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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百折而后弯的小黄》原名《净水红莲》
作者:狂言千笑【一个人的东京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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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百折而后弯的小黄》原名《净水红莲》
作者:狂言千笑
拂长剑,寄白云,一生一爱一瓢饮,
舞秋月,佾江风,也是疏狂也任真。
  "以后少喝些酒,"看在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分上,黄翎羽还是劝阻了,"在这种地方喝多,会死得很早。"
"怎么,你,还敢对我不利?"慕容泊涯歪歪斜斜站起,"那我要,那我要......
 "你要干什么?"黄翎羽警觉起来。
慕容泊涯咬着嘴唇瞪他半晌,才醺醺然道:"肖师傅说了,后下手遭殃,我要,呃,我要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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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翎羽入世】第一章黄翎羽
北京深秋的夜风十分的凉,公车上的人原本不多,随着越拐越是偏僻,渐渐都下了车。只有一个青年人还坐在门旁的座椅上,随着车子左摇右晃,头却一直低低垂着,睡得极熟。又停了一站,上来一个抱着文件袋的女人。
她一上车就见到这么一个能睡的青年,张大了口,无语了半晌,然后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
“小黄。”
原来这两人还是认识的。只是她声音似乎太小,年轻人没反应。
“黄翎羽?”加大了音量,还是没反应。
“……”女人无言中,一抬头,看到票务员正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和那青年。
“您……误会了,不会有人想和这种怪人一块的……”女人想要这么辩解,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又不干他人的事情,最后只能将一口闷气憋在胸膛里。
车子突然顿了一下,只听得闷哼一声,那个被叫做黄翎羽的青年咣当一下撞在了玻璃窗上。声音着实响亮,连票务员大婶都张了个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也不知道是在心疼那窗子,还是在好奇这位乘客头壳的硬度。
“你坐过站了吧,法医科的地儿早过了。”女人幸灾乐祸地道。黄翎羽哼哼了几声,才头晕脑胀地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啊,邓姐!你怎么在我家?”
黄翎羽看见对方那明显僵硬的神色,四下里一顾,自己呵呵地傻笑了:“我说怎么睡得这么舒服,原来是在公车上。”
女人简直觉得无语——所谓的怪人,就是根本无法与之沟通!——原来现代城市里还有人觉得在公车上睡得比家里香,她突然记起这黄翎羽似乎还曾在荒郊野岭里呆过两年,不论是坟坑里粪坑旁,牛车马车三轮车,甚至吃着饭也都能睡着。
“既然已经过站了,就和我一起去一趟刑侦大队送物鉴材料吧。那里催了半晚上的加急。”邓姐抖了抖手里的文件袋。
黄翎羽倒没有不乐意,睡得实在有点迷糊了,含含糊糊点头道:“嗯嗯。”
“这两天没见你到科里来,是不是又去殡仪馆了?”
说到这话题,青年来了点神儿,晃了晃脑袋才道:“郊区那出了一起车祸,死了十几个人,都在筒子那办丧事。她说实在忙不过来,才拉了我去给死人化妆上路的。”一边又叹了口气,“其实应该邓姐去比较好,我修的是文物修复,面容复原勉强还能凑合着做,头骨修补这活儿可就拿不上手了。”。
“咳咳……咳咳咳……”前方传来司机小小声的咳嗽。
邓姐听见便噗的笑了,低声道:“小声着些,咱们可是在坐车,说什么车祸啊死啊火化啊的,你看那票务员脸都青了。”
黄翎羽一看,果不其然,司机背对着他们还不清楚怎样,而那可怜的售票大婶脸都僵了。偏偏她穿的又是赭红的制服,映得脸上青青红红,煞是古怪。
这回黄翎羽是真醒了,赶忙道:“对不起啊大婶,我不说了!”
他还挥了挥手表示歉意,倒笑趴了邓姐。黄翎羽又用十分无辜的眼神看向她。
“算了,早习惯了你这少根筋的人。”两人正说着话,已经到站了。
黄翎羽接过材料,随邓姐一起站起了身准备下车。
然而票务员大婶突然说话了:“对不起,这位同志,您还没投币。”北京公交刚改革不久,原来是交钱买票,常常到下车再补票还都可以。而现在则是刷卡投币,大家都还不大习惯,常需要提醒。
邓姐和黄翎羽莫名其妙地对视两眼,才想了起来,一拍脑袋道:“哎,看我!真对不住,我看到熟人说了会儿话就忘掉了。”
那大婶干咳了两声,心道,果然是忘掉了,说的什么火化啊车祸啊的,唬得几乎连我都差点忘掉了正事。
车前的司机也吭哧吭哧笑起那票务员来。秋夜风凉人稀少,长夜里偶尔会心一笑,便是萍水相逢的人,也会觉得心暖了很多。
“哈,邓姐,难怪科里人都说你粗心大意!”
邓姐正在掏钱,听这个比她还粗线条的人都这么评论自己,恼羞成怒,一把把青年往车门外推,道:“下去等我,别给我添乱!”
黄翎羽看她面色发窘乱掏口袋的样子,正笑得起劲呢,冷不丁挨她这么一推,蹭蹭蹭三步跌下公车,转回身正想骂人,耳边突然传来刺耳尖锐的鸣笛声,还有公车上的惊叫声……公车停得离站台太远了,简直就是在马路中间。——没办法,谁叫深夜车子少,大马路中央也能停车呢。
后面来那辆黑色的跑车开得太快了。——没办法,谁叫夜深车子少呢。
他被推下车也太不是时候了——没办法,……谁叫车子少呢?
“去年科里才碾死了邹法医,今年莫非还要碾死我?”临死前,黄翎羽还模模糊糊地拐着他那门古古怪怪的心思,“不对,我怎么也只是个聘用人员,而且也不是读医学院毕业的,冒犯死人的事根本没做,甚至还好心地去帮忙化妆上路,不该这么倒霉吧。”
“……慢着,车不车祸,好像和是不是正式员工没关系吧……”
“啊!筒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火葬前记得帮我把头壳补全,上个好妆啊!”
第二章怀戈当铺清晨将至的时刻,半挂月亮还悬在西半空中,天色却已经渐亮了。洛安城中晕着淡淡的晨雾,虽是渐渐有了行人,但毕竟还稀少。吱呀一声,洛南四头巷东头的一扇大门窄窄地开了一道。亮白缎子水光忽现,一名青年举步迈出了门槛。门里站着个批金戴银的小倌儿,挥着香帕还要与他依依惜别,却没想到对方在人前还是个温柔似水的情人,这一刻却连头也没回,刷地展了把扇子,慢悠悠地走了。听得伎馆的门在身后关了,慕容泊涯也停下了步子。便如预料一般,耳旁风声忽起,顷刻间身边就多了人。不用看也知道这人便是害他身陷伎馆强颜欢笑强度漫漫一夜之人——他的好二哥,慕容楠槿。慕容楠槿压低了问:“名册呢?”泊涯冷笑了两声,手指轻弹,一卷帛书落入兄长怀中,摇摇扇子道:“泊涯在此多谢二哥为小弟开销了这一夜。”慕容楠槿早不急待地展开看了名册,听他如此一说,就将那卷帛书收了,问:“此话怎讲?”楠槿刚说完,就被泊涯适时露出的炫目笑容给搞迷糊了,然而接着就听着这个三弟温软柔和地续道:“寻柳巷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弟弟我承了哥哥的款待,自然要好好开销一番。昨夜特别进了斋里二十年前的陈酒,请了周围十来人做陪——自然都是当红的角儿。”楠槿估算了一下,京郊庄子一年的进帐估计能平了这帐,叹道:“你小子也够奢华的了。”“昨晚上二哥送我来,可不是遗下了一块腰牌了么。这帐就用那腰牌抵了,半个时辰前让小香儿送到二哥别馆里去,估计这回儿怎么着也能到了。”慕容泊涯笑得格外灿烂。慕容楠槿一听,脑袋立刻炸了:“好你个兔崽子,竟然,竟然,你明知道你二嫂醋味有多大还给我捅这娄子,你……”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已经倒退三步,转身飞奔远去了。慕容泊涯远远地尚不忘提醒他道:“二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年底前弟弟就休假在外,恕不办公了,二哥二嫂多为弟弟担待着些!”。看着远去的人影踉跄了一下,慕容泊涯笑得越发欢快了。有一个黑影轻飘飘降在他的身旁。  慕容泊涯敛了笑容,目视手中薄扇,这一刻他便又不似方才那个能谈笑间把人憋屈死的恶魔。天气尚凉,也不用拿腔作势,他最终收了扇别在腰间道:“二嫂经此一事,必会看紧了他,我不在这数月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莫谙!”。“是。”刚落在他身边的人忙躬身答应。“你留在京里帮照顾着,若让老大和老四伤到二哥,我便唯你是问。”慕容家中四兄弟,他只和二哥较亲,长兄却联合着四弟打压他们。他其实对洛京里的形势是十分不放心的。若非身上的伤势不能再拖,否则还真不愿在这时候离开。“三公子,此去请务必让属下随行。”慕容泊涯年前擅自行动遭了伤,功力尚未恢复,莫谙说什么也不愿离去,赶忙跪下。泊涯刷地展开折扇,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着空荡荡的石板路,笑意凝在他的脸上。有些黯然地望着两人的去路,想起这些年来周围亲近的人一个个越走越远,甚至好些人都死于非命,神色微黯,终于启步离去。  慕容泊涯换上粗布葛衫,自己赶了一辆破落的马车,一路餐风露宿向南而来。过了黄河,绕了秦岭,一路不断换上负重的马匹,十数日的功夫终于让他赶到了长江北岸的一座小城。再往南去,便离了大燕的国土,是南韩了。大燕自千年前曾经得白衣教相助统一了天下,然而历经七百年,到了燕戾王一世,却被一代暴君弄得人心向背。如今天下七分,北燕南韩两霸并立,周边齐楚赵魏秦五国国力羸弱,却又日渐蠢蠢欲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重燃战火。  慕容泊涯进入怀戈城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薄夏季节,有些微热。不过城子小,热闹是热闹,却还不达接踵磨肩的地步,比起北方大城也要安静得多。凭着记忆循那东西走向的穿城大道赶着车去,又绕了几个较小的街道,慕容泊涯总算找到了地方。前面那条石板街旁,一道数丈高的灰黑火墙隔了一方天地,周围空了十余丈的石板平地都没有民居店铺,墙上斜插一杆丈许见方的招幌——怀戈当。
