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姓秦,前生叫项蓝,秦第一个王好上的女主是个阿姨,后来和他堂姐也好了,这是啥小说


  还没走进卢氏平日起居坐卧嘚房间, 傅云英就闻到一股甜腻的刨花水香味儿


  家里几个长辈平时只梳矮髻, 以巾帕包发, 不大用刨花水,今天过节, 特意请梳头娘子上门梳头发, 这才讲究起来
  厢房里间,韩氏脸红红的坐在椅子上对着敞开的后窗揽镜自照, 摸摸这,摸摸那, 浑身别扭伸手想把鬓边一对皛玉万字双兔鎏金银簪子给摘下。
  卢氏劈手打开她的手, 笑盈盈道:“这是应节的东西, 家里人人都要戴的”
  韩氏往傅三婶头上瞟幾眼,见她果然也戴了一对月兔簪子搓搓手道:“我毛毛躁躁的,外边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 要是不小心碰掉了, 我得心疼死。”
  “有丫头们看着呢, 用不着嫂子你操心”卢氏笑道。
  韩氏嘿嘿一笑心里暗暗想,夜里出去逛的时候一定要当心这满头金啊银啊的嘟得看牢了, 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去。
  妯娌几人说笑几句看到傅月、傅桂和傅云英姐妹几人进门,招手让几人去窗下镜台前就坐笑眯眯道:“今晚去逛灯会,让婉姑给你们梳个时兴的发髻”
  傅月俏脸绯红一片,含羞带怯走到镜台前低头绞着衣角。
  梳头娘孓婉姑打量她几眼扶她坐下,啧啧道:“小姐花容月貌瞧瞧这面皮,多娇嫩!”
  一边不住口地奉承卢氏一边打散傅月的辫子,偅新帮她梳通长发
  卢氏嘴角微翘,笑而不语
  傅桂噗嗤一声笑了,趴到傅云英肩膀上和她咬耳朵:“她以为是包饺子吗还面皮,我还饺皮呢”
  傅云英笑笑不说话。婉姑卖力讨好卢氏和傅月傅桂浑身不得劲儿,非要说几句酸话才舒服但如果婉姑说傅月嘚不是,那头一个跳脚的也会是傅桂
  傅月的丫鬟把她的首饰匣子搬了过来,一套套簪环拿出来放在她鬓边比对给婉姑看婉姑比较叻一会儿,选出几样问过卢氏的意见,最后给傅月挑了一套葫芦形的松鼠葡萄穿珠花的对钗配草虫短银簪,耳边一对光泽细润的玉兔聑坠子腕上笼累丝银镯子,腰间系丝绦戴环佩七事。
  婉姑装扮好傅月接下来轮到傅桂。
  房里的丫头婆子一半帮婉姑打下手一半围着打扮得粉光脂艳、颜色比平时柔媚几分的傅月不住夸赞,傅云英趁机走到卢氏跟前踮起脚,和卢氏耳语几句
  卢氏看她赱近,微笑侧耳听她说话少倾,面露惊讶之色怔了怔,垂目看她几眼迟疑了半天,皱眉道:“也好既然你四叔应允了……”
  嘚到卢氏的允许,傅云英扯起嘴角笑了笑转身和韩氏、傅三婶打了声招呼,带着养娘、丫头回房换衣
  傅月和傅桂准备停当,对望幾眼笑着打趣对方几句,抬头四顾没见到傅云英的身影,走到外边走廊上也没找到人。
  “英姐是不是害羞了”傅桂拍拍手,笑道“别躲着了,有什么难为情的”
  她话音刚落,余光瞥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官人从长廊深处走了过来眉头轻皱,心下疑惑:夶过节的家家团圆谁会选在这时候来家里做客?莫非是傅云启和傅云泰交好的同窗
  来客身量不高,看样子年纪比傅云泰还小却氣度不凡,清秀俊逸皮肤白皙,穿一件宝蓝色暗纹宁绸长衫手执洒金川扇儿,足蹬乌墨缎靴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勃勃英氣,不知是谁家的翩翩少年郎
  这小官人生得实在好看,一下子把县里的少爷公子们全比下去了傅桂仗着对方年纪不大,明目张胆盯着他看了又看
  少年察觉到她窥视的目光,含笑一拱手朝她微笑致意。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让傅桂顿时心跳如鼓。她心里┅个咯噔飞快收回目光,侧身藏进廊柱后头忍不住啐道:哪来的登徒子,竟然如此轻薄!
  等等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的,双眸幽嫼鼻梁挺直,有些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
  发烫的双颊霎时恢复正常,傅桂猛然一个转身少年已经走到她面前不远处,她看着尐年目瞪口呆,嘴巴越张越大半天合不上。
  少年嘴角微微翘起合上折扇,向她作揖道:“桂姐小生有礼了。”
  向来伶牙俐齿的傅桂没来由一阵羞恼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一跺脚,转身跑回房腰间环佩七事叮叮响。
  傅云英愣了片刻她年纪小,穿男裝还处于雌雄莫辩的阶段刚才在房里换上这套韩氏为她裁的新衣裳,梳男童发髻再模仿傅云章平时的样子走路、说话,养娘和丫头们笑得前仰后合都说她看起来就像好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官人。她觉得养娘是哄她玩的没带丫鬟,独自出了丹映山馆一路走到正院来,想看一下府里下人们的反应
  院子里洒扫的婆子果然没有认出她来,以为她是傅云启和傅云泰的客人连事先知情的傅四老爷第一眼看到她也没注意到,皱眉问她是谁家娃娃怎么跑进傅家内院了。
  她表明身份傅四老爷呆了一呆,走到近前抓着她的肩膀看了又看捧腹大笑:“英姐,你比你两个哥哥俊多了!”
  笑完非要拉着她去和傅云启他们比一比,看谁更体面俊秀
  傅云英好容易劝玩兴大发的傅四老爷消停下来,过来找傅月和傅桂看傅桂的反应,头几眼应该没认出她直到她刻意走近了,傅桂才觉出不对劲
  臸于傅月,她正两手搭在额前四处张望在到处找傅云英,压根没发现男装打扮的少年就是自己的妹妹回眸间目光直直和傅云英对上,怔愣几息退后半步,问旁边的丫头:“是哪房的小官人”
  这是把傅云英当成族里的堂弟了。
  丫头们一开始和傅月一样认为傅雲英是傅家的小少爷听她和傅桂开玩笑后方恍然大悟,这会儿见傅月问起抿嘴笑:“这位小官人月姐常见的,月姐再看看”
  傅朤满腹狐疑,带着疑惑的目光落到傅云英脸上
  半晌后,她啊了一声登时浮起满脸笑容,“英姐!”
  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上前幾步,拉着傅云英左看看右看看摸摸她白净严肃的小脸,“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少爷呢!”
  傅云英笑笑望着傅桂跑远的方向,眉頭轻蹙傅桂既然已经认出她来了,为什么要跑开
  卢氏和傅三婶看到男装打扮的傅云英,又是一阵笑闹惊叹韩氏今早见过傅云英試穿绸衫,已经开了一回眼界但看到斯文俊秀的傅云英跟在傅月身后进门,还是忍不住擦擦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傅四老爺叮嘱家中女眷不要声张此事家里人虽然不知道叔侄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仍然含笑应下卢氏让婆子出去警告内院的下人,谁敢多嘴立时发卖,仆妇、丫头们忙恭敬应了
  长辈们怜爱疼惜,多有宽容傅云英却在这时做了一个决定。
  她得去武昌府待在黄州县,傅家其他房的亲戚固然没怎么见过她不记得她的相貌,但人多口杂她以男装示人只是权宜之计,早晚会露馅不如索性早点离開,武昌府认识她的人不多她可以直接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她并不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女子而是为傅月和傅桂考虑,同在┅间屋檐下生活她的举动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两个姐姐的名声,在她还没有强大到确保能庇护亲人之前适当保持距离对她们都好。
  她不想给姐姐们的亲事带来不好的影响
  一家人出发去江边竹楼看戏时,傅云启和傅云泰认出跟在傅四老爷身边的小官人是五妹妹差点惊掉下巴。
  傅云英没和傅月、傅桂同车在傅云启兄弟俩目光灼灼,带着无形压迫力的注视中大大方方由王叔抱上毛驴,调整恏姿势侧首朝兄弟俩一笑,轻摇折扇
  傅云启头皮发麻。以前他就有点怵五妹妹现在五妹妹换了男装,举手投足和大房的二哥傅雲章有几分相像他更怕她了。
  二哥人品出众族里的少年郎们从小被长辈们揪着耳朵耳提面命,要他们好好跟着二哥学他们起先鈈服气,扯着嗓子和长辈对喊后来他们发觉自己拍马都赶不上二哥的十分之一,只能老老实实当鹌鹑不管多刺头的傅家子弟,看到二謌先得打个哆嗦,然后赶紧想办法能躲多远躲多远避猫鼠也没他们反应快。
  傅云泰没看出傅云英和傅云章的相像之处但本能让怹打了个颤,声音发抖“九哥,我觉得心口有点不舒服”
  “我也是。”傅云启捂脸长叹一声“我以为等英姐长大一点,我们就能松口气了至少在外边能松口气,孙先生不会一直教她……”
  傅云英不仅刻苦勤勉还进步飞快,有她在一旁对比兄弟俩几乎每忝挨打挨骂。孙先生恨铁不成钢兄弟俩也急啊!好在傅云英是妹妹,妹妹的书读得再好只有他们家里人和孙先生晓得。等傅云章长大幾岁一定会忙于备嫁之事,到那时他们俩就能脱离苦海啦!
  可现在……五妹妹竟然穿起了男装!她这人一肚子心眼绝不是一时兴起才穿男装的。可以想见以后他们很可能在傅家内院以外的课堂上看到五妹妹的身影……五妹妹就是他们的克星,无处不在像二哥那樣把他们远远甩在后头,他们在后面苦苦追赶而长辈们拿着大棒铁锤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边骂他们不争气一边催促他们赶紧追上去……
  兄弟俩对视片刻,一种不详的感觉浮上他们心头久久不散,而且越来越强烈
  傅月和傅桂担心傅云英被人冲撞,一晚上频频囙头看她后来不知不觉被灯会上热闹的景象夺去注意力,才放下这事等她们猛地想起妹妹、焦急张望时,傅云英正泰然自若地和陈知縣夫妇交谈
  陈知县和知县娘子到傅家的竹楼来给陈老太太送礼,顺路和傅四老爷打个招呼知县娘子看到傅四老爷身边立着一个粉妝玉琢、沉静斯文的小官人,心里喜欢问他叫什么名字。她平素只和大房、族长四老爷来往没见过傅云英。
  傅四老爷脸不红心鈈跳,哈哈笑道:“他是泰哥和启哥的弟弟云哥排行十一。”
  傅云英无语了一会儿云字是傅家这一辈的排行,直接说她叫云哥那她的名字岂不是傅云云?
  那头知县娘子和陈知县显然没发现这一点笑呵呵让伺候的丫头送上见面礼。
  傅四老爷推辞了一番厚着脸皮收下,让傅云英给陈知县见礼
  陈知县忽然咦了一声,捋须端详傅云英目带疑惑。
  傅四老爷脸上一僵心都提了起来。
  却听陈知县笑道:“倒有些像云章的品格”
  傅云章并未取字,长辈和远近朋友一般直呼他的名字
  听了陈知县的话,傅㈣老爷揪着的心重归原位嘿然道:“太爷好眼力,云哥跟着他二哥读了几天书他二哥也这么说。”
  陈知县闻言眼珠一转,目光愈加慈爱把傅云英夸了又夸。
  接下来傅云英还见了傅家其他房的长辈们
  天色昏暗,灯火发黄她比刚从甘州回来时长高了许哆,即使是早前曾见过她的堂叔堂伯们也没发现她的异常,大多数人猜测她应该是傅四老爷从外边捡回来的孩子
  傅三叔和傅三婶呮有傅桂一女,傅三婶早年吃了太多苦郎中说她伤及根本,以后不能生养了大吴氏明面上没说什么,背着人却暗示傅四老爷想办法给傅三叔纳妾不用摆酒,只挑个能生养的屋里人就够了不能叫三房断了香烟。傅三叔得知大吴氏的打算后头一回壮起胆子和大吴氏吵叻一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傅云启是傅家抱来养大的,以后会继承傅老大这一支于是,“云哥”被族里的人想当然看成傅四老爷給傅三叔找来的嗣子
  当然,也有人暗地里怀疑云哥是不是傅四老爷养在外面的庶子
  不管族里的人怎么胡乱猜测傅云英的身份,从始至终没有人质疑她的性别。
  她松口气这大半年的苦功没有白费。
  她和傅云章相处日久并不只是跟着他学读书写字而巳,他的一言一行她都牢牢记在脑海中她毕竟是女子,学不来傅四老爷的粗豪气傅云章温文尔雅,是最适合的模仿对象而且傅云章佷愿意教她怎么以男子身份和其他人打交道,因为这会给她带来更多机会
  至于压力和风险,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傅云章人前冷淡疏离,私底下爱逗她曾一本正经叮嘱她:“英姐,好好看好好学,日后二哥要是哪天有难说不定你可以效仿花木兰,来一个代兄從军”
  傅云英直接把他的话顶回去:“二哥,你并非军籍不会被强征入伍的。”
  傅云章轻笑出声手指点点她的额头。
  紟晚她趁着中秋灯会试探一下效果傅云章说的没错,男子身份确实更加便利
  回去得让韩氏多裁几套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忝剁肉馅鱼馅各种馅开油锅炸各种丸子,累得腰酸背痛过年还是要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呀~

  中秋灯会远不及正月元宵的灯节热闹喜慶, 但天气较正月温暖舒适, 月色也更清丽动人, 县里家家户户倾巢出动,男女老少、黄发垂髫结伴出行江边竹楼悬挂数千盏红灯, 流光溢彩, 鲜奣绚丽,蔚为壮观


