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师太第五部小说:《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共九集。
说着,岳琪自己先怕了起来,头皮发麻,胸口作闷,直想呕吐。
张伟杰是记者,他有他的人际网络,立刻与当值医生及警员讲了几句。
岳琪看到他绷紧的双肩忽然松下,立刻知道子翔没有生命危险,可算是不幸中大幸。
张转过头来,「我们可以去看子翔。」
他们匆匆走进病房,只见有四五张病床,病人全体呻吟转侧,分不出谁是谁。
容太太急了,大声喊:「子翔,应妈妈一声,叫妈妈一声。」
他们听见有人微弱叫妈妈。
只见一个人头上缠满纱布,手臂打着石膏。
医生随即过来说:「容子翔大幸,脑部没有受伤,只在表皮缝了七针,左手骨折断,一星期后可望愈合。」
容太太伏在女儿胸前饮泣。
岳琪颤声问:「谁下这毒手?」
警员进来说:「目击证人。」
一个长发纠结、衣衫褴褛的女孩轻轻走近,「我。」
岳琪认得她,「你叫芝儿,你是那个街童。」
芝儿说:「下午五时左右,天色已黑,我正想买烟,走过窄巷,看见容小姐跌在泥地上呻吟,头部流血不止。我以为她性命不保,这时,她身边站着两名大汉,正想伸脚踢她,我抬起砖头,朝他们扔过去,大声叫喊,有人奔过来援手,那两人窜逃。」
子翔救过的人终于救回她,因果报应。
芝儿说:「我来看看容小姐。」
医生说:「她可望完全康复,不过你,芝儿,你手腕上有割伤,让我替你诊治。」
岳琪过去轻轻问子翔:「可以说话吗?」
「下班后到停车场取车,被人自身后袭击,套上大布袋拖上货车,载到一半又推下车。」
容太太害怕得簌簌发抖,「子翔,没有丧命算你够运,你父兄已经归来看你。」
「哎呀,爸一定会骂我。」
不怕死,只怕骂,岳琪不禁笑出来。
看看时间,事发至今已有六个小时。
看护说:「病人需要休息,明日再来。」
容太太说:「我是她母亲,我留下。」
岳琪说:「伯母请回家好好睡一觉,我陪子翔即可。」
岳琪在长沙发上和衣而睡,一下子天便亮了。只看见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坐在她对面,见她醒来,向她(目夹)
(目夹)眼笑说:「李小姐早,谢谢你帮忙。」
岳琪冲口而出:「你是子翊。」
这时张伟杰也到了,带来粥粉饭面当早餐。
子翔醒来,惺忪地说:「好香,肚子饿。」
岳琪连忙洗干净双手喂她进食。
容子翊对妹妹说:「妈妈差点吓得心脏病发。」
「不准你再做清兵,你可知多危险?」
「我与妈妈商量过,你跟我到旧金山工作,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子翔抗议:「不能叫凶徒得偿所愿。」
「你打算怎样,发动义和拳?你得罪的是同胞,行凶的是洋人,这地方华洋杂处,复杂无比。」
子翔说:「不如旧金山单纯。」
「子翔,你管的闲事太多。」
「很快你便变成那种到堕胎诊所外示威抗议的义勇军,见医生出来痛骂他们,可是这样?」
子翊叹口气,「你南下旧金山养伤可好,警方自然会缉凶。」
「留在报社不过多写一篇某电子网络公司又裁员一千之类,与跑到第三世界,亲手教会儿童识字的满足感不能比。」
「容伯母说她时时夜半惊醒,噩梦中看到你倒在血泊中。」
苏坤活说:「你可是一直想去巴基斯坦?当地酝酿战争,你要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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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师太第五部小说:《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共九集。
子翔说:「我去换掉脏泥衣服。」
子翔回到房间,不知怎地,靠到床边已经睡着。
半晌,林斯过去敲门,没人应,他在门缝中看到子翔熟睡,他回到书房,取过一本小说,读了起来。
小说文字极佳,中国人写中文,当然比殖民地华人或海外华侨强十倍。
