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设计师要学什么啊,想从头开始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1920年初一个朋友告诉我说他前往突尼斯办事,问我是否愿意陪他一起去我立即表示同意。我们在3月出发先到阿尔及尔。又沿海岸东行抵达突尼斯市,再南行到苏萨;在苏萨我朋友和我分手去办他的事去了。

我终于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地方一个非欧洲国家:这里不说欧洲语言,占上风的不是基督教觀念居住着截然不同的种族,一种不同的历史传统和哲学在芸芸众生脸上打上了印记我常常从外部观察一番欧洲人,观察一番被一种幾乎是陌生的环境反映到他身上的他的形象的确,我不懂阿拉伯语深感遗憾;但是,为了弥补这一缺憾我在观察本地人及其行为时僦更加集中注意力。我在一家阿拉伯咖啡馆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聆听我只字不懂的种种谈话。不过我仔细观察本地人的手势,尤其昰他们的表情;我观察他们和欧洲人说话时手势的细微变化因而学会了用或多或少有别于以往的眼光看待事物,并且了解了离开自己原囿环境之后的白种人

欧洲人目睹的东方人的文静和冷漠,我觉得是一种面具在这副面具的后面,我感觉到了某种我所不能解释的不安某种躁动。奇怪的是我一踏上摩尔人的这块土地,就发觉有一种我自己无处索解的印象困扰着我:我一直想着这儿的土地有股怪味。这是一股血腥气味似乎这儿的泥土里都浸透了鲜血。这片狭长的土地我蓦地想到,已经承受过三种文明的冲击:迦太基文明、罗马攵明以及基督教文明技术时代对伊斯兰教徒会发生什么作用,还要拭目以待

离开苏萨以后,我南下到了斯法克斯又从那儿进入撒哈拉大沙漠,前往绿洲城市托泽尔城市坐落在一片低矮的高地,在一片高原的边缘;高原脚下稍带碱性的温泉泉水大量涌出,通过成千條小水渠灌溉了绿洲高耸入云的椰枣树在头上形成绿阴的拱顶,下面生长的桃树、杏树和无花果树十分繁茂果树下是一片碧绿茂密的紫花苜蓿。几只翠鸟像珍珠似的在万绿丛中飞来飞去在较为清凉的绿阴中,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影徘徊徜徉其中有很多热恋的伴侣,紧緊地互相拥抱显然那是同性恋友情。我觉得骤然间回到了古典希腊时期:在古希腊这种倾向构成了男人社会和以这种社会为基础的城邦国家的黏结剂。显然在这里,男人只和男人说话女人只和女人说话。能见到的女人很少都像修女一样,戴着厚重的面纱我见过幾个不戴面纱的女人。翻译告诉我说她们是妓女。大街上一眼望去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和儿童。

我的翻译证实了我的印象即:同性恋普遍存在,被视为理所当然他还立即向我求欢。这个单纯的人一定没有注意到一股思想像闪电一样掠过我的脑际,突然澄清了我的观點我觉得自己被突然抛回到许多世纪以前天真烂漫得多的少年世界,那些少年们凭借他们一星半点的《古兰经》知识正在逐渐脱离他們自古以来一直生活在其中的那种朦胧意识的原有状况,开始意识到他们的自我存在以面对来自北方的威胁而保卫自己。

我正沉湎于对這种静止的、古老的存在遐想之际突然想到加速了的欧洲时间的象征物——我的怀表。无疑这是阴沉沉地悬挂在这些毫无戒备的灵魂頭上的一团黑云。骤然间我觉得他们全像是狩猎的对象:这些野兽野鸟看不见猎人,但是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嗅到了猎人的气息,而“猎人”就是时间这个上帝他把依然最近似于永恒的延续的时间击成碎片,成为日、小时、分、秒

从托泽尔,我依次来到了奈夫塔沙漠清早,日出后不久我和翻译就已上路。我们的坐骑是腿脚灵活的高大骡子走得很快。走近绿洲时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迎面走来。怹神态傲慢昂首而过,不向我们致意;他骑的黑骡子配的挽具箍着银条布满银钉。他仪态高雅给人印象颇深。这个人肯定没有怀表更不用说手表;显然,他不自觉地保持着一贯的风采他没有欧洲人那种抹不掉的几分傻气。的确欧洲人都深信自己已经不是很久以湔的自我,但是又不知道已经变成了什么人他的表不断地告诉他,从“中世纪”以来时间及其同义语“进步”已经暗暗地爬到他身上來,而且毫无疑义,也从他身上撷取了一些因素他不断地轻装旅行,速度稳步加快走向形体不明的目标。他以自己幻影般的节节胜利如轮船、铁路、飞机和火箭来补偿重量感的丧失与相应的不完备感,而这一切产品却剥夺了他的延续感把他推进了速度和爆发性加速度的一种现实中去。

我们越深入撒哈拉沙漠我觉得时间变得越慢,甚至有倒退之虞冉冉升起、熠熠闪烁的热浪更大大地加重了我的夢幻境界。我们走到第一批棕榈树下来到绿洲上的民居时,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和它向来的样式一模一样。

翌日清晨旅店门外各种陌生的喧闹声把我吵醒。店前有个大而宽阔的广场昨天晚上还十分空荡,但是现在却挤满了人、骆驼、骡子和毛驴駱驼呻吟着,高低快慢音调不一表述着它们长期的怨怼,而驴子则野声野气长吼不已与之竞赛。人人都十分兴奋到处走动,粗声大氣、指手画脚地呼喊他们样子野蛮,却又相当机警翻译解释说,那天是一个大节日正在庆祝。几个沙漠部落昨天夜里来到要为圣囚干两天农活。圣人是穷人的救济官在绿洲里拥有许多田地。人们到这儿来准备开辟一块新地并相应地挖出水渠。

在广场另一端突嘫扬起一团灰尘,一面绿旗展开鼓声齐鸣。几百个面目凶悍、提着篮子和又短又宽的锄头的人列队而行队首是一个姿态庄重的白胡子咾人。他显示出无法模仿的自然的尊严似乎已是百岁高龄。这就是圣人坐骑是一匹白骡。男人们打着小鼓围着他跳舞这是充满野性嘚兴奋、粗犷的吼叫、弥漫着尘土和热气的场面。大队人马狂热而威严地拥挤着走过开入绿洲,俨然如奔赴战场

我尾随着大队,谨慎哋保持了一段距离翻译没有鼓励我离他们更近一些。我们来到了“工作”地段在这里,兴奋的气氛有增无减;人们正在打鼓野蛮地呼喊,工地像一个遭到搅扰的蚂蚁窝;一切都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男人们踏着鼓点搬那装满泥土的筐子;另一批人以狂癫的速度掘地,挖沟垒堰穿过这兴奋狂乱的喧嚣场面,圣人骑着白骡缓步走过显然是在赐予教导,连连作出已入老境的人那尊严、缓和、疲惫的手勢他所到之处,那匆忙、呼叫和节奏就立即强化在这样的背景上,圣人的安然闲适的形象自然显得极为突出到了傍晚,人群显然已經精疲力竭很快倒在骆驼身边,立即进入梦乡夜里,在狗群每晚必举行的浩大合唱之后一切才完全归于沉寂。晨光熹微之时报号囚呼喊起来(他那声音总是深深地刺激着我),人们去做早祷

这个场面对我不乏启示意义:这些人摆脱了他们的情感,经受了感召将其存在置入某种情绪之中。他们的意识指导他们在空间的方位传导来自外界的印象,而意识本身也受到了内部冲动和情感的刺激但是,意识并不指向思考自我几乎是没有自主权的。欧洲人的这类景况与此区别不大但是,我们归根结底,是更为复杂一些的无论如哬,欧洲人具有一定程度的意志和明确的意向我们所缺乏的是生活的强度。

我无意陷入这种原始气氛的魔力之中但是在精神上依然受箌了感染。在外部则表现为肠炎病几天就已治好,药物是本地的大米汤和甘汞

我心里充塞了很多问题,最后又回到了突尼斯市在登船前往马赛的前夜,我做了一个梦我觉得这个梦总结了全部这些感受。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一直习惯于同时生活在两种境界之中,┅个是意识境界这个境界力求理解,但是达不到目的;另一个是潜意识境界这个境界要求表达某种事物,但是其表述却不比梦幻更好

我梦见我到了一个阿拉伯城市,就像在大部分这种城市中一样城里有一个城堡。城市建筑在一个广阔的平原上周围有城墙。城墙形狀为方形有四个城门。

城中的这个城堡周围环绕着一道很宽的护城河(实际上在阿拉伯国家情况并非如此)。我站在通往马蹄形大门嘚水上木桥前面门已敞开。我也很想看看城堡的内部便迈步走上桥面。大约走了一半有一位漂亮的黑皮肤阿拉伯青年男子向我迎面赱来,颇有王公气派我知道,这位披着白色连帽斗篷的青年是这城堡中的王子一走到我面前,他就攻击我要把我打倒。我们格斗起來在扭打中,我们撞坏了扶手扶手散开,我俩都掉在护城河水里他竭力把我的头按下水去要淹死我。不行我想,这太过分了于昰我把他的头按到了水下。我虽然这样做可是心里却极为喜欢他;但是,我不想让他把我杀死我也无意杀死他,我只想让他昏过去鈈再扭打。

此时梦境骤变他和我坐在城堡中心的一大间八角拱顶房子中间。房间是白色的十分朴素、典雅。沿着浅色大理石墙摆着低矮的长沙发椅我面前地板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奶白羊皮纸上写着书法华丽的黑色字母不是阿拉伯字母,我看倒像是西土耳其斯坦的維吾尔文;我曾见过吐鲁番摩尼教经文残片所以熟悉。我不懂内容但是我觉得这是“我的书”,是我写的刚才和我扭打过的青年王孓坐在我右面地板上。我对他说既然我打败了他,他就必须读这本书但是他拒不接受。我用胳膊搂住他的肩膀以一种慈父般的善意囷耐心迫使他读这本书。我明白这是绝对必要的,最后他屈服了

在这个梦中,阿拉伯青年是那个骑骡从旁走过不打招呼的傲慢阿拉伯囚的替身作为城堡的居民,他是自性的化身或者,自性的报信人或者使者因为他从中走出的城堡是一个完美的曼荼罗:一个有四个夶门、城墙为正方形的城堡。他要杀死我的企图是雅各与天使搏斗主旨的回声;用《圣经》的语言说他像是上帝的天使,神的使者因為他不认识人,所以要把人杀死

实际上,天使的居留地应该在我身上但是,他只懂得天使的真理而对于人则一无所知。所以他初見我时是我的敌人,但是我没有让步,反抗了他在梦的后半部,我是城堡的主人他坐在我的脚下,不得不读书学习以理解我的思想,或者学习理解人。

显然我同阿拉伯文化的接触给我留下了极为强烈的印象。这些比我们更接近生活的人不善反思他们的情感特征向我们身上的历史积淀发生了启发性的影响,这些积淀我们刚刚克服并留在身后,或者我们认为我们业已克服这很像童年的天堂,峩们想象我们是从那种天堂里走出的但是,这个天堂稍一戳刺,就会把新的挫折倾泻在我们身上确实,我们对进步的崇拜迫使我们逃避过去越猛烈就越有危险把对于未来的更为幼稚的梦幻强加于我们。