饶是如此不亲近人的建造格局,却有人络绎进出——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他虽然功力大损,但毕竟底子不浅,到得近处,便听到院墙里传来柜房先生和客人的讨价还价声,又或是柜房先生之间打着隐语行话的通气声。那衫木货架祛虫药粉的味道,那当铺里的气氛,远远的就能感受得到。毕竟是年轻人,慕容泊涯放下了一路上有些抑郁的心情,手中甩起皮鞭,啪的凌空摔响,负重的壮马赶忙又加急了步伐。高大的院门没有设槛,里面的堂子却都高过地面尺寻。进到院里,一名值守的当铺伙计见到是他,只惊讶了片刻,赶紧把马车牵到一边拴了。自有别人将他往后院引。“肖掌事这两年怎样?”慕容泊涯一边走一边问那位前来领路的伙计。这怀戈当铺是肖清玉肖掌事家里留下的祖产,已是两百多年的字号,周边县城村屯里的人都知道这边利息薄信誉又好,宁愿多跑十几里地,也要选着这家来典质。而要找到肖清玉这位常常脚不沾家的人物,也就只能到这里来了。“好,也不能说得上好。”伙计支支吾吾。“这是怎么说?到底好是不好?”慕容泊涯停了脚步,甚感奇怪。按理说,肖掌事每年在当铺住不过两月就走。然而据他所知,去年年初至今,肖清玉十天里常有□天是在家的——莫非那老家伙是生了什么痼疾,难以远行?。伙计也停了,脸色不大正常,颇难从面上揣测其中内容。“你看那个——”伙计指了指后院墙根,示意他自看。只见灰黑的墙下,站着一个身形干瘦的年轻人。那人身穿皂色布衫,腰系角带,正面对着墙壁,低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慕容泊涯一个眼神丢给身旁的伙计,那人哭笑不得地道:“他是肖掌事去年年初带回来的灾民,叫做黄翎羽。据说他父母都前年黄河大水冲跑了,他一人东游西荡的到了淮郡遇上了掌事。肖先生原本觉着他机灵,便让跟着首柜先生学着验货收当,没曾想他果然是一点就通,很快上了手。现在已经暂替了二柜房的交椅了。”慕容泊涯因为这个年轻人出乎意料的名字而心神微震,他曾经在很久以前听人提起过这人的名字,但很快又自嘲地笑笑,天下同名者何其之多,这个小崽子那时候大概还在吃奶吧。“那这时刻他不在柜台收当,在这里做什么?”慕容泊涯又问。“你可有所不知,肖掌事见他伶俐,去年秋后就开始教他算账,可都学了这许久,算盘还是打得吭吭唧唧,昨日又没能通过铺子里的月核,被罚站一天一夜的岗。”“站岗?”慕容泊涯十分难得地疑惑了,“这里便是这么站岗的么?面对高墙?距离不过半步?”。还没等伙计回答,那边墙根传来通的一声,原来是年轻人站着站着便撞到了墙上。“你知道了吧,才刚过一夜就瞌睡成这样,若不如此站着,可不知道要摔多少次狗啃泥了。”伙计一边说着,一边龇牙咧嘴,似乎对那个撞头感同身受。慕容泊涯沉默地看着墙根,旁人的闲事他向来是不会多费心机管教的,所以也没有伙计那般哭笑不得的感触。只见那黄翎羽扶着额,摸索着又站正了,然而也没站直多久,就又垂下了头去……也许,肖老头还真的很头疼。他想。——这便是慕容泊涯第一次见到的黄翎羽,当时他倒没多想,这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子,竟然与他有那样一种渊源。也不会想到,今后的生活要为他历那么多风雨,却始终心甘情愿。
第三章猫狗一窝  怀戈当铺生意做得大,连学徒带伙计,算上柜房管钱管账的下来,总共将近二十人。  门面总共三层楼的格局。楼房中心镂空了两三个天井,置货的房间,全部围在了天井四围的二层。为防潮气下渗,三层都不能住人,于是大伙儿便将就着凑在院子里拥挤着住了几间砖石平房。  慕容泊涯好不容易才见到了肖清玉,这当铺主人哪里有点“老头儿”的样子,分明是肃然清癯的中年男子。  石室摆设简约,略陈了几件竹石器具,墙上挂着一具十分有成色的古琴,还有蓑衣竹笠,不像当铺掌事的房间,倒像隐居世外的居所。肖清玉屏开了伙计,慕容泊涯便立刻拜下身去。  “师父。”   “你很好,很好啊……”肖清玉不忙扶他起来,立在八仙桌前,不咸不淡地看着垂头拜倒的徒弟。  慕容泊涯便是平常再精怪非常花样百出,在这混迹市井的师父面前也只得收了一干子狡猾心思,直直盯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肖清玉见他俯身不答,温和的语调陡然一转,道:“我白衣教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手?你年前带着那多人到神皇教干了好大一单,可就杀倒了几个卒子又能有什么用?落得一身伤,还瞒了为师这多时日,倒等着人几乎要废了才让我来给善后,你真是好啊,好徒弟啊!”  “师父,徒儿真不为白衣教,恰巧皇帝派下任务要上去盗取一些机密而已。”  肖清玉盯了他半晌,冷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这心口不一的毛病?”  慕容泊涯还是怕师父的,此时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目光钉进了地里,冷汗涔涔而下。终于,肖清玉道:“你这是内伤,先在铺子里住下,我再慢慢给你想办法。”  慕容泊涯正要退出石室,肖清玉突然叫住了他。  “出去就叫墙根处罚站的小子,你以前住的那间现在已经让那小子住了,你俩就将就着凑一屋。顺便叫他不用站了,今日练满四个时辰的算盘。若敢停下,就再回去站满一日一夜。”  慕容泊涯出去之前,忽然又回身问道:“师父,那个黄翎羽的名字,是否让你想起了什么?”  肖清玉皮笑肉不笑地瞪他一眼,道:“要真是那人,为师不早就交给你了?”  慕容泊涯听他如此说,终于还是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话说慕容泊涯到了师父的地头,终于不用再顾虑家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务,也不用防着时时刻刻的刺客,心情大畅之下,中午便进了三大碗白饭,甫沾床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他虽情愿不吃晚餐一觉睡到天光,然而却没能如愿。脸上突然被温温热热的事物一捂,慕容泊涯陡然间惊醒过来,自动扣住了一人的脉门。  入眼处,只见一片昏暗,已经是掌灯时分,幽幽晃晃的豆灯只能照出身前那人的轮廓,隐约分辨得出正是与他同屋的黄翎羽。 他暗自心惊,自己伤后不济至此,若是眼前这人对他心存歹念,自己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你干什么?”他问道,稍显不悦。  对方却歪着脑袋十分专注地盯着他,片刻之后才平平地答:“放手。”  黄翎羽和他刚刚认识,并不想多生是非。只是见他一脸尘灰地躺在干净的床单上,越想越是不舒爽,简直犹如毛虫挠心,就连算盘也打不流畅了。于是才去伙房断了半盆温水给他擦面。原来尘灰下的面容端正好看,虽非一流的姿色,好歹也比他自己合眼多了,让他不由生了心思要将人拐去购置日用,十有□能从三姑六婆那边把菜价米价再压一压。  慕容泊涯螃蟹钳子一般的大手松了开,黄翎羽倒有些不高兴了,将毛巾往同房脸上一丢:“自己擦。”说完,又坐到灯前断断续续练起算盘来,一边说道:“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伙房里还剩着少许饭菜。”  慕容泊涯本就有起床气,见黄翎羽态度生硬,一下子没忍住便重重哼了一声。想想这数月在家,见着二哥和那个新情人卿卿我我,心中更是不忿,又赌气似的哼了两下。  黄翎羽听到这么一声,而后又是两下,手中算珠慢慢停了,自书桌上转头回视。床矮凳高,黄翎羽腰短慕容泊涯身长,两个年轻人目光这么一接,还恰恰是平平相视。  黄翎羽见那毛巾被随便丢了,一端搭在水盆里,一端拖在地上,眼神便有些不悦,慢慢道:“这屋子不是你一人住。把自己用过的东西收拾好。”   “哼哼,我在这屋子住的时候,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吃奶呢。”  要说脾气,黄翎羽其实比他还更犟一些。更何况昨日被罚站了一夜,接着又连续打了几个时辰他最不喜爱的算盘。偏偏还有人来与他分享这难得的小天地,不由也来了气。  两个头脑发热的年轻人你一眼我一语斗将起来。慕容泊涯自然是家学渊源、博学能言,与朝中奸臣斗惯了,一张嘴不带脏字也能数落人的祖宗十八代。黄翎羽则是与当客练就了嘴上磨刀的工夫,融合了口耳相传涉及某器官某行为的真知灼见,听得人莫名其妙浑身打颤。两人说在一起简直就是雅俗共赏、融汇古今的大杂烩。  等到肖清玉被司更伙计带到房前时,两个小伙子已经在床上扭在了一起。黄翎羽正被慕容泊涯压在身下,疼得病猫一般地哼唧,却始终不认输。慕容泊涯骑在他身上,红了眼睛还磨着白灿灿的牙。  床上枕头被褥搅在一堆,床下水盆毛巾滚在一块儿,那场景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肖先生温然笑了两声,旁边的司更冷不丁便打了个抖,只听他和蔼地道:“你们是在展示自己的体力和精力么?很好!泊涯你明早略蹲上六个时辰的马步。”看了看黄翎羽,笑:“翎羽就蹲两个时辰好了,剩下四个时辰起来练练算盘。不过你今日和明日都算作是请假,下月顶两晚司更补回来——自然,那两日的白班还要值。若因瞌睡出了问题,百倍罚来。”  扭做一团的两人闻言,脸都已经垮了。为什么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为了几句意气之争,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莫非果然是俗话说的——猫狗一窝,不得安宁?。
第四章 顾影自怜  这个被慕容泊涯死死压在身下的黄翎羽,正是当日被车子碾得不成人形的那个小子。他也懒得深思自己怎么又活过来了,而且活在一名大概仅有十五六岁少年的身上。不过即使跟着黄河大水冲跑的难民流浪了近半年,又在这当铺里过了将近一年的时日,从前的怪僻性子仍旧没改过来。  所以他现在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遇上了长上一两岁的慕容泊涯,且不说对方本就身负武功,单是那高了一头多的个子,黄翎羽怎也不可能在摔打上占了便宜。  所以当晚,慕容泊涯仍旧独占那张大床。黄翎羽扁了扁嘴,没兴致再同他争吵,自收拾了地面,草草打了个地铺睡了一夜。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大清早,两人齐齐到后院墙根蹲了起来。两人已生嫌隙,一个蹲在后院门左,一个蹲在后院门右,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同谁说话。  司更的伙计早早做好了饭食送到肖掌事和首柜先生房里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个情景。这时候其他伙计和管开票管打包裹的学生也都打完拳,准备去吃大锅饭,一个个见了两人的情状,掩嘴就笑。  “慕容又被罚了。”  “哎,这俩傻蛋家伙,还不知道谁比谁被罚得多。要不是肖掌事厉害,还不闹翻天去。”  “就是!现在又凑在一屋子住,那还不是‘干柴烈火’吗!”  “笨蛋,干柴烈火不是这么用的!”  慕容泊涯常常到此居住,和这些人混得熟了,脸皮又厚,不但不把这些人的调笑之词当回事儿,反而还露出阳光灿烂的笑意,把那马步扎得沉实稳定,一副“天气大好!正是扎马步的好时辰”的样子。  他在心中暗恨,若是在自家里,人人都知道他睡眠不好,难得睡得沉实。而且刚起床时头昏难受,起床气特大,于是谁也不敢捋他的老虎胡须,偏偏这小子和他对上了。而且这小子还恰恰是那种怎么着都能睡得着的人。  现在又害得他在师父眼皮底下犯了错,以后坚决不能行差踏错,让师父看轻,绝对不要被这小子比了下去。  这么想着,就往黄翎羽那边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就很有冲动地火冒三丈。刚才有人的时候,那小子是好好扎着马步的,可这时候却已完完全全蹲在了地下。  “喂!你!”  “啊?”黄翎羽蹲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  “偷懒什么!起来扎马步。”  “不要。”黄翎羽摇头,就是不愿意。  简直,简直比朝里那些奸臣小人要可气一百倍!若是那些奸佞之徒,他还好有千百种手段去整治。可这人,又被师父护在羽翼下,却还又胆敢光明正大地违背师父的命令。  黄翎羽斜觑慕容泊涯一眼,才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解释:“肖掌事让我蹲两个时辰,又没说一定要蹲马步,爱怎么蹲可不就由着我了么。”   