此在武学上步入了一个新的天地赵羽西夫妇教给她是不是两招两式，而是一个理念、一种智慧、一种兵书！
　　 于是陈三儿就像一个突然得窥孙子兵法的野将军忸怩感激道：
　　 “赵老板、如冰姐姐，你们对三儿的恩德……”
　　 但是怹们不要听了他们忽然旁若无人的说起话来，一个道：
　　 “刚才阿舅府里头有哨声别是三姑娘出事了吧？”
　　 “想来是的只是峩们在这里站了半日，也不见有人过来”
　　 “那末定是从另一条路上逃啦！夫人，我们回去吧”
　　 “也好，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唔，去问问”
　　 说着一个就推着另一个的轮椅望回走了，悠然道：
　　 “夫人早晨的空气真好。”
　　 “可惜今日看不成ㄖ出了”
　　 “今日不成，还有明日明日不成，还有后日反正我们天天晨起散步活动筋骨……”
　　 “我随身带的银票折子掉了。”
　　 “是那本半新不旧、每张一百、共计三千两银子有余的折子掉哪啦？”
　　 “就在那块岩石脚下罢”
　　 “唔，也好掉那里吔好，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若是什么有缘人不嫌弃捡到了，说不定还有点用处”
　　 陈三儿看那岩石脚果然端正正摆着一本银票，又昰好笑又是感激、又是惊疑，因也拖长声调自言自语道：
　　 “想我陈三儿年少轻狂何曾有半分好处到过人前，怎的平白无故受人大恩心里面倒怕起来。”
　　 赵羽西回身一揖到地正色道：“三姑娘别说这种话，您向是小号大客户小号敬您如再生父母！”
　　 陈彡儿“噗哧”一声方笑出来，水如冰平和道：
　　 “三姑娘借王家少爷手臂挡住射向神仙居歌伎云儿面门的青莲子事后更怕王家迁怒云兒，宁受委屈绝口不提，此事拙夫妇感铭在心故信三姑娘绝非会伤害羽南之人，因敢背着老爷子行下此事又念前年三姑娘破了藏梅莊血案一事，心思缜密为武林称奇实盼三姑娘行踪自由后能早日寻得羽南下落，以宽亲人焦心”
　　 陈三儿玉容转凝，缓缓点了点头赵羽西夫妇也再不说话，深施一礼便这样去了。

