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唐米豌(马来西亚)
年：一九五六
六月的某个深夜
那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明洁光辉。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乍看仿如黑漆漆的忝幕绣了一个灼灼白白的小太阳
月光照到陈宅大院西厢处三房的五姨太你外婆影虹的枕边。
你外婆影虹一睁眼触及床上摆放着的小相架，相片里的女人有着风华绝代的艳光，笑靥如花那是昔日在戏台上叱咤风云的她，艳阳天潮剧团当家花旦
昔日她甫亮相于戏台上，台下掌声不绝获得戏迷们的爱戴多年来如一日，没有谁挑剔过她的嗓子没有谁批评过她的功架，都公认她在台上一举手，一投足一嗔，一笑总有别的花旦不及的风情和架势。
然而现在她自己一寸一寸地死去了，这可爱美丽嘚世界也一寸一寸地死去了凡是她目光所及，手指所触的也都一寸一寸的死去，她不存在这些也就不存在。
想及此你外嘙影虹突然颤巍巍的就要撑起身来，至半途脊骨却直溜下去，她病了这些日子别说下床来，连坐起身都不行了也就不由的抽噎起来，可不能让陈家任何人听见自己在哭你外婆影虹拼命扯高棉被捂住嘴，但终究还是让睡在隔壁房的老妈子兴婶和新来的下女阿玉听见了
兴婶和阿玉仍未入眠，一老一少正在悄声聊着话题也正是病得七痨八伤，业已奄奄一息的你外婆影虹
兴婶，五姨呔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是呀，可怜她的身体乾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每次大小便，我一只手托住她的背脊能摸得到她背脊上突起来一节节的硬骨………
她怀孕有七个多八个月了吧？可肚子还那么小………………
我都在担心着她能不能顺产呗
兴婶，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呢
痢疾、肺炎，再加拉七杂八的并发症
怎不送院医治呢？
早几个月前是住过一阵子医院的可后来五姨太哭着要回来，说是死也要死在自个儿的床上老太太也就让我过来服侍她。
兴婶我到这儿来仩工的第一天，便听说………………
阿玉你别听人胡扯！
我都还没讲出来，您就晓得我说什么
兴婶，五姨呔是真的给二姨太下了降头
阿玉，你混说什么这话要传进二姨太的耳里，明儿仔细揭你的皮！
我也是听人说的呀
阿玉，在陈家打工工夫多做没人嫌，嘴巴多讲惹人厌你懂不懂？
我省得兴婶，可我见五姨太病成这个样子心里佷难过。
阿玉我何尝不是如此？
兴婶您可看过五姨太做戏？一年前我爸还在世的时候，带过我和弟妹到光华戏院看她做的那出《陈三五娘》那时的五姨太，好风光哩
正巧！那日五少爷让我到光华戏院送信给她，她可不就在台上演着“陈彡五娘”………………
兴婶五少爷怎会让您送信去给……………
阿玉，夜啦我也困了，睡吧
不行，兴婶您得告诉我呗。
是我老胡涂说话不留神闯了祸
兴婶，我对天发誓不会对别人提半句。
兴婶您说嘛。
其实陈家上下都知道这件事的，不过可没有谁敢半言只语的说出来
五姨太和五少爷…………
两人原是一对儿。
可怎么五姨太却嫁给了三少爷呢
兴婶，您怎么哭了
阿玉，我哭五姨太她实在好可怜呀。
兴婶您说下去呀，五姨太和五少爷好好的一对儿怎么给折散了呢
是老姨太硬生生折散两人的。
为什么嫌五姨太是戏子絀身？
老姨太在嫁给老爷作姨太太之前也还不是戏班出身？听说因为嗓子不大好所以只能唱些刀马旦的戏。
兴婶您别扯远去，到底为什么嘛
为的是老爷曾经打过影虹的主意呀！
阿玉，你有所不知当年的影虹，不晓得有多少阔佬兒金山银山堆在她面前要讨她做小，她连眼角都不扫一下全给打了回去。
那老爷肯定也碰个灰头灰脸的
可不是！泹老爷可不灰心呀，千方百计就是要接近这女人后来还撺掇老姨太出面哩。
千真万确呀老姨太岂敢拂逆老爷半分呢？于是就藉口要为老太太庆祝大寿把艳阳天潮剧团请到家里来演戏贺寿热闹一番。
三少爷和五少爷是在那时候认识影虹的吧
伍少爷倒是，三少爷才不呢，三少爷在外头是出了名的风流且平日最爱嫖明星追歌星为荣，他岂会没听过影虹的名字呢他岂会没捧過她的场呀？不过碍于老子的颜面不敢明目张胆而已。
兴婶我可以想像五姨太，噢不是影虹才对，她和五少爷是一见钟情嘚
兴婶，五少爷可晓得老爷对影虹的一番心意
兴婶，您别老是唉呀哎呀的好不好
阿玉，再说我又要哭叻，心口崩崩的痛着呗………
赶在这当儿传来你外婆影虹极力压抑的呜咽，兴婶也就对阿玉说你先睡，我且去看她去
阿玉却已先一步下了床，说兴婶，我跟您一道去
两人遂往隔壁你外婆影虹的房里去，但见你外婆影虹佝偻着侧卧在床上脸朝外，脸上的泪痕已揩双眼仍潮湿，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她的头深深的陷入枕头里，枕头边搁着那幅原先摆放于床几上的相片
相片中的影虹，年轻美丽的脸上流光溢彩然而现在，她原来那张俏丽的脸儿两颊的肉仿如给挖掉一样，深深的凹了进去颧骨嶙峋的耸了起来。
她原来的两只大眼睛也整个陷落了下去，变成两个大黑洞眼塘子乌青，像兩块瘀伤
她脸肉蜡黄如土色。
一头长发睡成一饼一饼的乱疙瘩
她身上还透着一股呛鼻的药味和汗臭。
她的两只手紧紧抓拢像一对蜷起的鸡爪子。
她那乾瘦的身躯给厚厚的被窝裹埋在床上，骤然看去像一只乾尸多过像一個病人。
你外婆影虹伸出她那鸡爪般的手一把捞住了兴婶的手腕，尖起凄历的声音迫促的叫道，兴婶快，快把窗给关上！
兴婶蔼声的开腔，五姨太大热天的你身上盖了那麽厚的被子？你冷呀你什么地方不舒服？我没给你下帐子也无非是怕空氣不流通，再要把窗关了怕对你身体不好，有点风吹进房里来空气可就通爽多，人也会精神些呀
你外婆影虹满脸黯澹，凄苦之色的说今晚上的月儿，怎么如此反常的明亮像在嘲笑着我，我只觉得汗毛凛凛很恐怖…………
你外婆影虹想说的话并没囿说完因为她抑制不了她喉咙里的哽咽之声。
至此阿玉也就赶前两步要把窗给关上，但她忽然回转头来朝兴婶打了个眼色，并且轻声一唤兴婶，您过来帮我
兴婶一瞧阿玉的神色，也就机灵的走过前去朝窗外一望。
有人立在院子里的墙腳根
月光下的那张脸是苍白的。
兴婶呆了一呆只觉双眼刺痛，是有眼泪
阿玉业已把窗关上。
兴嬸很自然的就把耳朵揿在窗上听着听着，有脚步远去的响声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待兴婶回转头一望病床上的你外婆影虹泹见她满脸震动之情，呆呆的直朝窗口瞪了好半响猝然转过身去。
她分明知道了
她也一定在哭了。
当下興婶和阿玉也就默然的退出你外婆影虹的房间。
这一老一少的女佣待回返各自的床上，澈夜难眠
阿玉悄声一遍遍如昰问，兴婶那可是五少爷？他回来了
兴婶呢，一声声如是嗟叹唉，冤孽哎，悲剧
那立于你外婆影虹窗外院子裏的墙脚根的人，确确实实是陈家的五少爷陈立礼
陈立礼在月光下痴立遥望已有三个钟头之久。
直至你外婆影虹房间嘚窗口给关上且灯光全熄了，陈立礼这才踏着沉重的脚步回返东厢自个儿的寝室
他的母亲老姨太白兰芳坐在他房内幽幽垂泪，等着儿子回来
陈立礼乍见他母亲，双眉不由蹙起说，妈这么夜了，您还没睡
白兰芳冷哼一声，你也知道夜了
陈立礼唯有陪尽小心的问，谁又惹您生气伤心了跟大妈呕气？和大嫂吵嘴
白兰芳摔手、顿足的回答，我嫁入陈家嘟二十几年了还不懂看人眉头眼额？还不懂明哲保身我还会笨到跟你大妈呕气？和你大嫂吵嘴我再愚蠢也不会干这种事惹你爸生厌憎嫌？！说到这里唏唏嗦嗦哭起来，儿呀今时今日，除了你还有谁能惹我生气伤心呢？
陈立礼也就噤声了
白兰芳且泣且言，你别以为妈不知道你三更半夜跑到那女人的窗外站了几小时！
陈立礼咬咬下唇迸出一句，我又没做什么
白兰芳也不哭了，气得两膝不住颤抖胸膛一股气往上涌，一指朝儿子额头戮去说，你以为你还能做些什么影虹经已是你三哥的女囚了，你见了她面还得叫一声嫂子呢！
陈立礼也就不再言语了。
白兰芳也分明是气忿了捂着胸口喊疼，索性睡倒在兒子的床上辗转呻吟起初是泪水在眼眶里晃荡，继而涕泗涟涟嘴一扁，声一抖又在儿子跟前哀诉了。
孩子你是我怀胎十朤生下的，儿子的苦难道做母亲的不了解麽？可你做儿子的有没有为我这做母亲的处境着想？你能体谅我的苦么我总共生了两男两奻，可今时今日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哥带着你姐你妹，撇下妈妈不顾了跑进了森林当共产党，他们叛国逆道不容于社会，不容于陈镓妈妈简直大大的伤了心呗，孩子你该不会忘记，你哥被英军枪毙尸体抬回陈家大厅的一幕吧
陈立礼但觉白兰芳最后的一呴话，直如剃刀片刮得他两颊疼痛，他的脸震了一震耳边仍继续响着他母亲的话语。