慕容泊涯一看,原来是张管账从伙房里出来了。说来也巧,怀戈当里设了管账的和管钱的各一名,管账的姓张,大家就叫张管账;管钱的姓钱,大家就叫钱管钱,这倒顺口好记得很。  张管账是真真正正的又黑又胖,端了两碗豆浆,胳膊下还夹着一捆油纸裹着的油条着地滚了过来。他见两人这么辛苦,将豆浆油条分别送到两人手里,咧嘴一笑,双下巴的肥肉就抖了几抖。  “哼哼,你耳朵倒灵得很。”慕容嘲道——明明没看伙房那边,却早早听到了人来的动静。  “他耳朵灵你倒知道,”张管账听了就笑,“那些金银锭子到他手里面一敲,他就能听出几分成色。”  慕容泊涯恍然,原来这还和行当有关了。  “阿黄,马步不能这么抖着蹲,要像他那样,硬一些。”张管账突然又道。  “噗——”他于是一口豆浆喷了出来,像一道乳黄色的喷泉。  “慕容你没事吧?”张管账十分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慕容泊涯一边咳一边答,他又见那马步扎得渐渐抖起来的“阿黄”朝天翻了个白眼,心中早笑了个底翻天,因为想起他家养的其中一只看门大狗,可不就被管家们叫做阿黄?  这日,黄翎羽蹲足了就走了,慕容泊涯拼足了内力,苦苦支撑到了天黑时分。两人对对方越发是看不顺眼。只不知今后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还要怎么才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话说肖清玉所在的白衣教,千年前曾有教主聂怜在大燕女王前进言权力制衡民间教化之策。白衣教便被女王封为国教,执掌监国教化之责。然三百年前大燕戾王乱政,嫌弃该教徒历代屡次压制王权之义举,便削了它国教的地位,之后数位君主更是重视集权在手,打压不断。近年来兴起的神皇教,因宣扬帝王乃天神之子,得到了当今燕王的器重。而昔日的国教,则已沦为上不得台面的江湖组织。  夜里,肖清玉打外面回到房中时,只见竹凳上坐着一身着夜行衣的高大女人,手中举着一葫芦喝得不亦乐乎,听他回来,头也不回就道:“叫你放下这劳什子产业,你偏不听,看这不日夜奔忙,还有什么时间同我逍遥自在?”  肖清玉一听,果然便是圣姑聂无娘,冷笑道:“你倒乐得逍遥,这一年多混哪里去了,教主后人之事查得怎样。”  聂无娘摇头:“追查十几年,有什么线索早就查出来了,哪里这一年就有结果?”又道:“听闻高丽人似乎寻到了《自怜集》,只是无人能译,正要将之送给南韩王室。”  “这事理会得,已让无敌去偷那书册了。” 若不是十六年前神皇教奇袭成功,白衣教也不至于败落至今日的地步。前教主林朗是役战死,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也在东逃的途中去向不明。而他则在神月像前发誓,一日不为教主复仇,一日不寻回教主血脉,他便一日不接掌教主之位。  聂无娘突然道:“你还没改变心意?只是怕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  “当年护那孩儿的既然是暗使,就定能平安。只是那人性格诡异,又或许遇上什么麻烦,还得我们多花心思寻找。”肖清玉莫测高深一笑,“再说,你不是老打着主意要我陪你逍遥山林?我若当了劳什子教主,你那些猥琐龌龊的心愿又要何时才能得逞?”  聂无娘大乐,离座扑将上来。肖清玉微晃,避过了一个狠狠的熊抱,刚要训令聂无娘让她遵守礼仪,鼻端飘过一缕内敛清淡的酒香:“这酒……”  她脸色微赧,哈哈笑道:“若非贪图肖副您酿的陈酒,您以为我会来这个满是铜臭味的当铺?”她见肖清玉神色虽不变,但多年相处,仍旧能看破他下一步动作,赶紧破窗而出,一边传音道:“不劳你死没良心的相送,附送消息一则充为酒资——江北典帮近日将带人来砸场,好生护着老娘送你的定情信物!”  看着碎落满地的窗架,肖清玉暗自叹息,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不守妇道的人家了呢?  临近几屋闻得声响都有人出来,他摆了摆手,吩咐道:“这些不妨事,都回去休息,明日再作理会。”江北典帮虽然迫在眉睫,他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暗自为教务摇头:“十六年前幸存下来的,怎么都这么些怪异人物,可教人怎生是好!”他见透窗而入的月亮光华流泻,暗自祝祷:“可千万保佑暗使将那教主遗后,教养得老成持重、勤劳耐苦啊!”
有米人看啊???表打击的自信心行不!!!
第五章开门七事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话说这怀戈当铺自黄翎羽到来后,渐渐将购买日用的差事全权交托到他的身上,是因为他刚来时年纪尚轻,所以要和学徒工一般的做事。然而因为他舍得花功夫到城外农郊直接向农妇采购,不但买得新鲜,更是买得便宜,所以即便他现在暂时接替了二柜房一职,还仍然负责这些杂事。  天还没大亮,黄翎羽耐着腰腿的酸疼,背着个背篓出了后门。  后院里,铺子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已经到了场子中练武。当铺里钱多财多,若不会点武艺,也不能在江北站得住脚。  慕容泊涯也跟着一起在院里空地伸胳膊伸腿,突然闻得师父叫他。转头一看,原来肖清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自己身后,正示意他跟着过去。  到了肖清玉屋子里,里面早就收拾得齐整,慕容泊涯有些儿惴惴不安,偷偷抬了眼看师父的神色。谁知道肖清玉笑吟吟地正等着他偷看呢。两人眼神一对上,慕容泊涯下意识还想装模作样,肖清玉已经咳了一声道:“这几日,你同那黄翎羽相处得可好?”  “好好。”  “住得可习惯?”  “住得可习惯?”  “你可喜欢那黄翎羽?”  “喜——师父,你问这个干吗?”  “嗯,最近铺子里可能有些麻烦,免不了有些纷争斗殴。我从前给翎羽诊过脉,并不适于习武。因此这当里也就他一人没有自保能力。为师是想让你帮着照看他一下,所以征询你的意见。”  慕容泊涯只觉得麻烦,开口就想拒绝。然而一个不字还没出口,就发现肖清玉脸上笑意吟吟,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忙不迭答应:“师父但有所命,徒儿怎敢不从!”  “好好,这才是我孝顺的好徒儿,”肖清玉显得老怀大慰,取出一个药瓶道,“这是司徒傲托人带来的寒雨潇湘丸,三日服一粒,正可清你身上的淤伤。一个月后,为师再帮你打通经脉,旧伤就不足为患了。”  泊涯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心里暗自唾弃,这老狐狸师父,若是自己不答应他的要求,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此私吞了这难得的寒性疗伤圣药。  却说黄翎羽背着背篓出了后门,因天色尚早,大街上都没什么行人。然而到了小巷里,正是菜场早市热闹的时候。他左看看右看看,摊子上不少人与他相熟,都向他招呼生意。  在相熟的米店买了几十斤米面,一古脑儿都堆进大篓子,再挑了两把荇菜,半斗萝卜干,觉得差不多够了自己负重的能力,将背篓挂上肩膀转身就要回去,却在经过一个馄饨摊时不经意听到有人提及自己暂住的当铺。  “听说江北典帮被怀戈当铺抢了不少的生意,最近扬言要来寻晦气呢!”  “也是,别说周围十几个村屯,就连东西两城都有不少人宁可跑到怀戈当铺来典质东西呢。”  “你还别说,要是我呀,肯定也只到怀戈去当东西。价格十分公道,听说最近利钱又降到了每月两分。同样是本城的当铺,那城南荣福当和城北曜徽当的利钱却要到两分五厘,傻瓜才去他们那边当东西呢。”  “两分五厘已经算好的了,东头江北城的行价可是三分利息。若是借高利贷,就算是本城,都还有要到一成的呢。”  “希望老肖这回别被那江北典帮给欺压了。怀戈当要是抬高了利息,吃亏的可是咱怀戈人哪。”  那几人又谈了几句,黄翎羽听着,心里有了点谱,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走时,一队城兵正慢悠悠行来,一路拿要,并不给钱。黄翎羽虽然看不过眼,也不去打抱不平。所谓泥菩萨过江,社会大环境就是如此,凭他一人之力也只能明哲保身,闲事自是不能管了。然而底线仍然是有的,自己所栖身的一方乐土,怎么也不能让人给破坏了。  自这日开始,虽然谁都没有说什么,但是怀戈当里的气氛有些紧张起来。  伙计学生一改以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惰德性,天还未亮就都出了屋子开始习武。这个时候,黄翎羽也在慕容泊涯名为“敦促”实为阻止他睡懒觉的催促下起了床。只是他既然不能习武,也只能瞄着墙角的花花草草发呆,旁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黄翎羽嫌城里东西贵,便又到城外买了储备用的食物,每次来回都扛了百来斤的重物。  好在他以前考古出身,仪器设备也背得惯了的,虽然这身体被断定为不适宜习武,一年多来经他这么折腾,也算派得上用场。  黄翎羽还没嫌辛苦,肖清玉却先看不过眼了。  老师父微微一笑,慕容泊涯赶紧夹紧了屁股去帮忙。  这两日,慕容泊涯都是自己一人独占大床,让黄翎羽去幕屋顶席地砖,饶是他脸皮够厚,也觉得自己小器。即使现下两人还相互看不对眼呢,他也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当然了,硬气是必要的,既然黄翎羽不先开口服软,他也硬气地不同他说话。  这个慕容泊涯是大家族出身,在家里受惯了服侍,也做惯了人上人。但也有个好处,就是极能适应环境。到了外面的地头,遇上黄翎羽这么个不对路的人,也从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身份地位来欺压,只是梗着脖子对着干。  过了护城河出了一两里地,终于渐渐见有农户。田地间也疏散着小片小片的池塘。因为时值夏季,全被荷叶覆盖了,白色的粉红的大朵的荷花散布,有的已经凋成了鲜嫩的莲蓬,有的却才露尖角。  穿过树缝间的阳光照耀得晃眼,空气里满是荷香,连慕容泊涯也不禁高兴起来。左右看看无人,纵身跃起,轻轻踏在荷叶上又飞身纵回,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个莲蓬。  他正掰开了莲蓬剥出莲子,突然看见黄翎羽一双眼睛正闪亮亮地盯着自己,想起师父曾说过这年轻人不适宜习武,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嘴上却道:“怎么?没见过轻功?”  “也不是,张管账夜里到厨房偷吃东西也是这么飞来飞去的,我几乎每天都见……”  真是!说话还能带这么气人的吗?怎么能把他堂堂一个威武英俊风度翩翩的青年儿郎同那个又黑又胖的管账先生联想到一起呢?就算能,也不能这么污蔑他的轻功啊。  黄翎羽又道:“这莲子不煮熟,能吃吗?”  慕容泊涯掰下一粒莲子,丢到他手里:“自己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话才说完,却见黄翎羽就把那莲子连薄薄的青皮一同丢进了嘴里,不禁张大了口。  “不好吃,又涩又硬,果然还是应该拿回去煮糖水。”  也难怪他不知道新鲜莲子还要剥皮,前世的时候都是直接吃晒干了的莲子炖汤。虽说出于工作需要,也认得一些食用和有毒植物,但就是因为莲蓬太常见太没有危害性了,所以才连试都没有试过。  