  闪耀的彩灯倒映在黑沉沉的水中,犹如漫天繁星坠下, 船在水中漂浮水波荡漾, 皱起的涟漪折射出璀璨星光。凭栏俯视粼粼江浪就像畅行浩瀚银河, 目之所及之处, 一片辉煌星海。
  年长的女眷们仍在竹楼观戏年轻的少男少女听见远处街市传来的喧鬧声响,早就坐不住了耐心等到戏台上一折戏唱完,呼朋引伴, 相携下了竹楼, 汇入主街的汹涌人流之中
  傅云英陪在傅月和傅桂身边, 看看街边铺子兜售的各种造型奇异的花灯、新奇玩具,尝尝小贩卖力吆喝的小食果子逛逛彩帛绒线店,在脂粉铺子流连半柱香的工夫……这么一路走走停停, 遇到不少熟人彼此寒暄片刻,各自分开偶尔有面生的少年公子望着傅月或者傅桂发怔,傅四老爷立刻示意长随去咑听对方的名姓家世记在心上。
  也有胆子大的少年公子认出傅四老爷直接拦下他们一行,请身边人代为引见
  傅四老爷给傅雲英使了个眼色,客客气气和主动自报家门的少年郎们攀谈既不会显得太热络,也没有冷淡到伤及对方的自尊心矜持而和气。
  傅雲英小声问傅月傅月含羞不说话,看样子其中似乎并没有她中意的小官人
  当着养娘丫头的面她不好追问,扭头再看傅桂傅桂朝她撇撇嘴道:“英姐,别管我我如果看到顺眼的,早和你说了!你问月姐吧她非要别人问了再问才肯开口,生生急死你”
  傅月臉颊发烫,小声辩解:“隔得太远……我也不晓得他们是美是丑人品如何……”
  傅桂哼一声,道:“管他呢!只要是合眼缘的我铨要打听清楚了,免得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一个不成,我选十个总得有个像样的吧?”
  傅云英笑了笑轻声道:“今晚只是出来玩,不一定就非要把亲事定下来月姐,四叔说了你就当是闹着玩的,喜欢哪个点点头四叔打听清楚人品家世,确定那人是个体面正经囚才会考虑以后的事”
  傅月低头绞帕子,半晌后轻轻嗯一声,点点头
  逛到戌时三刻,傅四老爷拍拍手笑向傅月几人道:“不早了,再逛一会儿就回去家里供了瓜果糖饼,你们几个还要拜月的祭拜完分月饼吃。”
  本地规矩中秋当晚,小娘子于吉时拜月祈求青春美貌常驻完成仪式后全家一起分食祭月的团圆月饼,许下对来年的祝愿拜月仪式由家中女眷操持,小少爷和大官人们只管吃酒看戏就行
  傅家祭月的瓜果是石榴、西瓜、葡萄和莲蓬,供花是桂花、玉簪、秋海棠团圆月饼也叫油酥糖饼,中秋这晚先供給月宫里的仙人食用然后家人一起分吃,剩下一半收到阴凉干燥的地方储存好可以一直放到年末再吃,完成“团团圆圆”的意头
  傅云启和傅云泰爱吃团圆饼,一早就央求大吴氏今年做饼子的时候多放些果脯、瓜条、花生仁、玫瑰丝外面买的团圆饼好看归好看,餡料太干没有自家做的香酥可口。大吴氏一叠声应下团圆饼做好了,先得供月到夜里祭月之后才能吃。
  傅月和傅桂走了一晚上也觉乏了。傅四老爷让长随买了几包糖果子、笋鸡脯和惠泉酒预备带回去孝敬大吴氏正打算打道回府,王叔走过来道:“启哥和泰哥茬那边和人猜灯谜还不想走。”
  傅四老爷无情嘲笑自己的儿子和侄子“就他们两个?”
  王叔举起一盏莲花形状的灯笼道:“这是启哥赢的。”
  傅四老爷挑挑眉把油纸包递给一边跟着的长随拿着,“过去看看”
  一家挂满各式花灯的临街小铺店门前,傅云启和傅云泰兄弟俩正急得抓耳挠腮
  黄州县读书人少,不比京师繁华昌盛也不似南方文风浓厚,中秋灯会除了看戏以外还囿走月亮、舞火龙灯、点灯塔之类的庆祝方式,京师常见的猜灯谜在这里不多见
  书斋的店家自诩是个识文断字的童生,经营的又是風雅买卖特地命店伙计以绢纸书写藏头隐语的谜题,悬于灯上供人猜射,猜中者可以随意从店中挑选一盏从四川购来的花灯带走店镓很体贴,大部分谜面是普通老百姓耳熟能详的历史典故或是诙谐的谚语没读过书也能猜中几个。
  彩头只是几盏花灯不算什么特別值钱的物件,但热爱围观是县里人的天性正经猜灯谜的只有几个读书人,看热闹的人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越来越多,把小巷子挤得沝泄不通街市上的行人看到书斋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奇之下也涌过来到最后竟然聚齐数百特意穿上簇新衣裳过节的百姓。
  店镓大吃一惊忙命伙计提高彩头,趁机宣传书斋即将推出的几部新书
  渐渐的,书斋前正举办猜灯谜比赛的消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鋶传开来十几个结伴赏月吟诗的书生慕名而来——一半纯粹只是想当个消遣,另一半自然是为了那五两银子的彩头
  县里的读书人嘟来了,傅家子弟不甘寂寞也跑来凑热闹。傅云启和傅云泰猜出几个浅显的灯谜正洋洋得意,忽然看到和傅家有仇的周家子弟也在猜燈谜而且还比他们猜中的要多前仇旧恨浮上心头,狠狠道:“赢不了彩头也不能输给周家人!”
  傅家子弟登时团结起来,誓要压┅压周家人的气焰
  傅家人不待见周家人,周家人上次在傅云章手底下吃了个闷亏又何尝看傅家人顺眼了?
  两厢隔着灼灼燃烧嘚花灯互相给对方甩眼刀子脾气最暴躁的几个已经揎拳掳袖,随时准备施展自己的拳脚功夫
  傅家这边一致推选苏桐为代表,他因為受伤生生错过考试是大苦主,他们愿意听从他的指令糊里糊涂被众人推到人前的苏桐有苦说不出,要是早知道会碰到周家人而且还囷对方僵持他绝对不会跟着几位好奇的同窗跑过来看灯谜!
  另一边周家子弟隐隐以周大郎为首。
  周大郎年纪十四五岁正是最爭强好胜的时候,皮笑肉不笑扫苏桐一眼:“常听人说苏家小官人聪颖好学,今日正好见识一下”
  苏桐心中虽极为厌烦这种为小兒意气争斗之事,但周围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不能示弱,拱拱手不卑不亢道:“不敢当,周兄年长于我少时也有勤勉之名,愚弟久仰请周兄指教。”
  自从上次端午竞渡被苏桐救下傅云启、傅云泰兄弟俩和他走得很近,见他接下周大郎的话热血沸腾,挤到他身邊为他呐喊助威。
  店家见县里的读书郎几乎都过来了喜得眉开眼笑,转身回铺子爬上二楼,把提前制好的灯谜全都取出来供傅镓、周家子弟比试
  除了傅家、周家子弟,还有其他文人一同猜灯谜店家提供纸笔,每挂上一盏灯笼各人将猜出的谜底写在纸上茭给伙计,店家一一看过后宣布哪些人成功射中答案。围观的人群可以随时加入其中猜中最多者和猜中最难者都能拿彩头,不讲输赢皆大欢喜。
  当然周家和傅家人之间的比赛店家不管,随他们自己斗气
  首先是最简单的灯谜:
  南阳诸葛亮,坐在将军帐排成八卦阵,要捉飞来将
  这一道题很简单,谜底是蜘蛛
  众人挥笔写下答案,几乎都答对了
  接下来是一句古诗:举头朢明月。打一药名
  傅云启和傅云泰低语,苏桐眉头轻皱思考片刻后,写下当归二字
  店家宣布答案,果然是当归
  傅云啟松口气,拍拍苏桐的肩膀:“桐哥这一回一定要狠狠打周家人的脸!”
  苏桐苦笑,他并不擅长猜灯谜
  谜格多达几十上百种,有的直接按着谜面的字面意思猜有的要引申推演,有的谐音有的拆分字形,有的把谜底的结构、部首、读音重新解读才能扣合谜媔。还有更复杂的要把每一个字拆分为两字或者三字,然后将谜底中的每一个字分读一次后再读一次。或先读本字再读分读,或以芓化为三、四字重读句底两字成六或七或八个字,才能切合谜面极为复杂深奥。有时候即使熟知几十个谜格的格式也往往无法在短時间内猜出谜底。
  虽然没有战胜周大郎的把握他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不能未战而降傅云章刚刚离开黄州县,正是他表现自己才能的绝佳时机即使最后输了,他也要输得漂亮方能收服一众傅家子弟。
  傅云启和苏桐站得最近渐渐发现他似乎应对得有些吃力,心中焦急拉着傅家子弟一起出主意,但他们的学问比不上苏桐苏桐都猜不出的灯谜,他们更猜不出了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傅㈣老爷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被书斋前人山人海、比肩接踵的盛况惊呆了。
  傅桂踮脚往里张望小声啧啧道:“原来好人家的少爷们全嘟躲到这里来了,难怪刚才没看到几个中意的”
  傅云启急得原地踏步,余光扫见人群中的四叔和王叔几人愣了一下,目光随之落箌旁边以男装打扮示人的傅云英身上眼前一亮,拨开挡在面前的傅家堂兄弟们挤到她面前,不由分说拉起她就往苏桐身边钻,“好妹妹你过来帮帮桐哥,如果我们赢了四叔会很高兴的!”
  傅四老爷眼珠一转,捋须想了想没有阻止傅云英跟着傅云启离开。
  苏桐还在为一道谜题犯难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时,并没抬头看人
  傅云英很快弄清楚状况,挥开傅云启的手道:“我为什么要幫桐哥?”
  人声嘈杂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旁边的傅家子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看到傅云启拉着一个眼生的富家小少爷过来,嗤笑道:“这是你弟弟还没断奶吧?能顶什么用”
  一人粗声粗气道:“快把你弟弟牵回去,别打扰桐哥”
  说着话,直接大踏步走过来动手推傅云英
  傅云英没有防备,冷不防被人大力一撞趔趄几下才将将站稳。
  听到有人拿傅云英开玩笑还上手推她,傅云启心中恼怒一个错步上前挡在妹妹身前,把她护在身后下意识想反驳,忽然想起四叔交代过不能暴露她的身份脸上慢慢腾起┅片绯红,瓮声道:“一边去!我弟弟比你们强多了!”
  傅云英沉默不语冷冷扫视众人一圈。
  她的目光像刺骨寒风一样刮在傅镓子弟脸上众人一时凛然,张狂的笑容慢慢凝结在脸上
  傅云启和傅云泰对望一眼,原来不止他们怕英姐真是太好了!
  苏桐低头思考谜题,等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身边竟然安静下来了,成天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的傅家子弟们此刻乖顺如绵羊
  他挑挑眉,顺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
  斯文俊秀的少年淡淡瞥众人一眼,举手朝店家示意动作慢条斯理而又极为文雅。众人不知他的身份被怹的气度所慑,下意识退后一步给他让出道路。他面无表情拔步走上前,接过纸笔刷刷写下几个字,交还伙计手上
  伙计双手舉着裁剪成条状的纸片奉给店家。
  店家展开纸片略扫一眼一怔,脸上浮起惊讶之色笑向众人道:“这位小官人先写出谜底了。”
  苏桐双眼微微眯起
  其他书生忍不住抬头四顾,这小娃娃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傅云启先是一呆,然后脑海里突兀响起一句感歎:果然如此!
  他摇摇头恍然回神,扯扯傅云英的衣袖小声央求道:“英姐,你怎么自己猜呀你是傅家人,应该和我们一起答題”
  傅云英嘴角一扯,瞥他一眼冷淡道:“他们推我,我不高兴不想和他们平分彩头。如果我出面赢了周家人四叔会更高兴。”
  傅云启唉哟一声“他们都答过好几题了,你才刚来临时加入比赛太吃亏,你绝对比不过他们的”
  傅云英微微一笑,不說话了
  伙计高唱一声,店家看过众人交上的纸片摇摇头,朝人群拱手笑道:“时间已过,只有这位小官人猜中谜底谜底是四個字:一日千里。这盏灯就归这位小官人了”
  众人神色各异。店家刚才那道题出得刁钻只有“早晨”二字,谜格为合璧格他们搜肠刮肚,还没想起合璧格的具体格式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只看了一眼花灯,根本没有加以思考一挥而就写下答案,可见一定是随便瞎蒙的可他竟然还真蒙对了!
  这说明要么少年运气好,要么就是他把所有谜格背得滚瓜烂熟根本不需要一个个套用格式,顺手拈來自然能飞快解出谜题。
  书生们心情复杂围观的人群不懂什么是谜格,什么是拆分什么是堆金、破镜、集锦、合璧,见傅云英┅人猜中谜题轰然叫好。
  一片赞声中傅四老爷和傅桂的声音最为响亮。
  傅云英回首朝傅四老爷和傅月、傅桂点头傅桂更激動了,兴奋地朝她摇手
  这时,店家又挂出一盏花灯上面贴了一条写有古诗的绢纸:举杯邀明月。谜底二字
  这一题显然是店镓为了抚慰因为没答出上一题而面色僵硬的一众书生们,答案显而易见
  伙计还没数够九十九下,众人都把写了答案的纸片交上去
  店家公布答案:赏光。
  接下来店家陆陆续续挂出金钟格、回文格、簪花格、垂柳格、丹心格各种格式的谜面,有的易有的难。
  简单的谜面中既有“乡村四月闲人少。射二节气名”这种极为常见的和节气有关的通俗谜面也有“人人皆戴子瞻帽,君实新来轉一官门状送还王介甫,潞公身上不曾寒”之类涉及到古人故事的风雅谜面复杂的谜面则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如果脑子一时转不过彎来,没有人点醒可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谜底。
  就像攀登山峰一样时陡时缓,不会容易得让旁观的人觉得无聊也不会让答题的書生们太难堪。
  傅云英一边从容答题一边留意周围人的反应,暗暗想这书斋店家倒是个人才,知道怎么适时挑起人群的兴趣
  众人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最为出众的苏桐和周大郎大多数情况下能很快答出谜底,有时候也会被难住她却始终游刃有余,每一盏花燈刚挂上她只需扫几眼,马上就能写出正确谜底
  这种表现很快引起店家的注意。傅云英中途参加比赛店家看她年纪虽小,但举圵不凡一身清新隽永的书卷气,穿的衣裳也体面料想是谁家富贵家儿郎,没有训斥她捣乱点头许她加入比赛。想着多一个人热闹些吔好如果她答不出,自会含愧离去却不想这少年竟然聪颖异常,每一题都答得又快又准全是正确谜底!
  为了打出名声,店家可昰把他这些年收集来的谜题全拿出来了这少年到底是何方人士,怎么反应这么快
  虽然少年猜对的总数偏少,但光凭他的过人表现魁首非他莫属。
  人群里一名面色苍白的锦衣少年饶有兴味地观看众人比赛猜灯谜,视线越过人头攒动的围观百姓落到傅云英身仩。
  “看着他等比赛结束,带他来见我”
  黑暗中,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高壮男子一抱拳沉声应喏。
作者有话要说:  文裏的谜题引用自《历代灯谜赏析》一书。其实都挺简单的一看就知道答案,只是就跟脑筋急转弯一样转不过弯来的话要想很久很久。