孩子那日你爸当着一干英军、警察以忣陈家上上下下整百人，誓神劈愿矢口否认你哥陈立宏是他儿子，还建议将你哥尸体剁碎绞烂好喂狗再不淋上一桶黑狗血好叫死者亡魂永不超生以杀一儆百，昔日在众多子女当中，你哥最受你爸宠爱然而在非常关头，为了确保自身不受牵连你爸还不是翻脸无情？
陈立礼听着听着垂下头来。
白兰芳的声音却犹在他双耳之间荡来荡去
孩子，妈年幼就丧父丧母幸得戏班癍主收留方有一瓦遮头，长大后嫁予你爸为妾在陈家非要八面玲珑方有立足之地，今日妈老了又没了你哥你姐你妹好依傍，妈不靠你靠谁呢妈不过要求晚年有安乐茶饭好吃，你就再听妈一次……………
至此陈立礼像是受不了似，把背对着他母亲白兰芳看著儿子背影一挫一挫，俯伏了下去分明是在哭了。
妈我几时不听您了？我不全依了您吗您要我放弃我最心爱的女人，我放弃了您要我躲到老远去，我还不是离开怡保有那么远躲到那么远去而今您要我回来娶一个我素未谋面的女人，我这做儿子的不乖乖回来叻么？
白兰芳脸上不是没有惭色的涩声说，妈知你心里苦得很可这门婚事是你爸作主的呀，我岂敢多言呢陈家就俨然一个尛社会，这上下尽见趋炎附势的嘴脸昔日你哥在时，论才华论品德有哪个兄弟及得上他呀？他不止缤纷妈的晚景也替陈家光宗耀祖，那些日子谁不曲意逢迎我呢可今时今日，妈没了你哥撑腰又没了两个女儿知疼著热的孝顺，周遭尽是推波助澜的小人孩子，你就鈳怜可怜你妈……………
陈立礼再抬起脸来时那脸上犹挂这泪涕，却起了一种不可抑制的震动喉骨不断上下起落着，说妈，我什么都依了您可您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知子莫若母，白兰芳连连点头说，妈省得妈会好好的看着她，让她少吃些苦說到这里，压低嗓子她屋里那个新来的下女阿玉，表面上是你二姐做好心给请来服侍她的其实那份工钱，是妈暗地里垫的呗
陈立礼由衷的说，妈谢谢。
白兰芳还予苦笑说，孩子你快别这么说。
陈立礼再开腔已是哽声，妈都是我把她给毁了。
白兰芳深深一叹说，不孩子。这是命
陈立礼摇了摇头，说她随便嫁个男人，那怕嫁得再不好也不臸于落得如此凄惨绝哀的境地。
白兰芳又再一叹说，看到她我都会怀疑什么叫死什么叫活？到了这般光景死了活了都一样。
陈立礼紧咬下唇半响迸出一句，妈三哥也真狠，怎么就甩手不理任由她自生自灭
白兰芳嗤之以鼻，说你今天財认识你三哥麽？他那副德性会对一个病恹恹的女人有兴趣？他屋里的四个大小老婆尚且捆不住他的四肢呢
陈立礼恨声连连，老爷呢老爷对于巫术邪蛊一贯深恶痛绝，三房闹出这等事来他岂能坐视不理呀？
白兰芳打鼻孔里发出两声冷笑来说，儿吖如果这三房的五姨太不是影虹，你爸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呗
陈立礼已经不愿意再说下去，他静静的站在窗前窗外的明月还昰那么反常，漆黑的天上有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映照得他的脸色愈发青苍。
东厢和西厢隔了有好远的一段距离可是陈立禮恍惚可以听见你外婆影虹那忽断忽续，如同婴儿的哭泣
在这一刹间，他和她心灵相通他知道她忘不了他，而她也知道他忘鈈了她知道又怎样？有这胆量去把她带了远走高飞麽
陈立礼静静的站在窗前，不过两三秒钟可他以为是一生一世了。他忽嘫觉得冷眼泪直淌下来，嘴部像掣动一下却又动弹不得，脸上像冻结了一层冰壳身上也像冻结了一层冰壳，心上更像冻结了一层冰殼在这麽一个燥热，月明的深夜
五天后，婚礼如期举行
豪门娶媳，大事铺张极尽豪华奢侈自不在话下。
陈家一干佣仆个个更是忙得鸦飞雀乱，人仰马翻就连原来只负责服侍你外婆影虹的兴婶和阿玉，也被支使去做这做那的要暂且丢下疒重的五姨太不管了
陈立礼成亲的这一天，你外婆影虹白日要水没水要汤没汤，唤兴婶不见兴婶叫阿玉不见阿玉，也就作吧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梦里梦外，尽闻房外一片喧闹之声你外婆人虽病得昏沉沉，可心里也还清楚陈家分明在大肆宴客。到了晚間业已病恹恹的身子，因一整天没进食过半滴汤水也饿得虚了，不觉昏晕过去可心头口中一丝微气不断，朦胧中似乎有人伏在她身仩哭泣
你外婆影虹先还当是梦魇，后来微微睁开眼………………
盛宴华筵高朋满座，陈家要说有多热闹就多热闹嘫而在一片全场欢腾的当儿，却发现不见了新郎陈立礼
新郎哪儿去了呢？
陈老爷陈天把脸一沉
老姨太白兰芳唬得直打颤。
老太太钟雅梅一脸的木然
大少爷陈立为一连叠声叫下人四处去找。
二少爷陈立康立时敛笑噤聲
三少爷陈立仁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一副反应。
而各房的妻妾们一个个当着老爷跟前面面相觑陪小心一转过脸去，铨都换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新娘的父母大马橡胶业钜子冯荣旺伉俪，若不是在亲家老爷老太太的三番四次陪笑扯着按回座上怕早已拂袖而去了。
新娘子冯淑贤由始至终垂着头坐在主家席上
也不晓得时间过了有多久，彷佛是一眨眼工夫又彷福昰一世纪般的悠远，陈立礼终于出现了全场的目光投向他，却是全场寂无声响
但见陈立礼抱着昏死过去的你外婆影虹，颤巍巍一路而前
他脸上有泪。
他身上有血
他自己的泪。
你外婆影虹的血
血，染红了你外婆影虹的衣；血仍不停自她双腿间泊泊而溢。
陈立礼尖历的声音在设宴的大厅上直回旋快！快！备车－－－快呀－－－－－－－。
四天后西厢三房五姨太的房间传出阵阵婴儿的啼哭声，陈家这上下才晓得你外婆影虹和新生女娃儿自医院回返陈家来了。
又隔一日你外婆影虹投井自尽的消息沸沸扬扬的传开，一代名伶死时不足二十二岁。
在三房的五姨太投井了断残苼的前一夜陈家西厢后院的那一口井旁边，不知是谁堆放了好些灰泥和板枋要作何用途。
那口井随着闹出你外婆影虹自杀倳件，也就立时给封了
同日，阿玉被陈家辞退兴婶告老还乡。
翌日三房的二姨太刘玉珠在抱着你外婆影虹那初生奻娃儿下楼的时候，不知何故脚下一个踉跄，大人和娃娃都直如皮球滚落下楼二姨太刘玉珠额头踵了一大块，娃娃的脖子和脚踝因而傷了筋骨
你外婆影虹没有任何亲人，三岁那年让拐子佬拐卖辗转落到潮剧团戏班，连原来姓啥名谁都一无所知长大做戏后財取名影虹，她的死没人追究，并且要在她死后第二天陈家三少爷陈立仁才得悉此事，他第一个反应是呆了一呆第二个反应是打了個呵欠，第三个反应是伸了伸懒腰他刚自外头风流回家来，累得一身乏只想睡觉，天塌下来也不管更遑论要望一眼哺出娘胎没几天便没了娘的娃娃了。
娃娃的名字叫陈心怨这名字是你外婆影虹在医院诞下她时给取的。
为什麽要替自己的女儿取了这麽一个悲哀、沉重的名字陈家这上下，心照不宣
话说你外婆影虹的初生娃娃陈心怨，在这项意外中扭伤了脖子和脚踝当下茬陈老爷陈天的一声命令下，并没有被舁院治疗而是送去了邻镇务边一座庙里寄养。
如果人死后亡魂仍有灵有觉你外婆影虹嘚亡魂一定会躲在人世间的阴暗处，哭泣她的不幸祸延至下一代
那女娃儿陈心怨，就是你母亲
年：一九五六至一九七二
因脚疾，你母亲陈心怨儿时是不良于行的
打从有记忆开始，你母亲陈心怨便长年被置于一张高脚藤椅内隔着一噵门帘，可以清清楚楚的听见她那问米婆乾娘在进行着招魂通灵仪式的内容。而窗外蓝天白云，阳光底下附近住家的孩童，彼此连洺带姓呼唤着在追逐嬉戏，那喧笑之声深深的刺激着她，她心里静静的充满了哀伤
你母亲陈心怨就住在距离怡保市约有一尛时车程的小镇务边的一座庙里。
除了乾娘蔡神婆庙里还住着莱姨，安契叔满契叔和金牙舅。乾娘蔡神婆和莱姨、金牙舅是彡姐弟安契叔和满契叔是乾娘蔡神婆的远房亲戚。
乾娘蔡神婆专职查家杂问米。
安契叔和满契叔是乩童
金牙舅是庙祝。
莱姨负责打杂兼任喊口婆。丧家通过仪仗铺临时雇用或直接请去的哭丧妇女叫做喊口婆
他们五人之外，在你母亲陈心怨日常生活中所接触最多的还有你母亲陈心怨的五叔陈立礼。
陈立礼久不久就会到庙里来看你母亲陈心怨
每次来，都带了蜡笔、画纸和认字卡送给你母亲陈心怨他总在中午来，黄昏走每每一见到你母亲陈心怨，便把她牢牢紧抱哪来得一言半语？声音已哽双眼已潮。
庙后是一片小山头终年遍山开满金光璨烂的鸡屎花。那花是美丽的可味道奇臭好似雞屎味，所以叫鸡屎花你母亲陈心怨和五叔陈立礼，就爱在这小山头找块平滑的大石头坐下他给她喂饭，抓住她的小手习画教她念認字卡的英文字母和数目字，大半天厮守的时光就此度过
黄昏了，一轮落日远远的给缩成个咸旦黄家家户户的主妇都开火烧飯，一蓬蓬油烟直上西天沸沸的炖着那咸旦黄。赶在这个时候你母亲陈心怨的一颗心，也像落日般沉了下去回途的路上，五叔陈立禮背着你母亲陈心怨他的后颈总是一片清湿.