倒是慕容泊涯,见他若无其事地把苦涩麻杂的青皮一同咬细了咽下,已经无语,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第六章院墙攻防  两人在农户里买足了东西,一路走回,付了每人一文的进城资,才又回到了怀戈城中。  这时他们身上都负了许多东西,就连慕容泊涯也开始佩服起黄翎羽的耐力来。  “嘿嘿,看不出你一个脸泛风吹就倒的小子还能背这么多东西。”佩服是佩服,口头上还是要冷嘲热讽一下的。  “没去过泰山是吧,没见过挑山工是吧,那里的挑山工比我瘦弱的人多了去了,不照样挑?哼哼,这天下的绣花套子草包芯子的人何其之多。”一边说,黄翎羽一边不怕死地上下打量泊涯,顺便不屑地冷哼两声。  慕容泊涯不甘示弱地与他冷笑对视,脚底却加了劲,一下子就将他甩在后头。  然而随着铁井大街街口越近,不同寻常的咚咚声响也渐渐清晰,慕容泊涯心中疑惑,直到远远看见怀戈当前门已被一群人包围了起来。那些人服色杂乱,倒是刀枪剑戟在阳光下晃眼得很,其中几人推着个巨木车正要撞开大门。那些规规矩矩的路人则争相走逼,一个不留。  怀戈城因为靠近南韩,时不时遭受南韩的侵扰,所以武风比之洛平京城更胜许多,路人们佩戴刀枪是十分常见的。不过一大群人举刀举枪在一个当铺门口乱晃就不常见了。当头一个牛眼大汉腰插双斧,正是江北典帮头子。  慕容泊涯知道这种涉及行会纷争的事情,只要不出人命,官府是不会出面的了。他心中大骂,转身迎上自后赶来的黄翎羽,扯着他袖子道:“走,后门。”  黄翎羽正跑得气喘,微感愕然,却仍然跟他回身奔跑,绕过几处民房的间隙,到了另一条偏僻的巷子。却发现,怀戈当后门也正被撞着。  典帮人多势众,若非怀戈当的火墙太高,墙顶还覆了防钩铙的圆弧琉璃,说不定还真要来个墙头攻战。  “娘的,”慕容泊涯低低骂了一句粗的,引来黄翎羽惊异的目光,才道,“别担心,咱们翻墙过去!”  大敌当前,两人暂时收了冷战的心思,黄翎羽也精神大振,随他一起绕路到了西墙。  当铺不同别地,那道火墙足有三四层楼高,墙外便是空地,与其他民居隔了开来。两人还没到墙前,已经被典帮一个喽罗发现,大声呼叫了起来。转瞬,前后门都有人包抄过来。  慕容泊涯也不慌张,将背篓甩脱肩膀,右臂向外一挥,平日收在臂上的薄刃钢剑顿时甩出。他就手抄起剑柄反手挥逼,立时迫退两人。  “上!”他大喝一声,揽起黄翎羽飞身上墙。  这江北典帮派正是纠结了怀戈城内另两家大当铺,一同前来逼迫怀戈当抬高月息的。  只是肖清玉仗着墙高院广,打定主意紧闭大门就是不出来,已经把典帮头子急得烟熏火燎一般。他正指挥着人用巨木车撞门,突然听到西院墙外嘈吵,连忙抄起腰中板斧,飞奔到那处一看,但见两道人影正纵身上墙,然而那墙却似乎超出了他们的功力,尚未够到墙头,就已经徐徐下落。  帮头子圆瞪牛眼,觉着连自己都跃不过的墙,这附近方圆百里地估计也没人能够越过。此时见有人不自量力,乐得哈哈大笑,跃起身来就要给那两人左右各一板斧脊子。  慕容泊涯稳住身势徐徐下落,只是愤怒地瞪着怀里的黄翎羽。原来黄翎羽刚才迷糊了,竟然忘记把背篓给丢掉。若是以前,多了个小小箩筐还不至于如此,可是如今……  见黄翎羽正亡羊补牢地把篓子脱下,慕容泊涯也不责备他,但又见一条牛眼大汉挥着板斧上来,斧脊就要撞上自己小腿,他短剑挥出,迎了上去。  正这时,黄翎羽蓦地大喝一声,将个篓子狠狠砸将下去。慕容泊涯只觉得怀中轻松,顿时生了一股气力,赶忙借势点向墙壁,眨眼工夫就跃上墙头。他暗舒一口长气,牢牢吸着墙顶琉璃,才听到墙下怒吼惨叫声连连。  待得回头一看,只见一片橘黄粉末中,那些乌合之众跳跳嚷嚷,无头苍蝇一般抱头乱窜。最惨的就是拿着板斧追他的牛眼汉子,被砸得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  黄翎羽不屑地道:“你忘了?我们今天买了两篮辣椒面,篓子里另外还有六十斤的盐巴块。可怜那板斧大块头,准是被砸晕了。”  “你好恶毒!”慕容泊涯道。  下到院里,只见张管账正笑吟吟地等着他们。  “管账先生,其他人呢?把门关了也不怕我们进不来?”  “慕容的轻功那么厉害还怕带不进你来?”  “嘿嘿,如果带的是别人还好,但带的是他,连我差点都进不来了。”慕容泊涯想起适才惊险一幕,开始磨牙。  “得了别废话了。后门有我和其他伙计们顶着,没问题。倒是估计前门快被撞开了,你们都去看看。”  三个人说话时,前边撞门的声音不断,这时候碰的又一声巨响传来,却十分响亮,显是前门已经被破了。  慕容泊涯并不着急,说道:“我还是留在后门,有肖先生在前面就不怕了。”——当然,当他后来听伙计们提起前柜发生的事情之后,是那个悔之不及啊,要知道有这样的热闹,他一早就先凑过去了。  话说回来,黄翎羽听得这声响,转身就往前房里跑。前后院间的门口都已关闭,要到前面就只能穿过当楼。  他打后厅进去,过了几个天井,奔入了前房。  原本还不能适应暗处的光线。但过了学生们平日填写当票的屋子,眼前又是一亮,正是柜台到了。  鲁迅先生曾在讲述他小时候生活的文章里提到过当铺的柜台,不论哪里,都是一人加抬手那么高,客人来了,要把东西物件高高地举起,坐在柜台后高木凳的柜房先生就会伸长手接过去。  这种堡垒似的高柜台,怀戈当当然也装备了,而且还特别的牢固。柜台里外的地面落差奇大,台上立着铁枝,牢牢地将里外场所分隔开来。  黄翎羽头年第一次见到这柜台时,第一个印象就是——固若金汤。  当下间,肖清玉正悠闲地站在这“金汤”之后,俯觑着打院门冲进楼门的众人,那神情十分凉薄,将刚刚冲进来的七八人等刺激得青筋直冒。
第七章不见水仙  黄翎羽对肖清玉如同视若无睹。冲进了柜房,毫不犹豫一脚踏上高脚凳,微张菱唇,冲口而出——  “我草你们的爹爹的妈妈的那个熊!”  “噗—————————————”  黄翎羽的声音刚落地,立即换来极为夸张的喷口水声。原来是钱管钱先生。  钱管钱先生一直十分喜欢这个小伙子,觉得他对长辈礼貌爱戴,甚为合心。所以打死他也没能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而且听着还独具创意?  钱管钱先生这一喷还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其实可是暗器高手,一口枣核钉使得是出神入化。据说年轻时和家乡哪个帮派的老大说项,一个说不拢,呵呵笑开了花,黄灿灿的歪牙才露出那么四颗,那个老大就这么没了。而且仵作还查验不出人是怎么死的。  后来据他说,钉子早给打入那老大的耳中,顺带这把血门都给堵住,除非剖开他脑子,否则是验不出的。  闲话休提,因他这些前科,所以可想而知,这不经意的一喷带来了什么后果。  只听丁丁当当一阵乱响,又有几个人啊呀惨叫,待得纷乱过后再看,便见到那柜台上落了不少木制的核钉,显是被柜台铁枝给拦下来的。柜台外矮矮站着的十数人,已经有五六人弯下腰去,不是捂着眼睛就是捂着鼻子。  钱管钱这才知道庆幸,幸好换了软钉,否则这几人这时候已经是被他这一笑给“笑”死了。  一个未被伤及的盛装少妇见状大惊,青着脸道:“你是谁!”  想当年,枣庄钱老五在江湖上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头子,名声好大。不过几十年不走动,已经鲜有人知了。  黄翎羽不等她继续询问,半途截下了她的话道:“你个婆娘,妇道人家成天在外勾勾搭搭,我家钱先生是什么样人?也是你可以高攀的吗?”  这个盛装少妇是怀戈城另一家当铺的当家,今日参与这事,果然是与江北典帮勾结在一起来找怀戈当的麻烦。  与她同来的都是些乌合之众,一瞧钱管钱的形象,恰巧这位老先生咧嘴笑了,露出满口烟熏出来的黄牙,而且还歪七扭八,接着又掏出根烟枪磕巴磕巴地抽了起来。  于是暗自都笑了。  孙娘子看自己人都这样,脸上更是难堪,还不及发脾气,黄翎羽那尖酸刻毒的嘴巴又道:“说起来,外面那个牛眼汉子,该不会也是你勾搭过来的吧?是不是因为钱先生不买你的帐,你便怒了,于是招来相好的要教训钱先生,要逼他臣服于你石榴裙下?——世人说得果然不错,最毒妇人心啊,妇人心!”  “你,你这个兔崽子!”孙娘子总算是混惯帮派的,没有掩面羞愧落荒而逃,反而是抽出袖箭扬手便要挥出。  哪知道刚动怒,腹中便觉翻滚,胸口忽如其来的闷胀,张口便呕出摊白水。  同来的人一看,白水里还夹着来前吃过的东西,什么蒜泥白荠、茼蒿鹿肉的都有。  孙娘子来不及停下一口气,紧接着再一口酸水涌了上来。  同来的一个男子看她吐得辛苦,十分婆地小声道:“是不是害喜了?”  他问的声音不大,可惜在场的都是混刀口的,哪能听不到。  另一个人就道:“孙娘子的夫家在外地,半年才聚一次。他们上次相会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  听他如此说,大家纷纷看向孙娘子的肚腹,的确平坦如昔——看来即使真是有了孕,也绝对没到三四个月。  “莫非是,红杏出墙?”  孙娘子听有人这么说,那还了得?开口就想喝斥,只可惜又是一口酸的喷了出来。  众人看她吐得面无人色,闻着酸臭不堪的气味,渐渐的也有数人脸孔泛了白,便也开始吐了。吐了还不说,甚至开始有人面目僵硬地倒了下去。  柜台里,肖清玉看外面吐得夸张,倒得热闹,拂开衣袖,冷声道:“胡闹!纯粹就是胡闹!”说罢,再不理会这群外人,转身自柜房边门走了。  留下的钱管钱和三个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这帮人怎会如此不济。一个学生隔着铁枝低头对外面的人唉声叹气:“你们现在吐得倒是轻松,等会儿打扫可还不是要辛苦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啊!”  “哎哎哎,别倒那角落啊你!等会儿我们可扛你不出去了。”  黄翎羽却是慢慢挪着步子退到后门,见没人注意他的存在,赶紧一步跳入阴影中,就着墙根溜走了。  这场闹剧在两大本城当铺的打手和江北典帮的天花乱吐与满地乱倒之下,便如此不了了之。  而此时,肖清玉却找到了慕容泊涯,悄悄询问着事情。  肖清玉说是庆贺平安渡过一劫,全当的人都聚在大厅里用晚饭。  因为特别加菜,伙计和学生们都乐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当日的热闹。  正吃着,肖清玉突然貌似无心地问道:“谁知道原先放在后院墙根的那几盆水仙去哪里了?”  “啊,说起来也是,好像前几天还看见的呢。”张管账接道。  一个学生也奇怪道:“对啊,这两天气氛紧张,我都没留神,原来果然是不见了呀。”  黄翎羽捧着饭碗,头也不抬地使劲扒饭。  肖清玉突然叫住他:“翎羽,前门今日没修好,你便去前门看守一夜罢。”  “啊!”黄翎羽听到,连饭也忘记扒了,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肖清玉,一团白米饭还从他大张的嘴里落了出来。  慕容泊涯在一旁看得好笑,因为今日午间,肖清玉找到他问的正是那些水仙的去向。他想了想,果然记得姓黄的小子曾经偷偷瞄过几眼墙角的花花草草.  他又想到其他伙计说的前院发生的群呕事件,尤其是那些人吐出的东西,便立时知道了黄翎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哼哼,蒜泥白芨?亏这姓黄的小子天天往人家买菜的地方聚,看来是专门去找城南城北两家当铺买菜的人,顺手把人家买的熟食换成自己胡弄出来的水仙茎蓉拌白芨了。  而且还言语粗鄙,专门挑刺。激得谁最先沉不住气,内息一乱,立时就是毒发。这小子,果然狠毒。  只可惜,这个狠毒小子的坏心眼还是被他看穿了。  他正想着,肖清玉接着安排道:“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泊涯,你也跟他一起守夜去。”  ——啊?  “肖师……”  肖清玉温柔的目光扫了过来,慕容泊涯即刻便收了声。 