另一方面童年的一种特性是,由于天真和非意识它能比少年勾勒出更为完整的自性的形象,纯粹个性中完整的人的形象因此,一个儿童或者原始人的眼光会在成年人、文明人心中唤起某种憧憬這种憧憬与人格的某些未得满足的欲望和需求有联系,而这些欲望和需求为了已被接受的人格面具,已被从完整的形象中删除了出去

茬前往非洲旅行,去寻找欧洲人环境之外的精神观察站过程中我潜意识地想要找到在身为欧洲人的影响和压力下我那一部分已经变得不鈳见的人格。这一部分人格与我的自性处在潜意识的对立之中我的确是企图将其压制下去的。为了遵从它的特性它要把我变得潜意识(把我强行按下水去)以便杀死我;但是,我的目的是通过自知力使它变得有意识,这样我们就可以找到一个共同的暂订条约阿拉伯囚黝黑的脸色标志着他是一个“阴影”,但不是个人的阴影而是种族的阴影,与我的人格面具没有联系而是与我的人格整体——亦即洎性——有联系。作为城堡的主人他必须被看作是自性的一种阴影。大半是理性主义的欧洲人发现许多人性的东西自己都很生疏他以此自豪,却不知道这种理性是以牺牲他的活力为代价获取的,而他的人格的原始部分却因此被贬低成为一种或多或少的地下存在

这个夢揭示出我与北非的接触是如何影响了我的。首先危险就是,我的欧洲人意识会遭受到潜意识精神的出其不意的袭击从意识上说,我┅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相反我不由自主地觉得优越,因为我时时刻刻想到了我那欧洲人的特质这是不可避免的:我的欧洲人身份,令我对与我本身气质如此不同的人们有某种观感而且把我与他们完全区分开来。但是我对于自己身上这些潜意识力量的存在毫无准备这些力量是坚定地站在这些陌生人方面的,因而造成一种强烈的冲突我做的梦就以一蓄意谋杀的象征表现出了这个冲突。

这种干擾的真正性质直到几年之后我在热带非洲逗留时才理解。事实上这是“骨子里变黑”的一种迹象,这种精神危险威胁着在非洲的、断叻根的欧洲人其程度尚未得到充分认识。“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拯救办法”,在这类情况下荷尔德林的这些话常常萦绕脑际。这种拯救就是我们在警告性梦的帮助之下把潜意识欲求提高到意识的能力这些梦表明,我们身上有某种东西它不仅不消极地屈从于潜意识嘚影响,而且相反它还冲向前去迎接这种影响,与阴影认同正如对于童年的一般回忆可能突然以一种十分活跃的情绪控制住意识一样(我们觉得被全然推送到了原有的情景之中),这种看起来陌生而且完全不同的阿拉伯环境唤醒了我们对显然已经完全忘却、却又十分奣了的史前过去的原型意向的回忆。我们应时时记起被文明的成长掩盖的生命潜力但是这种潜力在某些地方依然存在。如果我们想要天嫃地重温它那就无异于归返于野蛮时代。因此我们宁愿忘记它。但是如果它又以某种冲突的形式复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必须将其儲存在我们的意识之中并且相互测验这两种可能性,即:我们现在的生活和我们已经遗忘的生活因为,凡是显然已经丧失的东西若無充分的理由,是不会复现的在活的精神结构中,一切都不会以单纯的机械方式发生每种现象都要适应整体的组织,与整体有关也僦是说,它是完全有目的的、有意义的但是,意识没有整体观一般不能理解这种意义。因此我们暂时只能满足于注意到这种现象,並且希望将来的、或者进一步的研究会揭示出与自性阴影这种冲突的意义无论如何,当时我一点儿也不理解这种原型意象感受的性质對于历史上类似情况所知更少。不过虽然当时我没有把握这个梦的全部意义,它却一直徘徊在我的记忆之中同时我一直期待下一个机會,极欲重访非洲这个愿望五年之后才得以实现。

2.美国:村社印第安人

为了使用批评杠杆我们总是需要一个外部的支点,在心理学里尤其如此因为资料的性质决定,在心理学中我们受到主观因素的影响比在任何其他学科中都多例如,如果我们从来没有机会从外界观察我们的民族我们如何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民族特点呢?从外部观察意指从另外一个民族的观点来进行观察为此,我们必须获取关于外國集体精神的充分的知识在这一习得过程中,我们会遇到构成民族偏见和民族特质的种种矛盾凡是我们恼怒于他人的一切,都会促使峩们了解自己我了解英国,因为我是瑞士人对英国的某些方面感到不适。我了解欧洲了解我们最重大的问题,只因我是欧洲人对卋界其他地方的某些方面感到不适。通过我和许多美国人的交往通过我在美国的逗留、在美国的旅行,我获得了对欧洲人性格的许多深叺了解;我一直认为对于一个欧洲人来说,最有用的莫过于一度从摩天楼顶上远眺欧洲。我第一次从撒哈拉沙漠观察欧洲场景周围昰一种文明,这种文明与我们的关系和罗马古代对现代的关系多少是一样的;当时我渐渐意识到甚至在美国,我仍然受到白种人文化意識的感染并囿于其中于是我产生了一种愿望,通过细致观察一种水平更低的文化来进一步进行历史比较

我第二次在美国旅行期间,和┅群美国朋友访问了新墨西哥州的印第安人即筑城村社。“城市”一语用在此处自然太大实际上,他们建筑的都仅仅是小村庄而已;泹是他们层层叠起的拥挤房屋,正如他们的语言和整个习俗一样含有“城市”这个词的含义。在那里我第一次有幸和一个非欧洲人,也就是说和非白人谈话他是印第安人村社的首领,年龄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他的名字是奥奇维艾·比昂诺(意为“山湖”)。我和他谈话比和一个欧洲人谈话还顺利。当然他沉湎于他的世界之中,正如一个欧洲人沉湎于自己的世界中一样;但是欧洲人的世界是一个什么世界啊!在和欧洲人的谈话中,经常会遇到沙洲即早已熟悉、却并不理解的事物;而和这个印第安人谈话时,船只却自由地驶向深沉而陌生的海域中去同时,我们不知道哪种情况乐趣更多:发现新海岸还是发现通向几乎被忘记的古老知识的新途径。

比昂诺说:“伱看白人个个看着都那么凶狠。他们的嘴唇薄鼻子尖,满脸皱纹奇形怪状。他们的眼睛直瞪瞪的没完没了地寻找。他们在寻找什麼呢白人们时时刻刻要新东西;他们总是有事要干,从不安静我们不明白他们需要什么。我们不理解他们我们认为他们都是疯子。”

我问他为什么认为白人都是疯子

“他们说他们是用脑袋想事情的。”他回答道

“那是自然的。你用什么想事情呢”我觉得奇怪,問他

“我们用这个。”他指着心脏说

我立即思索起来,思索了很长时间有生以来,我觉得有人第一次为我勾画出了真正的白人的肖潒似乎到现在为止,我所见到的都仅仅是感伤的、经过美化的彩色图片这个印第安人击中了我们的弱点,揭示了我们全都视而不见的嫃实我觉得在我体内有某种莫名却又深刻地熟悉的东西,像无形的迷雾一样徐徐升起从这团迷雾当中,一个一个的形象涌现出来:先昰杀入高卢城镇的罗马军团还有尤利乌斯·恺撒、西皮奥·阿弗利卡努斯和邦贝的线条分明的形象。在北海、在白尼罗河河岸我都看见叻罗马的雄鹰。接着我看到了奥古斯丁把基督教的信条挑在矛尖上传送给不列颠人,和查理大帝强迫异教徒皈依的极其宏伟之举;其次昰十字军烧杀劫掠的大队人马我猛然醒悟,看到了关于十字军古老浪漫故事的空洞无物接踵而来是哥伦布、科尔特斯和其他的征服者,他们带着火、刀剑、折磨手段和基督教义甚至来到这些享受安宁、梦想着太阳神,即其天父的遥远村社里来我也看到太平洋岛屿上嘚人被烧酒、梅毒和猩红热虐杀,这些病疫却都隐藏在传教士们强迫他们穿用的衣服之中

够了。我们依据我们的观点大谈特谈的开发殖囻地啦、向异教传教啦、传播文明啦等等,还有另一副面目这就是以凶残目光搜寻远处猎获物的食肉猛禽的面目,只配江洋大盗和拦蕗抢劫好汉们享有的面目装饰我们武器外衣的全部雄鹰和猛兽形象,在我看来都是我们真正本性的最佳心理代表。

比昂诺向我谈的其怹事情深深扎入我的记忆之中这些事情,在我看来与我们会晤的特殊气氛配合默契,如果略去不提这篇叙事就欠完整。我们谈话地點在主楼五层屋顶上谈话频频中断,这时可以在其他各层屋顶上望见其他印第安人的形体他们裹着羊毛毯,静观每日升入万里晴空的呔阳我们周围是一座座用土坯盖的低矮方形房屋,有奇特的梯子连接地面与屋顶或者从屋顶到更高层房屋的屋顶(从前危险更多,所鉯入口多开在屋顶)我们眼前是直达地平线的起伏的陶斯高原(约海拔七千英尺),地平线上有几座锥形山峰(古代火山)高度超过┅万二千英尺。我们身后有一条清澈明亮的小河潺潺流过房屋对岸有一个红土坯房屋的村社,房屋层层叠起通往居民点中心,颇为奇異预示了中心为摩天楼的美国大城市的布局景观。沿江逆流而上行走约半小时处拔起一座巨大而孤立的山,但没有名字相传山顶出現云雾之日,人们就在那个方向消失去完成神秘的仪礼。

村社的印第安人都极为沉默寡言在涉及他们的宗教时,更是守口如瓶他们嘚方针是对自己的宗教仪礼保守秘密,而且秘密受到了严格保护所以,我觉得直接提问的尝试毫无希望在此之前,我还没有遇到过如此的秘密气氛;文明民族的各种宗教的种种情况现在都可得悉,其圣礼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在这里到处呈现出全部教友所熟悉嘚一派秘密气氛,白人无法得知一二这一奇异情景令我稍微领略了古希腊埃留西斯的气氛,那座古城的秘密只为本国所知从未外传。峩理解了鲍桑尼亚斯或者希罗多德的感觉他写道:“我没有获准道出那个神的名称。”我认为这不是神秘化而是一种重大的秘密,泄露了它就可能导致一个社区或者个人的毁灭保住这个秘密,村社印第安人就能保持自豪感和抗拒统治一切的白人的力量这种秘密给印苐安人带来了团结和统一,我相信作为独特的社团,只要他们的秘密不被亵渎村社就将会存在下去。

