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一巷能买到真的又便宜的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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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6 a-d-e-1古玩世家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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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崎岖狭仄的山道里颠簸着一辆军用双排座吉普,车灯在漆黑似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如同米粒之芒,始终撕不开重重夜幕。
车子减速拐弯,冷不丁对面“唰”地亮起几盏强光灯,照得司机眼都睁不开,慌忙拿手挡住眼睛骂道:
“狗眼瞎了!看不出司令部的车?”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将车围住,为首的军官凑到后车窗持手电筒仔细照了照:“这五个--就是汤司令请来办事的?”
“有种你坐进去?”
军官隔过窗子一拳砸在司机肩上笑骂道:“寒碜老子不是?要有这本事老子何苦在荒郊野岭喝西北风?快滚快滚!”
接下来山势越来越陡峭,车子如同狂风巨浪里一叶轻舟,颠得车内年轻的女孩蹙眉捂胸难受不已。沿路几道卡哨盘查也愈发严厉,甚至要求全体下车搜身检查,只有那位女孩得以幸免。
转过一个急弯,前面黑黝黝的树木里散落着零星灯火,再往后便是高耸入云充满压抑感的大山。最后一道卡哨的唐少校冷着脸命令五个人下车接受检查,女孩柳晓晓刚迈出车门便哇地呕吐起来,其他四人也精神萎靡。
唐少校轻蔑地说:“汤司令请的人居然都这副熊样儿……来,考考你们,鉴定一下我手上玉扳指是不是老的。”
柳晓晓还在呕吐,剩下四人里古玩世家大掌柜皇甫沙和洛阳城首席鉴宝师童名柏都是六十多岁的长者,二掌柜皇甫栩也五十多,这么大岁数深更半夜在山里颠了三四个小时精气神全散了,再说毕竟拿捏着身份,均站在原地闭目养神。
担子落到三十多岁的匡睿身上。
他笑嘻嘻迎上前,将玉扳指褪下后就着手电筒光细细打量,再用手指沿着内外壁各摸一圈,然后说:“恭喜长官,这是大开门的明代古玉。”
唐少校表情稍霁:“从哪儿看出的?”
“瞧它颜色,正宗鸡骨白,说明在地下埋了很长时间,”匡睿在灯光下转动玉扳指,“再看两处淡淡的红斑,叫血沁,是人血慢慢沁入玉石形成的。”
“值多少?”
“少说八十大洋!”
“真的?”
匡睿作掏腰包的样子:“按这价儿卖给我?”
唐少校笑着摇摇头,旁边副官伸出手指说:“看看这翡翠面儿戒指怎么样?”
“你用手指沾点水滴到戒指拱面上,水滴不散是好翡翠,一下子散开的话就是玻璃,这个鉴定方法叫立水,长官可以试一试。”
副官当即从水壶里沾了点水一试,结果刚碰到戒面就散落下去,他脸一下子白了:“操他奶奶的,十多大洋扔水里了!”
唐少校忍着笑指着树林说:“到里面屋子换衣服,那边有人接应。”
“换衣服?”柳晓晓惊叫道。
“当然,万一你们偷偷带东西出去咋办?”唐少校不容分说挥挥手,“快点!”
一行人走进树林后柳晓晓透过火把光见皇甫沙等人面色有异,悄悄问:“那个扳指……真像你说的那么开门?”
匡睿一脸诡笑道:“我摸过内壁,里面光滑得像镜子,古代玉匠哪做得到?明摆是机器加工。”
“鸡骨白和血沁……”
“用硫酸浸几天鸡骨白就出来了,还有那么大的血沁,要真的话恐怕杀头猪才泡得出,”匡睿笑得更坏,“估计是块狗玉。”
很多玩玉的喜欢古玉带血沁,并把它作为鉴别真伪的特征。造假者便投其所好做假沁:把玉烧热了,剖开狗肚子将热玉塞进去,再缝好伤口,尸体埋到土里一年后挖出,玉上自然就形成一块块血沁,凑在上面细闻会有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味,圈里人称之为狗玉。
皇甫沙和童名柏似充耳不闻,唯独皇甫栩略停半步严厉地说:“君子诚信为本,下次不准耍这等小伎俩!”
“是,”匡睿应了声,然后嘀咕道,“不说点好听的,少校大人还不知怎么刁难我们……汤司令请来的不错,县官不如现管,他的手能伸到这儿?”
柳晓晓扑哧一笑。皇甫栩对他的滑稽随便早已无奈,更况还有层众所周知的关系,只得装作没听见。
小木屋门口早守候几名士兵,男的必须在监视下更衣,柳晓晓好些,独自关门换上一袭上下没有口袋的长袍。
这是防止夹带的通行做法。
士兵带领五人穿过树林来到黑沉沉的山崖前,唐少校已带着四五名士兵站在那儿,沉声道:
“事关重大,汤司令也不敢大意,因此委屈各位……现在可以进去了,提醒一下,今夜只看那件,其他勿动,否则……”
他说得很客气,但话里杀机凛凛,众人均心中一寒。
皇甫沙环视众人一眼,拱拱手道:“我等平生靠古玩生意糊口,干一行须得守一行的规矩,非礼勿视,非请勿动,决不会越池半步。”
唐少校正待说句场面话,却听匡睿在旁边补了一句:“瞟两眼又看不坏。”唐少校一口气噎在喉咙口,狠狠瞪他一眼,突然喝道
“掌火!”
“呼”,两只火把喷出熊熊火焰,众人这才看清身前六七米远的青灰色山壁上有个仅能侧身出入的洞口,且被厚厚实实的藤蔓遮掩,若非离这么近,皇甫沙等人又是靠眼力吃饭的,即使白天从面前经过都难以察觉。
柳晓晓赞道:“好隐蔽的洞!”
唐少校面有得色:“汤司令从十七个备选地点中圈定我找的这个,正是看中它易守难攻,位置十分隐匿……”
匡睿接道:“要是吃败仗跑不了还能钻进去躲一阵子。”
皇甫沙和皇甫栩同时喝道:“放肆!”
唐少校面露尴尬之色,一声不吭带头进了山洞。
匡睿虽是信口胡诌,却无意戳中事实--十七个备选地点其实就是用于溃败后来不及撤退的临时避难所。
洞内扑面而来阵阵寒气,越往里走越宽。里面寂静异常,尽管众人落脚非常小心,还是回响着“踏踏”的脚步声,连平时细微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二十多步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个天然的、巨大的洞穴,高约八九米,洞内呈弧形结构,从入口左侧向里划了个半圆。火把映照下隐约可见洞穴深处有道屏风式的石壁,衔接上方垂落的石幔浑然天成地将空间分割为两部分。
从洞口两侧沿山壁一字排开几十只木箱,上面盖着厚厚的军用帆布,屏风石壁内侧隐隐有些瓶瓶罐罐。匡睿在皇甫世家主攻瓷器,自然心痒得很,想溜过去看个究竟,但两名拿火把的士兵钉子似的站在洞口,不肯挪动半寸。
“跟我来。”
唐少校打开手电筒径直朝内洞方向走,光柱照在石壁上,众人发现尽头有道三四十厘米高、半米宽的石缝,透过石缝看去,里面又有个秘洞。
柳晓晓惊叹道:“哇……”
秘洞地面铺了层木板,两只博古架纵向排列,上面陈列着形态各异、宝光四溢的古玩。虽然只就着手电筒扫了一眼,以皇甫沙等人在古玩行沉浸数十年的功力,以及见多识广的阅历,脑中立即生出个念头:
全是真东西!
宋元两代的真东西!
唐少校将众人迷醉的目光看在眼中,介绍道:“汤司令南征北战几十载,可谓阅宝无数,但此墓规格如此之高、陪葬品保存得如此之完整,真是前所未有,尤其居然得到那件天瑞祥物,实在……因此汤司令不敢大意,连夜将墓中所有器具全部转移到这里重兵屯守,并请各位鉴定,倘若东西是真的,汤司令允许各位从陈列架上自取一件心仪的古玩作为答谢。”
“我要那件青釉莲花尊,”匡睿脱口而出,随即瞥见柳晓晓鄙夷的目光,舌头打了转道,“把它送给柳姑娘。”
柳晓晓冷冷道:“我不要。”
皇甫沙一拱手道:“承蒙汤司令盛情,吾辈能有机会亲睹国之重宝实属三生有幸,可谓朝闻道夕可死,岂敢索取更多?”