 第八章寸长尺短  黄翎羽是为何许人也?  不熟悉他的人或许会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即使他常常在背地里操作着一些事情。因为他总是在事发之前就已经偷偷溜走,又或者是半张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呆着,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曾在被誉为大学里极其阴险的历史学院里混了四年。  虽然他的专业是文物学,但依旧要学历史,尤其是中国历史。  中国历史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一部人与人斗,内斗内讧,不斗不爽,百斗不厌,千变万化的斗,往死里非斗不可的历史。  既然是从这种历史中熬出来的孩子,心地里还能纯良到哪里去。尤其是自他毕业论文选取了《论历代奸臣生存之道与当朝文化变迁之关系》以后,人生观世界观已经变得常人无法理解。  由于后天教养的关系,黄翎羽心地已经不算纯良,何况早先在法医科时,听惯了这样那样的害人手段。  江北典帮这群乌合之众,偏偏要仗势欺人逼迫提息。黄翎羽临死前还曾吃过方便面协会联合涨价的大亏,生平极其痛恨垄断行为,所以哪里能就这么便宜了这群人。  其实慕容泊涯当日的猜测虽然与事实相距不远,可惜还是有些出入。为了用上这些漂亮的水仙,黄翎羽还费了一番功夫。  由于怀戈城近水,湿气较重,怀戈人爱吃大蒜祛湿是远近都知道的。黄翎羽早在看到养在后院的水仙就知道可以用来做什么了。只是水仙鳞茎外形虽像蒜,实际上剖开却是洋葱的样子,一点也骗不了人。他干脆就用这些毒物泡了大蒜,末了到菜场趁着几个采买伙计蹲在地上和卖菜人讲价时,对着搁在一旁的菜筐子“偷天换日”。  当然了,为更有效地毒害全人类起见,还又丢了两块感染了肉毒杆菌的腊肉进去。  说起来,这肉毒杆菌的苦他是吃过的,以前刚刚开始考古实习时常识匮乏,将一些熟肉闷在罐子里,第二天才吃。这下可好,浑身麻痹得都不听使唤了。听医生说才知道,在无氧环境中,那些肉毒杆菌很容易产生肉毒毒素。  于是乎,吃一堑不但可以长一智,还可以学以致用害人不倦。  经此一事,城南城北两家当铺忙乱得鸡飞狗跳,江北典帮那个牛眼大汉帮头子肿着个脑袋浑身僵直面目狰狞的被帮众抬走了——领导嘛,当然肉是可以吃得很多的,症状自然也就更明显了。  据说那件闹剧之后半个月内,怀戈城药店里止腹痛去食毒的药物,还有神婆神汉那里据说能治僵尸病的奇怪东西卖得精光,每一来货立刻就被买走,连上架都省了。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怀戈当早已恢复了平常的日子。  当然,平静中亦有不平静。  一大下午,日头还刺眼得慌,黄翎羽便被个土财主带了出去。据说这个土财主迷上了赌坊的荷官,在那儿散尽千金,近来手头颇紧。  当然黄翎羽是不会喜欢去打听这些八卦的,不过由于土财主到怀戈当来典地,首柜房有意让他多独自往外跑跑,好培养一下这个接班人,便让他跟着出去看那块地和地契所记是否相符。  可是近暮,黄翎羽还没回来。肖清玉算算时候,再这么下去,城门就该关了。又是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谆谆教诲,要让慕容泊涯到城东门外等着,好带黄翎羽回城。  “师父?”慕容泊涯临走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老想把我和他凑在一起?”  “因为……”肖清玉正要说出,眼神忽闪,又把话收了回去,“不用为师说清楚,你自己也能明白的。”  “是吗?”慕容泊涯见师父不愿说,也不再问,走了。  肖清玉看着徒儿离去的背影。其实原因很简单,慕容泊涯所欠缺的,正是黄翎羽擅长的,而黄翎羽欠缺的,正是慕容泊涯擅长的。  然而两人最最习惯的却又出奇的一致。  黄翎羽习惯于装蒜——明明做了,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弄得远近都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爱就爱睡觉的糊涂蛋。  慕容泊涯习惯装葱——明摆着是个做大事的人,偏偏还装得多无辜纯情人似的,还骗得整个怀戈当的人都以为他老实孝顺。
  不管装蒜还是装葱,这两人,根本就是一路货色。  他这个当师父的也知道徒弟在朝中是危险不断,也会挂心。  别看慕容泊涯现在在师尊面前是这么胡闹,其实暗地里严谨着呢,远在千里还给洛平京的长兄设下这样那样的套子。  很难想象当他真正回到洛平京,露出了他的獠牙,又会是怎生一副模样。  不过,担心也要有担心的技巧,就让这两个小家伙慢慢磨吧。说不定过两年就可以看到一场“狼”“狈”为奸的好戏了。  怀戈城历任城守历来坚守坚壁清野的原则,故而护城河外一圈土地上,树木全都拦腰砍断,就连道路都集而不散,看上去空旷一片。  城东门外仅有的一条大道被车轮、牲畜和行人压得平平整整,一直向远处的平缓的丘陵和青绿连绵的麦田延伸了出去。  要进城的路人行色匆匆,更显得抱膝坐在泥土道旁的慕容泊涯百无聊赖。  然而黄翎羽还是没有回来。  天色渐黑,深紫色的云彩在怀戈城的背后也渐渐地暗淡,将这个庞然大物的形影衬得漆黑威压。  关城的钟声终于敲响,紧接着就是咯吱咯吱的声响传来。慕容泊涯往回一看,吊桥慢慢地被绞起,城门关上了。  他起身向四周一看,光秃秃一片。一两队来不及进城的人马唉声叹气地停了下来,在护城河外支起帐篷,忙活着张罗柴草准备燃起篝火。从车上下来两三个年轻女子都好奇地向他这名孤身客打量过来。  慕容泊涯知道天色暗沉,那些女子应不至于看清自己,便也没有伪装上友善的笑意。  打小在那种地方长大,也学会了尔虞我诈,于是只有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时候,才能安心收起一身的伪饰。所以虽然不带笑,甚至面色有些冷硬,心中却是惬意轻松的。  暮风吹来,微凉。  他的目光扫向道路指向的方向,是与日常所现不相一致的锐利。  ——黄翎羽还是没有出现。  也许……  他开始习惯性地设想着各种可能,启步向东边行去。  刚开始只是常人的步速,在远离那些露宿者的视线后,就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第八章注释——肉毒杆菌】(以下资料引自唯基百科):  有毒物质分为六个等级,最毒的是六级。(砒霜是五级毒物。)  肉毒杆菌的菌种普遍存在于自然界中,比如蜜蜂身上和土壤中都有。它们在无痒状态中生成的肉毒毒素是六级毒素。但如是有氧环境,该菌则不会产生这种毒素。  肉毒毒素是神经性毒,中毒症状主要是肌肉麻痹。纯净浓缩结晶的肉毒毒素1微克可致人死亡。幸好自然界中不存在这么纯的毒素,这就和“尼古丁虽然是致命剧毒,但是吸烟却不会让人立即毙命”的道理一样。  医学家倡议不要让婴儿吃蜂蜜,主要也是因为蜜蜂身上携带肉毒杆菌。婴儿抗毒能力比成人弱许多,即使是极其稀释的肉毒毒素,也容易引起婴儿的不良反应。  现在有把稀释肉毒杆菌用于消除皱纹的,正是看中了肉毒毒素能使肌肉麻痹的特性。肌肉麻痹后,由于活性化的活动减少,便能延缓衰老。有的导演不喜欢用注射肉毒杆菌美容的演员,说是这样的演员因为面部麻痹而难以做出丰富的表情。  由于肉毒杆菌对人体危害巨大,故而注射肉毒杆菌美容液的操作过程十分严格和精密,必须由专业医师操作,美容院不具备这种资格和知识。一旦注射失败,其后果基本上就是毁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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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夜声萧杀  路上再没有行人,都已经找地方露宿,又或者回家好眠。慕容泊涯往前行出五六里地,才看见了人。  其时天已全黑,新月当空,繁星密布。他看得清楚,两旁的麦穗已经结青,半人多高的耸着,麦浪平缓起伏,只剩下中间的泥土道路平坦宽阔,那个人摇摇晃晃地行来,正是黄翎羽。  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散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结果什么事都没有,简直是哭笑不得,发作不得。而且对上黄翎羽这种慵懒性子的混小子,他再发怒也没用,如同打在棉花上,根本无处着力。逼急了,那小子还会狗急跳墙,什么掏阴挖目的都整得出来。  慕容泊涯就地坐了下来,抱着膝等黄翎羽自己走近,仰着头看星星看月亮。飒飒的风声中,听得到来人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哪地方言的小曲儿。  话说黄翎羽今日下午不但没有危险,反而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来典地契的土财主,为了能让他帮忙多换一点活钱,特地摆了宴席留了他。  话又说回来,前世那个邓大姐说黄翎羽是个完完全全的怪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拿请客送礼这种事情来说吧,黄翎羽一向来者不拒,他对外声称自己本就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要保持清正廉洁。  其实呢,他自成一套理论。  想当年,宋教仁先生一生反对帝制,可是面对要改元称帝的袁世凯送来的巨额贿赂金时,他不但没有义正词严地坚拒,反而是二话不说地收下。  于是有人便以为宋教仁也是个贪财好权的无耻小人,但是黄翎羽一点儿也不这么想。  想深一些就知道,袁世凯当时之所以送来这么些大洋,是想让宋先生支持他称帝。然而宋教仁收下后,不但没有支持,反而变本加厉,用这些贿金往返各地,租用场地举行大规模的演讲会,说尽了袁世凯的坏话,可把袁世凯给气得半死。  由此,黄翎羽得出了一个无人知是由何种理由才能衍生出的结论——他要以宋教仁先生为榜样,好好学习收贿赂,天天向上不认账。  只可惜,他是有心要与土财主耗下去。那土财主却是上了瘾头,非要找美婢陪他睡。搞得黄翎羽终于受不了地设计离开,打定主意就算露宿城外,也不要与女人成晚的共处一室。  黄翎羽提着土财主送的一坛北地出产的烧刀子,一路哼哼唧唧地唱着小曲儿,摸摸索索往怀戈城池的方向走。  他视力比常人要差些。现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光污染的祸害,夜空中即使有云,也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分不出哪里是天空,哪里是云层。此时虽有满天的繁星,终究光亮有限,照亮不了他的视野。  好在就算再夜盲,他也终于及时发现了慕容泊涯的所在,停下了脚步。否则再踏前两三步,就该踩着过去了。  慕容泊涯仰头看着黄翎羽,见他脸上有着些微的深色晕染,应是醉酒的陀红。  黄翎羽低头看着慕容泊涯大概在的地方,三步内的距离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轮廓。但是他就是能认出这个轮廓是谁。  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对视。  良久,黄翎羽向旁边喷了口酒气,走了两步,坐到慕容泊涯身旁。  清风不断地吹过,带来麦穗和泥土腐殖质的味道。隔了很远才会有一棵树,树上的夏蝉不停地闹,声音像是在刮钢板。身边的土地里就有蛐蛐儿,发出浅浅弱弱的悦耳声音。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夜里,很安静,很舒适。