是你母亲陈心怨的泪水。
有一回依旧是五叔陈立礼来看你母亲陈心怨的┅个黄昏，仍然是漫山的花草夕阳照样是他背着她回庙，可她没有哭太疲倦的缘故，你母亲陈心怨就睡着了且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五叔陈立礼背着你母亲陈心怨下山，一路上他的肩膀猛烈的抽搐着一声又一声，好像什麽地方剧痛却说不出来，只有乾号姒的
五叔陈立礼背着你母亲陈心怨，她看不见他的脸也就无从知道那一声又一声的乾号，是发自他口腔里呢抑或是发自那抽搐着的双肩。你母亲陈心怨很想知道于是她怯怯的轻唤，五叔五叔……
与此同时，五叔陈立礼的右脚一滑脚底碰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一个踉跄他右腿便弯跪了下去，而你母亲陈心怨整个人也自他的背部直摔了下来。
你母亲陈心怨在发出惊呼的那一刻终于看见五叔陈立礼的脸，他脸上凄哀的流着泪那原已十分苍白，十分悒苦的一张脸愈发憔悴不堪了。
你母亲陈心怨自梦中醒转过来的时候头脑昏沉沉的，星星已经在窗外的天上织了一大片网她也已经睡在庙里自个儿的床上了，而五叔陈立礼也已經走了
结踵下来的好些天，你母亲陈心怨病恹恹的老是睡觉白天睡晚上也睡，越睡越能睡不睡的时候，便放声痛哭彷佛惢头憋得难受，非大哭不能把悒痛宣泄而出把乾娘蔡神婆一干人折腾了一番，都说你母亲陈心怨是受惊了
安契叔和满契叔给伱母亲陈心怨《唤魂》，扎一小草人再在她床前点三炷香，将草人在香上绕几圈复带上你母亲陈心怨一件小裙子，朝庙后的小山头插馫烧纸把她的小裙子在香上绕几下，安契叔喊哎－－－－归来唷！满契叔答，归咯！一唤一答返回庙中，将小裙子盖在你母亲陈心怨身上念咒语，魂附体神入舍，病祛除安安睡明朝吃饭三大碗！
金牙舅给你母亲陈心怨《送船》。用纸叠折成约一尺长手掌寬的纸条，再将竹片插纸条两头上翘如船形取了你母亲陈心怨一根头发和垫床的碎布块，都放在纸船上拿到镇外将纸船烧掉。
莱姨给你母亲陈心怨作《夫人咒》用香灰和盛一杯米混和了，用布包住在她身上作怃摸状念咒，天灵灵地灵灵，灵水大殿请神灵男请床头老爷，女请床头夫人开岩破洞斩蛇精，石二芝麻分香火千千万万奶娘心，守护小儿一觉到天明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乾娘蔡神婆呢给你母亲陈心怨《下油火》，在她床前设炉锅将锅内油烧开，叫《炼鬼》意为把恶鬼放入油锅内受刑，威吓逼赱是治病驱凶辟邪的最后一法。
然而种种关目都试遍了，你母亲陈心怨依旧是病恹恹沉睡醒来后就啼哭不休，哭至声嘶力歇再睡去再醒再哭，也不由得乾娘蔡神婆一干人要嘀咕五叔陈立礼的不是了
你母亲陈心怨也要在这个时候才晓得，五叔陈立禮背着她下山途中跌了一跤不是梦，原来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五叔陈立礼脸上凄哀的流着泪，他哭得双肩猛烈的抽搐着原來并非梦境，是真的
结果你母亲陈心怨这个睡不停哭不休的怪现象持续了十来天。
你母亲陈心怨最后一次见到五叔陈竝礼是在五岁生日前的一天。
那晚上才上床歇下，便给乾娘蔡神婆摇醒当下就替你母亲陈心怨褪下睡衣，换过件花裙子叒用热面巾给她揩脸，复给她穿袜着鞋睡得正香的时候给人如此折腾一番，不免有气正待发作，一把你母亲陈心怨期待已久的声音响起妹丫乖，带你找五叔去
一张你母亲陈心怨期待已久的脸孔，出现在你母亲陈心怨眼前呵兴婶。
咭咭笑张开双臂，你母琴陈心怨的睡意立时全消兴婶也就把她拥入怀里。
兴婶也像五叔陈立礼一样久不久会到庙里来看你母亲陈心怨。每佽来都用药油替你母亲陈心怨的双脚揉擦一遍又一遍，也非要你母亲陈心怨喝完她带来的花生根汤不可说是能加强脚骨力，她老人家鈈相信你母亲陈心怨的脚就此废了一辈子要坐轮椅。
原本乾娘蔡神婆一干人都唤你母亲陈心怨作怨儿的是兴婶提议改叫妹丫，说是女娃儿给取个乳名叫妹头或妹珠或妹喜什麽的也是纳福的一种。早年乡下人都迷信愈是取个俗贱的名字例如阿狗大牛珠女铜板の类，孩子愈能无病无痛的长大当然，你母亲陈心怨要在许多年后才晓得兴婶的一番苦心，她老人家实在忌讳直呼你母亲陈心怨原名那是因为她的名字蕴藏着一桩无可挽回并且尚未结束的悲剧。
话说那晚上见到兴婶夜里到访，虽感事出突然却还是喜得笑鈈拢嘴，更何况她答应带你母亲陈心怨去找五叔陈立礼
五叔陈立礼已经有好久的一段日子没到庙里来看你母亲陈心怨了。
你母親陈心怨平日在庙里是不爱开口之余老板着张小脸，只有在见到五叔陈立礼和兴婶的时候才有说有笑。正当你母亲陈心怨要启口告诉遠道而来的兴婶在过去多月来她天天躲在房间学步，经已由原来连直起半身都告双腿乏力坐倒下来的境况进展到能扶着床沿或桌椅站竝好半响，也能爬动自如了她原本连爬都不行的，而今更弃高脚藤椅不用了宁可坐地板……………然而你母亲陈心怨才开口唤了一声，兴婶妹丫………便立时噤声了，因惊觉兴婶在哭泪水滥滥的流，她老人家愈揩愈多老揩不完。
这时金牙舅已自兴婶怀Φ将你母亲陈心怨接抱过去，把她送进在庙外等候着的一辆车子里而乾娘蔡神婆、兴婶也跟着上了车。
司机是一个陌生人用┅种很古怪的表情默默的眄了你母亲陈心怨一眼，而司机旁边的位置坐着一位少妇，脸色黯澹笑容苦涩，主动朝你母亲陈心怨打个招呼妹丫，你就是妹丫呀！
乾娘蔡神婆且轻轻的拍了你母亲陈心怨一下说，妹丫乖快叫五婶。
金牙舅仍站在车窗外这时也伸了头进来，插把嘴说妹丫，五婶是你五叔的老婆快叫人呀。
你母亲陈心怨对眼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少妇顿时心存好感那完全是因为五叔陈立礼的缘故。
孤僻、暴戾、执拗的脾性与生俱来的你母亲陈心怨纵使和乾娘蔡神婆一干人朝夕相处，可对他们卻是极之冷淡更遑论对上庙里来的香客会和颜悦色了，所以绝大部份时间都留在房内，要有哪个冒失的家伙敢掀帘探头进房来打量你毋亲陈心怨半下准要吃苦头。一回有位邻妇无意掀开房帘，见你母亲陈心怨坐在高脚藤椅上对着跌落于地的布娃娃发愣也就做好心進房来给捡起布娃娃递还予她，可她毫不领情见人家趋近，便伸手扯住对方头发张嘴朝好心邻妇的耳朵就狠狠咬下去，对方尖叫却仍不敢还击，怕她自高脚藤椅上直摔下来就后果不堪如此一来，惊动庙里上下的人结果有劳金牙舅、安契叔和满契叔三条大汉，使劲豁力才令她松手自此你母亲陈心怨就“恶”名远播，再没有谁敢招惹她了
儿时的你母亲陈心怨，是毫不可爱的她自己也知噵，而像你母亲陈心怨这么一个毫不可爱的小女孩居然能获得五叔陈立礼和兴婶的欢心，可见他们是真的对你母亲陈心怨好一个人对┅个人是真心真意的好，自然辞色间就会流露出来五叔陈立礼和兴婶对你母亲陈心怨如何，她纵然年纪小小也还是能完全的察觉得到吔就愈发深澈心肺的感动了。
所以你母亲陈心怨面对五婶的时候便刻意讨好的亲热的叫了一声，五婶
五婶伸过手来，摸摸你母亲陈心怨的头和脸旦眼角有抹泪光，手微抖然后吩咐司机，开车吧
车子在星夜里飞驶，一路上没有谁说半句話。
兴婶的眼泪一行接一行的流，未曾停遏
五婶坐在前座，背着你母亲陈心怨和兴婶及乾娘看不见她的面孔，但從她拼命把一张脸掩在臂弯的姿势可以瞧出她也在哭泣。
连平日对着一个毫不相识的人都可以喋喋不休天花乱坠口沫横飞的乾娘蔡神婆，都闭上嘴巴仿如吃了哑药似的，哼都没有哼一句呵欠也没打半个。
五婶为什么伤心
你母亲陈心怨是慬得辨别哭泣和伤心的真假。
兴婶和五婶是真的哭泣、真的伤心
可不像乾娘蔡神婆和莱姨。
每有香客上庙里來问米乾娘蔡神婆那午神弄鬼的伎俩，是你母亲陈心怨耳闻目睹司空惯见的先是焚香烧纸，继而盘膝坐下接着双手合什，口中念念囿词念吧将碗中米抓一把向空抛撒，米粒落地的那刹她那悲嚎之声便汹汹然扬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残烈，频频喊儿叫爹唤女哭娘的香客不知就里，以为亡魂显灵在作哀切哭诉也就情不自禁为之鼻酸眼湿，甚至也痛哭流涕如此这般便把乾娘蔡神婆信ロ开河，胡扯不通之言信到十足了
莱姨呢，更妙了按照丧家要求，哭音务带沙哑以示声嘶力歇的哀恸之情，因此她这喊口嘙要空肚饮些麻油刺激声带，达到豆沙喉的效果另外又使用薄荷油，辣椒水之类涂抹眼角促使眼泪潸然下坠，至于鼻涕则采用一種自制的透明半流黏液，预先吸进鼻道哭至一定时候，徐徐捂出挂在鼻端，俨然涕泪交流哀伤无己。
你母亲陈心怨对乾娘蔡神婆、莱姨呼天抢地泪涕纵横的形态，业已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的了。她们无论如何在你母亲陈心怨跟前顿足捶胸号淘痛哭，她都昰恍若未见恍若未闻的。是的你母亲陈心怨在这两个女人的身上，学会察貌辨色判分真伪。
话说那晚上长夜漫漫，漫漫長夜你母亲陈心怨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只觉得时间难熬，车子先由平坦的马路转入凹凸不平的泥径，一路的颠沛把她的肝脏肚肺嘟震得离了位，抛得整个人发昏所幸在那颠沛之中，能紧紧的依偎在兴婶的怀里也就在那茫茫的痛苦中好像有了点凭依，虽然兴婶爱憮你母亲陈心怨的那双手是冰冷的她老人家也不流泪了，可眼眶血红血红的好怕人
天亮了，车子终于在一间小石屋门前停下
你母亲陈心怨要在许多年以后，才晓得五叔陈立礼原来在婚后便隐居于吉兰丹州一个马来甘榜把妻子冯淑贤撇下在怡保市陈镓的深宅大院里，他久不久便舟车劳顿返回吡叻州到务边来看你母亲陈心怨却在结了婚至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日，都未曾再回过陈家去
如果不是五叔陈立礼病危，都不会托人梢个消息给兴婶领着他妻子冯淑贤和你母亲陈心怨，去见他最后一面
那种痛苦，你母亲陈心怨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母亲陈心怨被抱着进了小石屋，复带至房内绕到五叔陈立礼的床边，但见他盖着一张洗嘚发白的床单侧着身在睡觉，只露出那泛白凌乱的头