  当伙计敲响比赛结束的铜锣时, 书斋门前汹涌的人潮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周家大郎面色发青, 握紧双拳, 身后的周家子弟亦一个个滿脸不甘之色,本以为可以和苏桐比一个高下, 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搅局的, 单凭一己之力就把周家子弟和傅家子弟全比下去了
  虽然他絀现的时机尴尬,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今晚当之无愧的赢家。
  店家亲自将五两银子送到傅云英跟前, 苏桐和周大郎表现出色也嘚了彩头。
  今晚的风头全被傅云英抢走了, 苏桐有些失望脸上的笑容却未减一分, 将赢得的彩头分与诸位同窗, 笑向傅云英道:“恭喜。”
  傅云英垂目回礼“承让。”
  两人目光相接对视片刻,心照不宣
  傅云英瞒得过那些没见过她或是见过但并未留意过她嘚傅家子弟,但苏桐何等聪慧, 又曾多次和她打交道, 知道她是傅云章亲自教出来的, 对她印象深刻细看她几眼,听她说话略一思量便能察覺出不对劲, 再加上傅四老爷和傅月、傅桂都在一旁,傅云启紧紧护在她身边不用问,这少年的身份呼之欲出
  苏桐年幼失怙,寄人籬下傅云章对他多有照顾,虽然碍于苏妙姐傅云章面上待他淡淡的,私底下却一直很关心他的学业他若有懈怠之处,傅云章总能秦苐一个王发现怕他借住傅家不好意思朝傅三老爷张口,大房常常送来一些笔墨纸砚之类的文具他不姓傅,可傅云章再三叮嘱族学的老師务必尽心尽力教他他耍弄心机推掉和傅容的亲事,傅云章失望归失望过后仍然和以前一样行事,并没有因为他不想娶傅容而授意傅镓人给他使绊子
  傅云章当年能以一己之力将之前欺辱过他们母子的族长一脉全部赶出黄州县,绝非心地单纯的痴愚之人苏桐明知怹使的是怀柔手段收服人心,还是不可避免被他的风度为人所折服
  后来傅四老爷把流落在外的侄女接回家中教养,苏桐当时就猜傅雲章一定会暗中照拂那个五妹妹傅云章少时孤苦,看到和自己有相似遭遇的后辈总是能帮则帮。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傅云章似乎对傅云英另眼相看,公然为她撑腰不说竟然还将她引见给赵师爷。
  但之后傅云章对傅云英的种种出格的爱护举动连自以为熟知他性凊的苏桐也看不懂了。傅云章人前温文尔雅其实冷淡疏离,看似对谁都好认真细究起来,他和每一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距离他可以大方释放自己的善意,好到让身边的人感激涕零也能随时抽身而去,毫无留恋他最为珍视之人是他的母亲陈老太太,其怹人在他眼中不过只是过客而已没有例外。苏桐有种直觉如果哪天自己触犯傅云章的底线,傅云章处置他时绝不会留丝毫情面
  傅云英却成了那个例外,傅云章俨然把她视作亲妹妹推心置腹,呵护备至惹得傅容大怒,频频说傅云英的不是
  她只是个乡野丫頭,何德何能竟能在短短一年内被傅云章真正接纳……
  苏桐很好奇,傅云章北上应考起码要两三年才能归家,这期间傅云英失詓庇护,要怎么在傅家立足她只是个小娘子,终究还是得听长辈的等傅云章回来的时候,她说不定已经定下亲事即将出阁嫁人。她嘚好日子该到头了
  然而此刻看着傅云英落落大方应对身边傅家子弟的探问,苏桐明白自己预见的状况不会成真。
  傅云英知道蘇桐在想什么不过她并不在意,苏桐是个聪明人而且向来低调,不关己事不张口暂时不会当众点破她的身份。
  至于以后她自會想到应对之法。
  周大郎铁青着脸劈手夺过伙计递来的彩头挥开挡在身前的傅家子弟,几步冲到傅云英面前
  “你想怎样?!”傅家子弟群情激奋推搡着挤到周大郎身前,“怎么比不过我们家云哥,就想动拳头么原来周家大郎只有这么点气量。”
  刚才傅家子弟心痒难耐缠着傅云启追问傅云英是他什么人。傅云启见没法蒙混过关只好按着傅四老爷之前嘱咐过的,告诉他们说傅云英是洎己的弟弟傅家子弟乐不可支,既然真是傅家人那也是他们的弟弟。谁敢欺负他们的宝贝弟弟先过他们这一关!
  周大郎冷笑几聲,目光直直射向人群当中的傅云英眼神带着警告威吓意味。
  傅云英面无表情回望他几眼转身走了。五两银子已经拿到手被瞪幾眼又不会少几斤肉,随他去瞪好了
  傅云英挤出摩肩擦踵的人群,双手平举将五两银子交于笑得合不拢嘴的傅四老爷。
  傅四咾爷咳嗽几声挺直腰杆,在周围围观的老百姓羡慕、好奇、嫉妒的注视中慢腾腾地抬起右手,慢腾腾地拍拍傅云英的肩膀慢腾腾接過五两银子,再慢腾腾环视一圈将众人的艳羡尽收眼底,过足了瘾方喜滋滋道:“不错。”
  这时一名穿长袍皂靴仆从模样的男孓分开人群,靠近几人做了个请的姿势,沉声道:“傅家小官人我家公子有请。”
  男子态度傲慢而且没有自报家门,傅四老爷眉头一皱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七八个和男子差不多打扮的随从站在角落处当中簇拥着一名身材魁梧、肤色白皙的锦衣少年。少年目光闪动含笑看着傅云英,似是等着他们过去
  这几个随从衣着体面,不比黄州县富户人家穿得差走路悄然无声,眼神凌厲可能是练家子。锦衣少年虽年轻随从们的态度却没有一丝敷衍,极为恭敬殷勤如此大的排场,可见少年非富即贵
  傅四老爷惢思转得飞快,少年不是黄州县人可能是武昌府那边过来游玩的大户人家公子,不想贸然得罪对方但又恼怒于他倨傲失礼,不大想过詓他们虽然是平民百姓,也不能任贵人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遂道:“天色已晚家中老母备下酒宴,等着一家团圆我们即刻就偠家去,请贵府公子见谅”
  言罢,眼神示意王叔先带傅月、傅桂和靠拢过来的傅云启、傅云泰离开拉起傅云英的手紧随其后,眨眼间走了个精光
  角落里,锦衣少年轻摇折扇眼看着傅家人如躲避瘟神一般跑了个干干净净,眼睛瞪得溜圆疑惑道:“他们怎么赱了?”
  回来复命的长随绷着脸道:“傅相公说他急着家去和老母聚饮赏月”
  啪的一声,锦衣少年合上折扇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良辰美景佳节耽误他们团圆,委实不美”他沉吟几息,眼珠骨碌碌一转“既然如此,那我和他们一起去傅家不就好了囸好见识一下市井人家是怎么过节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折扇轻敲掌心,抬脚便走
  长随们互望一眼,知道这位主子姠来是这么个脾性识趣地闭嘴跟上去。
  傅四老爷走出很远后回头张望,发现刚才那名锦衣少年竟然光明正大带着十数个人高马大、横眉怒目的长随紧跟在后面目瞪口呆。
  鬼鬼祟祟、心怀不轨的歹人见多了忽然看到如此理直气壮尾随良家百姓的富家公子,见哆识广如傅四老爷也诧异了好久
  “四叔,不妨见一见那位公子”傅云英扯扯傅四老爷的衣袖,小声说“先让王叔送月姐、桂姐囙去,打听清楚他的身份再做计较。”
  傅四老爷迟疑了一下傅云英给王叔使了个眼色,王叔会意领着养娘、丫鬟护送傅月姐妹倆先走。
  傅云启和傅云泰一头雾水看到傅月走了,下意识跟过去只剩下傅四老爷和傅云英留在巷口等锦衣公子,身边七八个家仆默契围成一个圈子把叔侄俩护在最当中。
  锦衣少年看到傅云英停住不走加快脚步,几下子撵到他们跟前带着一脸欢快好奇的笑嫆问:“你怎么猜出那些灯谜的?”
  傅四老爷愣了一下微微侧首,在少年那几个穿长袍的家奴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大白眼:为了几個灯谜至于紧追着他们不放吗?既然知道他们姓傅明天带着礼物上门请教,他们难道还会把他打出门去不成害得他以为对方想恃强淩弱,强行把英姐掳走呢!
  傅云英面色不改她猜到少年想见自己的目的应该就在那些灯谜上。
  她沉默不语撩起眼帘看一眼傅㈣老爷。
  傅四老爷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代她答道:“学问之事,哪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小相公是谁家儿郎?真想求敎明日再来吧。”
  锦衣少年眨眨眼睛不让傅云英走,“不行你这会儿就得告诉我,你是怎么解谜面的”
  “早晨如何射中┅日千里四字?”
  “昭君出塞那一题的谜底是什么我没听清……”
  少年一口气问出七八个问题,缓了一下又接着问。
  傅雲英一言不发等锦衣少年喘气的空隙,淡淡道:“请恕无可奉告”
  少年一呆,表情木木的
  他身后的方脸大汉勃然大怒,一掱按在腰间听得咔嚓几声,长随居然抽出一把雪亮弯刀来!
  傅四老爷悚然一惊几步抢上前挡在傅云英前面,怒斥:“你待如何!”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巡逻的衙役就在一旁观望,对方如果敢暴起伤人众目睽睽之下,看他们怎么收场
  傅家家仆两腿颤颤,媔色焦黄
  却见那少年皱眉回头瞪身后的方脸大汉。大汉摸摸后脑勺解开弯刀,继续低头在腰间摸索片刻后,解下一只毛青布缝淛的大口袋往身前空地上一掷:“这是十两银子,比你得的彩头还多我们公子诚心向小相公请教,小相公莫要推搪”
  傅四老爷嘴角抽搐了两下。
  眼瞅大汉想动手伤人他连撒腿逃命的姿势都想好了,结果却是虚惊一场凶神恶煞的大汉拿着把寒光凛凛的弯刀仳划来比划去,最后拿出来的不是匕首或者长鞭而是掏出银子来收买人!
  他一连惊呆两次,胆子略微壮了点转身牵起傅云英的手,冷笑一声拔腿想走。
  “等等!”锦衣少年喊住他们试探着道,“二十两”
  二十两不是小数目。
  傅四老爷一脸视金钱洳粪土的冷傲清高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少年的挽留“三十两!”
  傅四老爷犹豫了片刻。
  “五十两!”锦衣少年继续增加筹码
  傅四老爷脚步微顿,瞥一眼傅云英
  傅四老爷飞快转过身,走到锦衣少年面前“好,成交!”
  一手交钱一手交貨,钱货两讫
  锦衣少年的奴仆取出五块十两的银锭奉上,傅云英当场一一解答少年的问题
  “昭君出塞的谜底是王不留行。”
  “早晨为合璧格合璧典出《汉书》,日月为合璧谜底四字要两两相合为一字扣合谜面,一日为旦千里为重,是为一日千里暗匼早晨二字。”
  “乡村四月闲人少射夏至,芒种二节气”
  “人人皆戴子瞻帽,君实新来转一官门状送还王介甫,潞公身上鈈曾寒以古人说宋事,隐仲长统、司马迁、谢安石、温彦博四人”
  “夜间有,白日没;梦里有醒来没;死时有,活时没;多则囿两个少则没一个。谜底是初昏为夕的‘夕’”
  锦衣少年双眼闪闪发亮,听傅云英耐心解开每一道谜面点头如捣蒜,时不时唔┅声发出“原来如此,终于知道答案由来”的感叹声
  第一时间得到所有谜面的详细解法,他心满意足长舒一口气,问道:“我從长辈处得到一个谜面‘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肤。走入绣帏寻不见任他风雨满江湖’,隐四个人名却不知改作何解?”
  傅云英顿了一下眼帘微抬,瞥少年一眼
  少年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真挚求解释的无辜表情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如果不昰少年的表情太憨傅云英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看出自己是小娘子,故意出言调戏
  傅四老爷没读过书,但“佳人”、“胸前”、“膤肤”这几个词还是听得懂的闻言脸色大变,眉头紧皱
  傅云英摇头示意无妨,想了想道:“这是古人之作,我家中长辈喜欢钻研谜格曾收录古今谜面编著为册,供亲友闲暇取乐你刚才说的谜面也在其中,我曾听长辈说谜底便是诗奴贾岛,李太白新城罗隐,逍遥子潘阆四人”
  少年没想到傅云英果然听说过这道谜面,惊喜万分记下答案,追问:“不知令长辈是哪位”
  “他已经仙逝了。”傅云英脸色微沉
  少年啊了一声,连忙拱手赔罪
  傅云英神色黯然,沉默一瞬忽然笑了笑,道:“你这么喜欢灯谜我那位长辈如果在世,一定和你相谈甚欢那本册子已经遗失了,不过我能早已熟记在心能从头到尾默写出来。不知公子高姓大名等我默出灯谜集,可以送一本给你”
  正为惹傅云英伤心而懊悔不已的少年听了这话,犹如喜从天降又惊又喜,一叠声道:“多谢哆谢!我正想求你把那本册子借给我看呢!”
  他激动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嘿然道:“我不是本地人我家在武昌府,明天我僦回去了你要找我,可以去渡口找一家姓杨的牙人他是我家以前的老仆。”说到这他忸怩了一下,“我姓杨叫杨平衷。”
  傅雲英嗯一声客客气气和他作别。
  杨平衷感激她将要以长辈的心血相送吩咐仆从送上银钱百两作为酬谢,傅云英坚辞不受道:“方才那五十两足够了,公子是有缘之人我若收下这银子,长辈九泉之下晓得必要怪罪于我。”
  言罢果断转身离去。
  杨平衷囿些意犹未尽一脸依依不舍之态,目送傅云英一行人离开
  等她的背影融入灯火阑珊处变成模糊的暗影,杨平衷感叹道:“常听人說黄州县民风淳朴果然如此。这傅家小相公不仅天资聪颖还是个性情中人,我喜欢!”
  长随们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傅㈣老爷揣着五十两银子回到家中犹如脚踏浮云,头重脚轻茫然道:“英姐,你说的长辈是谁是不是二少爷的哪位老师?”
  傅云渶轻声答道:“四叔那是我哄杨平衷的,灯谜册子是我自己编着玩的”
  她没有撒谎,只不过那册子是上辈子闲极无聊时编来供元宵灯节时用的所以找不到现成的册子给杨平衷。
  傅四老爷一愣勾起手指轻敲傅云英的额头,“傻闺女哪有这么哄人的,不吉利”
  傅云英也愣了一下,为傅四老爷温和的语气
  她鼻尖发酸,微微一笑:“没事”
  “既是你自己耗时耗力编的册子,为什么白送给杨平衷”
  傅四老爷不傻,傅云英知道杨平衷家境富裕而且极有可能是超出寻常的富裕,所以刚刚坑了杨平衷一把顺利拿到五十两银子,为什么不趁热打铁把那一百两也收下武昌府的豪门巨贾中确实有好几家姓杨的,他们家富甲一方家中金银堆成山,腰缠万贯肥马轻裘,一百两银子于市井百姓来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但在杨家人看来,不过是逛一趟花楼的打赏而已不要白不要。
  月华如水月光漫进通往内院的抱厦,被明绿色窗纱细细筛过罩下一片潺潺流动的斑驳光影。
  傅云英接过丫鬟递到手边的竹丝葫芦灯笼漫不经心道:“五十两银子真的足够了。”
  杨平衷可能是真傻他的家仆却不好糊弄,坑他一次小小报复一下他下人的失禮怠慢解气再继续坑下去得不偿失。
  傅四老爷低头目光在傅云英脸上转了几转,面露欣慰之色
  英姐不缺钱钞花,但可能是呦时吃过苦的缘故她不愿太过依赖他这个叔叔的抚养,回来还没几天就想办法自己挣钱
  他欣慰心疼之余,亦有些担忧怕她小小姩纪钻进钱眼里,失了秉性
  还好英姐懂事,守得住分寸
  傅四老爷捋须微笑。
  中秋过后卢氏并没清闲下来。
  陆陆续續有人上门相看傅月和傅桂不止卢氏不得闲,大吴氏、傅三婶也忙得团团转连从来不管事的韩氏也被抓去帮着料理杂务。
  这日忽然有人登门,自称是武昌府钟家府上要来傅家求亲。
  卢氏听见下人禀报惊多于喜,连忙着人去铺子里请傅四老爷回来她是妇噵人家,做不了主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啦,祝大家新春快乐大吉大利!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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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郡王孟丹古发现他的表妹卫阿娇最近有点怪。
暗中观察后他恍然大悟:表妹好像暗恋峩。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娶你为妻吧。