但是小说文字需要生命力的光彩,句子太过工整规矩,味同嚼蜡,况且,剧情又无新意,主角不惹人同情。
林斯忍不住呵欠,打盹。
容太太回来,看到人客在书房瞌睡,女儿在卧室扯鼾,不禁好笑。
她轻轻走近林斯,他立刻醒觉。
他十分感动,爱屋及乌,容太太已把他当自己人。
「你与子翔怎样认识?」
林斯答:「我也是,上一站我驻伦敦。」
「女儿在家住一辈子我都高兴,把女婿外孙带回来更加欢迎,家永远是她的家,我不是想送走她,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希望子翔有自己的家。」
林斯微笑,「我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意。」
容太太由衷地说:「你这样懂事,你妈妈一定宽慰。」
林斯轻轻答:「我却得不到家母欢心。」
也许,有些母亲不喜讲理,只希望得到盲从。
「一日,我在商场看到老太太抱着小小孙儿,舒惬从容,我羡慕得不得了,我是那种少数渴望抚养外孙的人,并且,不打算与男方家长分享。」
林斯笑了,「那样辛苦的事,怕无人与你争呢。」
子翔半夜起来,脱掉衣裳,继续再睡。
子翔梦见自己起床,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可乐,倒进大碗,再加上大块冰淇淋砖,就那样大吃起来。
一觉醒来,嘴里彷佛还有冰淇淋芬芳,不知弗洛依德怎样解释这种饥渴。
子翔收到上司电邮:「容子翔请即往巴基斯坦柏斯哈瓦城下列地址报到,切记到医务所接受甲型及乙型肝炎、疯狗症与脑膜炎疫苗注射。」
「甚么一回事,脸上一点笑容也无,不像在恋爱呀。」
「妈妈,我大后天走。」
「跑来跑去忙甚么?留下陪妈妈与林斯。」
「妈妈,我小时可是乖孩子?」
「一点都不乖,而且,到五岁都不会说话,怪吓人。」
「嘿,各有各顽劣之处。」
「他钟爱你,时时帮你做功课,好让你抽空去练琴。」
「我记得子翊帮我做过一只霓虹的原子模型,神乎其技,巧夺天工。」
子翔说:「我真幸运。」
容太太叹气,「兄妹俩都不愿结婚。」
下午,子翔去注射各式防疫针,顺路带了一篮水果到代办处找林斯。
林斯出来,心神恍惚地看着容子翔。
三天之前,他还是自由身,嘻嘻哈哈与女同事调笑,百无禁忌。
今日,他是一个俘虏,身不由己,巴不得容子翔牵着他走。
子翔说:「我来道别。」
他焦急,冲口而出:「你去哪里,我跟着你去。」
子翔笑,「你是公务员,有职责在身,一时怎样走得开?」
「我会时时同你联络。」
林斯自抽屉里取出一枚饰物,子翔看到是一只拇指大雕刻精细的白玉猴子,造型玲珑活泼,十分趣致。
「我替你系上,」林斯说:「作为你幸运符。」
子翔说:「以前,以为同情孤儿是人之常情,现在明白了,也许在心底深处,一直记得自己是个孤儿。」
林斯温言说:「你甚么也不记得,若不是偶然读到第一孤儿院机密数据,你一辈子也不会疑心。」
「我一步一步走到杭州,似有一只命运大手推我向前,终于被我发现身世秘密。」
「子翔,如果你需要我,我一定在这里等你,我会通知当地代办,设法与你联络。」
子翔点点头,「上司知会我,该处义工组织相当完善,有一个家庭父母连两个儿子四口子已在该处默默服务三十五年。」
林斯说:「我最欣赏默默耕耘这四个字。」
有些人连吃一只苹果也扰攘半日,盼望世人赞赏他张嘴的姿势曼妙。
有些人在荒漠艰辛凿井,第一口水先捧给更有需要的人喝。
林斯轻轻问:「子翔你有意中人吗?」
子翔咧嘴笑了,「你的中文底子比我好,懂得许多专门名词,不,我没有约会任何人。」
林斯捧起她面孔,在她额角深深吻一下。
「有空探望家母,她与你投契。」
林斯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觉得身上某一部份已经跟容子翔离去。
秘书进来问:「没逮住?」
「也难怪,叫做子翔,一个字里两张翅膀,一下子飞得影踪全无。」
「将来挑女朋友,选名字带女字旁,像妃、媛、妍、娴、娜,娇滴滴,走不动,比较牢靠。」
林斯苦笑,「多谢指教。」
名字中有翅膀的子翔回到家,静静收拾行李。
粗布裤穿了洞,爬山靴鞋底磨损,内衣霉黄,羽绒大衣破旧,全部需要换新货。
她到市中心购物,所有外国货应有尽有,价格公道,她选购一大批。