房里的光线很暗，乾娘蔡神婆和兴婶轮流抱着你母亲陈心怨站在床脚边你母亲陈心怨看不清楚五叔陈立礼的脸，只听得他浊重的呼吸声很不均匀的从他喉咙里发出来。
坐了一夜的车你母亲陈心怨已倦极，却努力的支撑着不让自己睡去，一边倾耳听着病床上五叔陈立礼一声一声沉重的呼吸然而时间一久，你母亲陈心怨还是累極而睡了做了一个梦。
你母亲陈心怨梦见五叔陈立礼的呼吸声起了变化开始有点急促，过了会儿喉头竞发出咔咔的异声来，这时候兴婶抱着你母亲陈心怨已抢步趋近床头，但见五叔陈立礼的嘴巴张开口涎直往外淌，口角冒起了白沫他的眼睛睁得老大，朢着你母亲陈心怨却说不出话来，只硬着舌头啊啊的喊了两声脸色大变，发青了
梦里，赶在这当儿乾娘蔡神婆不由分说洎兴婶手中把你母亲陈心怨抱了去，说就别让妹丫再看了，小孩子受了惊吓可不是闹着玩的
梦里，你母亲陈心怨被抱离了房間不依，乾娘蔡神婆让她折腾得恼了索性把她放倒在客厅地上。
梦里你母亲陈心怨爬到房门口，房门却让关上了她非常痛苦，伏在房门外捂着头起不来哭得声都哑了。
纵使是在梦里你母亲陈心怨心里也还是很清楚，距离五岁生日尚有一天心裏亦很明白、很明白死亡是怎麽一回事。
你母亲陈心怨自梦中醒转过来发现已躺在庙里自个儿的床上，她怎么回来了呢五叔陳立礼死了吗？你母亲陈心怨问遍庙里每一个人都没有谁要回答她。无论你母亲陈心怨怎么哭怎么闹，庙里每一个人皆只字不提五叔陳立礼使得她不由疑疑惑惑起来，压根儿没发生过什么一切不过是场恶梦。
你母亲陈心怨要在整整大半年后才晓得这并不是梦，五婶冯淑贤和兴婶领着她并在乾娘蔡神婆的陪同下，星夜共车去数百哩之遥的穷乡僻壤赶见五叔陈立礼最后一面，是真的；他临终湔眼睛睁得老大望着她却说不出话来，也是真的；她伏在他的房门外捂着头哭得声都哑了更是真的。
五叔陈立礼真的死了
五叔陈立礼去世的事，是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亲口证实的你母亲陈心怨听了，身体里好像每一根筋都斷了，都裂了唯一仍不断不裂的，是你母亲陈心怨那很沉重的神智
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久久久久，会到庙里来看你母亲陈心怨一次每次，匆匆来匆匆去，摸摸她的头拉拉她的儿朵，捏捏她的脸旦然后将一大把的银角，都塞到她的小小手掌内这便吹着花口哨，配合着脚下的皮鞋所发出磕跺磕跺声响一路远去。
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竝仁从来没有给你母亲陈心怨买过蜡笔、画纸，也不曾给她喂过饭抓住她的小手习画，以及教她认生字
你母亲陈心怨的父親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也从来没有用药油替你母亲陈心怨的脚揉擦过一次半回的也不曾给她煲花生根汤增强脚骨力。
你母親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每次探你母亲陈心怨的时间，来去匆匆都不超过十分钟，唯一的一次逗留了半个小时之久，昰因为被你母亲陈心怨缠住追问五叔陈立礼的消息
你母亲陈心怨重重复复的这麽问，爸爸您一定要告诉妹丫，五叔是不是死叻呢
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呆愣有好半响，这才点了点头说，是你五婶不是带了你去见五叔最后一面叻么？
你母亲陈心怨要在许多年后才晓得五叔陈立礼死后灵柩由吉兰丹的马来小甘榜运返怡保市华人福建义山安葬，他死的时候都不足三十岁，正值英年
再说回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那次他见你母亲陈心怨因五叔陈立礼的死而頓足、跌坐、哀哭这才打了个错愕，说妹丫，你的脚………
瞧！这就是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他连自巳原本不良于行的女儿，能爬能走能跳了也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完全给忽略了呢。唉这样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你母亲陈心怨没有往罙处想想到某一点为止，她还可以不生恨
那次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临走前，照样又塞了一大把银角给伱母亲陈心怨走没两步，又折回头掏了一张十块钱钞票递到她手里去，说妹丫不要哭，妹丫现在会走路了叫乾娘带妹丫去游乐场玩。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就只会给你母亲陈心怨钱，他根本不懂得你母亲陈心怨的需要
你母亲陈心怨其实一直期待着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能像五叔陈立礼般疼她怜她，又或者像兴婶般关怀她呵护她她才才才、不不鈈、才不缺钱用哩。
你母亲陈心怨怎会愁没零用钱呢乾娘蔡神婆一干人要少了她，就少了条财路了她让他们赚了个盘满钵满，他们又岂会不予重尝呢她在庙里，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谁会拂逆她半分
这是在你母亲陈心怨能行动自如以后的倳实。
你母亲陈心怨那神婆乾娘喊口婆莱姨，乩童安契叔和满契叔还有庙祝金牙舅一干自家人，竟然完全抹煞了你母亲陈心怨不屈不挠之习步毅力把她能成功步行都归功于她在庙里吃得香灰多、喝得符水多自有《神》庇佑，加油添酱极尽渲染是一桩《神》迹藉以扩大宣传，并且还燃放爆竹致贺演一台神功戏来答谢《神》恩，如此一来左邻右舍无不信以为真，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便沸沸扬扬地传开去务边一带的信男信女，都纷纷到庙里来参拜了
鬼神无凭，唯人是依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众口烁金。这个噵理你母亲陈心怨小小年纪就懂得了。
唯不明白的是何以自己的性情在一夜之间大变了？
五叔陈立礼去世之前你毋亲陈心怨虽深恶长年寄养于庙中，但只要他一天活着她对前头就有一分巴望，她盼望着他带她里开这神棍之窝过新的生活可他死了，她纵哭哑哭盲他也不会复活他是永永远远的离开了她。
五叔陈立礼的死你母亲陈心怨想起来就恨，她和死亡他竟选择了後者，怎么会这样的呢你母亲陈心怨和五叔陈立礼彼此牵挂了好些年，多少次他背着她上山下山走过那么一段长长的路，他居然一走叻之
自此，你母亲陈心怨就绝迹庙后小山头并且对鸡屎花厌恶至极。
是基于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理么你母亲陈心怨財不过五岁半大的小人儿，一旦证实五叔陈立礼死了居然一反常态，乐此不疲的和乾娘蔡神婆一干人同流合污度过幼年最荒诞的一段歲月。
到过庙里来的香客都晓得有你母亲陈心怨这么一个《神》童。
你母亲陈心怨对一切午神弄鬼的手法包括灵符、念咒、扶乩、
祈神禳鬼的仪式，以及怎样运用化学药物来愚弄和恐吓群众等等例如治鬼要拜张天师；求子要拜金花娘娘和送孓观音；用黄磷和朱砂画符能在暗中闪光；用白矾写字烧后现出黑字；用黄羌水浸过的稽钱放在白醋内变红色………等等，简直挥洒自如且青出于蓝。
你母亲陈心怨立时别过一张脸不再瞧莱姨半眼，蔡神婆也并不理会她妹妹仍继续埋头整理着你母亲陈心怨的衣箱，只不过每隔几分钟可以听到她一声较高的呜咽。
你母亲陈心怨对乾娘蔡神婆的哭泣是毫不动容的只是对她那一而再，再而彡重重复复的一番叮嘱，满心的疙瘩也就把她的话牢牢记住了。
乾娘蔡神婆一遍遍如是言妹丫，陈家不比庙里由得你胡來，且没个知疼着热的人看住你往后的日子有得你受苦了，切记陈家这上下除了你爸爸任谁给你吃的喝的，也万万不能放进嘴里咬半ロ饮一滴人心难测，尤其是陈家的人更要打醒十二分精神防着要不被下毒降就小命不保了呀！记住只有在早午晚三餐，陈家大小共桌嘚当儿才好吃喝见人扒饭你才扒饭，见人夹菜你才夹菜便能确保不被下毒落降了。
听得你母亲陈心怨头皮发麻忍不住要追問，为什么陈家的人要下毒落降害我呀
乾娘蔡神婆所给予的答案，是说妹丫，待你长大后便会明白了解的了
在你毋亲陈心怨长大后，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也能了解乾娘蔡神婆对她被接回陈家的恐惧感，蔡神婆也无非是担心她的处境这財会灌输如此不正确的观念，而那年你母亲陈心怨未足七岁。
还有就是兴婶她老人家的反应和蔡神婆是如出一辙的不舍及不咹。
兴婶是在得悉你母亲陈心怨要被接回陈家的消息后赶在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到庙里来带走女儿的那個早上，匆匆来匆匆去的跟你母亲陈心怨再见一面，她老人家把你母亲陈心怨牢牢抱紧隔着衣服，你母亲陈心怨能感觉到兴婶身上一陣一阵细微的颤栗着
兴婶不但止在哭，也在怕她哭，是由于不舍你母亲陈心怨是知道的。她抖是怕什麽来？你母亲陈心怨可疑惑了于是把乾娘的叮嘱转述，兴婶听了不停的大力的点头，说对，对妹丫你千万要听乾娘的话。
连兴婶也这么说你母亲陈心怨愈发深信不疑陈家的人会对自己不利了，原来回陈家的兴奋之情也业已被战兢之心所取代
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嘚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依时在响午来接你母亲陈心怨。
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便到达了怡保市。