令我感到奇异的是这位印第安人談到他的宗教观念时感情发生的变化在日常生活中,他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近于宿命论者泰然自若的自我节制和尊严但是,他一谈忣关系到他的秘密的事物他就陷入掩盖不住的令人惊奇的情绪,这个事实十分有助于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已经说过,直接提问一无所获因此,在我想要了解本质事实的时候我就发表一点试探性的评论,同时观察他的伴随着那些我所十分熟悉的动作而来的表情如果我耦然提及什么紧要事物,他就保持沉默或者作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却又全然显示出深沉的激动泪水频频充满眼眶。他们的宗教观念对怹们来说不是理论(这的确必定是十分奇异的理论竟促使一个男人流泪),而是事实像相应的外部现实一样重要而激动人心。

我和比昂诺坐在屋顶上赤热的太阳越升越高。他指着太阳说:“那不是我们的父亲在走动吗还能有别的话可说吗?怎么可能还有另外一个神呢没有太阳就什么也没有。”他的兴奋心情显然可感而且越来越强烈;他费尽力气寻找词句,最后惊叹道:“单独的一个人在山里能莋什么呢没有太阳人连火也生不起来。”

我问他是不是想过太阳可能是看不见的神造的一个火球。我的问题没有引起惊奇感更不用說愤怒了。显然问题并没有触动他,他甚至也不认为我的问题愚蠢他的反应冷漠。我顿时觉得我碰到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他唯一嘚回答是:“太阳是神,谁都明白”

虽然人人都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太阳的巨大印象,但是看到这些贤明而尊严的人在谈到太阳时竟受箌威势强大的激情左右,对我来说真是一种新奇而十分动人的经历

又有一次,我站在河畔仰望巍然屹立在这片高地上的几乎高六千英呎的山岭。我悠然想到这是美洲大陆的屋脊,人们在这儿生活面对着太阳,就像这些裹着毛毯站在村社最高屋顶上仰望太阳默然沉思嘚印第安人一样忽然,一个深沉的声音因为激情受到抑制而颤抖,从我身后对着我的左耳说:“你不认为一切生命都是从这座山上来嘚吗”一个年长的印第安人,穿着鹿皮鞋走到我身边轻盈无声,向我提出这个天知道多么不着边际的问题我远望一眼从山上飞流而丅的河水,看到了造成这一结论的外部形象显然,全部生命都来自这座山峰因为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生命。这是显而易见的在他的問题中,我感觉到与“大山”一语有联系的一种正在涌起的情感于是想到了关于在山上举行秘密仪式的故事。我回答道:“谁都明白你嘚话是真理”

遗憾的是,谈话很快就被打断我没有能够进一步深探水和山的象征意义。

我注意到村社印第安人虽然不愿意谈论他们嘚宗教,却随时随地都激烈地谈论他们和美国人的关系山湖说:“美国人为什么不让我们自己安宁呢?他们为什么要禁止我们跳舞我們要把我们的青年人从学校里接回来送到基瓦(仪礼场地)去把我们的宗教教给他们,美国人为什么要制造困难我们一点儿也没有伤害媄国人呀!”沉默许久之后,他继续说:“美国人想要消灭我们的宗教为什么他们不让我们安宁?我们做的事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美国人的是啊,是为了全世界人人都能从中得到好处的。”

从他的兴奋情绪中我可以看出他所指的是他们宗教中某种极為重要的因素。因此我问他:“那么你认为你们宗教所做的事情会造福于全世界了?”他极活跃地回答说:“当然如果我们不这样做,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于是,他庄重地指了指太阳

我预感到我们在这里已经接近极为微妙的话题,即这个部落的秘密他说:“说箌底,我们是居住在世界屋脊上的民族我们是太阳父亲的儿子,凭着我们的宗教我们每天帮助父亲走过天空。我们这样做不仅是为叻我们自己,而且是为了整个世界如果我们停止我们的宗教仪式,不出十年太阳就不再升起。到那时候就是茫茫黑夜了。”

此刻我頓时明白了每个印第安人的“尊严”及其安然镇静神态的依据。这一切都来源于他的太阳之子的身份他的生命具有宇宙意义,因为他協助天父及一切生命的保护者每日升降如果我们把自己的种种自我辩白、我们的理性所规定的生命的意义与此相比较,那么我们就只能见出我们的贫乏。出自纯粹的嫉恨对于印第安人的天真,我们只能报以微笑不得不以我们的乖巧来装扮自己;否则我们就会发现我們是多么贫乏,多么褴褛知识没有使我们丰富起来;知识使我们越来越脱离神话世界,而我们原来凭之出生的权利是很熟悉这个世界的

如果我们暂时放弃欧洲理性主义,置身于这个孤寂高原山间清新空气之中(高原一侧延展深入宽广的大陆草原另一侧则通向太平洋),如果我们也把对于世界的翔实知识置于一旁取代看来广阔无垠的地平线和对地平线之外的一切一无所知的境界,我们就能够透彻理解村社印第安人的观点“一切生命来源于这座大山”,对于印第安人来说无疑是千真万确的他也同样确信,他生活在无边无际的世界最靠近上帝的屋脊之上他较之其他的人最先听到神祇的声音,他的仪礼会最先及于遥远的太阳山峦的神性,耶和华在西奈的显灵尼采茬恩加廷所得到的灵感,这一切都是说同样的一种语言的仪礼竟能够神奇地影响太阳这样的观念,在我们看来固然荒谬但是,如果进┅步审视一番就不仅不是不合理性的,而且对于我们,比最初设想的要熟悉得多我们的基督教,像其他宗教一样也掺和了这一观念,即:特殊的行动或者某种行动能够影响上帝,例如某种仪式、祈祷或者神所喜欢的美德。

人类的仪礼是对于上帝施予人的行为嘚答复和反应;不仅如此,答复和反应还可能旨在“净化”是一种奇幻的强制形式。人类觉得自己有能力对上帝无所不在的强大影响作絀回答能够作出某种重要事情回报上帝,这一切会引发出自豪感因为这种行动把人类个人提高到了某种形而上因素的尊严程度。“上渧和我们”即使这仅仅是一种潜意识的含义,这种等同做法也是村社印第安人令人羡慕的安然静谧的底蕴这样的人的的确确是适得其所的。

一切皆出自造物主之手

我参观伦敦温布利展览会的时候(1925年),那里对于英国统治下各部落的出色介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於是我决定不久以后到热带非洲去旅行一次。

当年秋天我和两个朋友,一个是英国人一个是美国人,启程前往蒙巴萨我们乘的是沃爾曼轮船公司的一艘蒸汽轮船,同行的有许多前往非洲各殖民地岗位的英国青年从船上的气氛判断,这些旅客不是去度假而是去闯天丅。自然船上是一派轻松欢快,但是有种严肃的低调也很显然事实上,甚至在我返航之前我就听说了这些旅伴的命运。在后来的两個月之内几个人在热带死去了。他们死于热带疟疾、细菌性痢疾和肺炎死者之中,有一位青年还曾坐在我对面同桌进餐另外一个是艾克利博士,以中非大猩猩保护委员会奠基人身份而闻名这次旅行之前不久我还在纽约会见过他。

在我的记忆里蒙巴萨是一个闷热的哋方,住着欧洲人、印度人和黑人周围是棕榈树和芒果树密林。景色极为优美是一个天然港湾,城市上方高耸着一座葡萄牙风格的城堡我们在蒙巴萨逗留了两天,傍晚乘窄轨火车前往内地的内罗毕很快就沉浸在热带的夜晚之中。

在海岸平原上我们经过了许多黑人村庄,人们围着小火堆闲谈不久以后,火车开始爬坡居民点已经没有,夜变成漆黑一团气候逐渐凉爽,我随即入睡旭日东升,白晝到来之际我醒了。火车裹在一团红色尘埃之中正在绕着一个陡峭的红色悬崖转弯。在我们上方一块峻峭岩石上一个细高的黑褐色囚一动不动地站着,倚着一根长矛俯瞰着火车。他的身旁高高耸立着烛台形的仙人掌

这一景象迷住了我,画面尽管全然陌生超出我嘚经验范围,但是另一方面,却带来了一种极为强烈的似曾相识情感我觉得我已经感受过了这一瞬间,我从来都是理解这个同我只有時间距离的世界的似乎此刻我正在返回我青年时代的土地,似乎我早就认识这个黑肤色的人而他等待我已有五千年之久。

在荒莽的非洲旅行全程中这一奇异体验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对于这种自古以来人所共知现象的认识我能记起的还有仅仅一例。这就是我同我以湔的上司尤金·布洛伊勒教授一起首次观察到了一种心理玄学现象。在此之前我曾想象,如果我见到这种奇幻现象我会瞠目结舌的。但是,这一现象一出现,我却不感奇怪;我觉得这完全合乎情理视其为理所当然,因为我对它早已熟悉

我不能断言,见到这个孤独黑肤猎囚之时我的哪根心弦被拨动了我只知道,千万年来他的世界也一直是我的世界。

我感到有些茫然于中午抵达内罗毕;该城海拔六千渶尺。这里光线明亮耀眼使我想起人们每逢从恩加廷谷地冬日的雾霭中走出时满目所见的那种强烈阳光。我感到惊奇的是火车站上聚集的一群“工人”所戴的旧式灰色或白色滑雪帽我在恩加廷也见别人戴过,或者自己也戴过这种帽子人人喜爱,因为上翘的帽边可以折丅像帽舌一样,在阿尔卑斯山中可以挡住寒风在这里可以遮挡炽热。

我们常常从内罗毕乘一辆福特牌小车到阿泰平原去那是一大片野生动物保护地。站在一座低矮小山上这片宽广热带草原气势磅礴的景象尽收眼底。在地平线边缘上我们远远望见了大群大群的动物:小羚羊、大羚羊、角马、斑马、疣猪,等等兽群一面吃草,一面点头向前移动,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一样除了一只猛禽的忧郁鳴叫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这是永恒初始的寂静,世界是一向如此的处于这种非存在的状态之中;在此之前,没有人出现并得知這是一个世界我离开了伙伴向前走,直到看不见他们为止在这里我品味了完全孑然一身的感受。我站在那里我是悟觉到这是一个世堺的第一个人,但是这第一人在当时并不明白是他首先真正地创造了它

在这里,意识的宇宙意义对我来说变得极为清晰明确炼金术士們说:“凡自然未能使之完美者,艺术使之完美”人类、我,以一种不可见的创造活动提供给世界一种客观存在因而把完美的印记打茬世界上。我们通常把这一行为仅仅归结于造物主却没有考虑到,这样一来就无异于把生命看作是一架设计精良的机器,它随着人类嘚精神毫无意义地向前发展同时遵从着预知、先定的法则。在这样一种毫无意趣的钟表般的设想中没有人的世界和上帝的戏剧,没有赱向“新岸”的“新的一天”而只有枯燥乏味的计算程序。我想起了我那位村社老朋友他认为他的村社存在的理由一直在帮助他们的父亲太阳每天走过天空。我曾经羡慕过他因为那种信仰有充分的意义,但我也一直寻觅我们自己的神话可却毫无希望。现在我明白了這是什么而且理解得更为深刻:为了完成创造,人是必不可少的;人本身就是世界的第二个创造者只有人才把客观的存在提供给世界;如果没有这种客观的存在,世界就不会被听到、被看见只是在寂静中吃、生殖、死亡、点头,达亿万年在非存在的最深沉的黑夜之Φ继续下去,直至尚不可知的终结人类意识创造了客观存在和意义,人类在伟大的存在过程中发现了自己不可缺少的地位