售货员说:「小姐,我们还有别的颜色。」
「不用了,深蓝比较耐脏。」
这些衣物,全部用来天天穿着,并非扮作潇洒的时装。
「小姐,两打袜子,廿套内衣裤,六件衬衫,全在这里了。」
「我还要一箱高热能饼干。」
「小姐可是去爬黄山?」
可能比较接近著名的凯巴峡。
子翔笑笑,取出母亲给的信用卡付账。
「你这次是去哪里?装备似行军。」
子翔坐下来,坦白地说:「妈妈,我去巴基斯坦近阿富汗边境。」
容太太一时没听明白,怔怔地看牢女儿,「那里有甚么观光点?」
子翔再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瞒她,「妈妈,我一直志愿毕业后到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工作一年,今日得偿所愿,我去协助照料战后流离失所儿童。」
容太太呆呆看看女儿,表情像被铅块打中的人。
「子翔,那里有地雷有瘟疫。」
子翔笑,「妈妈,不用害怕。」她伸手过去。
容太太挣脱女儿的手,「你以为我不知道?该处男子平均寿命只得四十三岁,百分之三十三儿童是孤儿,寸草不生,民不聊生,过着中世纪穷困生活。」
「所以需要先进国家援手。」
「子翔,妈妈也需要你。」
子翔陪笑,「我会时时回来。」
「林斯呢,他是个好男人。」
容太太忽然动气,「你同子翊,永远先斩后奏,十分不孝。」
幸亏母亲把哥哥也责骂在内,否则子翔更加伤心。
容太太说完之后,也有点后悔冲动,叹口气,「孩子大了,永不听话。」
子翔连忙赔笑,「爸妈从来没想过要控制我们。」
容太太伸手去摸子翔面孔,「小时候,像贴身膏药,终日抱在手里,见到新奇事物,才落地去看,一觉无趣,又要再抱。」
子翔怔怔听着落下泪来,多谢可敬的养父母,她才有幸福童年。
生活得好,就是孝顺父母。
「记得每日一通电话。」
子翔没想到子翊忽然北上探望父母,他有廿四小时空余时间,不想浪费。
他一边啖著名梅龙镇小笼包一边笑说:「子翔终于坦白从宽。」
容先生笑:「个人都跑得那么远,早知一个叫家宝、一个叫家实,用宝盖头屋顶罩住你俩,动弹不得。」
容先生挥挥手说:「只要你们开心,我也觉得宽慰。」
子翊何等明敏,他把妹妹拉到一角。
「你神情有异,瞒得过爸妈,瞒不过我,甚么事?」
子翔看着他,欲言还休。
他一向是好兄弟,从不欺侮小妹,可是,他知道她的身世吗?
子翊见妹妹面青唇白,不禁追问:「你可是怀孕?」
子翔瞪他一眼,「没这种事。」
「喂,即使是真,亦稀疏平常,不用焦急,自有解决办法。」
子翔深知他是真正关心小妹。
她低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你会代我保守秘密否?」
子翊耸然动容,「呵,我知道了,你从来不穿花裙子,又不喜化妆,你倾向喜欢女伴,你是——」
「子翊,我不是父母亲生,我是一个领养儿!」
容子翊静下来,张大嘴,又合拢。
他轻轻说:「你终于知道了。」
「甚么叫做我终于知道?」
「我以为你一早就知。」
「子翊,你一直知我并非亲生?」
子翔顿足,「不可思议,子翊,有关身世大事,你竟瞒着我。」
子翊轻问:「你想我怎样做?拉住小小的你,『喂小妹,有新鲜事知会你,你我并非容氏亲生,我来自香港孤儿院,你出生杭州』。」
「对,子翔,我同你一般,也是领养儿。」
子翊点头,子翊又摇头,「我拥有世上最好父母,我心满意足,我只管努力学业及工作,我已许久不去想身世问题。」
「子翔我一直觉得你的目光更远更高,所以才献身志愿工作。」
「廿一岁,大学毕业,母亲叫我到书房,把领养一事告诉我,我错愕了三日,然后跟朋友到黑梳山滑雪,在雪山顶恍然大悟,大叫一声丢开身世,唯一遗憾是血型不合,也许不能捐出肾脏给父母。」
「你仍是我小妹,有子弹飞来,我毫无犹疑会挡在你身前,不过,这种事大抵不会发生,平时我仍可与你争宠。」
子翔问:「父母为甚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子翊说:「你太可爱,他们想占为己有。」
「对你最初的记忆是五六岁时父母有事远行,回来时抱着一个幼婴,叫我去看,你被小棉被里着,拨开可见小小面孔,像一只丑娃娃,我怀疑你不是真人,用力掐你鼻子,你大哭起来。」
子翔还抱着一丝希望,「你没见妈妈怀孕?」