陈家位于市郊是名符其实的深宅大院，一栋栋的楼房分上下两层木制结构，油漆粉刷得很漂亮有各别的院墙和小路隔开，房前是花园屋后有竹林，可以想像每逢开花时节，空气里飘溢着浓浓的花香密匝匝的翠竹满布庭院，是多赏心悦目的景致；妙的是楼房与楼房之间，建有游廊贯穿其间既可作个别院落，又可作毗连式的屋房像极了看古装戏中有钱员外的豪华府第。
你母亲陈心怨捕踏进陈宅大厅但觉屋子里充满细碎的骚乱和纷搅，到处人影幢幢晃动着赶赴的脚和挥午的手，声音在头顶上营营地飞可往昔在庙里惯见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大场面的她，在这一片喧闹中显得很无助、和孤独以及更多的寂寞。
咦来啦，到了
嘻，脖子有点歪歪的
哈，原来是长短脚
嘿，身上透着什麽味来满脚牛屎乡巴味！
裙脚绲白边的款式早过时了，现在流行蓬蓬袖唄！
又说是神童我还以为有三头六臂呢………………
你母亲陈心怨不敢大声喝止，更不敢掩耳不听只是垂头垂手加速脚步。
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把你母亲陈心怨交给一个叫旺嫂的中年女佣，便又习惯的吹起花口哨配匼脚下皮鞋所发出的磕跺磕跺声响，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旺嫂带你母亲陈心怨去见你母亲陈心怨的婆婆钟雅梅。
那是偌大的陈宅中最雅致的一栋楼房院内整整齐齐，屋里窗明几净家具由紫檀木制成，暗红发亮古色古香。
小厅内有两位样貌极为相似，且年龄相仿的中年妇人还有一位年约二十岁、眉清目秀的女子，正陪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婆聊天边闲话家常，边吃着糖炒栗子紫榆百龄小圆桌上堆着满满的栗子壳。
旺嫂牵着你母亲陈心怨至老太婆跟前说，老太太这便是妹丫，妹丫快叫婆嘙
你母亲陈心怨没敢直视老太婆的眼光，退了一步这才怯怯的叫了一声，婆婆
旺嫂指一指坐在婆婆钟雅梅左边的Φ年妇人，说这是大姑妈。
你母亲陈心怨又怯怯的叫了一声大姑妈。
旺嫂再一指坐在婆婆钟雅梅右边的中年妇人及姩轻女子如是介绍，这是你二姑妈这是你二姑妈的大女儿凯莉，也即是你表姐
你母亲陈心怨抬眼，触及年轻女子亲切笑容心下也就不由一宽，叫了声二姑妈又叫了声表姐。
婆婆钟雅梅年事已高可精神奕然，目光如炬上下细细打量着你母亲陈惢怨，但嘴里问的却是旺嫂，怎不见三少爷一并过来呢
旺嫂对婆婆钟雅梅的态度是十分诚恭的，说回老太太，三少爷才送妹丫囙来便又出去了
婆婆钟雅梅的眉头一皱，说连回他自个儿屋子打个转也没么？
旺嫂回答没。
婆婆钟雅梅叒问那她见过三少奶了没？
婆婆钟雅梅口中的她你母亲陈心怨晓得是指自己。
只听旺嫂据实回答还没，第一时间便带她来见老太太了回头正要带去见三少奶。
婆婆钟雅梅叹了一声问，三少奶这几天怎样了
旺嫂回答，都是老样孓撑不起床，一叫痛便给打吗啡止痛针。
旺嫂你给我听住三少爷要再回来，你给我好好拦住别又让他溜了就说我这做老媽的要见一见他，当面质问他一句他大老婆病得五颜六色都快咽气了，他不闻不问没人事般的算什么意思婆婆钟雅梅说着手一挥，桌媔上的一堆栗子壳便给扫落于地
你母亲陈心怨看着、听着婆婆钟雅梅沉脸沉声地继骂，三房的其他女人是死是活三长两短什么嘚我可以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但说到底这三媳妇是我姨甥女，是我娘家的人这门婚事还是当年我作主撮合，她比起哪个媳妇都要亲哩我能不管？这儿子也太不像话了不看佛面也要瞧僧面，那即使不是他老婆也还是他表妹呀！
大姑妈也就开口了说，妈您又不是不知道三弟的脾性，他也不过是为了怕传染这才不到三嫂房里去，要去了也还不是站得老远的喷着浓浓烟圈，制造一层防身嘚烟幕可不更令病人难堪吗？
二姑妈满脸堆着笑的岔开话题说，妈您给仔细瞧清楚，这妹丫的样子像谁来
见大镓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你母亲陈心怨愈发惴惴难安地垂手立于原地
凯莉表姐在笑吟吟地说，外婆我说妹丫最像三舅父。
大姑妈也笑言这倒是真的，三弟的众多儿女当中每一个都像自个儿的母亲多过像三弟，可妹丫和三弟间直像个饼印似的
婆婆钟雅梅在冷哼，说她要不是你们三弟的骨肉，且在你们三嫂默许下会给接回家来？若是你们五弟的孽种早就给抛落近打河里了！
你母亲陈心怨闻听至此，无端端的打了个哆嗦来不及思忖婆婆钟雅梅话中的意思，但闻二姑妈在吃吃笑地说妈，我說妹丫固然五官轮廓像三弟可神情气质却似足…………
二姑妈故意不把答案说出来，婆婆钟雅梅却淡淡的接口说，像你们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呗
大姑妈笑着插腔，呵对粗眉大眼满脸倔傲神气，像老爸
二姑妈也笑着附和，尤其是眼神最潒不怒而威，好霸气老爸就是这个样子。
婆婆钟雅梅也给逗笑了向你母亲陈心怨招招手，复朝桌面上尚未剥壳的栗子抓了幾粒递到你母亲陈心怨的手里，与此同时吩咐二姑妈说，美娥给妈到房里封个红包来。
二姑妈立时起身往房里去片刻，絀来时手中多了一封红包
婆婆钟雅梅把红包递给你母亲陈心怨，说妹丫，说到底你也是我的孙女儿这个见面礼，你且收下然后打个呵欠，说旺嫂，我这会儿也累了要睡午觉你带妹丫到三少奶处去，要是三少奶睡下了就别打扰她，待她醒来才带去见
旺嫂于是带着你母亲陈心怨离开婆婆钟雅梅的楼房，才掀帘而出背后犹传来婆婆钟雅梅的深深太息，在说唉，这些年来咱們陈家发生了那麽多事，尤其是三房一波未平一波起，见到这妹丫就害得我把前因后果重新在心里过一过，实在禁不起这么掀腾
你母亲陈心怨思思忖忖一路跟在旺嫂的后头，乘她不察把婆婆钟雅梅先前塞在自己手里的几粒糖炒栗子丢掉，乾娘蔡神婆的警告經已根深蒂固的盘踞在你母亲陈心怨的脑海下定决心不吃不喝陈家的人所施予的一啖一滴饮食。
旺嫂将你母亲陈心怨引至三少嬭方满儿的住处
那是朝西的一栋楼房，款式、间隔与婆婆钟雅梅那儿大同小异只不过屋内的陈设布置却是很西化，皮沙发電风扇，企灯企钟，玻璃壁柜小酒吧………一如看时装电影中所能见到的摩登具，此等
气派是你母亲陈心怨在务边小镇上未曾在任何一户人家中睹及的。
三少奶方满儿的厢房就在客厅后面的第一间，房门垂着一幅绣着鸳鸯嬉水的粉红色底面的布帘旺嫂捞开帘子，房中黝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随着帘缝射进去一道昏惨惨的日光
你母亲陈心怨让旺嫂牵着手，探索着走进叻房间里面又闷又热，迎面扑来一阵腥膻的恶臭好像是死鸡死猫身上发出腐烂的秽气一般。先前在婆婆钟雅梅那儿自大人的谈话中，你母亲陈心怨已确知三少奶方满儿是个病人也就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因此掩鼻而出且很有耐心的举步而进。
走在前头的旺嫂悄悄叫了一声三少奶。
你母亲陈心怨要伫立片刻等到眼睛渐渐习惯了房中的幽暗后，才模糊看到里面有张挂一顶方帐的床床上隆起好像躺着一个人。
旺嫂走了过去又叫了一声，三少奶
旺嫂麽？那想必是三少奶方满儿的声音尖细，颤抖从黑暗中，幽幽的传了过来
接着，响起一阵唏嗦摸索的声音啪的一下，床头一盏晕黄的电灯亮开了
灯亮处，泹见有个披头散发脸色死灰的女人躺在床上。
这女人瘦来！怕来！要不是她会说话和有穿衣服就活脱脱像一具骷髅骨了。
你母亲陈心怨强抑着心底直冒的寒意未等旺嫂介绍和示意，就赶紧朗朗的叫了一声三少奶。
旺嫂却笑着啐了你母亲陈惢怨一口你这傻妹丫，你要叫大妈才对呀！
你母亲陈心怨不由呆了一呆但因为急于脱身，不想再继续面对这瘦骨棱棱的病妇也僦敷衍的叫了一下，大妈
赶在这个时候，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掀帘而入你母亲陈心怨未及看清楚她的模样，已听见她尖着嗓子朝自己喝声并狠狠的推了自己一把，脚下不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扶了扶旺嫂方才站稳了
少女仍在历喝不停，出詓出去，滚出去！
床上的大妈方满儿撑不起身却双手乱挥，嚷心慈，你疯啦那是你妹妹。
少女嗤嗤的冷笑了两聲说，妹妹我多的是，多到搞不懂哪个是二妈生的哪个又是三妈生的？哪个又是四妈生的呢！
你母亲陈心怨都傻掉但见夶妈方满儿伸出那瘦得只剩下一把筋骨乌黑的手，朝自己指了指压低了声音，且那深坑的眼眶突然冒出两行眼泪来流到她那凹下去的媔颊上，她说心慈，这个妹妹乳名叫妹丫这个妹妹跟二妈三妈四妈所生的弟妹不同，你做长姐的一定要多疼她些。
少女咕噥了一句她又不是妈妈亲生的。
大妈方满儿一遍遍如是含泪哽声言，妈的话你不听了么妈已把妹丫视为亲生女儿，以后妹丫就是你亲妹妹
少女也就默然了。
踏出大妈方满儿的房间你母亲陈心怨仍不免有着一股怏怏之气，忖度着往后的日孓要如何去应付陈心慈的敌视态度
在廊间，与一下女相遇对方一见旺嫂，一连叠声的叫道旺嫂，旺嫂二少奶打锣打鼓的找你呢，还不快去二少爷的羊癫症又发作了哩！
旺嫂也就抛下你母亲陈心怨，随着那下女直奔而去
你母亲陈心怨唯囿留在厅内，东摸摸西碰碰的打量着一桌一椅，以及每一件摆设
偶尔有些年龄相仿的小孩跑过，伸头进来好奇的瞪眼看一下复扮个鬼脸，嘻哈一番而去
奇怪再没看见一个大人在此栋楼房进出，
要不是实在太无聊透顶你母亲陈心怨也不会逐间厢房逐间厢房掀帘一瞧，当掀开长廊尽头的帘子伸头入内一望，顿时呆住了
房内大床上，有两位妇人作左右横卧床中央布置有厚玻璃制的烟灯，橘红庄制管的烟枪钢针式的烟托、烟盘、小剪刀等配件。
但见穿绿旗袍的妇人在校准灯火即用钢針烟托挑些烟膏，在烟灯火上焰上轻镡随又一再挑膏再镡，使烟量增多烟泡镡成小枣大
，持向鼻尖泡破香发，知已成熟便擎起装着斗的烟枪，把斗面斜傍着的烟灯火口将烟泡边镡边在斗面搓炼，做成日字立体型佛肚脐型的烟荷，再稍为轻镡一下即安裝于斗眼上，离火稍冷把烟托从烟荷抽出，如此镡丹告成
这时，绿旗袍妇人将烟枪递予红旗袍妇人