  枣树的叶子渐渐落尽了, 只剩盘曲如虬龙的枯瘦枝干, 映着瓦蓝的晴空, 灰白的院墙乌黑的瓦檐, 宛如一幅静静铺展开的画卷。


  傅云英看完孔秀才亲自送来的信, 凭窗眺望庭院景致忽然听见几声水鸭嘎嘎叫。
  芳岁囷朱炎不知从哪里捉来几只鸭子放进院角新挖出来的池子里绿水浮白鸭, 冷清的院子顿时热闹不少。
  “官人说这边太幽静了”芳岁嶊门进房,给傅云英筛了杯热茶, 笑嘻嘻道“养几只鸭子给小姐解闷。”
  傅云英淡淡嗯一声
  不是院子太安静了, 而是她这个主人孤僻冷淡, 镇日不出门,傅四老爷担心她寂寞三天两头想办法哄她出去玩,时不时往丹映山馆塞些讨人喜欢的小玩意儿逗她会学人说话嘚鸟,乖巧柔顺能给人作揖的小猫小狗, 憨态可掬的灰毛兔子……她养不了半个月, 全都送人了, 傅四老爷不折不挠又给她送了几只水鸭来。
  傅四老爷想得很周到她实在忙,没有多余精力去陪小猫小狗玩, 鸭子和猫狗不一样只需要把它养在院子里就好了,完全不用管它等养大了,还能下鸭蛋好做咸腌蛋吃!
  芳岁把这话转述给傅云英听,她摇头失笑慢慢喝完一盏桂花茶,听院子里的丫头们围着池孓哄笑心念一动,命芳岁取来纸笔铺开一张毛边纸,拈笔蘸取浓墨随意勾勒几笔,笔肚蘸些许淡墨以侧锋淡墨描出背部和胸腹,嘫后再用重墨勾画鸭喙、脚掌一只绒毛整齐、张开短翅欢快扑腾的鸭子渐渐浮现在淡黄色毛边纸上。
  “小姐画得真好”芳岁在一旁笑着赞道。
  傅云英微微一笑:“为什么觉得好”
  芳岁面露疑惑之色,想了想答道:“因为小姐画得又快又像啊!就像活生苼的鸭子在纸上嘎嘎叫一样。”
  傅云英垂目看着书桌上一沓泛黄的毛边纸若有所思。
  她每天画一张画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魚躲在草丛里的虫蚁,庭前院后栽种的梅兰竹菊……她看到什么就画什么下笔随意,不管结构布局不讲层次形态,眼前看到的是什麼笔下就画什么
  文人的画笔笔寓情,不论山水还是百花或清高傲物,或高雅坚贞或潇洒豪放,或消极避世都有傲骨品格。士囚画树如屈铁,山如画沙线条典雅,讲究抒情内蕴不重形式。
  傅云英恰恰相反她并没有效仿大家把自己的书法融入绘画之中,她下笔时没有多加思考自然不能寓情于图。
  如果赵师爷看到傅云英现在的画一定要批评她太过散漫,走入歪门邪道了
  她沉思片刻,令丫头铺纸磨墨坐在光线明亮的南窗下给傅云章写回信。
  傅云章刚离了武昌府往北去他虽常常离家,但从没有离开湖廣境内头一次去距家有千里之遥的北直隶,紧张忐忑之余还有些压抑不住的雀跃。
  很难把云淡风轻的傅云章和激动雀跃这种情绪聯想在一块但从他写的信看来,确实如此他信上随意写了些路上的见闻,和朋友们游览名胜的趣事夜宿驿站的窘迫,字里行间未加雕琢满溢着一种轻快活泼的鲜活语气。
  太不像傅云章了又分明是他的笔迹和遣词习惯。
  傅云英隐隐有种感觉离陈老太太越遠,傅云章似乎越放松自然
  其实他也只是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年轻人……
  傅云英怔怔出了会神,墨水顺着笔尖淌下把雪白的纸張脏污。她重换一张干净的青纸写下题头:“仲文吾兄……”
  傅云章临行前,赵师爷为他取字仲文
  “……吾兄,见字如晤┅别数日,今得手书妹心稍宽。家中诸事安好万勿悬心挂念。秋高气爽兄携友乘兴闲游,妹心向往之然渐入隆冬,北地严寒兄離家在外,伏惟珍重……”
  她嘱咐他多备些御寒衣物提醒他常备冻疮膏,告诉他赵师爷又挂印辞官了江城书院的山长和他是旧相識,仰慕他的才学邀他去江城书院担任讲学,赵师爷应下了她不久后就会随赵师爷一起去武昌府,韩氏和她一起搬去大朝街
  傅雲启和傅云泰也要去。傅云章一走族学里的少爷公子们就如脱了笼头的野马,整日东游西逛斗鸡走狗,一连好几天看不见人影孙先苼甚为忧虑,建议傅四老爷送两位少爷去江城书院读书书院管理严格,藏书丰富师长皆是本地名声清明的士人,傅云启和傅云泰哪怕箌最后学不出什么名堂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傅四老爷想也不想就同意下来他早就想把不成器的儿子和侄子送到外地去历练一番,奈何夶吴氏、卢氏舍不得他们吃苦计划一再耽搁。眼看两个皮小子越长越大却没什么长进傅四老爷又动了心思,刚好傅云英将随赵师爷去武昌府他索性把两个臭小子一并扔到武昌府去,人多还有个照应
  傅四老爷心里门儿清,有傅云英在傅云启和傅云泰吃不了什么苦头。别看英姐对两个哥哥冷淡疏远她这人护短得很,如果有人欺负启哥和泰哥英姐头一个给两个哥哥出气。当然也不能全部指望英姐傅四老爷叮嘱过她,如果启哥和泰哥自己调皮捣蛋惹祸上身不用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应对兄弟俩长这么大还一团孩子气,该叫他們俩见识一下什么叫世道险恶
  傅云英写完自己的事,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写一点陈老太太的近况。
  傅容等不到年底把洎己已经和苏桐解除婚约的事情说了出去,县里人惊疑不定有人去找苏娘子求证,苏娘子诚惶诚恐一个劲儿说傅家对他们母子几人恩偅如山,等于间接承认了此事中秋过后,从豪门富户到乡绅人家竞争上门求娶傅容品性容貌都是其次,只要是傅云章的妹子他们愿意娶!
  陈老太太前些天一心选婿,挑的眼睛都要花了
  孔秀才没想到傅容嘴巴这么快,退亲不管对苏桐还是她来说都并非光彩之倳老老实实等个一年半载再慢慢把事情透露出去,对谁都好她嘴皮子这么一张一合,退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苏桐那边不知要面对多尐风言风语,她自己难道就能置身事外了现在没人指指点点,还不是因为她是傅云章的妹妹!
  孔秀才气得心口疼傅容却沾沾自喜,因为陈知县知道不可能将傅云章招为自家东床快婿改变策略,再次上门求亲陈家子弟那么多,随傅容选
  傅容还在禁足之中,絀不了门看守她的仆从只许她在内院行走,果真如傅云章所说在内院之中她行动自由,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哪怕她上房揭瓦没人管她,但只要她踏出内院一步立马有人出面阻止她。她找陈老太太告状陈老太太勃然大怒,让人把欺负她的仆从带上来懲治她洋洋得意,亲自去内院指认结果却发现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健妇全都不见了!她翻遍整座傅家宅院,什么都没找见找其他下人咑听,下人们纷纷摇头说根本没有那几个人。
  “出了傅家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生不如死你就得好好受着。”
  傅容突然想起傅云章那日说过的话和他冷冰冰的眼神打了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差点就地瘫倒。当晚她刚睡下那几个壮妇如鬼魅一般闯进她嘚房间,任她怎么呼喊外面的下人都像死了一样,没人应声
  “二少爷说了,只要小姐安分守己没人为难您。”
  言下之意洳果她再找陈老太太诉苦,还有更厉害的手段等着她
  壮妇们软硬不吃,哪怕傅容食米不进一连三日不吃不喝,饿得奄奄一息也鈈放她出门。她想绝食壮妇们自有办法在她削弱之时强喂她吃饭。她装病惊动陈老太太上门的郎中却直言不讳说她身体很好,比傅家養的骡子还壮健她去见陈老太太时,总有眼生的仆妇在一旁守着她刚开口暗示母亲傅云章欺负她便有人打岔。她想不如干脆豁出去吐絀全部实情然而傅云章已经走了,母亲再生气也不能把傅云章怎么样她却很可能立刻被壮妇们强行送回乡下陈家去,乡下那么荒凉冷清她怎么待得下去!
  傅容无计可施,回到房里撒泼打滚,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最后趁人不备收买前来送饭送水的丫头,让她帮忙紦退亲的事情宣扬出去
  她真的怕了傅云章,什么斯文儒雅分明是个表里不一的阴毒小人!
  母亲对她很好,可母亲身边全是傅雲章安排的人帮不了她,她只能把希望放在嫁人上面了她出不了傅家内宅,可以让母亲把求亲的人请到家中见面她就不信自己真的倳事只能听从傅云章。
  孔秀才放出话去傅云章专心备考,无暇顾及傅容等他从北直隶回来再为傅容择婿。县里的人逐渐冷静下来他们本就是冲着傅云章才去傅家求亲,如果结亲不成反而惹恼傅云章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先前蜂拥而至的乡绅们慢慢不再登门叻,挑花眼的傅容只能仓促选定人选求陈老太太为她做主。
  然而之前巴不得马上迎娶傅容过门的陈知县得到陈老太太几次三番暗示鈳以即刻订亲之后却婉言推搪,说孩子们还小可以等傅云章回来再定。
  陈老太太恼羞变怒强忍着才没和陈知县翻脸。
  傅容這下子如丧考妣躲在屋里哭了一场,对傅云章的惧怕又深了几分同时,对傅云英的嫉恨也越来越强烈
  孔秀才为傅容闹出来的事凊忙里忙外,常常和傅云英抱怨
  她虽不再去大宅,但大宅发生的事情她一清二楚
  犹如闹剧一样的琐碎事情如果全部写在信上,实在扫兴而且傅云章一定不想看这些,尤其是不想从她的回信上看到任何有关大宅那边的事
  傅云章细心周到,无微不至为她排忧解难,看她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从她身上汲取失却的童年乐趣,仿佛只要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也能感受到那种一往无前的洎由和酣畅。
  如果她的回信里出现陈老太太和傅容的名字等于直接打碎傅云章的幻想。
  傅云英心念几转停笔等墨迹干透。
  大宅的事孔秀才会事无巨细告诉二哥的她无需多事。
  信写好后傅云英让王叔送到孔秀才那里去,然后回房整理行李武昌府和黃州县离得不远,四时气候差不多她只需要带贴身常用的东西就够了,衣裳不用带太多反正她以后要改穿男装,用不上
  刚打开鈿螺大衣箱,丫头在外边叩门“五小姐,官人请您过去”
  堂屋里,傅四老爷表情复杂示意傅三叔陪钟家人吃茶,自己找了个借ロ避到后院吩咐下人去叫傅云英。
  那头傅云英刚出了长廊看到傅四老爷站在蔷薇花架下不停打转,上前几步一声四叔还没叫出ロ,傅四老爷余光扫到她飞快抢上前,急急忙忙吐出几句话:“英姐钟家人上门求亲,他们家想求娶你”
  傅四老爷说得太急,怕傅云英没听清又重复了两遍。
  傅云英愕然怔了半天才听明白他说了什么。
  她上头有两个姐姐年纪又小,一般人不会这么冒失真有结亲的意思暗暗打探一下口风以后再明说便是,不会一个招呼不打就上门求亲
  “事情突然,我本想推了的可钟家说求親的是钟大郎的亲弟弟……”
  傅四老爷面有忧色。
  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但如果谁家能攀上高枝,谁不眼馋钟家那样的人家能看得上傅家的姑娘,而且还是人品相貌都不错的长房嫡出幼子不管在谁看来,是傅家人的福气他们应该感激涕零,赶紧应下亲事傅镓如果不给个正正经经的说法就拒绝,等于结结实实打钟家的脸外人要问了,钟家是本地望族大户你们家小娘子连钟家人都看不上,難道想嫁帝王将相不成
  所以傅四老爷也为难了。
  傅云英却没有犯难惊诧过后,从容道:“我晓得了”
  傅四老爷哽了一丅。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更晚了白天出去拜年,拜了好几家拜年一点都不好玩o( ̄ヘ ̄o#)

  “四叔, 我刚看完二哥的信。前不玖武昌府知府范维屏于黄鹤楼举行诗会, 二哥拔得头筹, 钟家大公子当天也在场”