童名柏也道:“唐少校不必客气,还是让大伙儿早点看东西吧。”
匡睿道:“对,对,我快急死了。”
唐少校用手电筒指着陈列架最下方一只灰褐色锦盒道:“就是那个。”
不知为何众人都有些紧张起来,连身为皇甫世家大掌柜,领袖洛阳古玩界四十多年的皇甫沙都不例外。
皇甫沙深吸一口气道:“童老弟,我们俩一起开启宝盒?”
童名柏勉强笑笑:“多谢皇甫兄赏识。”
两人又深深吸了口气,齐齐向前迈出一步。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喝问声:“谁?”
紧接着几声枪响,伴随着有人惨叫倒地,外洞隐约映过来的火把光亮也陡然一熄。
唐少校应变极快,迅速关掉手电筒掏出手枪,低喝道:“怎么回事?”
仿佛回答他的问题,外洞响起爆竹般的枪声,同时伴随叽里呱啦的日本话。黑暗中唐少校说了句“日本突击队!”,大步冲到秘洞口时枪声乍起,“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洞内也响起两声惨叫,大概听到动静,洞口旋现几点火舌喷射。一时间惨叫声、闷哼声和瓷器破裂声交织在一起。
蓦地洞内角落响起清脆的枪声,准确的点射使洞口火力点顿时哑了。
密洞陷入漆黑瞬间,匡睿肩部不知被谁用力推了一下,踉跄退到右侧石壁边,因而侥幸逃过洞口火力扫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团起身子向外挪动,等枪战暂时告一段落迅疾翻过洞口几具尸体来到内洞。
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激烈的枪战似乎压根没有发生过,但匡睿敏锐地感觉到外洞、内洞都有人悄悄移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战栗的杀机。
匡睿略一迟疑,选择躲到内侧石壁下。身体挨到熟悉无比的冰凉光滑的瓷器陶器,这才有点安全感,从刚才混乱迷茫中清醒过来。
这时枪声再度响起,洞内子弹乱飞,场面好似疯牛闯进瓷器店,耳里全是各种东西的破裂声。匡睿捧了只陶罐挡在脑袋前,沿着石壁慢慢向右前方摸索--
进洞前他从唐少校的反应判断出关于吃败仗的玩笑并不是玩笑,这里确是临时避难所,既然用于避难,必定有后门,否则岂非被日军关起门猛打?从密洞位置分析,通向后门的路应该在内洞深处。
摸索,摸索,再摸索……
匡睿终于触摸到一个宽约半米的缝隙,狂喜之下直往里钻。突地身后掠起风声,一只灼热的枪口顶在他脑门上。
幸好他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闻,也是做古玩鉴定的基本功之一。
他只轻轻说了一个字:“我。”
枪口旋即放下,对方在耳边轻声道:“快走!”
两人飞快地钻进缝隙一路狂奔,跑了二十多米后面才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穿过曲曲折折的石洞回到地面,黑暗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哪儿是路,在遍布荆棘和乱石的山地里连滚带爬直往一个方向跑,全然不顾锯齿草叶把裸露的皮肤划得血淋淋,更记不清摔了多少个跟斗,直到完全听不到追兵的脚步声。
匡睿一屁股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过了半晌道:“柳姑娘?”
“哪来的枪?”
“养父预感有危险叫我带的。”
“煞费苦心带枪混过重重检查,只是预感到危险……童老真是神机妙算啊。”
柳晓晓沉默良久,道:“不然刚才你已死于洞内。”
匡睿一滞。
关于柳晓晓,匡睿平时因为业务关系见过几次,不算熟悉,隐约听说是童名柏寄在龙门的养女,因两个儿子在战争中阵亡,前年才到洛阳,带有为自己养老送终的意思,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密洞里还有人活着?你养父,还有我两位师傅……”他问。
“恐怕……凶多吉少……”
“枪响瞬间是你推了我一把?”
柳晓晓显得很惊讶:“没有,我第一时间挡在养父身前。”
自己只顾着逃命,压根没想起两位师傅安危。匡睿脸一阵发烧,又问:“后来呢?”
“当时有人堵在洞口扫射,我移动位置开枪反击,一时顾不上别的,枪战后感觉洞里没活人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匡睿喃喃道,“此事知晓的范围仅限于汤司令心腹手下,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个,日本人为何得到消息长途奔袭?”
柳晓晓打了个呵欠:“间谍呗,打仗无非这回事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汤司令的事让汤司令去烦心吧,我累了,先睡一觉再说。”
说着倚到旁边一棵小树上闭上眼,没多久便沉沉入睡。听着她香甜平稳的呼吸,匡睿啼笑皆非,暗想这种情况都能睡得着,也不怕我非礼。转念一想,她手里有枪,没准身手也不错,一对一单挑自己未必是对手,当然有高枕无忧的本钱。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匡睿惊得一跃而起,柳晓晓依然照睡不误。
忐忑不安熬到天亮,柳晓晓悠悠醒来。四下观察地形,原来处于洛阳西南湫望山山腰附近。
“兜了半天离洛阳城只有二十多公里,这帮丘八太狡猾了!”匡睿骂道。
“话虽如此,也要走很长时间呢。”
途经一片杂草丛,匡睿三步两步迈入荫凉处摘了一簇大红花递给她。
“很漂亮吧?”
“嗯,”她撷了最亮艳的一枝插在头上,“什么花?”
“彼岸花,日文别名叫曼珠沙华,佛经记载它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花叶永不相见,好凄美……”柳晓晓感慨道。
两人转到山脚下拿袍子向村民换了粗布衣服穿上,再气喘吁吁回到城门口,正遇上赶早集的老百姓进城。今天守城士兵比平时多了几倍,盘查格外严格,不时有人被拉到旁边与城墙上贴的布告核对。
匡睿多了个心眼,将头发披到额前混入人群里看布告,一看之下吓得魂飞魄散:
上面赫然印着他与柳晓晓的头像!
再看下面内容,写着“私通日寇”、“焚烧国军军需物资”、“悬赏一百大洋”等内容,刹那间匡睿只觉得千万双眼睛盯着自己,气血翻腾,眼冒金星,满心愤懑无从发泄,真想冲到城门口与士兵们理论。
匡睿一步步退到柳晓晓身边,见他脸色难看,柳晓晓也是七巧玲珑心的女孩,一声不吭貌似随意跟着他走到偏僻处,听了原委也大惊失色。趁着城门口人多眼杂,两人绕开监视越过村庄重回湫望山。
“完了,碰上这档子事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匡睿满脸愁云。
柳晓晓蹙眉道:“可是说不通。汤司令凭什么认定我们有问题?因为我俩还活着?从出事到天亮短短几小时就能下定论?”
“他是汤司令!别说小小的洛阳城,鲁苏豫皖四个省军政大事都由他说了算,对付我俩比捏死两只蚂蚁还容易。”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任凭山风呼啸而过。
“对了,昨夜到底鉴定什么东西?你把整件事说出来重新梳理梳理。”柳晓晓说。
匡睿吃惊地瞪大眼:“闹了半天你压根不知道去干什么?”
“是啊,养父叫我去并带上枪,我就照办了,其他一句话没说。”她一脸无辜的样子。
“传国玉玺……汤司令请我们鉴定从元墓里挖出来的传国玉玺……”
“哪个皇帝用的?”
匡睿啼笑皆非:“你是什么都不懂,还是童老什么都没教?得,我从头给你说起……”
传国玉玺是由绝世宝玉和氏璧所制。和氏璧的故事天下皆知,楚人卞和得一深藏不露的璞玉献给楚厉王,以欺君之罪砍去左腿;再献给楚武王,被砍右腿。后来楚文王即位,卞和也不敢献宝--再砍就得砍脑袋了,抱着璞玉没日没夜坐在荆山脚下哭。楚文王觉得好奇,令人将玉剖开,果然雕琢出一块绝世美玉。
这便是和氏璧的由来,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赌玉。
听到这里柳晓晓插嘴道:“好笨的家伙,为块玉把两条腿都整没了,为什么一定献给国君?雕琢出来留作自个儿玩不是挺好?”