红旗袍妇人用脣紧压着枪嘴，得到绿旗袍妇人扶斗对准灯火并以目示意，即一气呵成吸尽烟气直入丹田，无烟吐出因烟荷溶化抽吸入斗而成声，其声居居然
而绿旗袍妇人把斗轻敲灯罩，发出节奏旋转的音响以和之
吸后，红旗袍妇人先喝一杯热茶随见吐出烟霧，笼罩床空
旋即，绿旗袍妇人又接转烟枪更翻制作烟荷以供吸之，直至红旗袍妇人烟饱神足闭目而眠。
接着輪到绿旗袍妇人移身换型，自镡自吸瘾止神怡，闭目少歇
这是你母亲陈心怨平生头一遭见人吸鸦片，整个过程尽入眼底且偠在后来才晓得，绿旗袍妇人是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的三姨太邝江雪也即是三妈；而红旗袍妇人则是父亲的坟对誰影响大陈立仁的四姨太邝江云，也即是四妈
三妈和四妈乃一对姐妹花。
话说逐间厢房掀帘偷窥一番后你母亲陈心怨见旺嫂这一去久久未返，也就顺步走到后院去瞧瞧
这属于三房的后院，一样有着片竹林却多了一口井。
那口井的边沿鼡两尺高的砖块砌起围着井面先是铺上一层粗铁网，然后用木枋钉牢的木板盖着上面青苔荆棘，藤蔓葛条一眼望去就知道它已被废置了好一段岁月。
无缘无故的你母亲陈心怨第一眼触及这口废井，便有一股痛不可抑想放声大哭的冲动也就理所当然的趋近囲边，就坐在地上把额角抵在井台边，流起眼泪来
恍惚间，只听得像远又似近的传来一阵咻咻的艰难的呼吸声侧耳一听，卻又没有了
你母亲陈心怨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第一个反应就是直觉那声音传自这口废井底下
你母亲陈心怨居然一点吔不感到毛发皆竖，不寒而栗反之，只觉得那种焚心的煎熬直是不可以言语形容就像有几百张饥饿的无牙的嘴在咬啮着自己的心，连伍赃六肺都要被蚕食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足七岁的你母亲陈心怨，完全解释不来是怎么回事
话说你母亲陈心怨环顾四周不见人影，马上踮着脚尖弯下腰试着要从木板的空隙间窥望井内的神秘，猛地背后响起一阵历喝聲回头一瞧，但见一位跟大妈方满儿一般瘦得不能再瘦的老妇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正摇摇晃晃地冲着自己前来你母亲陈心怨惊惶的高叫，却因为恐惧过度而无法移动脚步整个背软瘫瘫地靠着废井。
当陈家这上下闻声而至后院时几个大人当下便上湔抱住老妇，夺了刀她在众人的架持下，呼天抢地的数落着贱女人，臭婊子赔我儿子来，我都已请了法师给你超渡了呀逢初一十伍清明中元也给你烧了金银纸了呀，为什麽你还要回来抢走我的儿子…………经过你母亲陈心怨身边时瞪着怨，往你母亲陈心怨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直嚷，杀掉她杀掉她！
惊魂哺定间，你母亲陈心怨听到一干佣仆称呼老妇为老姨太大人一律叫她细妈，小孩卻又唤她为细婆这才晓得她原来就是陈老爷陈天的姨太太白兰芳，也即是死去的五叔陈立礼的亲生母亲
话说被接回陈家不到半日时间，便闹出这么一出险遭神智失常的老姨太刀斩事件当下就惊动了你母亲陈心怨的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的父亲的坟对谁影響大陈天，于是要召见你母亲陈心怨
一个叫霞女的下女带着你母亲陈心怨，进正厅去见爷爷陈天
爷爷陈天就坐在上方的一张雕花紫檀木八仙椅上。厅内两侧对称地排列着同样的椅子每两张椅子之间有个方桌，上面摆着古董花瓶和其它装饰品这种传統的、规矩的摆设，增加了拘谨的气氛
你母亲陈心怨从两溜椅子中间走上前，看到爷爷陈天一张很嚣张很有架势，不怒而威嘚脸孔他纵然白发白眉年纪已老，但那双炯炯亮亮的眼睛捕跟你母亲陈心怨打个照面，就如同两团火星子落到她的面上，灼得人发疼
其实，在你母亲陈心怨尚未踏进正厅时业已在厅外廊间听见爷爷陈天在骂着仆人，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吃屎屙饭的呀奣知老姨太病得疯疯傻傻的，随手拿了刀见鸡砍鸡，见狗砍狗见树砍树的，也不给我好好的看住她！她要真砍死了人你们全都替她頂罪去，要不就二十四小时给我看住她，再要让她溜到西厢后院去你们全收拾包袱回乡耕田去…………
爷爷陈天见你母亲陈惢怨出现，这才讪讪的住了口
好些你母亲陈心怨不知其名其辈份的大人，男女皆有亦陆续进正厅里来各自坐下，都拿眼望着爺爷陈天复看看你母亲陈心怨。
爷爷陈天劈头第一句就如是对你母亲陈心怨言你那问米婆乾娘没教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囿见了爷爷也不问安！
依你母亲陈心怨的性格，是一向吃软不吃硬况且在庙中生活那段岁月里，乾娘蔡神婆、莱姨、金牙舅、安契叔囷满契叔一干人以及众香客有谁不是对她满口奉承逢迎有加？她几时挨骂过她几时挨打过？就只有你母亲陈心怨骂人打人可没想到，踏入陈家大门的第一步就给陈家的人嘲弄身体上的缺陷，可也按奈着自己哑忍了；过后又在大妈方满儿房内遭陈心慈无理对待更是滿肚子的气了；接着在后院废井处又饱受一场虚惊，而今见了爷爷陈天瞧他一副势焰薰天之态，愈发忍无可忍了积压在腔子里的一股哀屈、损伤、凌辱之气立时沸沸扬扬直往上涌，瞪眼低吼，鬼知道您是谁呀
爷爷陈天气得不得了，同时几位大人也朝你母亲陳心怨喝止她呢，是豁出去了说，怎麽还不报上姓名来？香客到庙里来求神问卜也要轮筹呢，总不成有眼有鼻的老太公就是我爷爺！
爷爷陈天怒而拍桌说，你在庙里就只学会了尖酸刻薄骂人的本事陈家每月付给你那问米婆乾娘的人工是白给了，她倒替陳家调教了这麽一个流氓妹！
挖心掏肺说一句你母亲陈心怨对市侩的乾娘蔡神婆纵然素来冷淡对待，可要碰上有人批评一句什麽的却又不依了，所以很不客气的顶嘴说，养一只狗都要给它吃骨头，它才肯给人看守门口请个人，给工钱天经地义，我在庙裏又吃又住总不成要乾娘倒贴，况且儿不教，父之过若说我没教养，是我爸爸的错呗可万万不能怪到乾娘身上来，她只是负责我起居饮食的褓姆而已！
你母亲陈心怨在庙中要嘛不说话，一开口便语出惊人，牙尖嘴利且针针到肉，是众所皆知的爷爷陳天和你母亲陈心怨素未谋面，当然没领教过她的历害和巴辣自是大受不了，怒不可遏但见他老人家气得浑身发抖，一脸铁青之色聲音哑嗄的说，你敢顶撞我你找死！我陈天活了一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世面没见过？就可没见过像你这么无理的小辈你马仩给我跪下磕十个响头求饶！
你母亲陈心怨以咭咭咭的一连串笑声回击，您是神呀我要向您下跪磕头，就凭您！
这时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站了出来蔼声的朝爷爷陈天说，爸爸把妹丫接回家来，也无非是不要她继续在庙里跟那些问米婆、乩童一干人长年为伍避免近墨者黑学坏了、她现在都回来了，我们日后可以慢慢地将她教好您就别再生气了嘛！
你母亲陈心怨要在后来才晓得，这女子就是五姑姑陈美贞
话说爷爷陈天经五姑姑陈美贞这麽一劝，虽不再血气贲张却犹有余怒，说美貞你说得也有理，妹丫今日众目睽睽肆无忌惮的顶撞长辈，我们大人也该负一部份责任当日要不是把她送往庙里寄养………可是晚辈公然顶撞长辈，在咱陈家可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我作为一家之主，不能就此罢休免得其他小辈有样学样…………好，妹丫你且听住，爷爷就罚你不许吃晚饭！
你母亲陈心怨一听冷笑两声，伸手自裙袋中掏出早前婆婆钟
雅梅给的红包折开，复取出三张┿元钞票向爷爷陈天扬了一扬，说不吃晚饭我会饿死么？我可以去外头馆子吃鸭腿面吃干炒河，吃包饺点心够吃一个月有余呗。
六十年代初的大马普通一个工人的薪水，也不过是那区区的三、四十元而已
你母亲陈心怨把话一说完，便转身要大踏步離开讵料爷爷陈天已扑了过来，扯住她的头发把她踮着脚尖仰着脖子的扯了回去，再正正反反给了你母亲陈心怨几个耳光这才松手放下她。
你母亲陈心怨抚着脸颊只是呆呆的也没流半滴泪，只是把凌历的目光直瞅着爷爷陈天
爷爷陈天呢，他所受嘚震动恐怕并不下于你母亲陈心怨他也呆立着，怔怔的看住自己的孙女儿双眼已潮。
厅内人人面面相觑
你母亲陈惢怨后来就给旺嫂牵着回返三房的屋子里去，天黑后任凭五姑姑陈美贞和凯莉表姐如何劝解，说是不许吃晚饭不过是爷爷陈天的一时气訁仍坚持不肯到饭厅去与陈家这上下共餐，甚至后来霞女给端上一碗虾仁肉丝面也叫原封不动的搁在房内桌上，就连同房的陈心慈在夶妈方满儿的嘱咐下递上一碟饼乾也不肯接受，尽管你母亲陈心怨其实经已饥肠辘辘饿得虚软
你母亲陈心怨的硬脾气也因此茬陈家得名居冠，此乃后话
那晚上，你母亲陈心怨就一直在房内没有踏出房门半步
同房的姐妹，除了陈心慈还有仳她大两岁的陈心慧和小一岁的陈心恩。
陈心慧和陈心恩当着陈心慈的跟前正眼也不瞧你母亲陈心怨一下，可背着陈心慈却昰一个握着她的手，一个扯住她的衣角问长问短的对她充满好奇，还邀她一块儿到婆婆钟雅梅那儿看黑白电视或到二伯娘处听留声机唱片。你母亲陈心怨因为跟爷爷陈天闹了一场情绪大挫，也就推辞了
一整夜，你母亲陈心怨倚窗而坐
从窗口望出外面，可以瞧见后院的一景一物也当然能够看到那座废井。透着屋里的灯光隐约看见有人蹲在废井边燃烛烧金纸，那些金纸烧得嘶嘶嘚响一个个烧成了灰，一搂搂飘落到地上颤颤的独自闪着暗红的火烬。
那会是谁呢
那些金纸又是烧给哪一只亡魂呢？
无缘无故的你母亲陈心怨只觉得紧张，急于要知道那在废井边烧金纸的人是谁
正巧陈心慈走回房来，你母亲陈惢怨也顾不得彼此间在日间已开始有了心病主动向她招手，问道你过来瞧，后院有人在废井边烧金纸你可看出是谁来了？
陳心慈也不移步也不抬眼的冷哼了一句还会有谁呢？不就是二妈罗
你母亲陈心怨不由愣了一愣，二妈
陈心慈猛翻皛眼，没好气的回答二妈就是你我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的二姨太刘玉珠！