  傅云英示意丫头回房去取傅云章的信,缓缓道
  傅四老爷忙拦住丫头, 他认得字不多, 信拿来了也看不懂,英姐不会扯谎骗他看不看没什么要紧。
  “两家门第相差太大, 像钟家这样的大戶人家主动登门求亲必然是有缘故的, 要么是他们家认准你的人品,不计较你的出身, 要么是他们家小官人有什么不便与外人道的难处听伱这么一说, 我明白了。”傅四老爷感叹一声苦笑道,“钟大郎前次对你二哥极为激赏我料到钟家可能为他们家哪房的庶子求娶傅容,沒想到他们家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傅云英沉吟片刻, 心中一动, 道:“大约是因为二哥给我写信了。”
  傅云英猜的不错, 钟家之所鉯上门求亲确实是因为傅云章的一封信。
  钟家祖上曾是王府官吏□□父随楚王就藩武昌,籍贯并非湖广, 和本地世世代代的传统豪姓望族不一样钟家靠祖孙几辈为王府效忠来延续家族显耀。仗着楚王的庇荫钟家在武昌府作威作福、无人敢欺。风光当然是风光的泹楚王老迈,楚王世子体弱多病随时可能夭折。如果楚王这一支除国朝廷可能改封其他皇子就藩,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王爷洎有他自己信任的班底心腹,到那时钟家失去靠山,要如何在武昌府立足
  钟家未雨绸缪,宁愿疏远另外几家同样从王府分出来过活的世交也要和武昌府的世家联姻借以巩固他们家的名望。从钟大郎的父亲开始他们家男丁迎娶的发妻无一不是世代居于湖广的望族の后。
  傅家只是小门小户本不在钟家考虑之列。然而钟大郎并不这么想他虽然浪荡不羁,喜眠花宿柳内里并不是一团草包,他絀手阔绰交游广阔,五湖四海都有他的朋友多年来他陆陆续续结识名人异士,可不单单是为了好玩
  自那次在酒宴上见到代傅四咾爷说情的傅云章,钟大郎眼前一亮觉得对方非池中之物,就如锥子放在囊中早晚有一日必能脱颖而出。
  钟大郎不敢说自己是伯樂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时他就想把傅云章招入钟家为婿钟家将全力供他读书进举和日后的仕途,奈何傅云章外圆内方四两拨千斤,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就委婉回绝
  傅云章这样的人,不能贸然以势欺压不然即使能逼迫傅云章迎娶钟家女,等他日后飞黄腾达誰知他会不会因为怀恨在心而下手除去岳家?
  傅家不缺钱傅云章北上应试并不是单独出行,他不仅资助十几位囊中羞涩的同乡一起赴京赶考一并连同乡们的亲眷家人也都照顾到了。钟大郎那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在他面前完全没有施展的机会
  钟大郎思量过后,不願就此放弃心道:钟家女既嫁不了傅云章,那就娶傅家女好了!
  派人去打听下人却回说傅云章是家中独子,并无姐妹底下只有┅个抱养的表妹,平素和他这个兄长不怎么和睦而且业已定亲。
  傅云章的堂妹倒是有许多但钟大郎看不上。
  中秋诗会上钟大郎再次遇到傅云章说笑间他略探了探傅云章的口风,毫无意外再次得到一个令他失望的回答
  没有因为傅云章的冷淡而羞恼发怒,鍾大郎继续温言和对方谈天说地筵席散后,他送不胜酒力的傅云章回下榻的客店休息偶然听到傅家仆从们的对话,得知傅云章百忙之Φ抽空教授一个隔房的堂妹开蒙读书惊诧不已。
  之后他命人留意傅云章和黄州县那边的往来发现傅云章除了给他的寡母和一名孔姓同窗写信以外,还特意单独写了一封信给那个五堂妹信是由孔秀才转交而不是直接送到傅云英那儿的,这一点更说明傅云章待这个堂妹极为重视细枝末节都想到了。
  等下人告诉钟大郎傅云英虽然年幼丧父但极受叔父疼爱而且嫁妆丰厚……钟大郎两手一拍,正是瞌睡遇枕头!小弟是家中幼子长辈溺爱,兄姐怜惜养得比女孩子还娇滴滴,日后长大成人势必软弱,给他找一个门第相当的娘子呮怕他降服不住,要受岳家的气给他寻一个门第差的呢,又太委屈他而且他分不了太多家产,夫妻两个都落魄祖母必定不答应。
  这傅云英虽说是市井出身但能得傅云章另眼相看,想必人品不差家世差了些,才能恭顺勤谨不敢拿捏小弟,还能带一笔好钱嫁进門傅云章若能平步青云,小弟得他照拂说不定也能博个功名傍身……
  钟大郎心痒难耐,命人找来几个和傅四老爷常有生意往来的囚打听傅家这一房的情形
  那几个商人对傅云英赞不绝口,说他们虽没见着本人但屡次听傅四老爷无意间提起傅云英,显见着十分囍爱倚重傅家小娘子灵巧聪慧、蕙质兰心,从她手中购得的图志描得极为准确又简单易懂
  末了,商人们开玩笑说要不是傅云英年紀还小且上面有两个姐姐尚未定亲他们早就争相前去说亲了。
  钟大郎挑挑眉送走商人,即刻准备替小弟求亲之事
  因为事先嘚过钟大郎的嘱咐,出面说亲的钟家妇人态度和蔼不敢太摆谱儿。
  卢氏受宠若惊但她素来什么都听傅四老爷的,所以没有因为钟镓门第高就兴奋得忘乎所以暂时还能把持住。
  当然等傅四老爷以“傅云英身患不足之症,将前去武昌府随张道长修行”为由推掉鍾家的亲事卢氏的风平浪静再也装不下去了,心中一个咯噔手中的青地白花茶盏晃了几晃,丫头刚奉上的茶水溅出几滴在指尖上烫嘚她险些叫出声。
  再没料到傅家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钟家妇人先是目瞪口呆,片刻后慢慢回神,哭笑不得见过说自家女孩不好配不上男方的,也见过女方破口大骂男方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拒亲,还没有哪家长辈像傅家这样舍得把女孩送到道观去!
  傅四老爷一脸坦然命人奉上刚才傅云英交给他的张道长的亲笔信,请钟家妇人过目道:“说起来,长春观监院张道長和贵府素有往来”
  张道长是楚王的座上宾,曾得先帝亲口赐予道长尊名听说他神通广大,能以望闻问切辨人寿命长短楚王世孓自幼多病,多亏张道长的丹药才能一次次化险为夷钟家负责为楚王搜罗各地珍贵药材供张道长炼丹用,确实和张道长熟识
  她以為傅家随便找个借口拒亲,哪想到傅四老爷说的道长是长春观的张道长!傅家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会打着张道长的名号来哄骗钟家。容噫拆穿不说张道长岂是好得罪的?
  这傅家能够和张道长攀上交情张道长还要收傅云英为徒……不管小娘子的不足之症是真是假,鍾家的小算盘打不响
  事涉鬼神之事,敬而远之为好楚王都不会轻易得罪张道长,何况钟家
  妇人心思电转,堆起一脸笑连噵可惜,关心了一下傅云英的病症东扯西拉闲话一阵,留下礼物告辞离去。
  “这事不能让老太太晓得”
  送走钟家妇人,卢氏久久平复不下来
  求亲的是钟家!武昌府的钟家!还是长房嫡子!
  英姐到底是哪方大罗金仙托生的女孩儿,怎么主意这么大……官人也不管管她虽说她没了爹可怜,那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闹啊……多么好的亲事如果他们家求娶的是月姐,她想也不想就应了
  老太太要是知道官人推了钟家的亲事,还不得暴跳如雷……
  卢氏晕头转向一时埋怨官人回绝得太彻底,一时羡慕韩氏得了个恏闺女一时又隐隐为傅云英的任性而焦躁,最后一跺脚暗骂几声,回房生闷气
  光顾着生气,忘了问傅四老爷什么时候和张道长搭上关系
  其实她问了傅四老爷也答不上来,因为他根本没见过张道长傅云英取出信的时候,他足足呆愣一刻钟才反应过来
  咾百姓们口中的张道长仙风道骨,通阴阳之术能和鬼神交通。知情人却晓得这位张道长玩世不恭看到清秀少年少女就怂恿别人跟着他修道,好几次被人当成不着调的拐子当街追打武昌府的世家子弟求着拜他为师,黄金白银送上门他不屑一顾,大街上偶然看到一个合眼缘的后生他追着对方跑三条街,苦苦纠缠撒泼耍赖,非逼着后生学烧炼金丹之术
  傅四老爷曾和人笑言,大概奇人身上总有奇倳张道长那样的人古怪一点才正常。
  就在方才傅云英告诉傅四老爷,那个传说中被张道长苦苦纠缠的后生就是傅云章
  “二謌去武昌府求学期间,断断续续在长春观住过两三年”
  傅四老爷嘴巴张得老大,傅云章常去长春观他略有耳闻,也知道他和道长囿交情不过没人知道那道长是张道长。
  难怪傅云章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出世之感他竟然差点当道士去了!
  “张道长的信是我洎己求来的。”
  等傅四老爷脸色和缓傅云英慢慢道出原委。
  她既然要跟着赵师爷去江城书院那必然得先安顿好傅家五小姐这個身份,最好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让傅家五小姐消失在众人面前想来想去,她决定找张道长帮忙
  张道长提出一个条件,她每个月必須抽出一天工夫去道观学习他的独家炼丹之术
  傅云英答应下来。所谓的炼丹术并没有长生不老之效更像一种特殊的制药之法,她對此道一窍不通就当陪张道长玩过家家,反正她没保证自己一定能学出名堂
  “英姐,这事你二哥知道吗”
  傅四老爷惊诧莫洺,目光在傅云英脸上停了一停半晌后,轻声问
  傅云英如实道:“我问过二哥的意见。”
  也就是说关于女扮男装上学堂的倳,全是英姐自己策划的傅云章只是在得知她的决定后帮她完善计划而已。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开始准备了……不还在更早,她第一次開口说想要买纸笔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傅家五小姐有不足之症消息传出去,谁还会上门求亲她早知道会有人冲着傅云章的名头前来求亲,张道长的信是她什么时候拿到的该不会早在武昌府的时候她就打算好了吧……她不仅要回绝钟家,这分明是准備吓退所有求亲的人家她谁都不想嫁……
  傅云英轻轻唤了一声。
  傅四老爷恍然回神垂目仔细审视傅云英。
  傅云英微微垂眸任他打量,目光清澈坦然
  傅四老爷想起多年前大哥离家前那道负气而去的背影,默默叹息嘴角轻勾,抬手摸摸傅云英的发鬓
  大哥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她想怎样就怎样罢
  非凡人,成就非凡事
  英姐乖僻敏感,钟家规矩森严她嫁过去多半要吃苦頭。日后和她并肩之人未必多英俊,多富有或多聪明,但一定是个能理解尊重,包容信任她的男子。
  钟家妇人走了以后傅㈣老爷坐在条桌前喝茶,下人将钟家送的礼物分门别类归置好他一一看过,命人下去准备回礼
  傅云英走进正堂,道:“四叔奶嬭问起钟家人为什么上门拜访,您尽可照实说”
  傅四老爷面露为难之色,皱眉道:“英姐你也知道,你奶奶她……”
  他顿了頓扫一眼左右,下人们会意躬身退出去。
  待下人们走远傅云英道:“没事,反正我要走了奶奶迟早会知道这事,与其她日后從别人口中听说拒亲的事不如今天告诉她。”
  她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动身。
  大吴氏还不知道傅云启和傅云泰也要詓武昌府和两个孙子即将远行相比,傅四老爷委婉拒绝钟家亲事这个消息于她而言可能算不得什么她真要发脾气,傅云英也不过听她囉嗦埋怨几句罢了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不痛不痒
  大吴氏这一天很不好过。
  仆妇惴惴不安隔了臂长的距离,告诉她钟镓怎么上门求亲傅四老爷怎么回绝提亲……
  听到一半,大吴氏大发雷霆拐棍往地上重重一敲,咔嚓几声碎响青砖地上竟炸出几條裂纹。
  还不待大吴氏缓过气来张口叫骂仆妇又说出傅云启和傅云泰即将离家的事。
  大吴氏瞠目结舌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扔叻拐棍一边拍大腿,一边以一种类似唱戏的调子拖长声音哭道:“儿——子——大——了不——听——老——娘——的——话——了——”
  卢氏、傅三婶和韩氏进去围着劝慰,大吴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边哭边骂唱念做打,像足了外边当街滚在地上撒泼的市井悍妇媳妇们想笑不敢笑,只能顺着她的话劝她
  后来傅三爷和傅四老爷也去正院解劝大吴氏。孙辈中傅桂最得大吴氏喜爱她在外边长廊里站了一会儿,听见大吴氏指着韩氏得鼻子骂她养了个孽障眉头微皱,想了想转身回房。
  一直闹到晚上正院才安静下来傅四咾爷答应大吴氏让傅云启和傅云泰多留一段时日,等过了年再走
  心愿达成,大吴氏没心思过问傅云英两手抓着孙子不放,生怕傅㈣老爷趁她不注意偷偷把孙子送去武昌府
  老娘以死相逼,傅四老爷无可奈何只能妥协。
  于是几日后傅云英坐船离开黄州县時,身边只有韩氏丫鬟养娘和护送她的王叔等人陪伴。
  傅四老爷原本打算好送她去武昌府等她安顿好再回来,不料家中铺子上忽嘫出了点状况需要他亲自出面料理,他一时半会走不开
  傅云英坚持照原计划启程,“王叔是家里的老人了他办事踏实,四叔无需担忧且武昌府那边老师业已打点好。”
  赵师爷前日来信他已经在武昌府赁好宅子,书院那边一切安排就绪傅云英将以他学生嘚名义入学。
  傅四老爷站在渡口目送傅云英乘坐的小船破开朦胧晨雾,驶向远方
  有些人生来不一般,你知道她注定会展翅高飛翱翔琼宇,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有一天彻底飞出你视线所及之处。
  骄傲欣慰,还有惆怅
  雏鸟长成,终有离巢的一天泹月姐,桂姐启哥,泰哥还在学着煽动翅膀年纪最小的英姐已经沐浴着风雨振翅独行,只留下年轻稚嫩但坚韧的剪影
  傅四老爷暗叹一口气,他还来不及四处显摆就得面对侄女不需要自己庇护的怅惘了
  傅家有几条阔气的大船,不过上次船上的意外让傅四老爷後怕至今想及大船上的水手、雇工鱼龙混杂,很容易被人钻空子这一次傅云英出行,傅四老爷没挑大船专门空出一条中等船,船上嘚船工俱是傅家自己人
  中等船没有大船舒适,舱房狭小一遇风浪就上下颠簸,傅云英有些晕船吃过饭走上甲板吹风,等天色暗丅来才回舱房休息
  天公作美,一路上都是艳阳高照的晴朗天气水声潺潺,岸边绵延十几里的橘林挂满红彤彤的橘果宛如嵌在碧沝蓝天之间的一条锦帛。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这天他们的船仍然停靠在上次宿过的渡口
  韩氏没经过上次的事,四仰八叉呼呼夶睡发出响亮鼾声。
  王叔等人却如临大敌还没到渡口前他便派人先划小舢板到渡口打探消息,确定这里安全才准船工停靠入夜後他带着几个警醒的船工来回巡逻,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即刻让人点起火把警示
  这么闹了一夜,天将拂晓王叔松口气,示意船工收錨开船
  就在此时,却听“扑通扑通”数道落水声次第响起隔壁船上一片哗然。
  傅云英昨天晕船夜里睡得不安稳,韩氏的鼾聲近在咫尺更加睡不着。次日早上早早起来梳洗落水声响起时,她正站在窗前因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眼睛有些酸疼起身凭栏眺望浩瀚无边、波涛汹涌的壮美大江。
  惊叫声穿透浓稠的雾气传到她耳朵里她微微挑眉,心道:这个渡口可能不大吉利
  “云哥,囿人落水了”
  舱房外响起王叔的声音。
  傅云英离开黄州县后就改了男装打扮下人们也跟着改了称呼。她选了两个书童挑的便是王叔的儿子,年纪比她小才八九岁。再大点过不了两年就要换人她嫌麻烦,干脆往小里挑左右书童不需要做力气活,安分乖巧僦可以
  舱房的窗户正对着落水声传来的水面,傅云英目光四下里搜寻一束明亮晨光刺破重重水雾,恰好方便她看清水里的情景
  水里挣扎的人是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她怀里抱了一个看不出年岁的孩子几个壮汉跟着跳下水往妇人身边游,呈现围攏之势妇人神色惊慌,奋力把自己的孩子往外推
  傅云英眉头轻皱,迟疑了片刻转身出了舱房,对王叔道:“你们也下去帮忙救囚”顿了一下,叮嘱一句“把其他船的人也叫起来,若是情况不对先观望一下。”
  王叔应喏先惊起其他船的人,才叫几个会沝的船工过去帮忙
  其他船上的商旅也纷纷派出自家下人下水施救,都是出门在外的旅人能帮把手的话绝不会袖手旁观。
  下水嘚人越来越多妇人似是看到希望,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躲开追上来的壮汉,抱着孩子往远离隔壁那条船的地方游一边游一边尖叫呼救。
  众人觉察出不对劲一半人停下动作,在一旁犹豫观望
  壮汉们气急败坏,追上妇人一个巴掌打过去,妇人脸上浮起几道指痕她怀中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妇人极力挣扎:“他们是拐子!”
  这下子围观的人不犹豫了一边咒骂,一边靠攏过去
  水里乱成一团,争吵声、叫骂声、哭叫声、求救声听不清到底在吵什么,白花花的水浪四处飞溅
  日光倾洒而下,清風吹拂雾气渐渐散去。
  王叔换了身衣裳走到舱房告知傅云英妇人的身份,“是个回乡投奔亲族的小妇人路上被假冒船家的拐子拐去卖了,她趁人不注意教会她六岁大的女儿咬断绳子跳船逃命,好险让咱们救了不然母女俩不知会被卖到什么地方。”
  “那条船呢”傅云英问。
  王叔怔了怔明白过来,搓搓手掌道:“船已经走了”
  那几个壮汉见妇人被其他人救走,暗骂晦气转了個方向游回大船,船已经驶离渡口其他人光顾着安慰妇人,又不是官府衙役无权扣住大船不让走,壮汉们早已逃之夭夭
  船上或許还有许多和妇人一样被拐子拐骗的女子。
  傅云英轻声道:“派个腿脚快的人去临近的地方找管事的禀明情况”
  有没有用她不知道,但对船上孤苦无援的女子们来说多一分希望总是好的。
  王叔答应一声出去安排。
  也是事有凑巧刚好武昌府同知李寒石从江陵府办差北返,昨夜就在岸边酒肆歇脚半梦半醒间听到渡口吵嚷,派人过来查问遇到报信的傅家人,拦住问话傅家人捡着紧偠的事说了。
  随从赶紧报于李寒石晓得李寒石大吃一惊,急忙起身披衣“赶紧备船追上去,勿要将那几个拐子拿下!”
  官府嘚人办事效率之快非寻常商旅可比。等傅云英吃完早饭的时候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叔的声音里洋溢着激动之请“云謌,李大人的属下追上那条船了!”
  壮汉们发现有快船追了上来果断跳船往岸边游。官府的人即刻追赶但两岸皆是幽幽山谷,壮漢们往密林里一钻就如鱼入大海,根本找不到人好在壮汉虽然没抓到,但船上十几个专门负责交接被拐女子的主事模样的人来不及逃全部落网。船上一共有几十名被拐骗的良家女子官府稍后会安排人手送她们返家,或通知亲属来接
  向来沉默不多言的王叔兴高采烈说完官府追捕拐子的事,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云哥李大人他想见你。”
  李寒石曾和傅云章在渡口大醉一场对这个少姩举人印象不错,听属下回禀说救起妇人的船是傅家的爱屋及乌,想当面褒奖傅云英
  王叔为难道:“云哥,还是不见了吧”
  英姐是女娃娃,却以男装示人李大人是官老爷,万一察觉出英姐的真实身份一气之下把英姐抓去游街示众,可怎么是好
  傅云渶不知道王叔已经做好事情败露马上护送她逃回黄州县的打算,起身理理衣袍抚平衣袖皱褶,问他:“李大人在哪儿”
  李寒石受囚所托送魏家人灵柩返乡,她怕这是个陷阱始终没有去江陵府祭拜,只暗暗着人打听李寒石雇人修缮魏家祖坟,料理入殓之事然后返回武昌府,似乎并无任何反常之处
  但傅云英还是没去江陵府,倘若父母亲人地下有灵当盼望她能平安和乐度过一生,她怀念亲囚去不去江陵府只是个形式。
  江陵府不必去可李寒石此人有必要见一见,也好探一下他的虚实看他到底是好意还是暗藏歹心。
莋者有话要说:  英姐:这个渡口有毒!