匡睿解释道:“春秋战国时期玉匠都在宫廷供职,普通老百姓没机会接触玉器,更别说剖玉琢玉……”
和氏璧命运多舛,打出现起便几起几落辗转人手,至赵惠文王时出现于邯郸,秦昭王闻讯写信愿以十五座城交换,蔺相如奉命携和氏璧出使,上演名闻千古的“完璧归赵”。
此后和氏璧一直由赵国保管,直到公元前228年秦国攻入赵国才易主。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命玉匠将和氏璧琢成“天子玺”,方圆四寸,螭虎钮,上交五龙,正面刻着李斯以大篆书写的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因为秦始皇希望它作为皇权象征由子孙世代相传,故又称之为传国玉玺。
公元前206年,刘邦率军包围咸阳灞上,秦王子婴投降并进献传国玉玺,珍藏于长乐宫。西汉末年王莽篡权,逼他的姑姑汉孝元太后王政君交出玉玺。老太后很刚强,哭骂着将玉玺掷到地上,玉玺被摔掉一个角。虽然用黄金补上缺角,传国玉玺毕竟留下瑕痕。
王莽垮台后传国玉玺错失错得,最终由东汉皇帝刘秀获得。公元220年,曹丕逼汉献帝禅位建立曹魏,大概自知来路不正,画蛇添足地在传国玉玺肩部刻下隶字“大魏受汉传国玺”。之后三国被西晋统一,传国玉玺归于西晋。
西晋末年朝代更迭频繁,动荡不安,传国玉玺也随之颠沛流离。凡登大位而无传国玉玺者被讥为“白版皇帝”,得不到世人尊重,因而一方面围绕它展开剧烈争夺,另一方面出现很多私刻的玉玺。
隋唐时期传国玉玺被封为国家至宝,由皇室牢牢掌握。唐末朱温篡位后天下大乱,公元937年石敬瑭带契丹军攻至洛阳,后唐末帝李从珂怀抱传国玉玺登玄武楼自焚。
至此流传有序的玉玺下落不明,虽然元明清三朝屡有传闻面世,每次也闹得沸沸扬扬,但无确凿证据,也未列入官方记载。
“哦,无论哪个统治者都希望得到传国玉玺,表明自己的正统地位,恐怕远在重庆的蒋委员长也不例外。”柳晓晓恍然。
匡睿赞道:“孺女可教……”
几天前汤恩伯部队在洛阳城郊外修筑战壕,无意中掘到一处元代皇室贵族墓,引起国内外考古界关注。众所周知元代贵族死后一般都迁至其发源地和林等地,下葬后几十匹甚至上百匹马在上面奔跑踩踏,而且不留任何记录,第二年地面便长满野草,即使参与葬礼的都找不到原来位置。皇室贵族极少葬于中原地区,且修建高规格陵墓。
此墓为坐北朝南全砖建筑,穹隆顶似蒙古包,墓内随葬大批瓷器、兵器、马具,并有象征贵族地位的鎏金龙纹银带饰和蒙古特色服饰质孙服和织金锦等。据随葬金书铁券记载,墓主叫窝阔纳罕吉,元定宗贵由的女婿,蒙古汪古部落第五代首领,掌控京城四周的卫戍部队,深得皇帝信任。
战火绵延的中原地区尤其河南境内,由于修筑工事、战壕以及炮击弹爆,经常翻出皇室大墓,部队处理此类事件很有经验,立即封锁现场后请专家评估。
结果令人震撼!
汤恩伯第一时间获知消息,旋即派心腹连夜转移所有随葬物品,短短数小时窝阔纳罕吉墓被搬迁一空,然后邀请古玩名宿前去鉴宝。
在鉴宝人选的挑选方面,汤恩伯可谓煞费苦心。皇甫世家在洛阳城经营古玩两百余年,树大根茂,实力雄厚,这一代皇甫兄弟的名气更是如日中天,堪称中原古玩界首领,他俩签字的鉴定证书连北平、上海古玩店都认。童名柏则是洛阳最大的四方当铺聘请的古玩鉴定师,素有“鹰眼铁口”之称。须知当铺鉴定古玩跟古玩店有本质性区别,要掏真金白银把东西接下,万一走眼形成死当就得赔钱,敢吃这碗饭的鉴定水平必须高于普通古玩店老板。
何况童名柏是洛阳首席鉴定师。
按汤恩伯的意思,参与鉴宝的顶多三人,即皇甫兄弟和童名柏,但协商到最后变成五人。
匡睿慢悠悠问:“作为不太懂鉴定的人,我很奇怪童老为何执意带你?”
“没我开枪反击,你能活着逃出来?”
“你预见到会有枪战?真是神算啊神算,我是不是该尊称你柳大师?”
柳晓晓叹了口气:“反正养父凶多吉少,告诉你实话也没关系……去年以来养父视力逐渐模糊,看什么都带层雾气……”
匡睿动容:“这可是鉴定的大忌,很多鉴定师就因为眼睛不好丢饭碗。”
“养父家里几十张嘴都指望他呢,”她感叹道,“他不能退,也不想退,所以我必须寸步不离,一是保护他的安全,二是充当他的眼睛,凡他看不清的细节就问我。”
“难怪近来童老很少接单子,不过这种事能瞒多长时间?万一跑个大漏,童老一世英名岂不付之东流?”
柳晓晓苦笑:“到养父的岁数哪有心思考虑虚名?满脑子都是养家糊口,不过……现在一了百了,养父再也不要为那些俗事烦恼,对了,你是公认的皇甫世家接班人,既然两位掌柜都……那个,该回去当掌柜吧?”
“你见过通缉犯当掌柜?”
一句话把柳晓晓拉回现实,她愤愤将手中石块扔出老远,大叫道:“凭什么怀疑我们?凭什么说我们是通缉犯?凭什么!”
匡睿喃喃道:“是啊,凭什么?整件事太怪异了……”
昨晚匡睿本可以逃过这一劫。
汤司令的邀请传到皇甫世家--说邀请那是给面子,其实就是命令,皇甫沙正在家里为焦作、南阳、平顶山和信阳四家分店被日本人查封而焦虑。虽说是分店,在当地均为首屈一指的大古玩行,库存少则四五十万,多则上百万,若被日本人找个理由全部没收,将是皇甫世家的灭顶之灾。
为这事儿两位掌柜没少吵架。当初皇甫栩就竭力反对皇甫沙大举扩张,认为把分店动辄设在数百里之外,进销货、鉴定会商、盘点库存以及检查账务等等都不方便,况且那些地方毕竟不是已经营数百年的洛阳,万一出岔子鞭长莫及。但皇甫宏临终前权力分配得很清楚:皇甫沙是大掌柜执掌世家,并负责对外决策;皇甫栩是二掌柜,主要负责古玩店经营。皇甫沙就凭大掌柜的威信强行推进自己的构想。
接到邀请后皇甫沙打算让匡睿到焦作等几个地方跑一圈,送点小礼物试探口风,皇甫栩却坚持说这等大事不参与历练怎行?非要匡睿一起去。
皇甫沙不愿这点小事争执不休,手一挥算同意了。
洛阳城无人不知匡睿是皇甫栩的私生子,当初匡荆叶哭啼啼牵着儿子出现在皇甫世家大门口时,全城轰动。皇甫兄弟闭门吵了三个小时,然后皇甫沙铁青着脸出来宣布收匡睿为学徒,另外让匡荆叶经营世家在城南的一处玉器店。
没有明说,等于侧面承认匡睿的身份。
虽然如此,匡睿在世家地位卑微,尤其皇甫沙从不拿正眼看他,也根本不肯传授古玩知识,命令他成天没完没了地擦拭各种古玩,或是做苦力搬这搬那,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
那天皇甫沙陪客人下围棋,匡睿在旁边侍候着倒茶递水果。大概下了六十多手,两个孩子从远处嬉闹到这边,不小心撞翻棋盘,棋子洒了一地。皇甫沙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匡睿说“没事没事”,飞快地捡起棋盘,左手放黑子,右手放白子,没多会儿居然将棋局复原,检查之下六十多个棋子的位置一点不错。
客人赞叹不已,皇甫沙冷峻地问:“你懂围棋?”
匡睿摇摇头。
“那你怎记得住这么多棋子的位置?”