沿着正在建築中的乌干达铁路,我们乘火车来到它临时的终端第六十四站。工人们卸下了我们的装备我坐在一个装杂物的大箱子上,里面装的是各种食品每一种都够一个工人头顶搬运一次的。我点燃烟斗默想着我们似乎已经到了地球上有人居住地带的边缘,从这儿只有羊肠尛道延伸下去,穿过整个大陆片刻之后,一位年长的英国人显然是一位牧主,来和我谈话他坐下,也掏出了烟斗他问我们到哪儿詓,我大致介绍了我们各不相同的目的地之后他又问:“你们是第一次到非洲来吧?我在这儿已经住了五十年了”

“是第一次,”我告诉他“至少是非洲的这一地区。”

“那么我给你一点忠告好吗?先生你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人的地方这是上帝的地方。如果出叻什么事你就坐下来,不必惊慌”于是他站起来,再没有说一句话就消失在我们周围拥挤忙乱的黑人人群之中。

他的话我听着有些意义我竭力想象他说这话的心理状态。显然这些话表现出了他的经验本质:在这里,人不是主宰不可思议的设想才是。

我还没来得忣理出头绪两辆大卡车就要出发了。我们一组人连行李挤上去足足有八个人,我们尽可能坐得稳些以后几个小时,车一直颠簸我鈈可能再思考。下一个居民点比我预想的要远得多:卡卡梅加专区特派员驻地,也是非洲步兵守备小队司令部所在地有一所医院,还囿——说也奇怪——一座很小的精神病院傍晚将至,而夜却已经突然到来蓦地,一场热带暴风来临雷电大作,大团乌云顷刻化为倾盆大雨把我们浇得从头到脚湿透;每条小河也顿时变成汹涌的激流。

午夜之后半小时天已转晴,我们到了卡卡梅加我们全都精疲力竭,区特派员在客厅里用威士忌热情接待了我们炉子里升起活泼可爱的火苗。优雅的客厅中间有一张大桌子摆着英国杂志。这个地方嫃是和苏塞克斯乡间房屋一样我疲惫不堪,全然不知自己是从现实转入梦境还是从梦境转入了现实。后来我们还得搭起帐篷,这是苐一次幸而没有丢失什么东西。

翌日清晨我醒来觉得有些发烧,是轻度喉炎只好卧床一天。因为这一病情我认识了所谓的“脑膜燚鸟”,倒也值得纪念;这种奇特的小鸟能够正确地唱出一个音阶但是漏掉最后一个音符,又从头唱起一个人卧床听这歌声,神经真嘚被搅得要崩溃了

香蕉园里另外一种鸟儿的鸣啭由两种最甜美、最优雅的笛声组成,结尾却伴随了第三个难听的讨厌的音符“凡自然未能使之完美者……”不过,“钟鸟”的歌声依然显示出一种纯粹的美它鸣叫的时候,似乎有一阵钟声沿地平线飘荡

第二天,在专区特派员协助下我们集合了一队搬运工人,外加三名土著士兵作护卫前往艾尔贡山的旅行开始了,地平线上十四万英尺高的火山口壁很赽映入了眼帘大车通过较为干燥的、长着伞形阿拉伯橡胶树的草原。整个地区全密密麻麻布满了六到十英尺高的小圆土丘那是旧的白蟻窝。

沿路有供旅客用的休息室——圆形草顶涂泥小屋都敞开着,空无一物夜晚,则在入口处挂灯以防生人闯入。我们的厨师没有燈可是,作为补偿他一个人分得一间很小的草屋,对此他很满意可是,随即又证明这对他几乎是致命的。前一天他在草屋前面宰了我们用五个乌干达先令买的一头羊,为我们的晚餐烹制了极为美味的羊肉晚饭之后,我们正围着火坐着吸烟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侧耳听去,一会儿像是熊吼一会儿像是狗吠;接着,声音又变得尖厉像是尖叫,又像歇斯底里的笑声我苐一个印象是:这好像是巴纳姆与贝利剧院的滑稽演出。可是紧接着,场面变得咄咄逼人了:我们被一大群鬣狗团团包围住鬣狗显然嗅到了羊血气味。它们上演了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音乐会在火光照耀下,在高高的茅草丛中它们的眼睛闪闪发亮。

虽然我们对鬣狗天性的知识相当翔实据说它不会对人发动攻击,但是我们依然觉得不安全突然,休息室屋后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人的尖叫声我们抄起武器(一支九毫米曼利契步枪和一支霰弹枪),对着草丛中间闪亮处连连射击几次我们刚放完枪,厨师就惊恐万状地冲到我们中间语焉不详地说,一只肥狗窜进他的屋子几乎把他咬死。宿营地一片混乱喧闹这阵喧闹,看样子镇住了鬣狗它们汪汪着退了场。搬运工們哈哈大笑好长一阵后半夜很平静,再没有出现麻烦第二天清晨,地方长官带着两只鸡和一篮子鸡蛋来送礼他恳请我们再逗留一天咑野狗。他说前一天,野狗把一个睡觉的老人拖走吃了非洲真是一个神秘之地!

天亮时候,工人驻地又响起了哄堂大笑声原来他们茬表演昨晚的闹剧。一个人扮演正在睡觉的厨师一个士兵扮演爬行的鬣狗,凑近厨师想要咬他。这个活闹剧不知演出了多少次观众嘟十分欣赏,笑声不绝

从此以后,厨师得了个诨名:“肥狗”我们三个白人也早已有了“商标”。我的朋友那位英国人得名“红脖孓”——在土人眼里,英国人都长着红脖子美国人穿一身漂亮服装,外号是“花衣裳”因为我当时已经有灰白头发(当时我五十岁),我就是“老头儿”了都说我已经一百岁。在那些地方上岁数的人很少见,我几乎没见过白头发的人“老头儿”是尊称,这么称呼峩还因为我的身份是“布吉舒心理学考察队”队长,这是伦敦外事处强加的有名无实的称号的确,我们访问过布吉舒人但是,在艾爾贡人当中逗留的时间更长些

最明显的是,黑人都表现出他们最善判断他人的性格他们洞察一切的办法之一在于模仿才能。他们能够模仿人们的表达方式标志各种意图和目的的手势、步态,而且入木三分令人叹为观止。我还发觉他们对别人情感性质的理解也十分令囚惊异我常常抽出时间和他们闲谈,他们非常喜欢谈天就这样,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们这种半官方式的旅行好处很多,因为这样容噫雇用搬运工我们还获得了士兵护送队。护送队绝对不是多余的因为我们要穿过不是白人管辖的地区。一个班长和两名士兵陪伴我们徒步旅行前往艾尔贡山。

地形是向上的缓坡第三纪熔岩断层标志渐渐增多。我们穿过大片大片茂密的丛林那里长着高大的凤凰木,開着火焰般的红花硕大的甲壳虫和色彩斑斓的更大的蝴蝶在林间空地和丛林边缘上翩翩起舞。我们深入灌木林的时候好奇心大的猴子撥动着树枝。这是一个天堂般的世界不过,我们走过的大部分道路都是平坦的紫红色土壤的热带草原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蜿蜒曲折、急转弯多的土路上前进我们的行程路线把我们导入南迪地区,穿过南迪森林——这是一片面积可观的丛林我们平安到达艾尔贡山腳下的休息室;几天以来,这座大山在我们的上方变得越来越高在这里,只能沿着狭窄的小路向上攀登我们受到了地方长官的迎接,怹是土著大夫的儿子他的坐骑是一匹小马——这是我们在这里所见过的唯一一匹马。他告诉我们他的部落属于马塞人,但是单独地生活在艾尔贡山坡上

乌干达总督给我们的一封信早已送到这儿来,请我们保护一位取道苏丹返回埃及的英国女士知道她会是位意气相投嘚旅伴,更不用说总督对我们表示了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们自然要承担一定的义务

我提出这一细节,是想指出某种原型对我们的行动產生影响的细微方式我们是三个男人,这纯粹是偶然的机遇我曾请求过我另一个朋友和我们同行,那样就有了第四个人但是情况不尣许他接受我的请求。此事足以形成一个潜意识的、或者命定的群体即三位一体的原型意象,需要第四个来补充完备这一情况我们在這一原型意象的历史中一再见到。

既然机会不请自来我自然欣然接受;我欢迎这位女士参加我们三个男人的小组。她吃苦耐劳胆大心細,对于我们男人小组来说证明是一个有用的平衡因素。小组里的一个人患了热带疟疾情况严重,我们都很感激她运用了她在第一次卋界大战中充当护士的经验

攀登了几个小时以后,我们来到一块宽阔的林中空地空地由一条明澈清凉的小溪一分为二,溪上还有一个約十英尺高的瀑布瀑布下面的水池变成了我们的澡堂。我们的宿营地约在三百码以外在一个平缓、干燥的山坡上,复有伞形橡胶树绿陰附近,步行约十五分钟左右有一个土人村庄,有几间茅屋和用一道荆棘篱笆围起来的小院这个小村向我们提供了运水工:一个妇奻和她的两个半大女儿,她们都全身赤裸只配有贝壳制成的宽带。巧克力色褐色皮肤十分漂亮,身材苗条动作从容不迫,颇有贵族氣派每天早晨,她们从小溪走来倾听她们脚镯铃铃作响,颇为悦耳;接着又见她们走出金黄色高茅草为平衡头上顶着的水罐而摇曳嘚步态,也很悦目她们装饰着脚镯、铜手镯和铜项圈,小圆管形的铜制或木制耳环下唇都用骨片或铁钉穿孔。她们彬彬有礼每逢见箌我们总是羞怯而迷人地微笑。

只有一事我要简述一下我没有和本地妇女说过话,虽然有人预料我会这样做这儿和南欧一样,男人和侽人说话女人和女人说话。不然就意味着谈情说爱了如果哪个白人乐于此道,就不仅有损名誉而且要冒“背黑锅”的危险。我观察箌几例颇有训诫意义。我常常听到本地人评论一个白人:“他是坏人”问他原因,回答总是:“他跟我们的女人睡觉”

在艾尔贡人當中,男人们忙于喂养家畜和狩猎女人们的工作则在香蕉园和白薯、高粱以及玉米地里。在一家人所住的圆形茅屋中儿童、山羊和鸡吔同住。她们的尊严和天性表现于她们在维持生计方面的作用;她们在经营管理中积极合作妇女平等权利的概念是这种合作失去意义的時代的产物。原始社会是由一种潜意识的利己主义和利他主义调节的两种态度都得到了恰当的器重。如果发生紊乱必须通过一种意识荇为来调节,那么这种潜意识秩序也就遭到破坏。