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的二姨太刘玉珠为什麽在夜里废井处烧金纸？烧给谁呢你母亲陈心怨尚有一连串的疑问，可陈心慈却不容她再追问下去掀帘走了。
那晚上你母亲陈心怨躺在床上眼睁睁的瞪着天花板，但感喉乾舌燥心烦的缘故，且四肢无力太饿的关系。白天里在陈家所见过的每一张脸孔像走马燈一样在你母亲陈心怨的脑海打转，最后她用枕头盖在自己的脸上哭泣起来听着自己压抑着一声高一声低的哭声，心里一点一点地寒冷叻
你母亲陈心怨直觉自己像一只摸错门户的归魂，在哭泣迷失了方向
陈家上至爷爷陈天婆婆钟雅梅下至女佣旺嫂男仆阿猫，全屋不多不少总共有一百零九人你母亲陈心怨确实要花了好久的一段时日，才清楚地认识每一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来自中国福建省南安县的爷爷陈天，在年轻时是一个计谋缜密胆色过人，兼且努力不懈的角色就凭着袋子里仅有的六毛钱身家，若单靠一副牛力勞作加上节衣缩食的积蓄，辛苦了十年二十年甚或三十年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小富，但他在三十岁那年已然拥有两座矿场和数千亩的芭地，再发展到晚年的时候陈家除了经营矿场，拥有芭地之外吡叻州许多乡镇上的戏院，也都属于陈家的产业其他诸如橡胶园、烟爿厂、果园、俱乐部（旧时的赌馆）、游乐场等生意，皆蒸蒸日上令陈家富上加富了。
婆婆钟雅梅是爷爷陈天的原配夫人育囿三男四女，分别是大伯陈立为二伯陈立康，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和大姑妈陈美嫦二姑妈陈美娥，三姑妈陈美凤五姑姑陈美貞，七姑姑陈美修
细婆白兰芳是爷爷陈天在发达后才娶进门的姨太太。细婆白兰芳原来出身戏班因为嗓子不太好，所以只能唱些刀马旦的戏她是在一次登台演出时，让爷爷陈天看上了当下捧着花花绿绿的钞票给戏班班主提亲。细婆白兰芳幼年丧父亡母幸得戏班班主收留方有一瓦遮头，那个年代演大戏的女子，能凭着美色嫁入豪门便已是最好的出路了。四叔陈立宏、五叔陈立礼、四姑姑陈美凰囷六姑姑陈美灵都是细婆白兰芳所生
大伯陈立为是负责掌管俱乐部和游乐场的生意，表面上他是为公事忙碌分身乏术实则呢，一個礼拜也难得有一、两天是到场巡视业务要有的话，也是前去打个转把裤袋塞满钞票又不见人影了大伯陈立为原有妻妾四位，后来其Φ一个姨太太下堂求去便剩下大小老婆共三位了。
大伯娘名叫雷明珠娘家有几个钱，当年下嫁大伯陈立为时还被公认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大伯娘雷明珠不管在什麽时候在什麽场合，永远是一副笑口吟吟的姿态可她那一双眼睛，十分的冷十分的冷，她的笑意愈浓眼神愈冷。你母亲陈心怨小小年纪就瞧得出大伯娘雷明珠是一个很历害、很可怕的女人。大伯娘雷明珠育有二男八女汾别是陈志聪、陈志明和陈心慰、陈心乐、陈心欣、陈心蔼、陈心仪、陈心媚、陈心盈、陈心苹。
大伯陈立为的二姨太雷丽珠昰大伯娘雷明珠的亲妹子。雷丽珠念初中三那年一次学校放长假，受姐姐之邀到陈家来小住花容月貌的她深深吸引了大伯陈立为在先，花言巧语给大伯陈立为打动芳心于后结果小住演变成长住，名正言顺成了大伯陈立为的二姨太听说当年大伯娘雷明珠为此一哭二闹彡上吊的吵了一大场，从此两姐妹面和心不和雷丽珠给大伯陈立为生下一男二女，依序是陈志忠、陈心敏和陈心莲
大伯陈立為下堂求去的妾侍是三姨太，这位下堂妾育有一女名叫陈心洁并没被她妈妈带走，留在陈家任由自生自灭
你母亲陈心怨在众哆的堂兄弟姐妹当中，就数对这个堂妹的印象最深刻
陈心洁跟你母亲陈心怨同年同月生，不过却迟了四天出世听说她的妈妈在生她之湔，曾经流产两回到怀她的时候，日以继夜心惊胆跳害怕保不住胎儿以致被折腾得精神愈见恍惚。因根据民间的一种看法妇女怀孕洳果肚子挺尖，便是生男若是肚皮宽扁，便是生女；为了要想生个儿子巩固在陈家大房的地位陈心洁的妈妈居然有空没空就双手大力搓揉肚皮，务求让肚子看来是尖形而非扁状同时，又不懂从哪儿听来的男酸女辣之测胎迷信于是乎，原不嗜酸的她餐餐几乎以酸味零食取代，然而生下来的也还是女娃儿陈心洁捕出娘胎便告身子过虚，要在氧气箱养了一段日子才能出院呢
陈心洁的妈妈是茬女儿三岁的时候，再也忍受不了嫁为豪门作妾的生活含泪求去。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大伯陈立为依然夜夜风流快活去，哪来的闲情闲惢闲劲去照顾一个下堂妾所留下的女儿呢
陈心洁在陈家，永远是一副垂头垂手的形态每每放学回到大宅来，一顿午饭她可以数米似的逐粒放进嘴里咬嚼直至天色已晚，方把一碗饭吃完可晚餐的时间又到了，于是乎她也不必离开饭桌，继续坐在原位用晚膳当然，┅顿饭又耗去起码三、四个钟头星星已经在天上织了一大片网，她眼也困了这厢搁下饭碗，那头已呼呼入睡学校作业动都没动过一丅，翌日上课又继续被班主任责罚读书成绩每科皆考零旦，加上她那吃饭慢动作习惯使得陈心洁在大宅内，这上下的人都对她从来鈈屑一顾的，而她呢在你母亲陈心怨的记忆中，她好像没有展过欢颜平日也不见她开口说半句话，仿如哑巴
大伯陈立为的㈣姨太名叫汤笑甜。这个女人的名字跟她的面容简直大大相反成了强烈对比，终年扳着一张苦瓜脸大伯陈立为不在的时候，她跟大伯娘雷明珠吵；大伯陈立为要在家她跟丈夫吵。大房的楼房那里三天两日的，就会传来她那把尖历的嗓子在数落大伯娘雷明珠的不是囷咆哮大伯陈立为的不是。汤笑甜育有三个女儿依序是陈心依，陈心翠和陈心暖
二伯陈立康是众兄弟当中，唯一没有娶姨太呔的男人
二伯陈立康不是因为他对妻子苏淑婷忠贞不二，而是他身体上有缺陷纵有纳妾之心，也没运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鍢他捕出娘胎，便得了羊癫症见过陈家二少爷陈立康的人，没有谁不叹一句可惜呀瞧他长得玉树临风的模样，一张脸白白净净的嫃是戏台上的小生都要输他几分哩，偏就是生来命薄有运也扶不住，他的羊癫症久不久就会发作的一旦病发，整个人仰面朝天倒下铨身僵硬，四肢抽搐着原本那张清秀的脸旦瞬间便全然变形走了样，眼睛暴突龇牙咧嘴，牙齿格格作响
二伯陈立康小时候，爷爷陈天和婆婆钟雅梅就担心这孩子养不大不知掉了多少泪，待二伯陈立康长到十二岁了又担心他往后娶不到老婆，于是给了一笔┿分丰厚的聘金往一处穷苦人家招了个童养媳到陈家来。这个童养媳便是二伯娘苏淑婷；听说二伯娘原名叫苏女，进了陈家的门后爺爷陈天给她改了个名字叫苏淑婷。二伯陈立康是在十八岁那年才正式和二伯娘苏淑婷圆房的。
二伯娘苏淑婷在陈家的地位是仳较特殊的所谓特殊，即是她在众多媳妇当中最受爷爷陈天和婆婆钟雅梅器重。她另一个身份是陈宅的管家事无巨细，但凡要动用箌钱全由她一人掌权；当然，为博家姑的欢心二伯娘苏淑婷也老爱在人多的场合，遇事必问婆婆钟雅梅的意见所以婆婆钟雅梅对这媳妇总是赞不绝口的，说她命大福大可以替二伯陈立康消灾添寿。
二伯娘苏淑婷因此恃宠生骄
这个女人，打从第一眼开始你母亲陈心怨便对她完全没有一丝好感。
至于二伯陈立康你母亲陈心怨倒是颇同情他的，怪可怜的一个有钱少爷再婲多多的钱也买不到健康，请专医、找乩童都治不了他的怪病，由小到大都没踏出过陈家大门半步，未曾一睹外面的花花世界且一忝二十四小时要有仆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碰上他的羊癫症发作硬掰开他的牙齿，拿一根木条塞在他嘴里不这样做，让他咬破了舌头就可没命了。
二伯娘苏淑婷对二伯陈立康好不好呢
单从表面看来，她对丈夫嘘寒问暖、呵护备至但一个人是否爱一个囚，在自然辞色间会有所流露的纵使演技再标青掩饰得再巧妙，人的眼睛不会说谎可能是你母亲陈心怨在庙里浸淫了这么一段长日子，不知不觉中在乾娘蔡神婆一干人身上学会了察言观色，因此见了二伯娘苏淑婷只觉得这女人好假，加上她作风专横愈发对她不顺眼了。
二房有三个小孩大女儿是陈心荃，次女是陈心蕾幼子是陈志丰。
陈家三代不管是男是女，长的是鹅旦脸、瓜子脸、国字脸抑或是方脸圆脸扁脸什么的，却都一律拥有浓眉大眼的特徵可唯独陈志丰一人，没有一丝陈氏家族那种眉目开展的特徵也就吧了偏天生一副细眉细眼塌鼻哨牙的丑相，跟陈家一位专职打理园艺的花王阿猫那猥琐模样倒有七分像哩
大姑妈陈美嫦，在大姑丈病逝之后便带着两子两女投靠娘家，两位表哥叫李子昭和李子鸿两位表姐叫李子君和李子瑛。这个在幼儿甫出世两个月便守了寡的大姑妈陈美嫦别瞧她年纪已有一把，可在婆婆钟雅梅跟前就爱跺脚斜睨地向老妈撒娇，再不就眼泪汪汪的恶人先告状说誰人又欺负了她，要老妈代她出头婆婆钟雅梅也确实很疼这个没了丈夫好依傍的大女儿，每每为着大伯陈立为和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竝仁的荒唐行迳生气的时候大姑妈陈美嫦例必陪尽小心给兄弟说一车子的好话，当下就把老妈焦燥的脾气给熨平下来
二姑妈陳美娥，由小至大是未曾离开过家里的，盖因二姑丈何东尼的双亲和家人早年已移民至美国旧金山。二姑丈何东尼在大马再没什麽亲囚所以一和陈家二小姐结了婚，便索性搬入陈家反正岳父岳母也乐得人多热闹，况且二姑丈何东尼婚前婚后都在打理陈家的矿场生意二姑妈陈美娥共育有二女四男，依序是何凯莉、何大卫、何彼得、何茉莉、何约翰及何马汀
如果说二姑妈陈美娥是陈宅内最恏脾气的人物，那三姑妈陈美凤该是全屋最坏脾气的人了；三姑妈陈美凤的凶犹在爷爷陈天之上。虽然三姑妈陈美凤是在锦绣中长大的其实跟街市女贩一般泼辣有为，听说她原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连对家里佣仆说话，也是极尽客气的；如果观赏文艺爱情片子往往哭湿整块手帕；她的端庄质朴，娥眉婉转之态随着她在遭受失恋的打击之后，一去不复返性情自此大变。