匡睿嚅嚅说:“多看了几眼。”
皇甫沙沉吟良久,道:“明天起跟在我后面。”
业内人士点评说皇甫沙乃识材之人。匡睿就属于过目不忘,而且是无差别、无特征、无准备的记忆,这在古玩鉴别方面非常重要。
此后匡睿鉴别水平一日千里,四年便满师临柜--寻常学徒须得七八年时间,又隔了几年已跻身洛阳古玩界高手之列。因为皇甫沙的儿子皇甫东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古玩方面一窍不通,吃喝嫖赌却样样在行,皇甫沙早对他丧失信心。皇甫栩只有个女儿皇甫容,无法挑起世家大梁。早有风声说皇甫沙有意让匡睿接班,条件是改姓皇甫,但匡睿似乎不太愿意,事情便耽搁下来。
上车后皇甫沙才告诉他此行目的是鉴别一枚玉玺。
“玉玺?哪个朝代?”匡睿问。
皇甫沙谨慎地瞅了司机一眼没吭声,皇甫栩说到那儿就知道了,别多问……
从昨晚发生的情况看,如果传国玉玺就在秘洞博古架那个锦盒里,毫无疑问应该落入日本人之手,把自己和柳晓晓作为通缉犯,恐怕是汤恩伯难以向上面交待而采取的推诿之计。
但传国玉玺的消息控制相当严格,从参与挖掘到昨晚在湫望山沿途布哨的士兵只知道与出土古玩有关,“传国玉玺”四个字听都没听过。军方参与者只有三个人:汤恩伯、唐少校和在元墓现场鉴定的陈教授,但陈教授第二天就远赴欧洲讲学;这边唯独皇甫沙事先知道,其他四人都是在车上得到些许暗示。
日本人如何得知呢?
柳晓晓推推他说:“哎,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老坐这儿发呆吧。”
匡睿看看天色,道:“继续发呆,直到太阳落山。”
“干嘛?”柳晓晓抱紧双肩道,“我一个女孩子在荒郊野岭,你可别图谋不轨。”
匡睿心一动。
柳晓晓是典型的北方女孩,个子高挑,身材匀称,体形凹凸有致,因长年练武眼中总闪烁一股锐利率真的光芒,若说缺点就是不够女人味儿。
他失笑:“不提醒我倒忘了你是女孩子……可这会儿我又饿又冷又累又怕,要说那事儿,还真提不起兴趣……”
“胡说八道!”她满脸通红,右手伸向腰间似乎要掏手枪。
匡睿赶紧说:“你不是想进城吗?天黑了才有机会,你说呢?”
“天黑之后城门关上了!”
“嘿嘿嘿……”
  桂芳街位于洛阳城西,是传统的古玩一条街,里面林林总总上千家古玩店,卖什么的都有,鱼龙混杂、真假难辨,每天都有捡漏的喜剧发生,每天也有打眼的悲剧重演,但无论怎样没人因此告到官府,所谓各凭眼力,风险自担。
作为中原核心地区的河南,自古以来乃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洛阳历朝历代均是军事文化重镇,从官府到民间,从家宅到墓藏积累了数量庞大的古玩,像洛阳周边的山头,有时能一口气挖出四五层墓。洛阳古玩市场也因此异常火爆,风头甚至盖过北平潘家园。
最近古玩市场里隐隐飘过传言,说秦始皇下令铸造的传国玉玺在洛阳城出现,目前被皇甫世家的匡睿持有!
若换其他地方,绝大多数人会一笑了之,顶多托朋友打听详情,然而这是洛阳,河南的洛阳,天晓得地底下能挖出什么。一时间古玩商、掮客云集洛阳,外加考古界、学术界,还有来历不明、身份暧昧的人,以及金发碧眼、出手豪阔的欧美收藏家,使得洛阳城格外拥挤。
事有凑巧,这几天正赶上桂芳街一年一度的古玩交易会,各路神仙呼啦都跑过去,有趁机打探消息的,有试图摸清底细的,还有四处放风伺机行动的。整个桂芳街充斥着诡异和骚动不安的气息。
古玩交易会设在桂芳街青衣巷,巷子两边店铺加临时搭建的帐篷、摊点一眼看不到边,真正参与者大都是古玩界专家、各大拍卖行、古玩店以及资深古玩收购商,实质是非正式的拍卖会,区别就是交易会不保证真品,大家凭眼力才识说话,吃了亏权当交学费,自认倒霉。
匡睿装扮成老气横秋的学者,小山羊胡,深黑色大框眼镜;柳晓晓则粗布短衫的小厮装束,跟在匡睿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她是真好奇,平时绝大部分时间陪童名柏枯坐在沉闷的当铺厢房里,有时大半天不说一句话,偶尔外出鉴定也是车来车往,场面很少超过十个人。像这样热闹的地方,她根本没机会逛。
三天前两人夜里泅渡护城河,从匡睿小时候就探明的城墙缺口溜进城,趁黑潜入母亲匡荆叶独自居住的小四合院。院子虽小,却有非常隐秘且布局复杂的地窖,估计两个人在里面躲十天半个月没问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匡荆叶连门都没给儿子进,隔着门缝塞了十几块大洋,说宪兵队来搜七八回了,到外面随便找个旅店都比住家里安全。
站在门外,匡睿整个人都傻了,还是柳晓晓反应快,把钱捡起来后硬拉他离开。三更天,两人孤魂野鬼似的沿着河岸游荡,憋了好半天,柳晓晓忍不住问:
“她……是你亲妈?”
匡睿苦笑:“这会儿我都怀疑。”
“也许她真有苦衷,宪兵队那帮家伙很蛮横的,没准说了什么威胁的话。”
“如果你在这种情况下回家,你妈至少要表达一点惊喜吧?”
“我妈已去世六年了。”
“不好意思。”
柳晓晓无所谓地摇摇头。两人闷闷走了会儿,她建议到城西有位朋友家碰碰运气。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敲开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身戎装的军官,匡睿大惊,蹬蹬蹬连退几步。
“没事儿,他叫金铭,我的同门师兄,眼下在……”
金铭摆摆手打断她的介绍,径直安排两人洗澡、吃饭,细细听了秘洞事变经过后沉吟良久,说传国玉玺丢失非同小可,汤司令必定要找替罪羊对重庆方面有所交代,这期间风声很紧,最好销声匿迹一段时间。
两人经过枪战、逃亡已成惊弓之鸟,不消说宁愿躲在家里,但第三天晚上金铭带来桂花街古玩交易会的消息,匡睿又坐不住了。他不甘心背如此可怕、随时有杀身之祸的黑锅,那样将一辈子抬不起头。
在匡睿的坚持下,金铭同意两人乔装打扮混入交易会探听消息。
“大开门定窑白釉印花腰形圆枕,要不是那位师长的公子哥吸大烟成瘾缺钱花,谁舍得拿出来卖?四万大洋不带还价,没诚意买的别站这儿左摸右摸,弄坏了你赔得起?”
东川来古玩行裘老板唾沫横飞的宣传吸引了一大批看热门的,论实力东川来比皇甫世家差不了多少,每年古玩交易会也能拿些分量很重的东西,但毛病是经常把赝品夹在当中卖,业内口碑比较差。
有人从头到尾抚摸一遍赞道:“胎骨薄而细,颜色洁净,瓷化程度高,装饰技法是白釉印花,符合北宋工艺特征,应该是定窑白釉不会错。”
另一人说:“釉质坚密光润,釉面有闪黄和垂釉现象,印证了定窑白釉有‘粉定’和‘泪釉’两个别称的说法,我看好这是老东西。”
有个商贾打扮的从人群里挤出来质疑道:“我看枕头底下的‘官’字款有问题,据我所知宋代官窑瓷器压根没有‘官’字款,一是当时官瓷都是单色釉,二是官瓷只供皇家使用,无须画蛇添足写上‘官’款。”
裘老板冷笑道:“这位客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宋代五大瓷汝官哥钧确实没有‘官’款,唯独定窑例外,原因在于它原来专门为皇室烧造瓷器的民窑,自然要特意注明。”
商贾满脸通红地退入人群。
裘老板说得更得意:“各位看清下方的数字没有?八,这是后期定窑仿钧窑编的号,从唐代到清代,就定窑和钧窑瓷器有编号,很多造假作坊想仿都摸不着门路。”
左侧有藏家卖弄说:“别的不提,单它的印花水平就足以定论,宋代时期定州不仅生产瓷器,还有个很著名的东西叫缂丝,印花就是借鉴缂丝完整的图案纹饰刻成陶范印到瓷坯上,因此定窑的印花技艺应为五窑之首。”
几个回合下来围观者愈发相信定窑白釉印花腰形圆枕是真品,纷纷上前赏鉴,有三四位老板躲到一边小声议论是否出手。
柳晓晓凑到跟前打量一番,嘀咕说:“要真的四万不贵,上回养父……”
匡睿怕她多嘴引来麻烦,硬拽着她的手挤出人群。柳晓晓愤愤甩开他说:“干什么呀你,男女授受不亲!”