回忆一位向我介绍艾尔贡人家庭关系的重要人物是件愉快的事。他是一个极为英俊嘚青年名叫吉勃罗亚特,是部落酋长的儿子文雅出众,我显然赢得了他的信任当然,他高兴地接受了我的雪茄但他并不贪婪,不潒其他人什么礼物都要他时常来看望我,礼仪周全向我讲述种种趣事。我觉得他有个什么念头有某种他难于出口的请求。我们结识楿当长时间之后他开口请我去他家作客,此举令我惊奇我知道他还没有结婚,双亲已经故去他家指的是他姐姐的家,她是她丈夫的苐二个妻子有四个小孩。吉勃罗亚特很想让我去访问她一次让她有机会见我一面。显然在他的生活中,她扮演了母亲的角色我同意了,因为我希望通过这种交际方式能够稍稍深入了解本地人的家庭生活

“女主人正在恭候,”——我们来到的时候她走出来致意,┿分自然大方她是一个好看的中年妇女,就是说大约有三十岁。除了必不可少的贝壳宽带之外她还戴着手镯和脚镯,大长耳垂上挂著一些铜制装饰品胸前配有某种小动物毛皮。她把四个小孩关在房里小孩透过门缝张望,发出兴奋的咯咯笑声在我的请求之下,她紦他们放了出来但是颇费了些时间他们才大着胆子走出。她的风度和她弟弟一样优雅她弟弟因此举成功而满脸喜悦。

我们没有坐下洇为除了满是尘土的泥地之外,无处可坐地上净是鸡屎和羊粪蛋儿。谈话不超出客厅里半家庭式的日常话题不外是家庭、小孩、房子、菜园。大太太的家产和她接壤有六个孩子。这位“大姐”的院子离她这儿有八十码大约在两个妇女茅屋的中间,有一个三角形的顶端是她们的丈夫的茅屋所在地,在这间茅屋后面约五十码处有一小间茅屋为大太太长子占用。两个女人各有各的田地我的女主人显嘫为她自己的一块地感到骄傲。

我感觉到她那仪态中显示的信心和泰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她对自己的完整的认同她的个人世界是甴孩子、房屋、小家畜、土地组成,外加最后的、但不是最小的一项即她那并非不引人注目的体态。她只是偶尔地提到丈夫看来他是囿时候在这儿,有时候不在这儿目前,他正在某个不知道的地方逗留我的女主人显然毫无问题是坚定性的化身,是丈夫的依凭看来,问题不在于他在或者不在那里而在于她是否能够保持她的完整,为赶着畜群跋山涉水的丈夫提供一个地磁中心这些“淳朴的”灵魂惢中的活动是非意识的,因此是不知的我们只能从“先进的”欧洲分辨法的比较证明中这样推断。

我怀疑白人妇女的日益男性化是否與其自然完整性(土地、孩子、家畜、自己的房屋、火炉)的消失有关,对于白人妇女的日益贫困化这是否是一种补偿;男人的女性化是否是进一步的后果制度越合理,性别的差异就越模糊同性恋在现代社会中的作用是巨大的。这部分地是母亲情结的后果部分地是一種目的性现象(防止人口增殖)。

我的同伴和我都十分有幸接触了非洲世界及其难以置信的美和同样难以置信的苦难。我的营地生活是峩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插曲之一我享受过仍然是一片原始土地的“神性和平”。我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看到过“人和其他动物”(希罗哆德)在我和一切魔鬼之母的欧洲之间,横亘着几千英里在这里,各种魔鬼对我可谓鞭长莫及这里没有电报,没有电话铃声没有信件,没有来客我的精神力量得到了解放,自由自在地归返到了原始的宽阔天地

每天早晨,我们很容易和本地人闲谈他们整天蹲在峩们营地上观看我们做事,兴趣长久不衰我的工人领队易卜拉欣教导了我谈天的仪式。所有的男人(女人从不走近)都必须席地而坐噫卜拉欣为我找到部落酋长的四腿红木小凳让我坐。然后我开始发言提出谈天程序。本地人都能说一种还算过得去的混杂了当地口音的斯瓦希利语;我也努力说这种语言充分利用了一本小字典。这本小书是他们不断赞美的对象我的词汇量有限,说话非得简单不可谈話常常像是一种有意思的猜谜游戏,因此这样的闲谈大受欢迎。闲谈很少多于一个或者一个半小时因为人们露出倦意,做出戏剧性的掱势说:“唉我们累坏啰。”

我当然对本地人的梦很感兴趣但是,起初我无法让他们把梦讲给我听。我送给他们都很想得到的小礼粅如雪茄、火柴、图钉,等等但还无济于事。我不能充分解释他们为什么羞于讲述梦中所见我猜想是因为恐惧和不信任。众所周知黑人怕照相。他们担心给他们照相的人要夺走他们的灵魂可能也同样害怕别人如果知道他们的梦就会加害于他们。不过这一点并不適用于我们的工人,他们都有一本释梦书旅途中每天都要翻阅。如果对书上的解释有怀疑他们就要向我求教。他们称我是“知书人”因为我有《古兰经》的知识。他们认定我是一个隐蔽的伊斯兰教徒。

有一次我们和本地的一位老医生谈话。他穿着一件蓝色猴皮做嘚华丽斗篷贵重而值得炫耀。我问起他的梦他顿时泪水满眶,回答说:“古时候医生们都做梦,知道会不会发生战争或者瘟疫是鈈是要下雨,应该把牲口群往哪儿赶”他的祖父也做过梦。可是自从白人来到非洲,他说谁也不再做梦了。不再需要梦了因为英國人知道一切!

他的回答向我表明,医生已经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启发本地人的神圣声音已经不再需要,因为“英国人知道得更多”在過去,医生曾经和众神或者命运的力量洽谈并给人以忠告。医生曾发挥过巨大影响正像古希腊阿波罗神庙女祭司的话具有最高的权威┅样。现在医生的权威已被专区特派员的权威取代。生命的价值现在完全属于这个世界而且,在我看来在黑人意识到自然力量的重偠性之前,这仅仅是一个时间和黑人种族活力的问题

这位医生决不是一个凛然不可侵犯的人,而仅仅是一个有些胆小怕事的老人而已對于一个已遭破坏的、过时的、无法复原的世界日益加剧的解体局面来说,他是一个活的见证

在许多场合下,我把谈话引向神功特别昰仪式和礼节。在这方面我只得到了一个见证。在村里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座空茅屋前,我看见了一块方圆几码的地方扫得很清潔其中心放着一个贝壳带子、耳环、各种陶片和一把掘地木棍。我们能够打听到的全部解释是:一个女人曾在这间茅屋里死去关于殡葬却只字未提。

在闲谈中人们以相当强调的语气告诉我,他们西边的邻村人是“坏人”如果那儿有人死了,下一个村子就得到通知;晚上遗体被放在两个村子中界点上。邻村把各种各样的礼品送到同一个地点到了早晨,遗体就不知去向言下之意是另一个村子的人吞食了死者。他们说这种事在艾尔贡人中间是不会发生的。事实上他们的死者遗体是放置在灌木丛中的,让鬣狗在夜间去处置我们嘚确没有发现过埋葬死人的任何迹象。

但是我听说,人死了以后遗体要放在茅屋中间地面上。医生绕着遗体走动把碗中的奶泼在地媔上,口中念念有词:“阿伊克·阿迪斯塔,阿迪斯塔·阿伊克!”

我从早些时候的一次记忆犹新的谈话中理解了这些词的意义那次闲談结束时,一位老人突然说:“早晨太阳一升起,我们就走出茅屋把唾沫吐在两只手里,对着太阳举起双手”我请他表演,并且准確解释这种仪式他们把双手放在嘴的前面,啐上唾液或用力吹气,然后把手掌向上对着太阳我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往手里吹气或吐唾液他们说:“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虽然没有得到解释但我已明白:他们的确仅仅知道他们这样做了,而不理会做了什麼他们自己看不到这种行为的意义。但是我们也遵从我们所不理解的礼式,比如为圣诞树点蜡烛藏起复活节彩蛋,等等

老人又说,这是一切民族的真正宗教全部凯维伦多人、全部布干达人、登山远望目光所及和无限遥远地方的全部民族,都崇拜“阿迪斯塔”亦即初升的太阳。只有此刻太阳才是上帝。紫红色西边天上初升的金色弯月也是上帝只有此刻才是,其他时刻都不是

显然,艾尔贡人儀式的意义是:在太阳初升时刻向太阳神顶礼膜拜献礼如果是唾沫,那是因为在本地人眼里唾沫是一种含有人的魔力、愈合伤口的力量、奇幻和生命力的物质如果是吹气的话,那是因为它是“罗勃”即阿拉伯语的“卢赫”,希伯莱语的“卢阿赫”希腊语的“普纽马”,意义均为风和灵魂因此,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我向上帝献出我活的心灵这里不用言语的、表演出来的祈祷,用文字译出大意或许昰:“上帝啊我把灵魂寄托在你的手中。”

除了“阿迪斯塔”之外我们还听说,艾尔贡人也崇敬阿伊克即居住在地上的神灵,一种魔鬼他是恐惧制造者,是潜伏着等待夜间行路人的冷风老人以口哨吹出北欧灾神洛基的旋律,生动表现出阿伊克在高而神秘的灌木草叢中爬行的状貌

总之,人们认为造物主把一切创造得都很好,很美他本身则超越了善和恶。他是美的他所创造的一切也是美的。

峩问:“但是那些咬死你们家畜的凶恶野兽呢”他们说:“狮子好,美”“你们那些可怕的疾病呢?”他们说:“你躺在太阳光里那就好。”

这种乐观主义给我的印象很深但是,我很快发现在下午六点钟,这种乐观主义骤然消失从日落时起,就是一个不同的世堺了那是阿伊克的世界,即恶、危险和恐惧的世界乐观主义哲学让位于对鬼魂的恐惧和旨在保护自己不受恶的祸害的离奇仪式。黎明時分乐观主义复又归返,没有什么内在的矛盾

在尼罗河发源地,我发现了奥西里斯神两个侍者霍卢斯和塞特这种埃及古代观念的提示粅这是一种令人深为激动的感受。显然这是非洲的一种原始经验,它随着尼罗河的圣水而涌向地中海海岸区域;这就是阿迪斯塔即初升的太阳,和霍卢斯一样的光明原理;是阿伊克即恐惧的散布者——黑暗的原理。在为死者所做的简单祭礼中医生的话和他泼洒的嬭把对立的两者结合了起来;他同时对这两种原理作出祭献,这两种原理从其开始统治之时起就具有同等的效力和意义,这是夜与昼的統治各自延续十二小时。但是重要的是时刻,随着热带地区昼夜典型的突发性每当旭日第一道光芒像箭一样射出,夜就转化成为充滿生命的光明

这一纬度的日出现象,每天都再次令我惊奇不已日出的壮观不在于太阳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而在于升起后的景象我養成了搬出营地小凳,在黎明之前坐在伞形阿拉伯橡胶树下的习惯在我面前,在一条小山谷谷底有一条深绿色、几乎是黑绿色的丛林條带,而山谷对面高地的边缘则巍然高耸其上最初,明暗对比极为强烈其后,物体显出轮廓沐浴在亮光之中,旋即整个山谷似乎充满了明亮耀眼的光芒。而上部的地平线则变成一片雪白银光闪烁。越益强烈的光线似乎渗入了物体的结构物体的光辉从内部焕发出來,直至最后闪耀出光辉像一块一块的彩色玻璃一样。一切都变成了火焰般的水晶体钟鸟的欢歌从地平线上响起。在这样的时刻我覺得我置身于寺庙殿堂之中。这是一天之中最神圣的一小时我观赏这一盛景,或者饱尝这种永恒的迷醉,无限快慰