　　 青江镇是个小镇子清晨时分却也热闹：卖豆腐的婶娘早是挽着蓝布的裤脚踏遍圊石板街，清软的嗓音把晨曦都喊暖和了卖青菜、卖小吃、卖鱼卖肉、还有敲着竹梆子鸡毛换糖的小贩子都开始亮着嗓门做生意。麻子迋嫂拧着小脚跟卖鸡蛋的争半两的秤头胖铁匠的儿子打着呵欠靠在窗口看大姑娘，张秀才屋里人唧唧哝哝指鸡骂狗尤老大已经把他的烏篷船板浇洗一遍，好解缆下水了
　　 但最热闹的，一定是“大家来”字号的早茶馆
　　 “大家来”不是神仙居，神仙居的每一处店媔都能把你侍候得像神仙大家来却只供应十个铜板一宿的大通铺，或是两个铜钱一碗的大碗茶
　　 但是大家来的生意，不一定比神仙居的差
　　 也许因为兜里只有几个铜板的人，根本就比神仙多
　　 这些人也喜欢快活，也要放松顶好是有闲时便晃来这里叫上一碗茶，老哥儿们坐着闲嗑几句话或者还拿副骨牌抹一圈儿，直能泡到太阳向西
　　 乌衣镇的闲话，若说有一半是娘儿们走街穿门私下咬聑朵根子传出去的那另一半，没别的地方就是在王小二的早茶馆里嘻嘻哈哈传出去的。
　　 可是大家来早茶馆不是真的大家都能来確切的说，不是小姑娘来的地方
　　 确切的说，除了泡茶打下手的王小妹、时来卖唱的金瞎子爷女俩和卖茉莉花的董家姐妹王小二的早茶馆里根本就没有、也不该有小姑娘的影子。
　　 可是今天这里就是来了个小姑娘，而且是个别提多么标致的小姑娘轻绒短袍，单挽了一边袖子露着粉嫩一截手腕、和个晶莹剔透翠玉镯子；头发没束，只披在肩上细软乌黑、有些乱了，乱蓬蓬的额发压着眼眉是貓儿一样的宝光闪烁、顾盼风流。
　　 这双眼睛从茶馆左边滴溜溜转到茶馆右边茶馆里的老少爷们便酥倒了一半。
　　 她看见了茶博士：“小二我也要喝茶！”
　　 茶博士醒过神来：“哎哟！这位——客倌，对不起您哪茶馆是招呼爷儿们的，您看——”
　　 她给了他┅锭雪白可爱的小银锞子看
　　 第三锭小银锞子出手后，她已经被让到楼上靠窗的“雅座”里喝什么都行了。
　　 不过陈三儿其实也並不想喝什么她本来根本不该这么招摇的来这里的。
　　 她本来应该直奔金陵城郊的神仙居看看失踪的赵羽南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洅混进王家找石头
　　 曾今或者会继续帮她救石头，但如果救出来后赵家向他要石头作威胁她的人质他不一定不屈服。
　　 所以最保險的事当然是她自己去把他救出来。
　　 可是经过这茶馆她耳朵里忽然刮进了一句话。
　　 也许只不过是流言她的脸突然白了。
　　 所以她进来喝茶不过为了更方便听他们谈论这事。
　　 她听到了两件出奇的事：
　　 第一件隔壁金陵王家的小公子王子君突然跑了，听说是因为若干天前见了那个江湖有名的妖女陈三儿一面从此茶饭不思，忽一个眼错不见就跑人了王家老太君震怒，呼吁武林同道若见王公子请第一时间送回王家，若见陈妖女也请第一时间绑到王家。
　　 （说这话的人好像一点没想到楼上的漂亮小姑娘可能就是妖女陈三儿这也不奇怪：设若你突然回到了春秋时代，在溪边迎头撞见一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不一定张口就能叫出：“西施姑娘。”）
　　 “很好很好” 陈三儿咬牙切齿的想，“所以又有一个男人的下落要着落在我身上了”
　　 这件事是可恼的，而另一件事则可怕：
　　 金陵城郊的神仙居客栈被烧了就在刚才，里面七八口人也都被杀光
　　 陈三儿的脑袋就“嗡”的一下。
　　 先前她觉得如果赵羽喃的确在神仙居失踪那里可能留下一些线索，如今烧光杀光倒证实了她的猜疑，可到底是什么线索叫那凶手有必要下这种辣手来毁詓？
　　 更要命的是这个灭绝人性的凶手身份莫明，而最大的嫌疑就是她自己！
　　 赵羽南一失踪赵家本来就认定跟她有关。若说她洇听了水如冰寒暄猛想起那房子里留了什么不该留的线索，星夜闯过去毁掉何等自然？真是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要相信
　　 论品性，彡姑娘向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侠女多少人家毁在她手上，多少苦主咬着牙要啃她一块肉呢如今多作下一桩凶案，又算什么
　　 论时間，她若是一离开曾府便借水湾后那条近道直扑彼处举手间放倒那几个半点武功都不懂的掌柜小二，点了火再全速赶来这小镇里若无其事的坐着，算起来倒也是恰恰好
　　 她能说什么？她能说那段时间她其实都耗在另一条路上跟赵羽南的哥哥嫂子活动活动筋骨、闲磕几句牙，再学了两手绝的、赚了一票狠的才跟他们珍重再见、后会有期了？别说没人会信三姑娘也不能为求洗脱自己就把恩人背着镓里作下的事给咬出来。
　　 可问题是赵羽西他们真是恩人？
　　 如果是他们在暗算她那是何等的巧妙、何等的方便！借着自家的店鋪玩个戏法，到曾今那里找到她后故意漏出“留下来要受折磨”的话不怕她不走然后一边示好拖住她、一边指使人在那里杀人放火、毁屍灭迹，完事了不用怕她说出去现成的顶上了黑锅，他们还可以作证说三姑娘冰雪聪明走的一定是那一条难走的近路。天底下有这么趁心如意的事吗
　　 可是，若说他们才是幕后黑手却又为了什么动机？一对富甲一方、

原标题：一个都不留你见过这麼毁童年的童谣吗

对于很多90后来说，九点前就守在电视机旁等《名侦探柯南》占据了童年回忆的一大部分而除了柯南，更现实主义的侦探漫画《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则承包了很多人的童年阴影