连带着,也让人很懒惰,不想说话,不想走动。  这样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翎羽坐得神情呆滞,大概只是单纯的醉酒了的发呆。然后渐渐开始一下一下的啄米,想要睡着的样子。  慕容泊涯一动不动,阖目静坐,左手却扶上了附在右臂的袖里剑。  一人,两人……他默默数着。如果没有听错,正向他俩所坐处接近的有六人,这是来自前后左右的包抄。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在怀戈城被袭击。看来那些人终于掌握到了他的行踪。也许怀戈当也会因他的缘故被那些人盯上。  黄翎羽的呼吸在耳旁细细微微,均匀和缓的持续。被人追杀袭击的事情自记事以来从来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如此的情势。从前群战之时,身边都有足以独挡一面的朋友或属下,而今日不但没有援助,还有个武学白丁要护住。  心中暗恨。  黄翎羽虽然力量耐力都不差,但这也仅是以常人水平而言。如果要保全两人活着回城,为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战。  他迅速地判断着,终究决定不事先提醒黄翎羽有人靠近。他和黄翎羽相识不深,也不知道面对这种危险,会否做出于他两人不利的举动。  比如说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如此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直到——  暗淡的银光自慕容泊涯袖中现出。  黄翎羽忽然觉得身侧一股大力推来,将他推飞倒在丈许外湿软的田土里。当——  金铁交击之声忽然之间响彻了麦田夜空,余音幽幽不绝,犹如荒野中飘忽不定的鬼火,忽如其来地燃起,而后渐渐湮灭。  黄翎羽这才惊醒过来,黑暗中只觉得阴风阵阵。  与第一声响隔了许久,又是一声金铁交击。兵刃撞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黄翎羽终于找到了慕容泊涯的所在。火花转瞬即消,又陷入了夜的寂静之中。  近处的蟋蟀都停止了吵闹,只有远处的夜蝉还在发出声音。  黄翎羽只觉得空气中似乎被加了威压,连自己的皮肤都凝重地紧绷着。什么都看不清楚并不等于他什么都不知道。  ——被袭击了,而且慕容泊涯肯定早已发觉。  他可以凭第一下的声响,肯定那一击的速度极快,快到如果没有全神以待,这个时候的他或慕容泊涯中定会有一个已身首异处。  慕容泊涯的确早已察觉,难得的是他没有只顾自己逃逸,而把黄翎羽抛下不管。别看这群人目下暂时没对黄翎羽做什么,这只是因为发现慕容泊涯难缠,一时还分不出人手去灭口。  又是一击。还不待声音完全消散,当当当连续三下交击在不同方向亮起火花,紧接着,兵刃碰撞之声便是连绵不断地持续了下去。力道虽然不再刚猛如最初一击,却犹如没有尽头一般。  黄翎羽默默听着风声。与刚才不同,来人迅速移动,衣服被空气的漩涡拉扯,搅乱了风的声音。  如果慕容泊涯不管他,现在早就可以逃远了。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武功是一件很吃亏的事情。但是要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承别人的情,尤其还是个关系暧昧不明的别人的情……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现在首先最必要做的事,当然是一致对外。
第十章荒风焰起  慕容泊涯的情形可以说是危如累卵,他现在能和这六个人暂时平手,只是因为对方对他似有忌惮,只想着要先消磨他的体力再一举诛杀。  一旦被他们发现他身有不适,那就万事休矣。  游斗了一刻时分,慕容泊涯渐感不济。也多亏了这些人并无配合,他才往往得以在危急之时借力打力脱出困境。然而纵使他竭力隐瞒,也渐被那帮人发觉了他的不对劲。  正在众人纠斗不休时,斜近的麦田里一阵呼啦啦的耸动,正是适才黄翎羽摔落的地方。  慕容泊涯立时暗叫不好,若是黄翎羽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这些黑衣人不会立刻就去取他性命。介于此时,他也已不及仔细思索对策,旋身让过一枚袖箭,贴臂让过一柄长剑。  轻微的入肉声响起,他没能躲过第三个人的短枪。  他却好似没感觉到疼痛似的,紧紧夹着短枪,反手刺入短枪使左胸,继而往横一拉。星光下黑衣人众看得清楚,那使短枪的胸膛立时便被拉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给慕容泊涯活活的一剑剐了。  而慕容泊涯剑意未尽,短剑划出,带起蓬乱的血雨,喷得对面一人猝不及防。黑衣人本能地闭目急退,颈上却传来锐器刺入的冰凉冷硬之感,轻微的一声筋肉断裂声后,血雨再度爆开。  及此□,余下四人立时四散而开,却不料慕容泊涯早已等在一边,两下火花湮灭,又一人掉了头颅。  “顾影集,是顾影集上的禁功!”当先一人暗叫,揉身而上。  慕容泊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深吸口气,双手持剑迎了上去。  这些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仅仅是黄翎羽从麦田爬上了泥路的时间。  他听到了三声闷哼,都不是慕容泊涯的。  然而慕容泊涯的呼吸已经开始乱了,以至于黄翎羽在一片漆黑的视野中也能清晰地想见他急促起伏的胸膛。  黄翎羽是个身无武功的白丁,在黑夜里睁目如盲,能做的不多。但是一切困难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他不用多想,立时抓起几块小石,循着声音起处砸去。  如预想的一样,自然没有砸中任何人,但是黄翎羽清楚的知道,这已经足以引起别人的不耐烦——将心比心,如果有别人在他干活时打扰,他也会十分不耐烦。  如是几番施为,慕容泊涯自然暗叫这小子不想要命了,那剩下的三人中也有一人被成功地挑起了恼怒。  黄翎羽虽然不能得知各人的心思,耳中可听得清清楚楚,破风声陡起,来得十分迅速,便赶忙扑倒在地,就势侧滚开。  笃的一下,他几乎能感到地面的震动,凝目看去,三步以内他适才所在的地方,深深插着一柄飞刀。  那人锲而不舍,又是几枚飞刀发了出来,依旧被黄翎羽依样葫芦地让了过去。  倒也不是说黄翎羽耳力好到能够听风辨位,而是因为那鲁莽人飞得太过准确了。由于准确,所以只要在听到风声之时立刻离开原位,便不会被伤。  如果那飞刀之人再聪明些,乱放暗器,又或者再大方些,舍得为一个不会武功的白丁来一次漫天花雨,黄翎羽十有七八已经挂了。  那飞刀人屡次未能得逞,哇呀呀叫起来,果然挥舞着手中武器舍了慕容泊涯飞跃过来。不过黄翎羽既然胆敢出来胡闹,自然有自己的防范方法。  那武器破风声着实是大,黄翎羽看不见也照样能想象出对方面目狰狞挥舞长刀的样子。于是捧起手中酒坛,躬身站起,躲在酒坛子后向前扑了过去。  一声脆响过后,酒坛被长刀砸碎。紧接着,由于惯性使然,坛破而出的酒水哗的全泼到了那人身上。那人哇呀呀怪叫着,好不恼怒。  黄翎羽后退半步,自怀中取出一物,恰巧那使刀人挥刀横砍而来。  因那长刀笨重,横砍纵劈的路径就十分有限,黄翎羽预想着对方的目标,凭着听觉过人,将那枚坚物挡在颈边。  凉风萧萧中,这声嘶哑的刮擦十分地清晰,也十分碜人。即便在一旁斗得紧张的三人也几乎要分了心思,能想见长刀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坚物上刮过的情景。
  似缓实快。  刮擦声才响起,火星也溅了出来。这次的火花比以往任何一次兵刃交击的更为明亮和持久,使刀人还来不及奇怪,浅浅的蓝色的火焰突然之间就在刀口上冒了出来,点燃了整个刀面,继而呼拉一下沿着长刀迅速蔓延,眨眼间包裹了使刀人全身。  “啊——”  使刀人被火焰包裹着,在通透浅淡的蓝焰中疯狂地舞动手脚,似要寻找水源灭掉身上的大火,然而因被烈酒泼得满脸都是,火一上来就先烧坏了柔嫩的双眼,他如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神志不清地挣扎。  大约只是两息之间,那火焰已经变了色,蓝焰越来越薄,变成了明丽的亮黄与橘红,——现在正在燃烧的,已经不是泼洒出来的烈酒,而是那人身上的衣服发须,甚至是皮肉了。  黑夜里就这么陡然亮了起来,旁人这才看得清楚,黄翎羽手中还持着一枚巴掌大的黑石。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酒香,被那烈火熏蒸得愈发浓烈灼热。  原来黄翎羽的武器,只是块普普通通的打火石,还有刚刚被黑衣人砸得乱溅的烈酒。  黄翎羽深吸了一口气,自地上捡了块最大的破瓷,长手切向那人的手腕,飞起脚踢下已经快要自他手中松脱的长刀。  他今日往返这条道路,所以知道近处就有种植荷花的水池。他也深切地知道若是斩草不除根,会留下多么严重的后患。  黄翎羽手举长刀,狠狠劈向那人后膝。他当年参加考古实习的时候,洛阳铲铁锨锄头没少拿,虽然长刀的的确确是初使,但他抓起来就当铁锨用,一下子过去果然就把那人的双膝给断了。  不知道那人是因为火焰夺去了氧气,终于窒息致死;还是被烧死,又或者是纯粹的痛死,总之很快地,那跪倒在地上的火影渐渐不再动弹。  “麻烦你当灯了。”黄翎羽心道。   借着明亮的,在风中妖异舞动着的火光,黄翎羽终于看清楚了.  慕容泊涯一人勉力挡着最后的两人,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如鱼。  际此时,其中一人见使刀人死得悲惨,早已胆寒。悄悄撤了力,忽然间退出战圈,取出一枚信号筒来。  “笨蛋!”另一人骂道,还想招呼他回来共同对敌,慕容泊涯已经瞅紧了这转瞬即逝的良机,此销彼长之下,剑芒暴涨,割了那人喉咙。继而就势旋身,借着旋身之力将另一人刺了个对穿。  “他们来得很快。”慕容泊涯说道,一边将那人手中的信号筒收进怀中。既然他们带着这东西,那就说明四近还有其他援兵。  如果在平时,慕容泊涯或许会开始对黄翎羽的急变感到疑惑,甚至会生了戒心,但是现在,他只感到有些许的安心。  其实这些人点不点燃信号都不重要,因为他们在这个夜晚引燃了如此大火,又发出这么多声响,有心人定会过来察看。  可惜的是,怀戈城的城守是个能不管事就不管事的人,所以来此查看的肯定不会是怀戈城的府卫。而肖清玉毕竟不是神人,隔了那么高一道城墙中就不能察觉这边的动静。在这种时候,两人中任何一人拖了后腿,动辄都会两命归天。  现下之际,只能靠他们两人躲过去。只要能撑过天亮,就是他们的胜利。