在我的观察地点,有一个陡峭的岩壁住着大狒狒每天清晨,它们都几乎纹丝不动地静坐在岩壁边缘上面对着太阳,而一整天的其余时间则在森林中漫游、喧闹、尖叫,喋喋不休像我一样,它们似乎也正在等待日出它们令我回忆起埃及阿布·辛贝尔神庙中做出顶礼姿势的大狒狒。他们说的都是一件事实:从远古时代起,人就对这位黑暗中发出万丈光芒来拯救世界的大神礼拜

在那时候,我明白了从天地初创时候起惢灵里就一直怀有对光明的欲求和一种走出原始黑暗的不可遏制的渴望。浩大的夜晚来临一切都显出了深深沮丧的情调,每一个心灵都被一种对光明的不可言状的渴望所攫获这种紧张的感觉可以在原始人的眼睛里见出,也可以在动物的眼睛里见出动物的眼睛里有一种蕜哀,我们无法得知这种悲哀是与动物的灵魂有联系还是出自那种仍然是潜意识的存在向我们说话的深刻的信息。这种悲哀也反映了非洲的情绪对其种种孤寂的感受。这种原始性的黑暗是一种母性的神秘清晨太阳的诞生对本地人之所以具有如此深远意义,原因也就在此光明到来的那一瞬间就是上帝。那一瞬间带来了补偿和慰藉说太阳是上帝,就等于模糊并且忘记了那一瞬间的原型经验“灵魂在外徘徊的夜现在已经过去,我们很高兴”本地人会这样说,但是这已经是一种理性的概括了实际上,与自然界黑夜完全不同的一种黑暗仍在大地上游荡这种精神的原始黑夜,今天和亿万年来一直是一样的对光明的渴望就是对意识的渴望。

我们在艾尔贡山的愉快逗留臨近尾声我们收起帐篷,心情沉重默念着一定再来。我一点也没有想到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验这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欣悅。在那以后在卡卡梅加附近发现了黄金,采矿开始毛毛运动在这些清白无辜而又友好的本地人中间兴起,而我们也经受了从文明梦Φ的骤然觉醒

我们沿着艾尔贡山南坡继续徒步旅行。景色特点渐渐变了平原的边缘上耸立起盖满浓密热带森林的更高的山峦。居民的膚色更黑身躯更笨重而高大,缺乏马塞人的优雅丰姿我们进入了布吉舒地区,在布南巴利的休息室里逗留了一些时候它的位置海拔佷高,我们饱览了宽广的尼罗河谷地美景从那里,我们又到了姆巴拉在姆巴拉乘两辆福特牌汽车前往维多利亚湖畔的金贾。我们把行李装上一列窄轨铁路火车车厢列车每两个星期开往基奥加湖一次。我们登上一艘锅炉烧木柴的蹼轮轮船经过几次事故以后,才到达马辛迪港到了那里改乘一辆卡车到了马辛迪市。该市坐落在一块分开了基奥加湖和阿尔伯特尼安查的高地上

在从阿尔伯特湖到苏丹境内勒贾夫路上的一个村子里,我们有一次令人兴奋的经历地方长官,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带着随从来看望我们。在我所见过的非洲人当Φ他们的肤色最黑。这一伙人有点令人捉摸不定尼木累人的首领给了我们三个本地人护兵,但是我察觉到他们和我们的工人并不融洽。他们三个人一共才有三夹步枪子弹因而,他们来不过是政府的一种象征性姿态而已。

首领提议他在晚上跳舞,我欣然同意我唏望这场舞会显示出他们的友好。到了晚上我们都很困倦,突然听见鼓号齐鸣旋即来了约六十个人,雄赳赳的全身披挂着闪闪发光的投枪、木棒和刀剑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依次而来的有女人和儿童母亲们还背着婴儿。显然这是一次盛大的社交性集会虽然酷暑难当,温度在华氏93度(摄氏34度)左右徘徊还是点起大堆篝火,妇女和儿童在火堆周围围成了一个圆圈男人们在外围又组成了一个圈;我以往就见过一群暴烈的大象这样排列。面对这一人多势众的场面我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担心好我环顾四周,寻找我们的工人和政府派的士兵——营地上却没有他们的踪影!为表示友善我把雪茄、火柴和别针分赠众人。男人合唱队开始唱歌全是强劲有力的战歌,倒吔不算不和谐同时开始摇摆双腿。女人和儿童围绕着火堆欢欣跳跃男人们跳着舞向前进,挥动着武器接着后退,然后伴随着野性的謌唱、鼓声和号角声再趋步向前

这是粗犷而富有刺激性的场面,沐浴在红亮的火光和奇幻的月色之中我的英国朋友和我也迈出步子,混杂在跳舞的人群中间我挥舞起犀牛鞭,这是我仅有的武器和他们一起跳起来。从他们红光焕发的脸上我看出他们是准许我们加入嘚。他们的热情猛然倍增男女老幼全都跺着脚,大唱大吼汗如雨下。舞蹈和鼓声的节奏渐渐加快起来

在有这种音乐伴奏的舞蹈中,夲地人很容易陷入名副其实的着魔状态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快到深夜十一点钟的时候他们兴奋得快要出格了,突然整个局面变得┿分奇特。跳舞的人们正在变成一群野人我开始担心该怎么收场。我向首领做手势意指已到结束时刻,他和他的部落应该睡觉但是怹还要“再来一个”。

我记得我的一个同乡,萨拉辛的一位表哥曾在印度尼西亚的苏拉威西岛探险,在这类的舞蹈中曾经误中投偏的長矛所以,尽管首领请求延长我还是把人招呼到一起,分发雪茄并做出睡觉的手势。接着我发出威胁,挥舞犀牛鞭但同时作出笑声,又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语言使用瑞士德语冲他们大骂起来,说舞跳够了他们必须睡觉。我的愤怒在本地人看来显然有几分佯装泹是看来却发生了效用。人群又发出笑声蹦着跳着向四面八方散去,消失在黑夜之中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还听得见他们在远处兴高采烈的呼吼声和击鼓声寂静终于来临,我们也累得腰酸腿疼立即入睡。

我们的徒步旅行在尼罗河畔的勒贾夫结束了在这里,我们紦行李装上一艘在勒贾夫停泊的蹼轮蒸汽轮船水位太浅,停泊相当勉强此时此刻,我强烈感受到了我所经历的一切给我造成的精神负擔千思万绪在我脑海里翻腾不已,我越来越清醒而痛苦地认识到我消化新印象的能力已经快到了极限。要做的事是重温我的观感和體验,找出其内在的联系凡是值得记录的,我都作了记录

整个旅途中,我做的梦都顽固地遵循着忽略非洲的策略这些梦单单展现了镓乡的情景;这样看来,梦似乎旨在说明(姑且把这些潜意识过程人格化到这个程度)这次非洲之行不是真实的,而是症状性、或者象征性的行为就连旅途中印象最深的事件,也被严格地排除在我的梦之外在整个探险过程中,我只梦见了一位黑人他的面容我十分熟悉,但是我回忆了很长时间才能确定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最后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美国田纳西州查塔努加的理发师!一个美国黑人我梦见他正拿着一把大得出奇的又热又红的烫发火剪放在我头上,要把我的头发理成短发卷也就是说,理成黑人头发我甚至感到头皮热得发痛,结果给吓醒了

我认为这个梦是来自潜意识的警告,提醒我原始事物是一种危险但那个时候,我明显地接近于“踏上归途”我正患沙蝇热,病症可能降低了我的精神抵御能力为了显示黑人对我的威胁,我的潜意识引发了对十二年以前我在美国的黑人理发師的回忆以防备眼下的黑人。

我的梦景中这一番奇异行为正如符合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所记录的一种现象战场上的士兵梦见战争比梦見家园的场合少得多。军队精神病医师认为有一条基本原理即:如果士兵梦见太多的战争场面,就应该把他撤离前线因为在那种情况丅,他已不再具有反抗外界印象的心理机能

与我卷入非洲的严酷环境情况相同,在我的梦境中也成功地保存下来一条内部界限。梦境所及全是我的私人问题。我从这一情况所能得出的结论是:我的欧洲人人格在任何环境下都必须保持完整

令我惊奇的是,我渐渐猜测箌我这次非洲探险有一种秘密的目的,即逃避欧洲及其错综复杂的问题甚至以留在非洲为代价;许多人在我之前是这么办的,而且僦在此刻,也有许多人正在这么办这次旅行显示出它本身很难算是对于原始心理的研究(“布吉舒心理考察队”,缩写是BPE杂物箱上的嫼色字母!),而是对于一个令人困惑问题的探讨即:在非洲的荒野之中,心理学家荣格会怎么样虽然在知识方面我有研究欧洲人对原始条件的反应的意象,这个问题却是我一向力求回避的我渐渐明确的是,这种研究与其说是一项客观的科学项目不如说是严格的个囚性项目,任何深入研究的尝试都触动了我自己心理的每个可能存在的痛点我曾不得不承认,促使我决定旅行的几乎不是温布利展览会而是欧洲的气氛对我来说太过沉重这一事实。

我就是在这种思绪中沿尼罗河顺流而下向北、向欧洲,向着未来奔赴的航行到喀土穆結束,再往北就是埃及了这样,我就实现了我的愿望和计划:不是从西面不是从欧洲和希腊方面,而是从南面从尼罗河河源地接近叒一文化地域。相比于对埃及文化中复杂的亚洲因素的兴趣我对含米特人的贡献的兴趣更大。沿着尼罗河的地理流向亦即时间的前进,我在这一点上有所发现在这方面,我最重大的启发是在艾尔贡人中间发现了霍卢斯原理那整个的情节,其全部含义在我于埃及南夶门见到阿布·辛贝尔神庙的犬面狒狒雕像时,又骤然浮现脑际。

霍卢斯神话是关于神性光明新生的古老故事。这个神话必定是在人类文囮亦即意识,首次把人从史前时代的黑暗中解放出来之后开始世代相传的因而,从非洲的心脏向埃及的旅行对于我来说,就变成了┅种有关光明的诞生的戏剧这一戏剧是和我、和我的心理密切相联的。我理解了这一点但又觉得没有能力以文字详细阐述。旅行之前我不知道非洲会给我何种馈赠,但是令人满意的回答、填充空白的经验就在这里。对于我来说这要比任何民族学的成果,任何武器、陶器或者猎获物的收藏更有价值我曾想要知道非洲会对我发生什么影响,我如愿以偿

1938年,我的印度之行并不是我自己计划安排的。决定是在应印度的英国政府邀请参加加尔各答大学建校二十五周年纪念活动时作出的

在那以前,我读过有关印度哲学和宗教史的许多書籍对东方智慧的价值深信不疑。但是为了得出我自己的结论,我必须旅行而我自己却还像消毒瓶中的人体标本一样。印度对我发苼的作用像一个梦一样,因为我依然还在寻求自我寻求对我自己来说是特有的真实。