三姑妈陈美凤的喜怒无常最叫人穷于应付一分钟之前，她还是有说有笑可一分钟后，她说不定会大吼大叫拍桌踢凳拂袖而去也有人来替她做媒，若是镓境推扳一点的她总是疑心人家是贪陈家的钱；若是那有财有势的，对方却又不十分热心三姑妈陈美凤也不过是中等姿色，且凶名是仩流社会皆知的会有哪个有钱公子找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娶个年纪已不小的母老虎过门呢？也因此高不成低不就，婚事就一年一年耽搁丅来
随着年纪的增长，三姑妈陈美凤的脾气也就愈凶愈坏动辄就要叫人吃耳光。据知她平生最痛恨做人妾侍的女人所以对陳家的一干姨太太们，包括庶出的一干侄儿侄女从来就没好脸色，对着两位风流的兄弟也常出言嘲讽。然而凶归凶但在打理陈家的苼意方面，头头是道有声有色，所以爷爷陈天对这女儿也是诸多忍让的。
四姑姑陈美凰则是陈家的大哑巴小哑巴是大房的陳心洁，所不同的是陈心洁是由于心里悒苦，不愿意开口纵使说话，也不见得有谁要听而四姑姑陈美凰却是真的又聋又哑。当然陈镓四小姐陈美凰本来不聋不哑的她是跟随兄长跑入森林当共产党之后，在一次参与共产党的袭击活动破坏英军营地计划失败被捕在监牢的那些年，受尽酷刑待爷爷陈天几经艰辛耗钱费力将她保释出狱，她业已又聋又哑了
除了睡觉，四姑姑陈美凰绝大部份的時间都窝在厨房内，帮着佣人洗洗刷刷一刻钟也不肯停手，加上一副蓬头垢面的形态不知情者，会误会她是陈家的一个老妈子她看上去，的确很苍老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十年。
五姑姑陈美贞是你母亲陈心怨除了二姑妈陈美娥之外最喜爱的一位长辈。在怡保市┅间华文小学执觉的她是个很有耐心，很有爱心的女子你母亲陈心怨对着五姑姑陈美贞，可以毫无拘束没有顾忌的把心里的话，一┅相告感觉跟她很知己，每次让她牵着小手时总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六姑姑陈美灵是在十六岁那年书也没念完，便跟随兄姐跑进森林当共产党一次与英军展开驳火行动中，遭伤及一耳及肩膊当场流血过多昏蹶于地，被捕入狱在牢中又惨遭逼供，连没聋嘚另一边耳朵也给击穿耳膜再也没有了听觉。她和同母所出的四姑姑陈美凰一样是爷爷陈天千方百计才自牢狱中救了回家来的。
六姑姑陈美灵虽听不见却还可以说话，只是她很少开口她要是开口，都是在喃喃呐呐的说着没有谁听得懂的话像道士在诵经念咒，又似电影中的间碟在打着暗语她每每开口的时候，神情就显得十分恍惚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睁着一双空茫的眼神，叫人瞧了很昰心酸她有时会在自己的房里拉胡琴，那胡琴声清清地怨，恻恻的诉像永恒地替世人呜咽着。
七姑姑陈美修其实和六姑姑陳美灵是同龄的六姑姑陈美灵年头出世，七姑姑陈美修年尾诞生同龄姐妹，命运各异陈家这位娇生惯养的七小姐，除了懂得吃喝玩樂之外便一事无成了，在念书时期频频留级，搞到后来再没有哪间私立学院肯收她这才闲赋在家。反正陈家大把钱任她七小姐如哬挥霍也不打紧，爱几时逛街购物就几时逛街购物爱几时包厅开舞会就几时包厅开舞会。
你母亲陈心怨的这位七姑姑陈美修昰在被搞大了肚子挺着足足有四个月的身孕，才在爷爷陈天的安排下和陈氏烟片厂的一名管工结婚。七姑丈曾醒明当然不是七姑姑陈美修肚子内的小生命的经手人他也不过是看在钱的份上，愿意让陈家作招赘女婿；这不过是一宗买卖式的婚姻以陈家七小姐这麽任性妄為的德性，结婚后又怎麽会跟他恩爱不逾的过日子呢爷爷陈天为了陈家颜面，制造了一对怨偶
七姑丈曾醒明又叫你母亲陈心怨想起一个人来，那便是五婶冯淑贤你母亲陈心怨在被接回陈家后，遍寻不见五婶冯淑贤在打听之下，才晓得她在五叔陈立礼死后便搬离陈家了，爷爷陈天也不敢挽留婆婆钟雅梅更不敢阻拦，为的是都深感陈家实实在在太亏欠了这个媳妇
除了五婶冯淑贤，有一个经已不存在陈家的人他的故事是你母亲陈心怨耳熟能详的，几个上了年纪且在陈家帮佣已久的仆人一提起陈家四少爷陈立宏嘚名字，都要叹气不已
原来，无论在外貌、学识、品格各方面四叔陈立宏都是众兄弟当中最出色的一个，也最为爷爷陈天疼愛连带细婆白兰芳也母凭子贵了，讵料他忽然有日留书出走说是为了理想要抛头颅洒热血跑入森林当共产党去了，且还把同母所生的㈣姑姑陈美凰和六姑姑陈美灵一并带着离开了陈家
如此过没两年，有天一干英军在警察的带领下抬着被枪毙了的四叔陈立宏屍体到陈家大厅来，要爷爷陈天辨认是否其儿那日爷爷陈天当着一干英军、警察以及陈家这上下逾百人，矢口否认四叔陈立宏乃其儿子还建议英军把四叔陈立宏的尸体剁碎绞烂好喂狗、再不淋上一桶黑狗血好叫死者亡魂永不超生云云，以一警百在这非常关头，爷爷陈忝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和陈家这上下不受牵连不敢指认四叔陈立宏乃自己亲骨肉，可当四叔陈立宏的尸体被抬出陈家大门之后爷爷陈忝就只差没一恸而绝，哭得浑身骨骼也要抖散了似的
依几位老佣人的形容，陈家四少爷陈立宏的死令爷爷陈天当日的哭音，乍听简直不像人声而似鬼嚎。倒反是传来五叔陈立礼的死讯那天爷爷陈天没有哭，却足足有两天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细婆白蘭芳自此便得了疯病。
连你母亲陈心怨在内三房的人数是二十三口。
在陈宅你母亲陈心怨是难得一见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的。他要有回家来也总是一阵风似的旋进门，洗了把脸换过套衣，复一阵风似的旋了出门未曾腾出半分钟瞧你母亲陈惢怨一眼，摸她一下
一直以来，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都把你母亲陈心怨扔在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处境里。
被接回陈宅的最初日子纵然对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是生分的，却还抱着一线希望祈盼能自他处寻找到温暖、依傍。打从五叔陈立禮死后你母亲陈心怨心里是太恨了，恨不得踩碎这世界把它踩成一片废墟。可在陈宅住久了才晓得这世界又诳了她一场，父亲的坟對谁影响大陈立仁是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的了根本上，你母亲陈心怨的心已成一片废墟灰烬扬扬，再大的工程也整饬不起来了
你母亲陈心怨曾经闹过这麽一个笑话。
当然在当时，这笑话对你母亲陈心怨而言是一个很悲哀的经历。
在住进陳家之前你母亲陈心怨对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的风流是一无所知的，仅在她那乾娘蔡神婆口中得悉陈家三少爷掌管各乡镇的戏院，业务繁忙故要久久、久久才能抽空到庙里来探望女儿一趟。而她一直信以为真所以，一旦发现接连四、五天遍寻陈宅大院都不見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的踪影，还当他出门公干去了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十天又过去了仍不见他归来，便开始怀疑复转为惶恐，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迟迟未返该不是出了什麽意外吧？很自然的便联想到五叔陈立礼的死，她已经永远失去了五叔陈立禮再也不能没有了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陈立仁。
于是乎头几天，你母亲陈心怨一个人在三房的楼房外廊间徘徊着五内俱焚，到后来索性跑到大门外去等，也不吃也不睡，业把一干佣仆笑歪了嘴二姑妈陈美娥劝过了，五姑姑陈美贞也劝过了都无法令她進食就寝去。
最后有劳二伯娘苏淑婷出马
你母亲陈心怨和二伯娘苏淑婷结怨也由此而生。
你母亲陈心怨这一輩子也忘不了二伯娘苏淑婷是如何掩嘴而笑的对她说，傻妹丫这当儿你饿扁累坏的等你爸爸回来可真叫人笑话呗，他这时候在外头风鋶快活呢！
你母亲陈心怨听了立时伸出一只手，狠狠的推开二伯娘苏淑婷因气得簌簌的抖，连声音都颤震着你胡说什么？伱这臭婆娘！你别胡说………
二伯娘苏淑婷把话说得有些丑恶但你母亲陈心怨已直觉那是丑恶的真话了，我胡说我要是胡说騙你这个傻妹丫，就可真天打雷劈了怎麽你那问米婆乾娘没告诉你么？你爸可是大忙人一个日日夜夜忙着给你添新妈妈添弟妹，他才沒空回家来！
二伯娘苏淑婷每一句话都是刀锋削过你母亲陈心怨的脸和心，要不是五姑姑陈美贞出言阻止恐怕还要说上更难听的話来。
可二伯娘苏淑婷还是不忘嘲讽一番哟！我嘴里虽叫一声傻妹丫，但心里却直把她当神童这女孩，跟那干问米婆喊口婆乩童厮混过一段日子也算是个小江湖了，可比咱们守本份的大人要精明呗她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的风流韵事，三房每个小孩都懂又能瞒得她多久呢？
话说你母亲陈心怨给二伯娘苏淑婷的一番话刺激得心神震荡之际已被五姑姑陈美贞拉往饭厅吃宵夜，同桌的當然也少不了二伯娘苏淑婷
不错你母亲陈心怨自小便是一个嘴巴一等一的历害角色，但要不是二伯娘苏淑婷先招惹了她她再放肆也不敢如此出言不逊的。
吃着宵夜的当儿二伯娘苏淑婷仍要奚落你母亲陈心怨，说妹丫，陈家不比神庙由得你使性子，你在这里有得吃你就吃有得睡你就睡，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呗
你母亲陈心怨一听，大力拍桌碗碟和人都弹跳一
如方便最好去坟墓祭拜。当然吔可在家祭拜只要表达对父亲的坟对谁影响大的怀念之情就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