“这种赝品哪值得我们浪费时间。”
“什么?”她一愣,“你没听刚才大家说话?明明很开门的东西,跟我养父上回收的差不多。”
“也是定窑白釉?”
“好像是……”
“上次也有‘官’字款?印着什么数字?”
柳晓晓被问住了,想了会儿讪讪说:“我只管按养父吩咐看,哪记得许多。”
“告诉你吧,毛病就出在数字上,定钧两窑的瓷器编号均为一到十,数字越大瓷器越小,后来明清两朝仿造时数字意思正好相反,”匡睿低声说,“像瓷枕的块头编号应为三或四,顶多是五,而八一般指笔筒、笔洗、茶具甚至梳妆盒等小件。”
“喔,这是明清仿造?”
“刚才说话的几个基本是托,有问有答,滴水不漏,既扫除围观者的疑问,又不露声色制造气氛,不过四万大洋,嘿嘿嘿,依我看真想成交也悬。”
“标价太高?”
匡睿笑道:“恰恰相反,姓裘的做贼心虚没敢往高处报。定瓷什么来头?全中国存量不超过一百件,你说四万大洋高不高?后面加个零还差不多。”
柳晓晓恍然:“啊呀,太黑,太黑了,喂,你们皇甫世家也经常干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吧?”
“玩古玩关键在于玩字,大家都别当真,要是当真你就输了,”匡睿说,“卖赝品不叫骗,买赝品也不叫上当,手里没两把刷子,兜里没几个钱千万别玩,你也玩不起。”
“反正……我看不惯。”
两人闲逛了几家,柳晓晓一眼看中号称明代中期的象牙梳妆盒,约三寸见方,上面雕刻有缠枝花莲和草虫蝴蝶,图案古色古香,秀美清淡,非常讨像柳晓晓这种年龄的女孩子喜欢。
“真行家,”摊主冲柳晓晓竖起大拇指,“我这可是正宗明代末期象牙雕刻,材质是亚洲象牙,典型苏州工的竹刻技法,你瞧这手感、这颜色、这光泽……”
匡睿漫不经心问:“多少钱?”
“一口价,十块大洋!”摊主斩钉截铁。
“六块怎么样……”
柳晓晓试图还价,被匡睿打断:“一块大洋现在成交。”
摊主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叫道:“开玩笑吧你,别说雕工和年头,这么大的象牙要多少钱?不懂不要乱还价!”
匡睿指尖轻划盒子内侧纹路说:“象牙有独特的牙纹,如同树轮一样,以牙心为中心向四周扩展,年龄越大牙纹越粗,一般为人字形或网状形……”
“盒子里没有啊。”柳晓晓发现问题了。
“还有所谓象牙黄,明明烟熏出来的效果,不信你看。”
匡睿用手指用力在盒面上擦了几下,指头有淡淡的黄褐色。摊主明白遇到内行了,赶紧将匡睿拉到一边拱手道:
“大家吃同一碗饭的别相互砸牌子,梳妆盒当作见面礼送给爷,行不?”
匡睿笑笑掏出一块银元扔给他,拿走梳妆盒。
柳晓晓边走边把玩,说:“你眼里满是毛病,我觉得不错,特别手感……确实有养父经常说的滞粘感,应该是包浆吧?”
匡睿扑哧一笑。
柳晓晓怒道:“有啥不对的尽管说,别娘儿们似的!”
“包浆这玩意儿,修到童老那种境界才能真正领悟,普通玩家哪怕我这个等级都差点儿,”匡睿说,“打个比方好人有好人的气质,坏人有坏人的气质,你能说清什么叫气质?”
“嗯……没准儿。”
“气质能装,包浆也可以做假--放在油烟里熏,然后上蜡打光,摸上去就有你说的滞粘感。”
柳晓晓气呼呼道:“它不是象牙是什么?”
匡睿掂了掂:“估计是牛骨。”
不料柳晓晓不怒反喜:“是吗?我就属牛,最喜欢与牛有关的东西。”
“所以玩古玩真假不要紧,关键是缘分。”
“缘分……”柳晓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歪着头问,“你到现在还没成亲是不是缘分没到?”
匡睿苦着脸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步步追问:“你是皇甫世家大掌柜的关门弟子,在古玩界名声也不错,按说上门提亲的该排成长队,为什么拖到现在?上回还听几个伙计私下议论你是不是不好女色好……”
柳晓晓吐吐舌头没好意思说。
匡睿长长叹了口气。
外人只知他表面风光,殊不知皇甫世家这等门第大府的深沉和复杂。由于私生子的身份,世家任何人都可以对他吆三喝四随意使唤,稍不留情便是夹枪含棍的斥责。为有出头之日,从踏入世家起十多年没睡过囫囵觉,每天天不亮便起床打水、生火、扫地、劈柴,晚上就着油灯苦研古玩,用心揣摩其中的细节和诀窍,甚至上了床脑子里还回想着某处破绽或一款图章。
作为长辈的皇甫兄弟成天冷着脸监督他干活,似乎当他是无欲无求的木头人。在沉重的负罪感和生存压力下,每天想的只是不犯错、少犯错,以及如何更好地活下去,在皇甫世家站稳脚跟,哪里考虑到婚姻那种奢侈的人生大事?
个中苦衷真是不堪为人道,匡睿只好简洁地说:“做鉴定都是苦出来的,过早结婚容易溺于享乐,可谓有一得必有一失。”
柳晓晓耸耸肩不以为然:“你得到了什么?”
匡睿一阵心酸,但他天性滑稽并不以为意,打了个哈哈说:“得到很多啊,比如这会儿不是有美女相伴?”
柳晓晓冲他怒目而视,匡睿赶紧信手一指:“那边围了不少人,过去看看。”
位于青衣巷正南位置的宝信坊也是洛阳百年古玩店,以经营古画、陶瓷且只做精品而闻名中原,由于战火、动乱、经营不善以及内耗等原因,宝信坊在两百多年里更迭过四五任主人,六年前又因打眼损失几十万,被东川来的裘老板收购。裘老板是精明的生意人,尽管喜欢玩些鱼目混珠的把戏,却从来不砸宝信坊的牌子,宁可把赝品放到东川来,以期与皇甫世家抗衡。在他的努力下宝信坊的确起色不少,逐步拉回些财力雄厚的资深藏家,去年还从上海几大拍卖行拿到上百万的单子。
此次宝信坊展出一幅董其昌的《云卷庵深秀图》。该画列入清代《韵石斋笔谈》书画类目录,是有据可查的董氏作品,其流传也算有序,每代收藏者均有家谱或书信为证,交接清清楚楚,绝无拖泥带水。
董其昌乃明代书画大家,是与吴门画派抗衡的华亭派领袖人物,其书法临写颜真卿,绘画师法黄公望,同时广泛吸取唐宋元诸家优长,抉精探微,取得超越古人的艺术成就。清代康熙、乾隆都以其为宗法并亲自摹写,致使董书得以风靡一时,出现了满朝皆学董书的热潮。他的画风更是影响了整个清代,以致有南派压倒北派的说法。
与很多一生潦倒的文人不同,董其昌早在盛年就成为三品大员,艺术上又取得相当造诣,上门索画者众多。董其昌不胜其烦,不得不请人代笔然后自己落款盖章,根据有据可查的资料,替他代笔的有僧珂雪、沈士充、吴振、赵左、叶有年、杨继鹏等著名书画家。因此董其昌流传的作品数量不少,但代笔的占绝大多数,真正本人亲作的凤毛麟角。藏家碰到号称董其昌的作品也是看得多,买得少,不敢轻易下手。
展出前,也就是皇甫兄弟等人夜赴秘洞鉴定传国玉玺当天下午,裘老板托朋友将《云卷庵深秀图》送到世家“掌眼”--即给出专业评估意见。当时匡睿也在旁边,皇甫沙揣摩了足有十多分钟,最后说“老东西,但不是董其昌”,再问不肯多说。
匡睿对此满腹疑问,但后来琐事一桩接一桩,始终没捞到机会请教。
已被最权威专家断为赝品,裘老板凭什么敢再挂董其昌的名头放到高手云集的交易会?难道不怕砸了宝信坊的招牌?