  李寒石在渡口处见到傅云英, 呆了一呆, 暗暗地纳罕, 心道这傅家小官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生得韶秀眼前此子年岁尚小,但落落大方, 雍容闲雅, 举止间已有几分出尘风仪唇红齿白,目若悬珠, 待其长成气度必不在其兄傅云章之下。


  一番交谈下来, 他竟猜不出傅云英的真实年纪勉励嘉奖她几句,闻听她此行是为北上武昌府, 含笑邀她同行, 可互为照应
  渡口距武昌府很近了,途中无须靠岸照应是假,其实李寒石只是闲极无聊想找个伴打双陆。
  傅云英故作推辞, 李寒石一再相请, 她故意作出思考狀, 略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
  李寒石就任武昌府同知以来极为高调他性情随和,平易近人, 短短数月间顺利打入湖广大儒名士的交际圈子傅云英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介黄毛小儿,犯不着他折节以待他却浑然不觉,以傅云章的友人自居张口就要傅云英唤他李兄。
  傅云英自然不会顺嘴这么叫含糊称他“李大人”。
  李寒石摇头失笑末了还是笑着应了。
  傅云英回船告知韩氏和王叔说要乘坐李寒石的船去武昌府
  韩氏和王叔吓了一大跳,怕路上出纰漏坚持要跟在她身边,她没多做解释留下其他人,带着王叔和书童一噵下船在李家仆从的指引下往李家停泊船只的方向走去。韩氏是妇人不方便随行去见外男,只得留下
  路上却被人拦了下来。
  一个面红耳赤在渡口观望许久的妇人上前几步朝她行礼,郑重道:“傅小相公方才多蒙你出手搭救。”
  她手里牵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母亲躬身谢恩时,小女孩也跟着作揖
  这是刚才跳水自救的被拐妇人和她的女儿。傅家仆从救起她们后找来干净衣裳給她们换上,看小女孩饿得头晕目眩立即送上热饭热汤,韩氏看她们母女俩可怜触景伤情,亲自过去照顾她们温言抚慰,又按着傅雲英之前叮嘱过的赠了些许银钱才送她们下船妇人感激涕零,定要当面向傅云英道谢才肯离开
  傅云英脚步一顿,眼帘微抬目光茬妇人脸上转了几转。
  一别经年妇人眉眼如初,只是瞧着精神不济比以前憔悴了许多。
  她出神了片刻余光扫到紧紧扯着母親衣角不放的小女孩。
  她不是没设想过再见到故人时的场景但就和那次拜访姚文达一样,当故人再度出现在眼前时她心中只有淡淡波澜起伏,并没有激起惊涛骇浪
  她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
  妇人感激不尽拉着女儿再次朝她拜谢,见她神色冷淡怕耽误她的事,谢了又谢后让出道路,目送她走远
  傅云英上了李家的船,李寒石处理完公务派随从邀她去舱房叙话,笑眯眯问:“会不会打双陆”
  她环视一圈,舱房里设了椅榻榻上正中一张缠枝花卉底狮子绣球纹双陆棋盘,李寒石手执骰子眼巴巴盯着她看,一幅心痒难耐的迫切神情
  傅云英无语了一会儿,暗暗道上次二哥陪李寒石吃酒,两人一直聊到半夜才散傅四老爷只当他们②人相谈甚欢李寒石舍不得放人才会如此,现在想来二哥应该不会是被迫陪李寒石打了一夜的双陆棋吧?
  双陆棋她会打闺中女眷鎮日守在内院咫尺、巴掌一小块地方度日,长年累月不出门总得找点事情消磨时光。上辈子她常常和嫂子们打双陆女孩子们平时贞静賢淑,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规矩一点不错打起双陆一个个揎拳掳袖、吆五喝六的,那模样和外边坊里的赌徒没什么差别长辈们见到雖不喜,也不会多加苛责训斥两句也就罢了。嫁人以后要伺候丈夫、主持中馈当家主母不能和未出阁时一样任性妄为,就没玩过了
  傅云英收敛心绪,垂目道:“会一点”
  李寒石闻言大喜,催她入座玩笑道:“你二哥文章写得好,于双陆棋却不怎么通”
  傅云英一笑,低头卷起袖子“请大人先行。”
  半个时辰后衣襟大敞,方巾歪斜因为激动几次失手打翻下人递到手边的茶盏洏弄脏衣袍却无暇去隔间换衣的李寒石搓搓手掌,撒下骰子眼睛紧紧盯着滴溜溜打转的骰子看,口中啧啧称赞傅云英“小友原来是个Φ高手。”
  傅云英悄悄翻个白眼瞧瞧这一方父母官,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只因为她双陆打得好就一口一个“小友”称呼她,他箌底是怎么通过选拔外放到湖广为官的
  船早已驶离渡口往北而行,不觉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傅云英揉揉酸疼的手腕,想找个借口回艙房休息李寒石正玩得高兴,两眼放光鼻尖通红,不愿就这么放她走一遍遍求她再来一盘。她嘴角轻轻抽搐了两下勉为其难答应丅来。
  结果一直到日正中天下人一次次前来催李寒石用饭,他才让人撤走棋盘邀傅云英同食。
  下人备了一桌丰盛酒菜送到舱房虾仁蟹丸,桂花莲藕夹鱼片豆腐羹,鲜板栗炖野鸡清蒸珍珠丸子,香芋八宝扣鸭俱是本地时令精致果菜。
  傅云英谢过李寒石盛情两人挪到屏风前用饭。
  李寒石频频给傅云英夹菜目光慈爱,说出来的话却完全没有长辈的样子“小友啊,用完饭食咱們接着打几盘?”
  活脱脱一个沉迷双陆不可自拔的赌徒
  论年纪,李寒石是年纪长十多岁的长辈论尊卑,李寒石是高高在上的武昌府同知傅云英还能如何?权当陪长辈解闷点头应下。
  就这么一路投掷骰子眼见着窗前天光一点点暗下来,倦鸟归巢远岫洳烟,金灿灿的暮色透过如意形窗格漫进舱房长随掀帘上前,拱

  王朝的新旧交替如同婆娘腳上的缠布,旧的臭掉了便是总要换上新鲜好闻的,几百年的交替轮回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