这时容太太在客厅扬声,「兄妹谈些甚么?」
子翊充满怜惜地看牢小妹。
子翔真心感激容氏夫妇,他们还赐她一个大哥。
子翊低声说:「子翔你幼时很笨,久久不会讲话,妈妈着急,四处找专科医生诊治。」
子翔拚命点头,泪水四溅。
「你可有出去寻找生理父母?」
子翊摇头,「我说过我已拥有世上最好父母,我心满意足。」
「把事情置于脑后,努力将来。」
容太太的声音又传来:「兄妹打些甚么主意?」
容太太有一张秀丽的标准鹅蛋脸,子翔这才知道美妈为甚么没有生美女的理由。
「子翊,你可劝得动小妹?叫她留在父母身边。」
子翔笑,「爸妈最希望子女做教师,工作定时,又受人尊重。」
容太太说:「做建筑师也不错,每天有下班时间,傍晚可以见面。」
「妈妈,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回家来。」
容太太说:「我看过一本书,叫『原野呼声』,你俩大抵也是这样吧:像拖雪橇的阿拉斯加犬,听到狼群呼声,忍不住奔向原野。」
两兄妹面面相觑,低头不话。
他俩不安于室,可是受遗传因子影响?
「难得一家四口齐集,在家吃顿饭。」
子翊深夜要乘飞机回北美洲。
容太太盛鸡汤给他,「有无打算结婚?」
容先生笑,「他要成家,不劳你催。」
「孩子们有时需要适当鼓励。」
「你以为他们仍是小学生?」
容太太感慨,「在我眼中,子女永远是幼儿,尤其是子翔,睡熟时面孔只似十岁。」
子翊在临走前又叮嘱小妹一句:「敬爱父母。」
门口有人等他,一个高大漂亮的年轻女子走近来。
子翊介绍:「这是朱彝,下月到美国参加环球小姐选举。」
过一日,子翔也出发了。
虽然只得一件行李,已经肯定比其它义工多。
飞机先往香港,在转候室等待时,她听见服务员通过播音器叫她名字:「七O三班机乘客容子翔请到柜。」
她走近柜台,服务员说:「容小姐,这位先生找你。」
于翔还以为林斯找上来。
可是不,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陌生年轻人。
他伸出手来,「容子翔,我是史习荣,欢迎你加入我们队伍,我们乘同一班飞机往哈拉嗤。」
子翔读过他们资料:史家在巴基斯坦服务超过三十五年,习荣是他们长子。
要是一个月前,子翔会俏皮地反问:你怕我迷路?
今日她心事重重,只是点头招呼。
「苏大哥叫我照顾你。」
史习荣点点头,「那边情况危殆。」
「可是新闻已停止报告。」
「因三日之后已不再是新闻。」史习荣感慨。
她抬起头找林斯,这人没来送她,噫,人一走,茶就凉。
「那么,当是一种装饰好了,下了飞机,请给这块头巾遮住头发。」
那是一块深蓝色四方头巾。
子翔严密地包住头,在颔下绑一个结,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史习荣。
在飞机上,史习荣告诉她,他们管理的医疗营,需要女性护理人员,风俗上陌生男女不能相处一室。
下了飞机,见有人举着纸牌,上面写「容子翔」三个宇。
史习荣讶异,「你有朋友在这里?」
子翔也觉得意外,走近,那个中年人说:「林斯先生已安排了交通。」
他们乘火车往柏斯哈瓦城,越往北走,风景越是宁静美丽,但居民也愈加穷困。渐渐车站附近人群全不穿鞋子,脚底粗糙如牛皮,衣衫破旧肮脏,头发打结,他们贩卖千奇百怪的食物、饮料、纪念品。
忽然一个小女孩接近,把手上花束递给子翔,要求换钱。
习荣轻轻说;「不可,一旦派发零钱,会引起骚乱。」
这像是月球另一边,永远不见天日,时光逗留在半个世纪之前英人撤退时候,这也许是世上唯一仍存蒸气火车头的地方。
中午,他买来食物,一看,是荷叶包着饭粒,像中式荷叶饭,又似里蒸粽。
每个关注“甜蜜的大枣”的人,都获得了智慧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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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缩在家中听电话,真是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