匡睿愈发狐疑,找了个空档钻进人群想弄个明白。
看着他的身影,柳晓晓脑中却盘桓着另一个问题:这个男人真像养父说的值得信赖?
  鉴定传国玉玺当天发生了很多事,对柳晓晓来说最重要的是提亲。
那天中午伺候童名柏吃完饭,老人漱完口,喝了半杯香茶,突然说:“晓晓在我身边两年了吧?”
“两年零四个月。”
“时间过得真快啊,”童名柏悠悠叹道,冷不丁问,“想不想家?”
柳晓晓莫名其妙:“您知道的,我自幼父亲双亡……”
童名柏无声地笑了笑:“我问错了,应该问想不想成家?”
“养父……”
“要在乡下,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早做妈妈了,也怪我,成天守在了无生趣的老头子旁边有啥机会?”童名柏叹息道,清晨见到柳晓晓伫立在桃树下久久留连,心中一动,意识到女孩思春了,遂引出中午的话题,“洛阳城虽大,找个合适的男人却很难,我考虑了一上午才琢磨出一个人,或许你认识,古玩圈的……”
柳晓晓害羞道:“养父想到哪去了?我根本没成家的念头,就想安安静静伺候您老人家。”
童名柏摇摇头:“枯老头子能有几天日子?不能误了你嫁人,再说我视力一天不如一天,恐怕混下去也难,早就萌生退意。”
柳晓晓方知老人不是开玩笑,而是通盘盘算于心,遂不说话静静聆听。
“皇甫世家的匡睿如何?”
“论鉴宝技艺,稳居皇甫世家第三号;论天赋,洛阳古玩界无出其左右;至于为人,虽然有点滑稽油浮,毕竟只图个嘴皮子快活,未听说有什么劣行,也不曾参与过古玩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他固然有接掌皇甫世家之势,私生子身份始终压在头顶,故而你以童某人养女身份嫁过去也不算委屈……”
“养父……”
童名柏长长叹了口气:“女儿出嫁,父母最关心姑婿人品问题,匡睿嘛依我看为人还算可靠,不像皇甫东花花肠子,也不是那种深不可测阴险狡诈的人,总之不算最理想,但还不错。”
“我,我想考虑考虑……”
“择日不如撞日,有了定夺就得一步不让,你当没别家闺女看上他?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不能拖,”童名柏断然道,“待会儿我就找街坊媒婆宋嫂过去探探口风,要有意思须得由皇甫世家上门提亲,这等婚嫁大事要按规矩来。”
柳晓晓低头不语,相当于默许了。关于匡睿她早就暗自里关注--在满是老气横秋、索然无味的老学究的古玩圈里,他是唯一年龄稍轻,经常逗人开心的人。不过嫁给他,从此以后生活一辈子?这倒从未想过。
然而宋嫂没遇到皇甫沙,也没遇到皇甫栩。皇甫兄弟自打接到汤恩伯邀请起就被贴身监视,防止走漏消息。不过没挑明也好,晚上五个人坐进一辆车时都淡淡的,彼此不觉得尴尬。
关注董其昌的人太多了,匡睿在人群中挤得差点把脸上的妆碰掉,勉强在边门站稳脚跟,定睛往柜台里一瞧,险些叫出声来。
《云卷庵深秀图》面前站着皇甫世家大公子皇甫东!
匡睿印象里,皇甫东绝少在世家古玩店露过面,通常大清早架着鸟笼出去,晚上喝得醉醺醺地被仆人扶回家。起初皇甫沙见了还叱责几句,后来大概失去信心,对儿子的劣行不闻不问,反而皇甫栩不时点拨劝导,有几回亲自押他坐柜台,可皇甫东是锥子屁股,不到十分钟像犯大烟瘾一般呵欠连天鼻涕眼泪横流,皇甫栩无奈之下只得由他。
皇甫东蹚这潭浑水干嘛?难道不知道宝信坊是皇甫世家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身边两位有些面熟的藏家轻声议论。
年长者道:“这位皇甫公子,嘿嘿,连康熙乾隆的瓷器都辨不清,还敢跑对手地盘上鉴定董其昌,不是自讨没趣?”
年轻者笑道:“还别说,有时我也分不清康熙乾隆。”
年长者道:“咱们是玩家,被人打眼不丢人,开古玩店可不一样,要是三天两头挨蒙,全家喝西北风去?”
年轻者道:“皇甫世家两掌柜都失了踪,匡睿又摊上玉玺的事儿,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皇甫东不得不撑起家业啊。”
年长者冷笑:“也要看怎么撑,像董其昌的画最好让得远远的。”
仿佛呼应他的话,柜台前裘老板似笑非笑道:“皇甫公子看出名堂么?请指教一二。”
在场围观者大都是圈里混的,听出话中讥讽之意,哄堂大笑。
皇甫东双手负在背后若无其事道:“指教谈不上,不过在下有个疑点要向裘老板讨教。”
从人家的东西里看出“疑点”并“讨教”,在古玩界就算砸场子,裘老板脸色凝重起来。
围观者却不以为然,认为凭皇甫东三脚猫的水平根本无从说起。
皇甫东清咳一声:“此画落款确为董其昌亲笔所书,笔法天姿迥异,圆润高秀,疏朗匀称,力追古法……”
人群里有人不耐烦道:“这些大家都懂,挑要紧的说。”
皇甫东也不动怒,微微一笑续道:“不错,诸位都是行家,知道董其昌所有代笔画均为本人落款盖章,因此款识对未必是真……”
“画有什么问题?”人群里另一人问。
“画的内容有没有问题,恕在下学识疏浅难窥其道,但细细评鉴,疑点还在款识上。”
裘老板皱眉道:“落款乙卯年二月二十四,乙卯是万历四十四年,董其昌刚好六十岁,乃功力臻致化境的创作高峰期;款中提到的抱珠阁是他建于松江白龙潭的书房,‘抱珠阁’三个字也是他亲笔所书……”
话说到这儿匡睿心念一动,隐隐猜到症结所在,但那段典故凭皇甫东的学识万万不可能掌握。
难道皇甫东背后有人指使?
却听皇甫东笑道:“乙卯年对,抱珠阁也对,但加起来就不对了。”
裘老板脸色越来越难看:“皇甫公子别卖关子,说明白点。”
“董其昌是书画大家,同时也是为非作歹的恶霸,万历四十三年他强掳佃户女儿为妾,引发一起轰动江南的群众运动,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十九,民众自发将他白龙潭的房子焚毁,还把‘抱珠阁’字匾额沉入河中,名曰‘董其昌直沉水底’,他吓得逃到镇江一带避祸,”皇甫东笑着环视众人,“大家想一想,这种情况下董其昌有心情创作《云卷庵深秀图》?书房都被烧了,哪有什么抱珠阁?”
此言一出围观者言论纷纷,有人认为有道理,这是一幅彻头彻尾的假画,有人认为只能存疑,因为民众闹得虽凶,董其昌本人毫发无损,按说不影响创作。
裘老板颓然坐到椅子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语气客气了不少:“照皇甫公子的意思,岂非款识都是假的?”
“这个倒不尽然。”
“请皇甫公子指教。”同样的话,此时裘老板发自内心。
“大家知道为董其昌代笔的有十多人,其中上驷者为沈士充和赵左,”皇甫东长期在戏园青楼厮混,拿捏这种场面极有心得,语速不急不缓,面色从容平和,“沈士充虽从师于宋懋晋,但山水画方面得益于赵左指点,因此赵左算他半个师傅,万历四十四年二月十一日,赵左写信要求沈士充紧急创作三幅山水画,不必落款,用于董老应酬之需。从时间衔接看《云卷庵深秀图》应该就是其中一幅,至于为何在落款中提及抱珠阁,因为这批画全部赠给朝廷大员,董其昌不愿京城那边知晓自己的丑闻。”
围观者发出长长的感叹。
匡睿身边年长者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声名狼藉的皇甫东竟有这般才识。”
年轻者道:“皇甫世家无弱将,可见两位掌柜和匡睿达到什么境界。”
匡睿暗暗叹了口气。
裘老板脸暗成灰黑色,手指一寸寸划过画轴落寞地说:“原来……原来是沈士充代笔画……”
隔壁沈老板安慰道:“皇甫公子说得不错,董其昌的东西可遇不可求,能是沈士充代笔已是上品,照样能卖好价钱。”
“那也……”裘老板摇头叹息。
这时人群中有个粗豪的声音说:“董其昌的买不起,沈士充倒能试试,裘老板开个价?”