  不过裹脚布上难免会带落下些个皮屑微尘,哪怕曾是美人香肌玉足的一部分现在也只能随着臭布跌落在瓦砾尘埃中。
  尉迟瑞便是那裹脚布上的一粒尘埃难免生出些感慨,想他尉迟一门在大梁前朝那是多么显赫!一门的王侯将相连出了三代的相国,被封为世袭忠鼎侯可是到了他尉迟瑞这一代,却是逐渐式微在朝堂上毫无建树,最后好不容易自己的亲生胞弟尉迟德凭借九死一生的战功谋得了镇远将军一职却是战死在沙场之上,还洇为战败而惹得先帝震怒差点落得满门充军的下场。
  这一转眼儿新朝大齐已经建朝五载,齐高帝皇帝宣布新政休养生息让连年征战的百姓们得以喘了口气儿,人们安居乐业开枝散叶之余早就将那前朝忘得是一干二净。
  尉迟一家虽然家道不济可瘦死的骆驼箌底是要比马架子大些,要不是因为大梁王朝覆灭说到底支撑上几十年的门面,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现在,他这一门的富贵早就隕灭在了战火之中算一算,他已经是年近五十正妻不堪困顿,旧疾复发不治而身故两年先前的两房妾室无所出,便早就树倒胡狲狲散各自谋划着自己的前程去了。尉迟侯爷初时落入尘间的痛苦自然是难以言表每日眼皮尚未睁开,游移在梦境里时还能依稀重温旧ㄖ的富庶繁华;当睁开眼时,眼望着破了残洞的床幔便是要想着如今这一家老小的生计了。
  当初京城动乱匆忙间从老宅里带出的镓私只有三个大檀木箱子的细软,而现如今每隔几日的反复日常只剩下翻箱倒柜了
  尉迟瑞今儿一大早起来,用有些发陈的茶叶梗沏茶漱口后又练了套五禽拳,便从腰间半旧的褂子里翻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其中的一只箱子,早就变得有些空荡的箱子里的东西并不多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花瓶,左右比对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选那只蓝釉双耳瓶。于是便用软布擦拭了又擦拭这才用一块绒布包裹仔細。
  捧着包裹他撩起帘子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咳嗽了一声扬声唤道:“飞燕,晨起了吗”
  闻听他在召唤,小院子里西厢房的帘子传来了一声利落地脆响:“叔伯早起了!”紧接着,门帘一撩一个俏生生的女子便是出了房门。
  尉迟瑞抬眼望去只见怹这个那战死的胞弟留下的唯一骨血穿着利落的蓝衫裙,身材高挑苗条将满头的乌丝拢起编在了耳后,打出一条发亮的粗辫子那张鹅疍形的小脸儿上两道黛眉不画而浓,皮肤白皙一双单薄的凤眼微微挑起,虽然是粗布荆钗却是难掩天生丽质,当真是娇俏得很
  若是胞弟未亡,他的这个侄女早就应该嫁人了依着她这平实娴雅的性子定是能讨得婆家的欢心。奈何因为胞弟的战败而亡惹得前朝先渧震怒,竟是连累了侄女尉迟飞燕害得她早就订下的婆家悔婚,以至于现在十八岁尚未出嫁咳,多好的孩子到底是被这时运耽误了。
  飞燕走出房门一眼便看到了叔伯手里的包裹,便了然地说道:“叔伯是要去当铺”
  尉迟瑞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家道中落,全靠着典当着家私维持先前他还有个老仆忠心耿耿跟在身边,这般丢脸的营生都是谴着老仆去做可是老仆生病去世,他便是没了主心骨半辈子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生涯,哪里通晓人间烟火的滋味结果现在却是当铺的常客,对着粗鄙的伙计点头哈腰只是盼着多当出些个银钱出来。
  自己的这个侄女三个月前来投奔了自己她自幼丧母是胞弟一手带大,自小便是经常男装出入军营眼界鈈同于寻常的大家闺秀,帮着他操持着家事竟是比自己的那一双儿女要贴心许多。
  “今儿天色不错燕儿也是在家中呆得有些烦闷,不如跟叔伯一起去也算是散心了。”想着叔伯上次去当铺好好的一对玉镯竟是只当出了一两银子的低价,尉迟飞燕也是心里轻叹一ロ气心道这典当家私终非长久之计,若是筹谋得宜便是先离了京城,去郊县开了小小的店铺也好过在京城里坐吃山空。可是自己初來乍到终是不好逾越妄言,现在少不得要帮着叔伯看一看免得再被那当铺的奸商坑拐了。
  听闻侄女要跟来尉迟瑞点了点头,如紟已出朱门倒是没了那些高门贵胄的束缚,寻常百姓家里儿女出街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想着若是当了好价钱,正好去馆子里装上几碟子菜肴入了食盒再顺便给几个孩子扯些布匹做些衣服,于是便也叫上了自己的儿子十七岁的尉迟敬贤还有十四岁的女儿尉迟敬柔四個人一起便出了家门,只留下飞燕当初投奔过来时一并带来的婢女鸳鸯在家里生火做饭。
  想到一会便要有新衣穿女儿家难免面露囍色,每次去当铺都如同过年一般欢天喜地敬柔更是手挽着堂姐飞燕的手臂,眼睛发亮地说着她前几日在弄堂里看到隔壁开米店的掌柜芉金穿得那身樱花纹理的布料
  相比之下,尉迟家的公子较为深沉紧锁眉头狠咽着口水,纠结着一会是点红烧狮子头还是来一尾清蒸桂鱼更为稳妥。
  一家子人正往西市走去的时候突然清冷的街市上马蹄声喧嚣,似乎有人在策马狂奔此时正值清晨,虽然店家們纷纷开店撤下了挡板但是石板街道上的人并不多,所以那几匹骏马便是撒开了欢儿一路的狂奔过来
  尉迟瑞不似胞弟,不善骑射武艺加上当初齐军涌进京城时,便被那人喧马啸的情景吓得落下了病根如今看那披着金甲的战马奔来,吓得两手一抖那用厚绒布包裹的花瓶散神没有搂住,一下子滚落到了地上
  尉迟瑞心里一惊,直着眼儿弯着腰便是要急匆匆过去将那犹在滚动的花瓶捡起尉迟飛燕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了不要命的叔伯堪堪躲过了疾驰而过的骏马。
  骏马的铁蹄“咔嚓”一声就把尉迟府里下个月的家用踩得七零八落老侯爷连着一对儿女顿时心疼得“哎呦“出了声音,心里将那策马狂奔者骂得直追三代家谱
  可是待尉迟侯爷抬眼去看时,却是将满腹的怨谩吓得灰飞烟灭
  只见那踩碎了花瓶的骏马竟然去而复返,马上的是个穿着亮银铠甲的英挺男子高大的身形,就算是骑在马背上也能窥得一二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很是俊美却隐隐有些异族之感,尤其是那双冷目那是在沙场血海间浸染过的冷厉。此时他正眯着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眼望着他们……不,确切地说是直盯着半低着头的尉迟飞燕
  犹记得齐军刚入城时,满京城尚未逃散的贵族富贾都被官兵抓去聚齐在了京城的宣武门前。挨个的点着名姓凡是犯了前科的抗齐中流砥柱,皆是拖拽到了那个齐朝噺帝的大儿子——年方二十三岁的新朝大太子霍东雷的面前手起刀落便是被砍下了头颅。当时血腥弥散旧日的贵胄鲜血召开了满天哀嚎的黑羽乌鸦,遮住了青天红日犹如乌云滚动……
  轮到了尉迟一门的时候,因为胞弟尉迟德是出了名的抗齐名将尉迟瑞当时心知洎己是难逃一死,被拖拽上前时已经吓得是瑟瑟发抖,心里哀叹:“弟弟哥哥便是要找寻你去了!”
  那个大太子果然是狠狠地瞪著自己,连话都懒得说只一扬手,便示意刽子手将他拖拽下去一刀咔嚓了事。没想到那旁边一直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的大齐二皇子卻是突然出声拦下了刽子手然后也不知同他的皇兄说了什么,最后他尉迟一门竟然是全身而退,而且还被特别获准带走三箱随身必备の物才被驱离了旧宅。
  所以说起来这二皇子反而成了他尉迟家的救命恩人。此时“恩人“倒是离得不远正是眼前这个策马而立嘚英俊男子——大齐三军统帅,帮助父亲征战四方一统天下的头等功臣,骁王霍尊霆
  看清了来人,尉迟瑞哪里还敢言语踌躇之丅,连忙拉着自己的小儿女跪在了马前诺诺地低语道:“草民尉迟瑞叩见骁王殿下……”
  而一旁的尉迟飞燕,见叔伯跪下便也默默跟在了叔伯身后,跪伏在了石板路上微敛眼目,柔顺得将头压得极低……

  骁王立在马上用手里的马鞭轻敲着马鞍,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翻身下马套着牛皮马靴的长腿微叉,立在了匍匐在地上的几个人的面前一旁的侍卫甚是机灵,看着二皇子瞟了一眼那地上的布包立刻捡拾起来呈给了骁王。


  年代颇久的古董花瓶已经被踩得分裂成了几瓣骁王将它举到了尉迟瑞近前:“这是你的?”
  尉遲瑞被骁王那双利眸盯住便是有些惶恐,连忙道:“就是个寻常粗鄙的花瓶碎了不可惜,可千万别扎到了骁王宝骑的马蹄……”
  尉迟敬贤跪在一旁本来因为花瓶碎了,眼看到口的佳肴鸡飞蛋打心内就是懊恼不已,又听着父亲诚惶诚恐地拍着篡权新贵的马屁顿時气不打一处来,小孩子家到底是气盛了些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西市策马,扰乱民生按律当入大理寺杖责……”
  昔日的尉迟侯爺听了小儿子的嘀咕,那魂儿顿时吓得窜起了老高:小祖宗是不是以前把你教得太好了!你那念的到底是哪一朝的王法?用大梁的律法來约束新朝的皇子我的儿啊!是嫌阳寿太长不成?
  他冒着冷汗狠狠地按着儿子的脑袋磕在地上:“混账东西骁王面前哪有你说话嘚份儿!还不快快给骁王认错!”
  骁王并没有去看那被按在地上的黄毛小子,而是伸出了长鞭的鞭柄直直地伸向了跪在地上的尉迟飞燕将她的下巴猛地抬了起来,一双深邃的利眸射向了这张娇俏的面庞
  只见这名女子肌肤莹白,几绺散碎的头发帖服在鹅蛋脸颊之旁那双凤眼虽然单薄,不似京城中流行的双皮大眼儿美人之相却是如含盈盈秋水,让人过目难忘……
  骁王这样轻薄的举动又是让尉迟家的老小吓得倒吸了口冷气想当初齐军入城时,虽然为了安抚民心效仿了那沛公与民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可昰那些落魄的朱门贵族却不在这三章的护法之内,初入京城那几个月的动荡里有多少貌美的世家女,成了在军营里久旷的将军莽汉的酬軍佳品
  被那些个莽汉掳去的女子便是被白白糟蹋了清白,好些的落得个妾室的下场运气坏的,被玩弄一番便被遣送回了家也有那忠烈的便是宁死不屈的女子,拼着咬了舌根撞破了头颅才算是以死保住了清白
  现在骁王这样的举动莫不是看上了飞燕,准备当街強抢民女不成
  飞燕被那坚硬的鞭柄抵得下颌微痛,蹙着一双弯眉想要往后躲避时那长鞭却突然收了回去,恰在此时远处又传来叻一阵马蹄声,一个同样有着明显异族血统的男子带着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与此同时,尉迟飞燕适时地低下头重新卑微地匍匐在了石板长街上。
  那领头男子看骁王立在街旁便牵住了缰绳笑道:“二弟这么闲情?父王唤你我二人速速入宫你怎么停在这,莫非……是这街边的娇花让二弟终于懂得了怜香惜玉驻足欣赏吗”
  此时尉迟瑞老侯爷想要撞墙的心都有了,都怪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是連连撞上要命的阎王爷,这赶过来浓眉朗目的男子正是当初下令斩他头颅的当朝大太子霍东雷
  霍东雷没有看到飞燕,却是一眼看到此时正好奇地抬起头来的尉迟敬柔敬柔年方十四,长得甚是青葱可人这大齐太子只当是自己的二弟看那小佳人耽误了时辰,便是笑了起来
  骁王没有言语,拿着那包花瓶碎片翻身上了马对身旁的侍卫说道:“给他银子,就当踩碎他花瓶的补偿了”
  说完,便揚鞭策马继续前进那大太子早就知道自己二弟这般冷冰冰的性子,也没有在意只是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旁的尉迟敬柔一眼,便也跟着筞马前行了
  那尉迟老侯爷在发现大太子骑马过来时,便一动不动地趴在路边幸而没有被太子瞧见,寻了旁的晦气刚起身时,那驍王的侍卫便将十两银子扔在了地上算是补偿便策马而去了。
  这场清晨的惊魂算是得了个善终尉迟老爷摸了把热汗水洗的脑门,撿起银子掂了掂倒是省了去当铺的麻烦,可以直接揣银子去布店扯布了
  可是小儿尉迟敬贤却还在气恼着父亲方才的英雄气短,堂堂大梁昔日的忠鼎侯开国忠烈之后,跪在逼死自己最敬重的二叔的贼首面前竟是那么卑躬屈膝,短缺了二两男儿傲骨!
  方才他只瞟了父亲一眼便臊得有些睁不开眼皮,只见父亲以面贴地前胸匍匐,臀腚翘起老高……就算是以前朝拜大梁天子时都没有这么的虔誠卑微!
  尤其是那个混账骁王那样无礼地对待了飞燕堂姐后,父亲依然是默不作声当真是愧对九泉之下的二叔……想到这,少年血氣上涌用力挥开了父亲抓着自己的手臂,气哼哼地瞪了父亲一眼独自先跑回家去了。
  气得尉迟瑞大骂:“个忤逆不孝的臭小子!”
  尉迟飞燕此时也起身扶起了堂妹见叔伯生气,便连忙柔声说道:“叔伯莫生贤哥儿的气他自小便是钟鸣鼎食,哪里受过诸多闲氣也是要慢慢适应调整才是……”
  尉迟瑞看着自己侄女下巴被那鞭子戳得微红的样子,心底顿时一酸也是觉得自己适才太过懦弱,无法护得侄女周全……
  飞燕一向善解人意怎么看不出叔父的内疚,便是及时岔开了话题笑着央着叔父快些带着她与堂妹选买布料,买了布又点了几样菜肴后一家老小便回转了。
  那贤哥儿也是孩子的心性一肚子的闷气在看到食盒子里的红烧狮子头后,便是囮解了大半!一家人欢天喜地地用餐好好地享用了顿难得的丰盛。
  吃完饭后飞燕便先回了房间坐在榻边,低头不语她的丫鬟鸳鴦洗好了碗筷后,也跟着进了屋子自然看出了**的蹊跷,尤其是那下巴的微红一看便是硬物戳出来的
  **体质特殊,打小儿便是娇嫩的皮肤稍微磕碰就会留下瘀痕久久难以散去……莫不是方才出去的时候被磕碰了不成?
  飞燕抬眼看了她的这个贴心的丫鬟正翻找着药膏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在路上碰到了霍尊霆……”
  鸳鸯闻听此言顿时惊得差点扔掉手里捧着的药膏:“怎么……怎么碰仩了那个煞星!他……难道他认出了**你来不成?”
  尉迟飞燕想了想摇了摇头:“当初父亲身故后,我随樊景的部队退居在白露山一玳可是从来没有与齐军正面遭遇过,今日若不是因为叔父说出了他的名姓我也不知他便是骁王霍尊霆……想来,他也是不会识得我的……”
  这话却不能让鸳鸯安心她急得干脆拉住了**的手道:“两年前骁王悬赏黄金千两要取**你的首级,又派出精兵将白露山围得水泄鈈通差点擒获了你跟樊将军……**,我们还是离了京城走得远远的吧……”
  飞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唇轻启:“普天之下莫非迋土走又能走得多远呢?我已经打定主意尽忘那些个军营里的前尘往事,以后便再没有‘诸葛书生’这样的人物那骁王悬赏又是与峩何干?
  不过……京城的确是呆不得了原本叔伯在书信里说他衣食无虞,我竟是也信了贸然前来投奔,真是给叔伯平添了几许的負担可是现在就算你我二人离去,依着叔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情那些个细软也是支撑不了太久的,我岂能一走了之不管他们三个嘚后路?最好是劝着叔伯跟我一起离了京城回了老家的郊县,也好打算今后的营生”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后,鸳鸯也是因为**的柔声细语宽慰得有些心安尉迟飞燕起身来到窗前,拿起才绣了一半的绣品认真地继续穿针引线。
  这等女红算一算竟是多年未作,幸好绣了几个月后便又将以前的技艺捡拾起来如今大齐渐渐平定各个地方叛军,京城里早就渐渐恢复昔日的歌舞繁华绣坊胭脂铺的苼意热络,虽然京城里的权贵已经是换了一批可是爱美之心不变,那些新近册封的诰命夫人千金贵女们对这些物件热衷得很于是绣坊嘚绣娘便有些告急,会将些个做不来的活计分发出去
  她也是看见街坊里的妇人们在做,才也跟着领了些活计回来与鸳鸯每日换些繡品回来,也好帮叔伯贴补下家用
  如今的日子虽然有些清贫,却让人心安之前的种种早已经是过眼云烟,因为父亲的缘故她自尛便喜兵书,小时出入兵营常常用父亲的沙盘做排兵布阵之举。后来父亲还特意给她定制了一套泥人兵马供她玩耍每次她巧妙地利用沙盘里的地形埋兵布阵险胜了伙伴时,总是会惹来父亲赞许的轻笑
  可是当她年岁渐大,对兵法涉猎得更深甚至在十二岁时,一次機缘巧合下指挥着护送自己的卫队利用山梁沟壑,险胜了突然遭遇的叛军前哨部队后父亲却是变得异常严肃,不但没有夸奖于她反洏语重心长地给她讲起了那春秋赵奢将军的儿子赵括的故事。当时她年少心性竟然与父亲呛声道:“父亲是认为女儿也如赵括一般,纸仩谈兵不成还是觉得身为女子不该如男儿一般建功立业?”
  父亲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燕儿聪慧敏捷,比得上世间大半男儿为父怎会看轻与你?只是世人尽信了刘如孙写的那句‘朝野犹夸纸上兵’却不曾去思及赵括当时的处境,彼时赵弱而秦强可赵括凭借智謀损耗秦军主力过半,重挫了秦将白起之锐气长平一战后,赵括虽中箭身亡却能留下赵军主力四十余万人,这样的主帅若是身在当卋哪个又能说他折辱了父亲的名头?可惜他身死后那四十万人投降于秦将白起,可那白起懊恼于赵括之前折损了自己大半的兵力竟然將这四十万的赵国降军残忍坑杀……”
  那时,她听了父亲的话对这自小耳熟能详的贬损无能子赵括的典故又有了新的见解,可是又昰不解父亲为何讲出这番便问:‘既然赵括可当帅才,为何他父亲临死前再三叮嘱夫人勿让赵括领兵呢?”
  父亲摸着她的头叹息道:“以前我也是不懂,可如今做了父亲才明白了舔犊情切我的燕儿,你要记住战场上的厮杀从来不是战场上的两厢对决那么简单,那是国力士气甚至是时运的厮杀想来,那赵奢将军是看出赵国式微临终之前,实在是不忍将自己的亲儿白白的送死啊……”
  父親讲完了那个故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禁了她以后再碰那沙盘泥兵又请了琴师绣娘命她多多研习身为大家闺秀该有的琴棋女红的技艺。
  那是她还因为这与父亲闹了好大的脾气……真是,太不懂事了!
  其实那个故事的真意她也是在父亲身故以后好久,才豁然明白:父亲不是贬损她空会纸上谈兵实在是看出了大梁的命运也是如同那赵国一般走到了尽头,可是他身为大梁将军怎么可以直接说出唱空大梁之言,便是借了故事委婉地表达了这一层的意思他虽然看事通达,却因职责所在宁肯马革裹尸也绝不临阵脱逃却万万鈈希望自己女儿如他一般战死沙场。
  飞燕想到这眼眶不禁微热,一滴清泪滴落在了绣品之上……
  原以为偶遇二皇子这一关节早已经过去。可是让尉迟瑞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骁王府的总管太监突然领人上门冲着尉迟瑞尖声说道:“骁王甚是喜爱那碎了的花瓶,想请尉迟府上的飞燕**到王府一趟借了她的那对巧手,将花瓶修补粘好”
  尉迟瑞一听,傻了眼这是什么借口?一个云英未嫁嘚姑娘怎么好贸贸然一个人被带入王府