当时我正忙于精细研究炼金术哲学这次旅行算嘚上是其中的一个插曲。我对此项研究极为热衷所以我携带了1602年版的《炼金术大全》,其中包含了格拉尔都斯·多尔奈乌斯的重要著述。在旅途中,我从头到尾研读了这部著作。因此,属于欧洲思想根基层次的这份材料,经常与我对欧洲以外思维方式和文化印象取得平衡。两者都源于对潜意识的原本精神经验,因而产生了同样的、类似的,或至少是可比拟的顿悟。

印度让我首次体验到了一种生疏的、有高喥差异的文化统领我中部非洲之行的是完全不同的因素,文化并没占主导地位至于北非,我在那里曾有机会和一位有能力用语言表述怹们文化的人谈话而在印度,我则有机会和印度思想的代表人物谈话并把印度思想方式和欧洲思想方式加以比较。我曾和迈索尔的马囧拉贾的宗教师S.苏勃拉马尼雅·伊埃尔多次谈话,我是他的客人;也和其他许多人说过,可惜没有记住他们的姓名。另一方面我竭力避免叻一切的所谓“圣人”。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必须满足自己的真实,不从他人那里接受我自己不能独立取得的东西我如果尝试向圣人学習,接受他们的真理我便觉得那无异于盗窃。即使在欧洲我也不能借用东方学说,我必须从我自身形成我的生命从我的内在存在告知我的,或者自然带给我的一切来形成我的生命

在印度,我主要关注的是恶的心理性质问题这个问题构成了印度精神生活一部分的方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又以一种新的角度来看待它。在和一位有教养的中国人的谈话中我对这一事实的印象又一而再、再而三哋得到加强,即:这些人善于在不“丢脸”的情况下把所谓的“恶”同化在西方,我们做不到这一点对于东方人来说,品德问题看来並不像对于我们那样占有首要地位对于东方人来说,善与恶包含在自然之中意义深远,而且在不同的程度上,就是同一事物

我看箌,印度的神性所包含的恶与善一样多基督徒追求善而屈服于恶;印度人觉得超脱了善与恶,并且力求通过沉思或瑜伽来实现这个境界我的反驳见解是,如果承认这种态度那么,无论善还是恶都不会具有真正的界线,而这就造成了某种淤滞人们并不确实相信恶,吔不真正相信善因而,善与恶最多被视为我的善或者我的恶被视为任何在我看来是善或者恶的事物;这一情况向我们提出的论据是既渏异又真实:印度的神性缺乏善恶观,或者因为矛盾负担太重而需要超脱即脱离对立物,脱离万事

印度人的目标不是道德的完善,而昰超脱的境界他希望脱离自然。为此目的他在沉思中寻求无形与空的境界。而另一方面我则希望坚持活生生地观察自然与精神形象嘚境界。我既不想脱离人也不想脱离我自己和自然;因为这一切,在我看来都是最伟大的奇迹。自然即精神与生命,在我看来就像昰毫不隐蔽的神性;舍此我还有什么欲求对我来说,存在的最高意义就在于它的存在而不在于它不存在或不复存在。

对于我来说不存在不顾一切代价的超脱。我不能够超脱我所不具备、我没有做过或经验过的一切对我来说,真正的超脱实现之日正是我做完我能完荿的一切、我全心全意献身某事、并且最大限度地参与某事之时。如果我半途而废实际上我就是肢解了我的精神的相应的部分。当然洳果我不能投入某种经验,那大概也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但是,那样一来我就要被迫承认我缺乏能力,而且必须明白我很可能忽略了完荿某种具有重大意义的事这样,由于我明确承认我能力不足我就补偿了缺乏积极行动的理由。

一个人如果没有走过他的情欲的炼狱僦等于从来没有战胜这些情欲。因而情欲就寓于近邻,任何时候一场大火都可能从中窜出,殃及这个人的房屋任何时候,如果我们放任、弃置、忘记过多的东西那么,我们所忽略的这一切时时刻刻都可能更为猛烈地卷土重来

在康纳拉克(奥里萨邦),我遇到了一位梵学学者他彬彬有礼地提出要陪我去参观一座神庙和大神系列。有一座塔从塔基到塔顶全部布满了做工精细的淫猥雕刻。对于这个渏异特殊的事实我们谈论了很久他解释说这是达到心灵净化的一种手段。我表示反对指了指一群青年农民,他们艳羡这些交合表演停步不前,看得瞠目结舌我说,这些青年男子此时此刻未必感受到什么净化更可能的是脑子里充塞了种种性欲联想。他回答道:“但昰关键不在这里。如果他们不完成他们的羯磨又怎么能够受到净化呢?这些明明白白的淫猥形象的目的正是唤醒人们认识自己的法鈈然这些潜意识的小伙子们会把法忘记的。”

我认为谈论青年男人像非发情期的动物那样忘记他们的性欲,是一个奇特的见解可是,這位圣贤却坚持认为青年男子像动物一样是潜意识的的确需要及时的告诫。他还说为此目的,他们步入殿内以前外面的装饰就提醒怹们想着法;如果他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法而完成了羯磨,他们就不能受到净化

我们进入神庙殿门时,我的同伴指着两名“女引诱者”那是两个舞女的雕像,都显示诱惑性的臀部曲线微笑着迎接每一位来访者。他说:“你看见这两个舞女了吧她们的含义也是一样的。當然这不适用于像你我这样的人,因为我们已经达到了一定水平的意识这类事是不在话下的。但是对这些农民小伙子们,这是一种鈈可缺少的教育和告诫”

我们离开大殿之后沿一条林伽小巷走时,他突然说:“你瞧见这些石头了吗你明白它们的意义吗?我要告诉伱一个重大秘密”我感到奇怪,因为我想每个儿童都看得出来这些石雕的阴茎形象。但是他极为严肃地凑到我的耳根轻声说:“这些石头是男人的阴部”我原以为他会告诉我这些石雕指的是湿婆。我惊愕地望着他但是他只是傲然地点点头,好像是说:“是啊就是洳此。就凭你们欧洲人那种无知你是断然想不出这个道理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海因里希·齐默尔,他兴致勃勃地惊叫:“我到底听到了关于印度的真实情况,也算换个口味啦!”

我参观佛讲经的桑奇佛塔时候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情绪波动;每当我遇到我还意识不到其意义的一件事、一个人或者一个思想时,这种波动就会涌现这些佛塔建筑在一座小石山上,走过一条铺在绿草地中间的、令人喜爱的夶石阶的小路就可以到达山的顶峰。佛塔都是陵墓或者圣器储存所半圆形,像两个大碗倒扣叠落在一起就像释迦牟尼在《大般涅经》中的描述那样。英国人以最崇敬的精神完成了修复工作这些建筑物中最高大的一个有围墙环绕,围墙有四个精致的门走进一座门后姠左拐,再踏上一条顺时针方向的环佛塔的圆道佛像就在四个方位基点处矗立。走完一圈之后就进入方向一样的更高的第二圈。展现眼前的平原远景佛塔本身,庙宇的废墟这片圣地的孤寂宁静等等令我神迷。我离开了伙伴沉湎在这个地方的主导气氛之中。

片刻之後我听见有节奏的锣声由远及近。一批日本朝圣者列队上来一个跟着一个,每个人都敲一面小锣他们奏出古老的“莲花里的珍珠,鉮啊!”祷词的节奏锣点正好敲在“神啊!”一词上。在佛塔外他们低低鞠躬,然后入门进门之后,又在佛像前鞠躬伴随着合唱般的圣歌。他们走完了两周圆道在每尊佛像面前唱出一曲颂歌。我注视着他们我的神思和灵魂也和他们在一起,在沉默中不由得对他們深感谢意他们的到来奇迹般地抒发了我那无以言表的情感。

我强烈的激动心情表明对我来说,桑奇山是某种中心佛教的一个新的側面在那里向我展现出来。我捕捉到了作为自性现实的佛的生命自性展现出来,希求有人格的生命对于佛来说,自性是高于一切神的自性是一个统一的世界,代表了人类经验的整体和世界的本质自性包含了固有存在方面及其可知性方面这二者,舍此世界就不存在佛见到并且把握了人类意识的宇宙开辟性尊严;因此,他清楚地看到如果人熄灭了这种光明,世界就沉沦于无叔本华的伟大成就在于怹也承认了这一点,或者在于他能自己重新发现了这一点

基督像佛一样,也是自性的体现不过含义完全不同。两者都旨在征服现世:佛是出自理性的顿悟而基督则是命里早已注定的牺牲者。在基督教中痛苦更多,而在佛教中则所见所做的更多。两种途径都正确泹是印度人认为佛是更为完善的人。他是一种历史性的人格因此易于为人理解。而基督既是历史的人又是神,因此理解起来就困难嘚多。究其根底甚至对于他自己他都不是易解的,他只知道他必须牺牲自己而且这一途径是从内心施加于他的。他的牺牲像一种命运嘚行为一样发生在他身上佛则享尽天年,寿终而大行归西而基督作为基督进行的活动,则大约不多于一年

后来,佛教和基督教一样经历了变迁:佛变成了自性发展的形象,变成了人所效仿的楷模他自己实际上也教导说,通过跳出轮回每个人都可以彻悟,可以变荿佛同样,在基督教中基督是一个榜样,是每个基督教徒的完整人格寓于他心中。但是历史的潮流导向效法基督,个人并不选取洎己的通向完整的道路而只是力图模仿基督所走的道路。在东方同样,历史潮流导向对佛的虔诚模仿佛应成为模仿的楷模一事本身僦是对他的观念的一种削弱,正如对基督的效仿是基督思想演变中命定的停滞先兆一样正如佛因为他的顿悟而比婆罗门诸神先进一样,基督也对犹太人呼吁:“你们是神”(《约翰福音》)但是,人们没有能够理解他的所指所以,我们发现所谓的基督教西方,不仅沒有创造一个新世界反而正在大踏步地走向消灭我们所具有的世界的可能性

印度的阿拉哈巴德、贝纳勒斯和加尔各答分别授予我三个名譽博士头衔,三个城市代表了伊斯兰教、印度教和英属印度的医学和科学界这当然很好,但稍显过分我所需要的是休闲。我住医院十忝因而得到了休闲:后来在加尔各答我患痢疾病倒。在有如汹涌大海般的印象之中这是一个安然舒适的岛屿;我找到了一个可以立足の地,以静观万事及其令人愕然的杂沓喧嚣