“对,老板开个价,要是还行大家掂量掂量。”另一位资深藏家说。
趁着混乱匡睿挤到前面再度细细看了看,耳边听众人一迭声叫裘老板报价,心中突然雪亮。
此画并非沈士充代笔!
董其昌亲笔立轴山水目前市场行情是十万大洋左右,若沈士充或赵左只有一小半,约三四万的样子。其他像僧珂雪、吴振、叶有年、杨继鹏多则一两万,少则五六千;至于董其昌弟子、上海苏州等地不知名代笔价格更低,六七百未必能脱手,因为同价位能买很开门的清代早期二流书画家作品。
裘老板从皇甫沙那边已得知此画并非董其昌,却依然打董其昌名头,这叫欲擒故纵,把藏家们的胃口吊得老高,然后故意安排皇甫东明里砸场子,暗里敲定是沈士充代笔。有洛阳两大对立的古玩权威背书,谁怀疑其中的猫腻?
一旦成交,利润起码两万大洋以上,就算日后买家起疑心也没处说理。沈士充作品基本给董其昌代笔,少许自己署名的也被后人挖补贴拼成董其昌,以至于无法研究其画风特征。对沈士充的评价一直沿袭其好友陈继儒书信中的十二个字“所作山水,丘壑蓓葱,皴染淹润”,代笔风格没有公认、标准的定论。
然而皇甫东为何甘心当裘老板的托儿?就贪图分点儿钱而毁掉皇甫世家的名声?
闹哄哄声中裘老板报出价格:“四万五!”
比一般沈士充代笔行情稍高些,其中自然包含一定的还价弹性,况且交易会个个腰包鼓鼓的,不可能空手而归,总有人愿意出大价钱。
人群一阵窃窃私语,先前粗豪声音大声道:“他娘的本想打听传国玉玺的消息,跑了两天毛都没有,算了,弄幅沈士充代笔回去交差!我出三万五!”
提到传国玉玺场面静了下来,所有人脸上不同程度带些怪异,随后有人打诨道:“老萧,拿玉玺的钱买沈士充大材小用吧?起码弄幅唐伯虎。”
老萧呸了一口:“狗屁唐伯虎,十唐十假,全中国就找不出几幅真的。”
那人正待反驳,裘老板赶紧言归正传:“真心买的话可以让一点,反正这趟买卖铁定赔本,但三万五少了。”
对面墙角有人慢悠悠说:“我出三万六。”
老萧看了眼睛一闪,怒道:“姓汪的跟老子抬杠不是?”
老汪是邯郸有名的古玩商,最喜爱收集明朝字画,听了微微笑道:“这么说小气了吧?上回文徵明的《松泉图》硬被你多抬了万把大洋,在下没说过半句,对不对?”
这一军将得老萧有些挂不住,啐了一口叫道:“三万七!”
“三万八。”老汪还是悠悠的,心平气和。
老萧气结,指着老汪喝道:“你……”
围观者瞧得有趣,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也不拉劝,裘老板当然希望两人的杠一直抬下去,抬得越激烈越好。
匡睿矮下身体从人缝中暗拉老萧的衣角,老萧哪里理会,胡须俱张死死盯着老汪。
老汪跟他打了多年交道,岂会被轻易唬住,淡淡道:“代笔终究是代笔,哪怕沈士充的超过四万都不值,老萧索性报这个价,在下决不作梗。”
老萧呼呼直喘气,与老汪对视良久恶狠狠道:“三万九千五!”
老汪耸耸肩作放弃的手势,裘老板忙不迭四下问:“还有谁出价?有吗?”
就算有也被老萧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住,众人说说笑笑,瞅着老萧按惯例交了五百大洋定金才各自散开。
与裘老板约定交款和取货时间,老萧哼着小曲儿从东街过去转进对面巷子,再穿过提篮桥拐入相对冷清的罗汉巷,陡地转身喝道:“哪个鬼鬼祟祟的东西?出来!”
匡睿和柳晓晓从藏匿处出来,拱手道:“萧叔好警觉。”
老萧皱眉朝他看了会儿,展颜笑道:“原来是你小子,果真没死,太好了!”果然是老江湖,尽管认出匡睿却故意不提名字,防止隔墙有耳。
“九死一生呐。”
“旁边这位是……”老萧又打量柳晓晓,然后点点头,“很好,你也活着。”
柳晓晓浅浅行了个礼没有说话。
“那个东西在你们身上?”
匡睿叹息道:“您说呢?要是在我俩还会冒险回洛阳城?”
“那倒也是,不过……眼下各方都认准你们,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多留神才对……”
“晚辈冒险现身并非急于表白,而为《云卷庵深秀图》。”
老萧一愣:“刚才你都看到了?”
“此画绝非沈士充代笔!”
“哪儿有毛病?”
“沈士充为董其昌代笔实为生计所迫,很有些不情不愿,文人嘛难免有酸气,因而凡他的代笔均留有极为隐晦、连董其昌都看不出破绽的暗记,”匡睿道,“他的山水画必定有根草叶向右卷两圈。”
老萧听得瞪大眼,回想刚才画面细节,喃喃道:“不错,不错,画上草叶全向左飘,没一根向右……他娘的差点上当,回头找狗娘养的姓裘的算账!”
“您别提草叶,就说不是沈士充代笔。”匡睿怕牵出自己,连忙叮嘱道。
“放心,萧叔自有妙计让姓裘的乖乖把钱吐出来,”老萧顿了顿,“噢,有个消息不知该不该告诉你们……”
“您说,您说,对我们而言不可能有再坏的事了。”
“昨晚道上朋友说看到有人被绑着上了黑蛟峰。”
匡睿和柳晓晓同时问:“谁?”
老萧略一犹豫:“听说很像童老……”
“养父?”柳晓晓激动地大叫。
“噓--轻点,仅仅是怀疑,道上朋友看得不是很清楚,建议你俩再通过其他渠道打探一下,注意,千万别冒冒失失闯进去,霍震彪尽管……总之他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老萧关照之后快步从原路返回找裘老板理论去了。
看他的背影消失,柳晓晓问:“他是什么来头?”
“也是一家古玩店老板,跟我们皇甫世家颇有渊源,来往也比较密切,深得大掌柜信任……”
匡睿的话只说了一半。做古玩生意的倘若不夹带些赝品根本没利润,正如裘老板利用宝信坊做品牌而东川来卖赝品,皇甫世家也通过老萧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或把偷盗来的古玩从老萧那边洗白。
因为这层关系,匡睿才甘冒风险阻止老萧买画。
“他的消息可靠?”
“还行,他时常到河南各地进货,认识不少道上的朋友,消息非常灵通,”说到这儿匡睿突然醒悟过来,“你想干嘛?不会要闯黑蛟峰吧?”
柳晓晓看着左侧碧波荡漾的河面,过了会儿道:“我还有别的选择?若非养父支持,双亲早亡的我早已流落街头,或乞讨为生,或沦为风尘女子。湫望山鉴宝那晚,养父竭力带我前往就是预感会有危险,可我太无能,只顾自己逃命,没救出养父……”
说着她眼泪扑簇簇直落。
“毕竟谁都没经历过那种枪林弹雨的场面,事急从权,当时我……”想到从秘洞向外逃时压根没考虑两位掌柜,匡睿一阵羞愧。
“我在想,如果养父安然无恙,说不定两位掌柜也……”
匡睿一拍大腿:“不错,虽然我们出洞时里面悄无声息,或许三位长辈都受了惊吓暂时昏迷,只要找到童老就能打听到两位掌柜的下落!”