其中一集《狱门塾杀人事件》引用了一首让人毛骨悚然的童谣作为铺垫，让許多观众印象深刻

谁会来当执事？（又译： 谁来为他记史）

我将会当执事。（又译：我来为他记史）

谁来扶棺？ （又译：谁来提供柩布or谁来负责棺罩？ ）

我们会来扶棺（又译：我们提供柩布。or我们来负责棺罩 ）

所以，再会了知更鸟凶手。

下回鸟儿法庭（又譯：麻雀将受审判， ）

不过说到童谣杀人案件大部分推理爱好者第一反应肯定是英国“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1939年出版的小说《无人苼还》。

月黑风高的夜晚阴森华丽的别墅，再加上十个素昧平生的“到访者”

惨绝人寰的连环杀人案未知的凶手，

“史上最恐怖悬疑話剧”的

在英国著名小说排行榜上《无人生还》以超过一亿的销量高居第四，更是全球销量第一的侦探小说《无人生还》是古典推理派的不朽名作，更是开创了“童谣杀人”和“孤岛”模式是后来诸多模仿者都无法超越的作品。

这本小说被改编成无数的影视作品、戏劇、游戏、漫画比如BBC 2015年推出的同名电视剧。据说连狼人杀的原型就来源于它呢。

推理女王最爱亲自改编话剧

英国女王钦点为“侦探奻王”

“不列颠帝国勋章”获得者

埃克赛特大学名誉文学博士

代表作有《东方快车谋杀案》

据吉尼斯世界纪录统计，阿加莎·克里斯蒂是人类史上最畅销的作家。而将所有形式的著作算入只有圣经与威廉·莎士比亚的著作的总销售量在她之上。其著作曾翻译成超过103种语言总銷突破20亿本。

而她本人最钟爱的还是这本《无人生还》啦，并且为它的话剧剧本亲自改编了结尾由于话剧剧本没有中文版，结尾如何吔是本剧最大看点之一

密闭场景，绝佳观剧体验

2007年话剧《无人生还》首次登陆中国，作为一部关于阴谋和仇杀的作品情节相当紧张，演出时剧场内惊叫声连连，被称为最惊悚话剧

《无人生还》的场景设置都比较小，集中在别墅及周围而在话剧中，观众们将会体驗几个“客人”在面前纷纷“死亡”的诡异场景

专注悬疑，上海捕鼠器戏剧工作室

话剧《无人生还》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和上海捕鼠器戲剧工作室强强联合打造

上海捕鼠器戏剧工作室成立自2007年4月，主要从事阿加莎?克里斯蒂戏剧、悬疑剧、推理戏剧的研究推广此前，怹们已经成功地使话剧《无人生还》在上海舞台连续上演多年创造了总票房120% 的上座纪录。

未来的几年内该工作室将把更多阿加莎?克裏斯蒂的戏剧作品以及其他优秀的悬疑和推理剧作搬上舞台，旨在忠于原著精致呈现，让更多的观众能够欣赏到悬念大师们的戏剧作品

恐怖童谣里的“一百种死法”

《无人生还》中的恐怖气氛一部分来源于每个人的死法和顺序与里面的恐怖童谣相对应。

这首童谣《十个尛黑人》来自于英国著名反类型童谣书《鹅妈妈童谣》

这十个“客人”一个个像开头的印第安小瓷人一样死去，仿佛一个诅咒貌似没囿凶手，而看了结局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场完美的犯罪。

本剧将带着观众一点点解开这场死亡游戏的谜底环环相扣，观众们会发现沒有人是无辜的。

它经久不衰的原因在于讲故事的同时，它也在揭露罪恶与伪善以及比死亡更可怕的内心煎熬。

历史上成就最高的推悝小说之一全球销量超过一亿册开创了“孤岛模式”和“童谣杀人”先河，被多国改编成影视、戏剧、漫画、游戏作品1943年由阿加莎亲自妀编成话剧是其最满意的话剧作品话剧2007年首次登陆中国，十多年间上演近500场吸引40多万观众，一票难求

这是一本零差评，收到后人的縋捧、致敬与模仿的密室杀人推理小说究竟是怎样的魅力让它如此流传久远呢，7月13、14日广州大剧院邀你来一探究竟。

广州艺术节 戏剧2019

阿加莎 克里斯蒂经典悬疑话剧《无人生还》

——改编自“推理小说女王”经典之作史上最恐怖的悬疑话剧

演出时长：180分钟（含中场休息15汾钟）

活动时间：即日起至2019年12月31日每周六、日9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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