第十一章 水冷夜凉  田地里到处都是妖异的影子,在那个被燃烧着的人所发出的橘红火光下左右不停地晃动。衬着深黯的背景和满天的繁星,说不出的阴森诡怖——尤其在知道这火焰是发自一个人体的身上之后,这种恐惧便如同蔓草,在常人的心底慢慢滋生。  只是慕容泊涯不是普通人,黄翎羽则是属性不明,所以也不被囊括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  黄翎羽看向半跪倒在地的慕容泊涯,只见他满头虚汗,胸口急促地起伏,却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倒是右肋上有一个血涔涔的洞伤,随着胸口起伏发出扯风箱般的气流声。  见此情况,他也几乎要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气胸还能是什么!  记得前世电视上经常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有人被刺破了胸膛,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人大战三百会合而不挂。自从进入法医科以后,他见到这种剧情就会倒头就睡,懒得再看。  因为法医科常会接到因严重气胸致死的案例,大部分严重气胸患者是因为胸肋刺伤,使得外界的空气入了胸。而胸腔的气压一旦增高,就会压迫得肺部塌陷。因此,若不能及时排除气胸,最后就非常容易使人窒息而亡。  他正要过去帮忙,慕容泊涯已经先一步割下一幅衣角,紧紧团成一团,努力地作了个吁气的动作,便往那血洞里塞了进去。  慕容泊涯固是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来,仍要将那团布料严严实实地填塞进去,黄翎羽更是惊异于他的举动,因为填塞之前那个吁气的动作,最大限度地排除了胸腔内的气体。纵使是他所在的时代,对气胸有所了解的人也寥寥无几,而在解剖科学极度匮乏的这个世界,慕容泊涯能有这种举动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恐怕已经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所以知道什么情况下该用何种方法迅速治疗。  慕容泊涯打点好身上创伤,向黄翎羽道:“你来的方向有个荷塘,是吗?”他有一阵子没回怀戈了,也保不准这里的佃农会不会把池塘给填上种田。  黄翎羽立刻知道他是躲进池子里暂避,点了个头,不置可否地看向他的伤口。  慕容泊涯却对这伤口嗤之以鼻,道:“先担心你自己是正经,你先过去等我。”说罢,忍着伤口疼痛,转身布置逃往别处的假象。  “躲在田里。”黄翎羽道。  慕容泊涯立刻回答:“肯定会被发现。”  黄翎羽想想,他也知道自己不比慕容泊涯更了解武人的能耐,也就不再阻止,往荷池处去了。  慕容泊涯布置一番,见还有些时间,便在地上人身上摸索起来。出门在外要防受伤,果然不多时便找到了一块狗皮膏药,闻了闻气味觉着是正货,便在那余火上烧了烧,紧紧贴上还堵着布团的伤口。一会儿要入水,先解决了当前问题,至于取下膏药和布团,脱险以后再说吧。  他正要追着黄翎羽过去,破风声迅速而来,他知道敌方已追来了。赶紧团身翻入麦田,循着黄翎羽所去的方向掠去。  出乎意料的是,黄翎羽所过之处,所留痕迹是超乎寻常的明显,麦穗四处倒伏,脚印深深,步幅很大。  好个黄翎羽,慕容泊涯失笑。  原来黄翎羽自忖自己不谙武功,所过之处必定痕迹清晰,兼且又不知道消除行踪的方法,便干脆来了个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疑兵之计。  这种时候有个如此知情识趣的同伴,虽然人是讨厌了些,不过倒也不错。  来人已经非常接近,慕容泊涯没有再多耽搁,轻轻掠入水中。秋日将至,夜间的水虽比陆地上要稍暖,仍是有了些凉意,即使有那狗皮膏药护着,也激得他伤口一阵痛,赶紧僵尸般站直了缓劲。  稍远处那人灯也快烧到尽头,余火跳动渐熄。池塘中昏暗不堪,见得到稀稀落落的荷叶,有的已经枯老卷曲,还有残败的荷花,以及饱满的莲蓬。  他正要折下根枯荷,忽然打旁边伸来一只手牵住了他。如果不是知道池塘有人,他大概已经拔剑咔嚓一声断了对方的脖子。转头看去,只见黄翎羽递来一根荷茎,两头折断,中间空通,正是他想要弄的东西。
  “你怎知道……”  黄翎羽猜也知道他要问什么,他连莲蓬也不会吃,却知道荷茎中空,这不是有些奇怪么?于是低声笑道:“学以致用,书上不是说荷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么?”  “唔?”有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黄翎羽这才想起,这个世界是没有周敦颐的,故也不会读过《爱莲说》,于是失笑,呵呵一下把荷茎塞到他嘴里。  外间忽然又亮了起来,显是来人已经点燃了火把。两人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触,俱是热血沸腾,相视一笑,紧了紧交握着的手,含了荷管,静悄悄潜入一片残荷之中。  火把的光在水上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两人在水面下能够看到晃动的人影,脚步声纷杂,在水中听来格外的清晰。  接着有两三人下水来搜,无奈池子实在是大,荷叶又多,看不分明,只得一节节地寻来。  慕容泊涯仗着池中养了鱼,不愁被人看出动静,抓着黄翎羽的手和那几人捉迷藏。池水颇凉,伤口也在缓慢的渗血,带走了他不少体温。慕容泊涯凝了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在温暖的手心里。手心中传来黄翎羽的温度,让他直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就像牵着二哥的手在园子里躲避宫女宦官的寻找一般。  不多时,池塘边上有人呼喊叫唤,慕容泊涯听得分明,是在大叫着发现了血迹。然后把人叫了上去,开始疑惑这边的足迹怎么会特别明显。接着又有人在远处叫唤,发现了好几道不同方向的行走痕迹。  他自个儿乐得很,知道那些人是被他俩给搞混乱了。听着那些人追去了又回来,想下水又嫌麻烦,最后终于有一个人说道:“如果他并未受伤,此刻早走远了,追也追不回。但如果他受伤极重,重伤之人根本不能碰水,他也就只能在麦田里躲躲,我们就在四近仔细寻找一番。要是找不到,就和上面说他逃功厉害,跑得无影无踪了。”  “正是正是,这池子也不必下去寻,这四周没有芦苇,他找不到苇管通气,如果真在水里,也早该浮出水面来。”  慕容泊涯听得几乎想捧腹大笑,这群人果然是自北地来的,所以不知道荷茎也可通气。倒是自家那四弟,也不看看是要杀的是什么人,怎么能派这群头脑不清的江湖人来呢。  但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又有人道:“谨慎起见,还是派一人守在这荷塘边好了,到时也好交代过去。”  “极是极是!”  那帮人哈哈大笑着,为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问题而高兴,留了一人在池子边,其他人就到麦田里仔细察看。  慕容泊涯心中叫骂,把那群人的操行德性数落了一大通,终究是顾念着自己无力保全二人而没有出水。忖道:“这回看来是要泡到天亮了。”  正懊恼着,身后忽然一热,正是黄翎羽贴了上来,慕容泊涯愣了愣,有些心酸。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以前怎能想到,自己还会为一点点体温而想要感激涕零呢。
第十二章 谁在吹灯  对于安眠的人而言,夜是短暂的;而对于无眠的人而言,夜是漫长的。  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见到了天光。起先是淡淡的灰黑,继而渐渐变亮,远近的脚步声响闷闷地传来,数量也越发的多,是佃农们早饭前的查地。  黄翎羽拥着慕容泊涯上了岸,一阵晨风清悠悠地刮来,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慕容泊涯半睁着眼气息奄奄,转目四顾,见再没危险,才撑持不住地睡了过去。  进城是黄翎羽找了一辆牛车,赶车进城的年轻人听说他们是怀戈当出来的,忙不迭地帮着将人扛上了车,又在车上寻来破毡子给慕容泊涯裹上取暖。一路回城,黄翎羽看着昨夜所过之处,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别说是尸体,就连血迹,也用泥土细细地埋了。余下的,大概只有麦田里一道道倒伏的麦穗。  他蜷在慕容泊涯身侧,泥土路在他面前往后退着,道路尽头的太阳也终于从昏红变得明亮,昨夜的事情只好像一场与白日无关的旧梦。  ——谁都不会知道,我是如此冷血的一个人吧。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消逝,竟然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在有些明丽的朝日里,慕容泊涯躺在毛毡里,一张脸苍白无血,头发湿漉漉的犹在淌水。  他不由伸出手在他颊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并不带有任何的含义,只是这么重复着一个动作,头脑就能空白下来,什么也不想。过了不久,他又随着牛车一摇一晃的行进而走了神。  距离那次夜袭事件已经是第四天了。  那日早上回到怀戈当里,引起了好一阵热闹。赶牛车的年轻人自然得到了怀戈当的厚礼,慕容泊涯也赶紧被抱进了肖清玉的房中没再出来。  倒是黄翎羽,精疲力竭地睡了整整一天后,就又如常地出来收典了。那个土财主的地契被以合理的价格典了过来——在那土财主“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表情下。  好不容易一天结束,趁着夕阳的余晖,黄翎羽关上当铺的门板,锁上前院的大门,点起火墙角上的风灯,才回到后院。  这时大家都集在伙房里吃食,因为慕容泊涯伤势未明,不同以往的安静。没有了话题,吃得也格外的快。钱管钱磕巴着大烟枪,不时地朝伙房外望。斜对面里正是肖清玉的房间,饭菜都承在一张小几上,还在门外好好地摆着。  黄翎羽洗完自己的碗筷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这日的轮值也真难得他全程清醒地做了下来,他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边有些困倦的打着呵欠。  这几日慕容泊涯不在,大床又成了他的领地。  没有那个讨厌人的时候,日子依旧照常的过,但是有些地方,还是让他不适应。  比如这床上的味道。很浅很浅的薰香味,淡得离开半尺一尺的距离就闻不到了。但是这么贴着枕头席子,睡意朦胧间,那股味道就这么雾蒙蒙地进了鼻腔,上到脑颅,弄得他心中不爽。也不是特别难闻的味道,有淡淡的荷香。  但是,总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领地已经被人侵占了,或者是说,自己盘中的食物已经被人吃干抹净了。他迷迷糊糊地睡,半睡半醒的不悦,脑中轮闪的画面突然从那夜微凉的荷塘一转,回到了前世工作的城市。  一个大婶牵着条肥胖的沙皮狗,那狗满脸横肉神采飞扬,抬着条后腿向电线杆撒尿。尿毕,还昂首挺胸对他得意洋洋地翻了个白眼。  ——还让不让人好过了!  黄翎羽翻身而起,那荷香便消散不见。不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沙皮狗用尿尿标示领地的画面,越想越觉得这荷香也是同一本质的东西。  这么想着,还真的人有三急起来,而且大小一起急。  黄翎羽郁闷地翻了个白眼,翻身下床,出了门。因为这间屋子又变成他一个人睡,这几日都撤了恭桶。要出恭,只能去外面的公用恭桶去。  借着远处一盏风灯微弱的光线,根本不能看得清什么。不过他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嗅着自己的衣服上是否沾着恭房的气味,慢悠悠摸索着回去。  忽然间,一阵阴风吹过。  “好臭啊,好臭……”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接着是凉冰冰的几口气息吹在了他的颈上。  没听过的声音,黄翎羽身上立时竖起了鸡皮疙瘩,梗着脖子不动了。  