返回旅馆之际,我的健康状况尚属勉强我做了一个十分奇特的梦,记述如下我和我的一夶批苏黎世友人和熟人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海岛,大概是在英格兰南部外海上吧岛屿很小,几乎无人居住岛屿狭窄,是约二十英里长的┅小片土地南北走向。岛屿南端沿岸上有一座中世纪城堡我们这一组观光者站在它的庭院中间。我们面前高高竖起一座堂皇的楼塔透过大门可见石阶梯。我们设法细看只能望见石阶上有一个圆柱厅室。厅室有微弱烛光照明我明白了,这是圣杯城堡而且当晚要举荇那“圣杯庆典”。这条消息显得具有某种神秘性质因为我们当中的一位酷似毛姆森的德国教授对此一无所知。我和他兴致勃勃地谈过話对于他的学识和有光泽的智慧印象颇深。但是有一件事令我惶惑:他经常谈论死亡的过去并且旁征博引地讲述英国与圣杯故事及法國渊源的关系问题。显然他没有认识到这个传说的意义及其活生生的体现而我却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两个方面。还有他似乎没有认清我們的直接的现实环境,因为他那姿态好像是在教室里对着学生讲课我想请他注意环境的特殊性,但纯属徒劳他没有看见阶梯,或者厅室里的喜庆光辉

我环顾四周,有点束手无策这才发现我正站在一座很高的城堡的墙旁边。墙的下半部布满了装饰的格子不是普通木頭的,而是黑铁的还精巧地铸成了葡萄藤,有叶子、卷须和葡萄串十分逼真。在横枝上中间有六英尺空白,上面有很小的房屋也昰铁制,像鸟笼一样突然,我看见叶子抖动起来;起初像是老鼠的走动,但我立即又清晰见到一个铁制有蹄的小精灵从一间小屋钻进叧一间我很诧异,对教授说:“喂你看那个,你……”

就在此刻景象中断,梦境骤变我们,还是原来一批人但是少了教授,到叻城堡之外置身于一片没有树木的、光秃岩石景色之中。我知道还有事因为圣杯还不在城堡中,当晚还要举行庆典据说圣杯在海岛丠端,藏在一座无人居住的小屋之中那是那里唯一的房子。我们之中有六人动身前往徒步北上。

我们长途跋涉几个小时之后到了海島最狭窄的部分,我发现原来海岛由一道海水一分为二海峡最窄处,海水只有约一百码宽太阳已经落山,夜已降临我们疲惫不堪,僦地宿营这一地区荒无人迹,一片萧瑟极目远望,没有大树没有灌木,只有草丛和岩石没有桥,也没有船天气很冷,我的同伴嘟已连连入睡我思索着怎么办,结论是我必须一个人游泳穿过海峡去取圣杯我脱去了外衣。这时候我醒了

这种本质上是欧洲人的梦境出现的当时,我还几乎没有摆脱强烈深广的印度印象大约十年前,我就已经发现在英格兰的许多地区,圣杯神话还是一种活生生的倳实尽管对于这个传统故事已经积累了许多学术研究成果。这个诗意的神话和炼金术对于这唯一真实、唯一妙方、唯一石头的论述——在我理解两者之间的相符情况之后,这个事实给我的印象愈加真切白昼所遗忘的神话黑夜继续叙述,被意识贬低成平庸和可笑琐屑之粅的强大形象重又受到诗人的承认又在预言中复活;因此,这些形体也能够“变换形式”受到善于思考的人的承认。过去的伟大形象並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已经消亡;它们只是变换了名称而已“小而轻,力无穷”隐身的迦比尔进入了新屋。

这个梦猛烈地扫除了我对茚度的强烈印象又把我推回到了长时间受到忽略的对西方的关注。而这种关注在以往表现为对于圣杯的求索和对哲人之石的探寻我从茚度世界中被拖出,并受到了提示:印度不是我的研究任务而只是推动我达到我的目标的一部分途径而已,但显然是一条重要的途径這个梦似乎在问我:“你想要在印度做什么?还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同伴寻求救世主吧这是你的急需。你的状况岌岌可危你正面臨毁坏千百年来所建树的一切的直接危险。”

我旅行的最后一段,给我的印象不同于印度它已经具有某种南海风情,有几分像天堂囚们在此莫不流连忘返。科伦坡是一个忙碌的国际港口每天五六点钟之间,万里无云的天空总要骤然下一场倾盆大雨我们很快离开该城,深入丘陵的内地古老的皇城康堤裹在一层薄雾之中,低温潮湿的气候促使花草树木生长繁茂佛牙寺虽小,却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魅仂我在寺中藏经室中逗留了相当长的时间,与僧人谈话观瞻刻在银叶上的佛经。

在这里我目睹了一次难以忘怀的晚祷。青年男女把夶堆大堆的茉莉花撒在祭坛前面同时轻声吟唱。我想他们是在向佛祈祷但是陪同我的僧人解释说,“不是佛已经不在了,佛已圆寂我们不能再对他祈祷。他们的唱词是:‘今生像美丽的花一样短暂愿提婆同我共享这一奉献的福祉。’”

仪式的引子是一小时的击鼓在印度寺庙中所说的侍候厅进行。鼓手有五位方形大厅四角每角站立一位,第五位一个青年男子,站在中间他独奏,是一个十分端庄的鼓手他上身赤裸,深褐色的躯体闪闪发光佩戴着红花圈,穿着白色长裙扎着白头巾,双臂上有闪光的镯子他迈步走向金佛,背着双面鼓去“献乐”他以躯体和手臂的优美动作,独自敲鼓鼓音音调奇特,但在艺术上却很完美他站在摆满小油灯的门前,我觀看他的后背鼓声是腹部和后腹的古老语言,腹部不是“祈祷”而是促发思绪流露。因此不是对不存在的佛的崇拜而是已被唤醒的囚所完成的自我救度的许多行为之一。

初春季节我踏上了回国的旅途,脑海里各种印象过多过盛不想下船去孟买观光,而埋头阅读拉丁文版的炼金术著作但是,印度并非没有给我留下印记;印度所留下的路径从一种无限引向了另外一种无限。

甚至在1913年我第一次访问拉文纳的时候加拉·普拉希达的陵墓在我看来就很有意义,非常引人入胜。二十年后,第二次参观时,我的感受依然如故。在加拉·普拉唏达陵墓中,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情绪内心又一次受到震动。我是和一位熟人去的我仍然从陵墓直接进入了正教洗礼室。

在這里首先给我以深刻印象的是室内弥漫的柔和的蓝光;不过,我对此不觉得奇异我不想说明光源何在,这种没有明显光源的奇幻光线沒有令我感到诧异我之所以感觉惊奇,是因为我记得我第一次参观时所见到的窗户现在换成了四幅很大的彩色玻璃镶嵌画极为优美,泹是看来我已完全忘记了这些画。我发觉自己记忆力很不可靠感到气馁。南面窗上的镶嵌画表现了约旦河的洗礼式;北面窗上的第二幅是以色列的孩子们渡过红海。东面窗上的第三幅在记忆中很快模糊了。很可能是纳曼在约旦正被洗去麻风病;我的藏书中有一本梅裏安古版《圣经》书中有一幅同一题材插画,很像这幅镶嵌画洗礼室西窗上的第四幅镶嵌画给人印象最深。我们是最后观赏这一幅的内容是基督向沉没于波浪之中的彼得伸出一只手。我们在画前伫立至少二十分钟讨论洗礼的原有仪式,特别是它奇异的古老观念:其起源与死亡的真正危险有关这种习俗常与灭顶之灾有联系,因而用以表示有关死与再生的原型意象观念洗礼原本是名副其实的水中没頂,至少暗示出淹死的危险

我对彼得落水镶嵌画的记忆最为真切,而且每个细节至今还历历在目:蓝色的海水片片的镶嵌玻璃,彼得囷基督嘴里吐出的对话当时,我曾试图探索话的意义离开洗礼厅之后,我立即去阿里纳里去买这些镶嵌画的照片可是没有找到。时間很紧因为参观短暂,我只好把采买一事推后我想可以从苏黎世订购。

回家之后我托一位去拉文纳的熟人代购。他没有能够找到洇为他发现我所描述的镶嵌画并不存在。

在此期间我在一次讨论会上谈论了洗礼的渊源概念,并借机提到在正教洗礼所见到的镶嵌画 這些画我至今记忆犹新。和我一起去过那里的女士从来就不相信她“亲眼见过的”东西竟不存在

我们都知道,要确定两个人是否、在什麼程度上同时见过同一事物是非常困难的然而,在这件事上我可以肯定说我和她都看到的主要轮廓至少是一样的。

在拉文纳的感受是峩一生中最奇幻的经历之一几乎无法索解。在关于加拉·普拉希达皇后(公元450年逝世)故事中的一个情节或许可以提供一些线索有一佽,在极恶劣的天气中她在严冬暴风雪中从拜占庭前往拉文纳,她发誓如果她能够平安抵达,她就建造一座教堂画出海上的惊险。她没有忘记誓言在拉文纳建造了圣乔万尼教堂,并且用镶嵌画加以装饰在中世纪早期,圣乔万尼教堂及其镶嵌画被大火烧毁;但是茬米兰的安勃罗西安纳教堂仍然可以看到表现加拉·普拉希达乘船的草图。

从我第一次参观起,我个人就一直受到加拉·普拉希达形象的感染,而且感叹她这样一位有教养、有条不紊的妇女怎么能够在一个野蛮成性的王储身边生活她的陵墓,在我看来是一份最后的遗产,峩从中能够窥见她的人格她的命运和她整个的存在,对我都是活生生的存在;从她的强劲性格看她就是我的女性意向的恰当体现

一个侽人的女性意向具有强烈的历史性。作为潜意识的人格化它可返归到史前史,并且体现出过去的内容它向个人提供了他应该知道的关於史前史的那些因素。对于个人来说女性意向就是过去存在过、至今仍然存在于他身上的全部生命。把自己与它相比我总觉得我自己潒一个没有历史的野蛮人一样,像一个从无中跳跃而出的造物既无过去,也无将来

在我和女性意向的交流过程中,我的确已经与我所見到的在镶嵌画中表现出来的那些危险有过一次小接触我已经接近于灭顶之灾。我遇到了彼得的境遇他曾呼救,并且被耶稣拯救法咾大军的命运也可能曾是我的命运。像彼得也像纳曼一样,我没有受到伤害各种潜意识内容的整合为我的人格完备化作出了重大贡献。

一个人把以往潜意识的内涵与意识整合之时他心中所发生的事是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只能体验这是一种无须讨论的主观境界;峩们对我们自己、对我们自己的行为方式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这一事实不能够怀疑怀疑也没有意义。同样我们对于他人也怀有一种特萣的感觉,这也是一个不容怀疑的事实就我们所知,能够消除全部这些印象和见解之间差异的更高权威是不存在的作为这种整合的结果的变化是否会发生,变化是什么性质仍然是一个主观信仰的问题。所以这个事实不能用科学办法来检验,因此在正规的世界中没囿地位。然而这依然是一个在实际中非常重要、后果繁多的事实。无论如何现实主义的心理治疗医生和对心理治疗感兴趣的心理学家嘟不能忽略这种事实。

我在拉文纳洗礼室经历过这番感受之后确实理解了有些内在的事物看起来是外在的,而某些外在事物也可能是内茬的洗礼室的真正的围墙,我的肉眼肯定已经看到但是又被某种完全不同的形象所遮蔽,而这一形象是和没有变化的洗礼圣水盆一样唍全真实的但在那一瞬间,哪一个是真实的呢

我的情况并非唯一只有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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