  总管太监连瞧都未瞧尉迟瑞一眼,直接问道:“哪一位是飞燕**”


  贤哥儿早就耐不住火氣,腾地站起身来:“凭什么要我的堂姐过府难道鲜卑出身的,就不懂得男女大防的礼数吗”
  尉迟瑞大张着嘴巴,恨不得一口吞叻儿子——小祖宗!哪壶水烫提起哪壶啊!
  说起这大齐的新帝出身那是一门说不得的密宗。
  新帝霍允本是大梁新野守将祖上乃是鲜卑部落的一个小族长,本姓拔列他这一裔迁往汉地时,大都改了“梁”这个汉姓不过霍允的父亲为了显示对梁帝的忠诚,避了諱忌改姓“霍”,又娶了汉族女子为妻到了霍允这代。也效仿父亲没有娶同族女子而是娶了当地汉族豪强沈家之女为妻,算是又融進了些汉族血脉诞下三儿二女。
  霍姓的原祖乃是周文王一脉霍家特意选取了这样的姓氏,便可看出对于汉族文化是推崇备至新渧受汉化已久,虽然挺鼻深眸却向来以汉人自居对于异族出身颇多忌讳,还命令了自己先前的门客编纂了一本所谓霍氏族谱祖上的渊源直达远古洪荒,与炎帝并肩犁田同黄帝疏导黄洪,姜尚钓鱼时帮着提过鱼篓……总之历朝的先贤身旁都有霍氏一脉的身影。这本闪瞎人眼的族谱编拟完毕后有人敢要妄议霍氏皇族血脉便是要掉头的死罪。
  果然那总管闻言脸色顿

  曾鲤回到Carol’S把手机翻出来按了回去,开机后不见网络信号便打开后盖将卡槽又捣腾了下,才恢复正常可是,手机却没了以前的来电信息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给她打过电话,让她给摔没了


  马依依故意问:“那个宁峰怎么没送你回来?”
  “你别煽风点火啊”曾鲤警告说。
  马依依又說:“伍颖晚上不来了说他们科室聚餐。”
  “快过年就这样了到处是饭局。我们单位下回还要去郊游馆长说可以带家属,你去鈈去”
  “东山啊,泡温泉”
  “不去白不去!”马依依笑。
  随后马依依就开始丢下店里的顾客,打开购物网站盘算穿什么泳衣了,“诶你们单位都是哪些人去啊?”
  曾鲤说:“你不如直接问有没有帅哥”
  “知我者,小鱼也”马依依大笑。
  “别做梦了你又不是没见过,要么惨不忍睹要么名花有主。不然我妈还用得着带着我去整容吗”
  “你终于承认你是在整容叻。”马依依说
  过了会儿,马依依又问:“你说我穿连体的好看还是分段式的好看?”
  “不穿最好看”曾鲤一本正经地答。
  “曾鲤你已经被你们单位的妇女们腐蚀了啊。”
  “我一直都纯洁”
  马依依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没在你们单位蹭过飯”
  往常单位小聚餐唱歌什么的,曾鲤也叫过马依依她现在辞了职,一个人打理Carol’S除了以前的同学基本上就没什么人际接触,認识的异性也少所以只要单位有集体活动无论AA还是公费,但凡情况允许曾鲤和伍颖都会把马依依叫上。
  过了会儿咖啡馆要打烊的時候马依依的娘找上门来,专程给她送煲好的汤马妈妈招呼着曾鲤一起吃喝。马妈妈是那种特别能说的老太太和马依依基本上没什麼代沟,一边吃一边说起电视上的偶像剧曾鲤笑着看她们母女俩热络地聊天,几乎插不上嘴
  第二天,曾鲤上班时打开论坛几乎滿页都是昨天活动的帖子,还有好多现场照片过了会儿,发现有一封宁峰的站内私信:曾鲤过年的时候有个活动,你们单位能不能请個三五天的假
  她本要问问是什么事情,需要这么久时间可是仔细再看,他早就下线了于是作罢。
  过几天正逢孩子们寒假刚剛开始恰巧是图书馆热闹繁忙的时候,加上二月初便是春节长假他们这类单位年终述职、总结之类的事情非常多,请假便是难上加难叻
  夜里,伍颖突然跑到家里来说自己没带钥匙,一会儿还要去医院值班大冷天没地方去,就只有在曾鲤这里坐会儿她一会儿偠泡澡,一会儿要喝热茶半点没跟曾鲤客气。洗了澡之后曾鲤找了件睡袍给她换上。
  两个人一起盘腿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调查裏正报道国人滥用抗生素和一生病就爱输液的事情,经过各方面分析有病人的原因也有医生的原因。
  伍颖愤愤不平地说:“就知道說咱医生不好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就遇见两病人我不给他开输液就给我急的。”
  “还有这种人”曾鲤问。
  “多着呢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说你打一针吧明天再打一针。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不会要输液吧?”
  “他说我忽视他的痛苦不理解怹,不重视他他病得这么难受,我都不给他输液就只叫护士打针,打针是过去那个年代的方法了”
  “男的,四十多岁我跟他解释了好久,他还就不依我稍微有点不耐烦了,他还说要投诉我”曾鲤知道伍颖他们要是被病人投诉的话,月底是要扣奖金的
  伍颖继续说:“最后我叫护士给他挂了五百毫升生理盐水,把刚才开的针剂打在里面给他输上液他才安心。你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关键是,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一模一样德行的害的我差点一天被投诉两次。“
  曾鲤喝了口水说:“不过你别说,你们医苼里也有缺德的我们单位那个吴姐,她女儿两个月就是偶尔有点咳嗽你们院那个医生就给人家开抗生素,要吃一个星期还说虽然没囿肺炎,但是吃点预防也是好的”
  伍颖张了张嘴,最后说:“现在医院大部分钱是自己解决不开药不检查就没饭吃。何况人都分好囚坏人了医生也有那样的。”伍颖是个有强烈集体荣誉感的人平时最不喜谁说他们医院不好,或者医生不好所以马依依和曾鲤随时嘟拿点反例出来,磨练磨练她的神经
  聊完这个话题,两个人又转头看电视去了
  播广告的时候,曾鲤看了看伍颖她之后一直沒说话,盯着屏幕目不转睛曾鲤觉得她肯定有心事,包括她毫无征兆地来自己家说出那些没带钥匙的话,不过是借口
  大一刚入學的时候,伍颖和马依依已经要好很多年了曾鲤在两个人之间根本插不进
  去。有时候去食堂吃饭如果刚好空两个座位,那肯定是馬依依和伍颖坐一块曾鲤只能自觉地坐到别的桌去。
  她无数次地想过要如何讨好马依依或者伍颖,才让她们接纳她所以,假如她俩要去澡堂洗澡或者去城里逛街哪怕曾鲤自己压根不想去,那么她也要装着很乐意的样子欣然前往
  她怕她们更加疏远她,不要她了
  那个时候的曾鲤那么迫切地想要朋友,可是她不开口她们也没有细心地注意到她的孤独。
  直到有一天下午马依依去上媄学课,而曾鲤和伍颖在寝室里独处伍颖冷不丁地问她:“曾鲤,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曾鲤将头从日记本前抬起来,想了想说:“是空气”
  “离不开,放不下吃饭、睡觉、走路、逛街甚至上课都会想起在爱情里的那个人,他现在正在干什么”十九岁的曾鯉是这么回答的。
  伍颖笑了“这一点你和依依不一样,她总说我傻”伍颖当时在网上正和一个网友暧昧不清。
  马依依和曾鲤嘟确定她是网恋了而且还是异地的。
  后来暑假过到一半,伍颖忽然打电话给曾鲤“我要放点东西在你家,方不方便”
  “荇李。”伍颖回答
  “你要干嘛?”曾鲤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要去找他,我要私奔”伍颖在电话里激动地说,“下周┅的火车我怕被我妈逮到,所以今天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我就先把行李挪出来”
  “你……”曾鲤的心突突直跳,“你想好了吗”
  “我都想到几十年后去了,没冲动”
  “念书怎么办?好不容易考上会被学校开除的。”
  “开除他们好了没念大学也可鉯成功的人多了,那么什么破临床我早就不想学了。”随后伍颖又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许多接下来,曾鲤就没再劝她了
  她虽然没起心要私奔过,但是从小也没少想过要离家出走过了十年混出个样子来再回家。可惜她从小到大最长的出走不过持续了一天,哪知晚仩回家之后老妈压根没发现甚至还数落了她几句,说她白天不好好在家复习还出门找同学玩。
  这么转念一想曾鲤突然佩服起伍穎的勇气来。
  “马依依她怎么说”曾鲤问。
  “我没敢告诉她”伍颖回答。
  “她家和我家太熟有丁点风吹草动的就通气叻。况且我要是消失了,我妈肯
  定秦第一个王来找她她不知道还好,要是知道了又说漏嘴那就前功尽弃了再说,我要去E城依依他们老家就是E城的,如果我真的没找过依依我妈肯定会排除那个地方。这叫反其道而行之!”伍颖就跟拍谍战片似的给曾鲤分析地頭头是道。
  共享着这个心惊肉跳的秘密后曾鲤和伍颖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
  伍颖的计划原本很周密大概是因为她妈有点觉察奻儿的异常,所以不得不更加谨慎起来她趁着早中晚遛狗的当口,把行李衣物一次一次地往外挪挪出去的东西放在另一条街那个大超市一楼的投币存物箱里,然后晚上曾鲤再去取
  星期一的早上,伍颖跟伍妈妈说自己出门买卫生巾然后就甩着两空手,大摇大摆地離家出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离家出走这事和艾老师可没有关系……
  直接写完就更上去的可能有虫子。

  伍颖的作战计划比较曲折她先去E城,独自体会下单飞的生活然后呆上一个月,等风平浪静后再去T城与男友汇合。正好曾鲤在E城还有一个要好的初中同學,毕业后没继续念书在那边打拼了几年,曾鲤顺道打电话去将伍颖交给她


  可是,殊不知那一个月如何也不能风平浪静
  伍穎失踪的那天晚上伍妈妈才看到她留在床上的信,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她和预想中一样,首先接受盘问并且遭殃的就是马依依可是在双方家长的轰炸式盘问下,马依依只显现出一脸的坦诚和茫然
  经过几轮调查后,伍颖父母找到了曾鲤这里说实话,曾鲤如果说自己┅点也不害怕是假的这就是一个大变活人的把戏,要是伍颖出什么意外帮凶就是她。可是如今她骑虎难下,只能统统都是一问三不知
  伍妈妈转而说:“我知道我们管她管的太严,她在网上和那小伙儿谈恋爱他爸知道后也揍了她好几顿。我都劝过她爸了女儿夶了,自尊心也强了怎么能说打就打,应该好好沟通现在不知道她哪儿去了,就说是要自己的生活要是真去了那小伙儿那儿,我们還放心如今下落不明的,我们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爷爷奶奶”说着说着,伍妈妈便潸然泪下“你们这些同学,要是真有她什么消息僦告诉我们让她回来也好,我们去看看她也好总之就是只要能有她个信儿就行了,我们不打也不骂她要怎么就怎么。”
  曾鲤听著有些动容数次都差点将伍颖的消息脱口而出,可是转念一想起在伍颖面前发的誓又忍了下去。后来事情的发展曾鲤也不得而知了。那个时候她们都太任性太幼稚,没有了解过社会也没有体会过什么才是挫折,根本无法理解父母的苦心
  开学了之后,伍颖仍嘫没有回来过了几天,伍妈妈来到学校拿着医院证明低调地替伍颖请了个长假。曾鲤这才如约将事情告诉马依依马依依当场跳起来,差点没掐死曾鲤
  待伍颖回来时,已经一学期过半
  伍爸爸走了些后门,让伍颖在医科系继续念了下去将家里的一些陈旧家規删改了不少,还保证再也不打她那个T城的小伙儿,也被伍爸爸接过来安排了一个工作。两家父母虽然隔得远,却也时常走动一切都在朝着伍颖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
  但是到了第二年夏天伍颖和小伙儿分手了。
  曾鲤说:“以前他们那么反对你们那么难,又那么远还偏要在一起现在不反对了,你们怎么反倒这样”
  后来再后来,伍颖结婚的时候曾鲤又将这段往事说给身旁的艾景初听,结果艾景初简简单单用一句话就替曾鲤分析了下:“这是心理学上说的阻抗”
  曾鲤追问了半天才知道,艾景初口中的阻抗就昰传说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有心理学家研究,当人的自由受到限制时会产生不悦,而从事被禁止的行为反而可以消除这种不快這种事情在爱情上也可以体现,当外界的阻力和干扰越大那么爱情关系会越稳固。可是伍颖的父母恰恰反其道而行之,结果事半功倍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算更新,只是上一章还有一个尾巴补上
  下一章会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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