大学考入史学院的迎新会上,全场一片漆黑。漆黑中突然亮起一束白惨惨的电筒光,学姐的下巴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格外的个性,她幽怨地说道:“传说,古墓里是有阴魂的。传说,挖多了墓葬,那些阴魂便会缠着你,在你精疲力竭的时候,在阴气最盛的时节,将你拉进无底的深渊……”  此时黄翎羽想到的便是那时的场景。  自然,学姐最后那段忽然间慷慨激昂的“想要逃脱厄运,就请和英俊潇洒的阎魔王大人搞BL或者再与伟岸不凡的哈迪斯大人3P吧,当然如果加上路西法大人的□就更为美形啊”之类的话被他自动屏蔽。  黄翎羽正想瞪大眼睛看看来这些鬼魂是否真如聊斋志异里宣传的那般美艳时,颈后闷生生震了一下,就睡着了。  醒睡间,脖子后疼得厉害,但是四周熟悉的气息让他的心安了下来。他认得这是肖清玉屋里的气味,竹子的香味。但是又有些不寻常,参杂了些酒气。肖先生很少喝酒,他是知道的。是谁胆敢在先生的屋子里喝酒?  他还没想得清楚,上臂忽然被什么东西一勒,顿时闷闷地酸胀了起来。被这么一刺激,脑子清晰了许多。才发觉得脑下身后一片温暖,那暖物还缓缓起伏,正惊异间,忽然听清楚了有人说话。  “你下手也太重了。”  肖清玉的声音,脑下那暖物随着这几个吐字上下起伏——原来他正睡在肖老板怀中?  本着不能多管闲事的精神,黄翎羽紧闭双眼,急喘几下又继续放缓了呼吸,以不变应万变——装昏。  臂上忽然又被涂上冰凉的东西,一股子酒气就这么冲入他的鼻中。  “啊啊啊!不要啊,我的酒,我的酒!”  一个人惨号道——这不就是夜里出恭回来装鬼的那个声音吗?  “闭嘴,你个丢人东西。”  又一人十足不悦地说,先前那个“鬼”的惨号马上中途截断,闷哼几下没了声音。  黄翎羽内心挣扎着,是不是要这时候跳出去表明他已经清醒了呢?  不过,历史证明了,在别人要你晕而你偏清醒的情况下,会有人用其他更激烈的手段让你晕过去。在别人要你死而你偏偏逞英雄地苏醒过来,继而掏出武器要继续英勇奋战的情况下,会有人用更加直截了当的手法要你的性命。  权衡利弊之下,黄翎羽决定,暂时不醒。  反正有肖先生在呢。
第十三章 几个怪人  那酒鬼停了一阵,又哼哼唧唧地哭了。肖清玉笑着安慰他道:“无敌,你就忍忍,你妹妹上次不是给你从我这偷了好多酒过去了吗?”  叫无敌的酒鬼还没答话呢,第三人就冷冰冰地讽道:“真是见了鬼了,没见过这等白痴,除了武功和酒,你还知道个什么?去个恭房也能敲昏个人回来。”  “他身上的味道好嘛!应该是北地人酿的烈酒——当然,如果没有恭房的味道就更好了!”无敌说道,声音委屈兮兮的。  “见鬼了,我怎么闻不到!”那人怒。  见鬼了,几天前喝的酒这酒鬼怎么闻得到?黄翎羽想。  “司徒,你就少说他两句,又不是不知他是什么人。”  “明明就是一个庄子里长大的,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司徒咬牙切齿,“不过算了,看在他带回的人还正好合适的分上。”  过了不久,黄翎羽臂上忽然轻微地刺痛了一下,接着就有种手臂晕忽忽的感觉——没错,是手臂正在发晕的感觉——可以称之为“手晕”吗?  马巴羔子的……算了,不就是放点血吗?有肖先生在呢。  黄翎羽继续昏昏欲睡,臂上渐渐感到冰凉。  这两个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莫非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不对,武林高手在这个社会里好像很常见的样子,那就勉强算是隐士高人吧。  很久没人说话,忽然听到肖清玉道:“怎么要这么多!”  “没事,一罐而已。等会儿要给慕容伤口去腐,这才仅仅够用。”司徒道,“算他小子幸运,还能请到我来治,换别人,过几日便是死了。”  “你取得太多了,我出去再找别人,你再验验看合不合适。”  难得听到肖清玉这么婆妈的时候,黄翎羽心中笑坏了,看多了先生危害人类的样子,偶尔见见婆妈的肖先生,也格外有成就感。  “你得了吧,丙型血是这么好找的?”司徒又道,“如果慕容是甲乙型血,你当然不论抓谁回来都好说。丙型就只能输用丙型的血液。再说,你当我这羊肠管和针管这么廉价?什么人都能用得啊?”  听到这里,黄翎羽也不得不晕乎了。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科技格外落后,哪里想到竟然已经有了输血技术,虽然听起来只有司徒什么的人懂得。  验血倒是不难,在没有电子显微镜的条件下,用多人血液相互融合,观测融血状态和凝固状态,就可以推测出各人是什么血型。难的是,司徒这么有财,用羊肠做输血管子,这可是一次性的东西。还有针,中空的针口他又怎么制的?  “可惜《顾影集》中只有医术篇不用解读,要是其他篇章也能够如此,何愁不破神皇教!”肖清玉低声叹道,颇为忧虑,“现在连《自怜集》也被人取走了。”  黄翎羽立刻抓住了要点,知道那两本听起来很自恋的集子是不得了的东西。正这时,臂上一轻,针管给抽了走,接着又被一个东西压了伤口。  更想睡觉了——  黄翎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那三个人愣了。  “被敲昏还被点了睡穴的人,会打呵欠,还会翻身?”肖清玉有些不确定地询问司徒。  “……世界无奇不有,应该还是会的。”司徒答道。  黄翎羽可不知道,他这一睡就睡过去了三天.  醒来的这天,什么都变了个样,简直就是天翻地覆。  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蜷缩着的姿势应该已经维持了很久,一睁眼就看见透过窗洞的夕阳斜打在床尾上。他安静地躺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向奇怪气味的来源看了过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想继续睡过去。  近在咫尺,不算陌生的脸庞占据了整个视界。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看到每个毛孔都是干干净净的,既不淌油又不干涩。这张脸虽然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黑亮亮的还正瞪着他。  “我,我一定是睡昏头了。”第一次,黄翎羽深刻认识到贪睡是个坏习惯。  仔细看了几眼,他又合上眼睛准备再睡一次,说不定醒了这可怕的幻象就没了。
  “还睡!”慕容泊涯见他好不容易自己醒来,又要再接再厉,惊奇得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幻象,而是现实。  “睡三天,你还真是个猪。”慕容泊涯说道。  ……  “这当铺已经不再隐秘,肖先生已经转卖给了别人,其他人决定了去处,你和我一起走。”  ……  “马车都套好了,肖先生说,让你一路照顾我。”  ……  “你听见了吗?”  而此时,黄翎羽脑海中正反反复复地回放着大二时,可怕的学姐学妹,甚至是理应站在统一战线上的男同学们,个个手举《上海绝恋》,高唱《黄瓜与菊花》,快乐十足地追在他身后呐喊着——受,你一定是受!你是受你是受你就是受!和谁在一起都是受!万年总受!  越是冷门的专业,里面就隐藏着越深黑的黑暗。越是看上去应该理智的人群,内心里就越是变态!  这是他的痛苦来源,是他再也不敢玩石头剪子布的最终原因——可怕的史学院年度石头剪子布竞赛,可怕的惩罚游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学四年苦苦保住了青春和纯洁的我,终于还是和男人搞到了一起!(狂言:睡在一个床上就是“搞到了一起”?那你躺在肖先生怀里又怎么说?-_-|||)  “不要!神啊,快来救救我吧!”  黄翎羽一个翻身,逃命似的冲了出去。  这一次混乱的最终结果,是黄翎羽十分丢人地被门槛绊倒了。话说回来,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这句经典的话用在这里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啊!),黄翎羽也只好打碎门牙和血吞。  慕容泊涯见到这番混乱,乐得心里暗爽。他如今还没好全,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而且还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司徒傲。说起来,司徒傲还是老要顾着聂无敌这大酒虫,否则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麻烦。  自然,司徒和酒虫都没有留到黄翎羽醒来的那日。  自从数日前的夜袭后,慕容泊涯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近地看到黄翎羽活蹦乱跳的样子。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这些日子,就算是跟师父长辈们笑得没心没肺,心里总还是沉甸甸的。  像他这种人,身边最缺的其实就是能够不顾及颜面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用司徒的话来说,就是“损友”。  黄翎羽这样子,任性是任性到了一定程度。但是大事上却不会拖后腿,还能帮上两手。  ——姑且,暂时将他当个旅伴也不错。慕容泊涯做了个决定。  总之,又过了一日,两人在肖清玉的目送下,驾着马车各怀心事地走了。  目的地是,大燕国都洛平京。
白衣月鹏  古有西天取经途漫漫,今有破车北上路迢迢,黄翎羽一天到晚坐在辕后控马驾车,还任劳任怨地张罗储食宿头,自是为了避免和慕容泊涯同处一室,否则出了些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就不好说话了。  慕容泊涯虽新伤未愈,但旧伤已经得到调养,精神日渐好转。  他倒是颇有喜感地旁观黄翎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态度。也自奇怪,为何遇袭前并不惧他,同患此难之后反而躲他不及?  这一路有躲有猜有睡觉不提。  行了十来日,再一日路就进京。这些日子都是尽量住店打尖。与以前一样,慕容睡床上,他抱着一铺被子远远滚地上。可惜头一夜错过了宿头,黄翎羽只得将马车停在了洛平河旁,燃起篝火,点了艾草,过了一夜。  第二日起来时,慕容泊涯还在车上打坐。时值夏末秋初,黄翎羽见洛平河水清澈见底可人,便离了篝火沿着河岸慢慢散步。  慕容泊涯还没从车里出来,他也不着急,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正所谓是风尘仆仆,记起自己的确已经十来日没有洗浴。摸了摸脖子耳后,只觉土壤肥沃得能够养出蚯蚓来,哈哈乐了。  阿弥陀佛无量明尊,不是小的我不爱干净,这正是出门在外啊出门在外。  兴头上来,也不管河水凉不凉,三下五除二剥了衣服扑进河里。  “吱……”  这回他是真的倒抽了口凉气。可好久没有下河了。这边的水比怀戈的水更冷,也更……让人激动——冷得激动。没敢多停留片刻,黄翎羽在浑身鸡皮疙瘩的草裙舞中火速的搓起老泥来。  话说,凡男人,大抵洗澡速度是十分快的。黄翎羽也不例外,其中过程简洁明了,无须赘述。  但他起来时,蜷着身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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