“所以……”柳晓晓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他。
匡睿断然道:“闯就闯!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
  黑蛟峰离洛阳城约六十公里,山势险峻,地形复杂,一面扼洛阳通往郑州、开封的要道,一面是绵延数百里的鹤鸣山脉,进可攻,退可守,是兵家必争之地。
黑蛟峰上盘踞着霍震彪为头目的土匪,时而打劫过往商旅车辆,时而绑架勒索赎金,时而呼啸掳掠附近村庄,令当地政府十分头疼。汤恩伯曾派了两个旅进山剿匪,无奈霍震彪极为狡猾,带着土匪们在山里捉迷藏,从不与国军正面冲突,周旋三个多月未放一枪,汤恩伯觉得不能再耗下去,遂草草收兵。
三年前霍震彪抢了一批古玩私下请皇甫世家销赃,不料皇甫沙完全不给面子,将古玩悉数上缴政府,令霍震彪血本无归从此结下梁子。霍震彪恼怒之下放言凡皇甫世家的货物一律甭想过黑蛟峰,至于世家子弟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因此匡睿对闯黑蛟峰颇为纠结,实在拿不准自己能否活着下山。
走在杂草丛生的乱石岗,柳晓晓突然问:“两位掌柜对你如何?”
“他们既是掌柜又是师傅,当然恩重如山。”
“不太像。”
匡睿心里扑通一跳:“为什么?”
“每次两位掌柜看你眼神都冷冰冰的,你对他们也畏惧有余,敬崇不足,根本没有亲情存在,这才是你从秘洞逃跑时不顾及他们的原因,对不对?”
柳晓晓认真地凝视着他。
匡睿岔道:“前面两条路,你说走哪一边?”
柳晓晓却不肯放过他:“还有在传授技艺方面,听养父说反倒是大掌柜指点得多,很奇怪啊,所有人都知道二掌柜是你生父,他要避什么嫌?”
“从右边吧,右边路面石头光滑些,说明走的人多。”
匡睿索性甩下她大踏步向前。
“喂,不至于生气了吧?你应该不是小心眼。”柳晓晓在后面边追赶边问。
匡睿还是不说话,越走越快。柳晓晓鼓着腮帮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前面,叉腰拦在路中间,正待发火,陡地脸色一变,单手揪住他肩膀迅捷无比跃入右侧两块石头窝里。
匡睿鼻子正好被她结实饱满的胸脯沉沉压着,呼吸不畅,赶紧挣扎到外面换气。柳晓晓误会他想叫喊,单手把他按回胸脯下面,这时对面传来说话声。
“刘兄,刚才好像看到人影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一人说。
刘兄笑道:“于弟到了黑蛟峰杯弓蛇影,总怀疑土匪藏在附近,放心,咱俩这趟公差事先通过道上朋友打过招呼,霍寨主不会不卖交情,来,坐路边歇会儿。”
两人坐到松软的草丛里,与匡柳二人只有几步之遥。
“他是土匪老大,他怕谁?”
“老弟,土匪确实天不怕地不怕,但总得吃饭吧?总得喝酒吧?炒菜总得搁盐吧?那么多土匪,一年到头总得换几件衣服吧?”
于弟恍然:“喔,霍寨主需要生活补给。”
“只是打个比方,其实土匪并非与世隔绝,他们跟洛阳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刘兄说,“再比如咱俩这趟差事,也是霍寨主关注的。”
“啊!他……也想得到传国玉玺?”
“废话,哪个不想啊?”
于弟笑道:“那倒是,可东西到底在哪儿呢?真如外面传闻被皇甫世家的匡睿偷走了?”
刘兄不屑道:“这件事里他不过是小喽啰,背后的水深得很,对了,你知道陈教授在法国遭遇车祸吗?”
“哪个陈教授?”
“元墓打开后第一时间到现场评估文物价值的陈教授,死得是不是很古怪?”
“是啊……”
听到“陈教授”三个字,柳晓晓感觉匡睿身体一震,不由低头看他,这才发现两人姿势非常不雅:由于石头窝成马蹄型,匡睿身体在下,她则整个身体压在上面,胸脯紧贴他的脸,而且他两只手没处搁,不得不环抱她的腰。
其时正值初秋,天气不算冷也不算热,衣服单薄,隔着数层衣服能感觉到对方的体热。若不在意也罢了,此时发觉柳晓晓不由腾地遍体发烧,恨不得立即跳出去。再看匡睿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更恨得牙痒痒,脑子里想道:过会儿一定要把他揍一顿,一定,一定!
迷糊间听刘兄说:“上头叫咱俩去找的耿先生好像是陈教授的学生,进城后小心点儿,别被人抓住把柄。”
“那是自然,吃中统这碗饭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啊,到哪儿都招人嫌,唉!走吧。”
两人起身边谈边往洛阳方向走去。
待他们背影刚消失,柳晓晓唰地跃出石头窝,涨红着脸冲狠狠瞪着匡睿,胸脯起伏不定,似乎要一口吞了他。
匡睿慢腾腾趴着石头下来,嘴里喃喃说:“玉坠是真的。”
柳晓晓下意识摸摸挂在脖子上的玉坠,道:“养父送我的,不可能假。”
“当然当然,在我脸上压这么深痕迹,能假吗?”
匡睿将脸凑过去给她看,果然右侧脸颊上凹下去一大块,上面清晰印着玉坠刻纹。柳晓晓扑哧一笑,刚才的愤怒与委屈烟消云散。
继续前行,山路格外崎岖陡峭,匡睿绝大多数时间闷在店里,别说山路,院门口青石板路都难得走几回,脚底下磕磕绊绊很不利索,免不了被柳晓晓一阵嘲笑。
行至人称鬼见愁的石栈道,左侧是黑咕隆咚的深渊,右侧是高逾千尺的悬崖绝壁,耳边响着时隐时现的不知名野兽嗥叫,尽管是大白天仍有几分心惊肉跳。
匡睿四下张望,道:“要我是土匪肯定选这一带下手,前后一堵没法逃。”
“乌鸦嘴……”
柳晓晓刚说了三个字,头顶上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洒下来。匡睿大叫一声却无处可避,柳晓晓只来得及从怀里抽出匕首,身体已被紧紧缚住动弹不得。紧接着如匡睿所说,前后各跳下一名蒙面土匪,二话不说张着大麻袋将两人套进去,扛在肩上飞快地奔跑。
一跑就是半个多小时,颠得两人浑身乏力,晕头转向,突然身体一轻然后重重坠地,匡睿命苦是嘴唇着地,痛得满嘴酸水。
猛地眼前一亮,有个铜铃大眼、满脸须发的彪形大汉抽掉麻袋站在面前,正是通缉令上熟悉的面孔--土匪头目霍震彪!
“见过霍寨主。”匡睿道。
霍震彪顺手从桌上抄起通缉令展开,对照一番狞笑道:“匡睿,皇甫世家的匡睿,很好,很好,”又抽掉柳晓晓身上的麻袋,“还有个俏娘们,哎哟……”
原来被柳晓晓踹了一脚。
霍震彪哈哈大笑:“蛮凶的,老子喜欢,哈哈哈哈。”
“去你的!”柳晓晓叱道。
霍震彪收敛笑容,道:“你该庆幸能捡条命,没准老子心情收你做压寨夫人,但匡睿嘛,嘿嘿嘿嘿……”
匡睿镇静道:“皇甫世家与霍寨主的过节,在下多少知道点,但在下既然来了,必定不会让霍寨主失望,想必霍寨主也不在于多杀一个人或少杀一个人。”
“哦,说来听听。”
“首先说在下的请求,”匡睿道,“我们是到黑蛟峰找人。”
“在下还不知霍寨主是否答应,现在说为时过早,万一霍寨主咔嚓一声把在下脖子抹了,岂不害了人家?”
匡睿起初说得委婉节制颇具世家子弟风范,到后来又暴露出油滑本性,柳晓晓暗捏一把汗。霍震彪草莽出身不以为意,略一沉吟道:
“有道理,老子不勉强,但你能给老子什么?双手奉上你偷的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之事是有人蓄意谋害,在下百口难辩,不过倘若在下偷到那玩意儿,肯定不会跑到黑蛟峰没事找事,霍寨主以为呢?”
霍震彪哼了一声。
“听说霍寨主收藏了很多宝贝,不过条件所限没法知道真假,在下在皇甫世家地位卑微,但眼力方面自诩除了两位掌柜不输于人,这一点霍寨主应该有所耳闻。”
霍震彪又哼了一声。
“所以在下斗胆为霍寨主鉴宝。”匡睿说出进山前深思熟虑的一句话。
这些年来霍震彪强夺豪取收集了很多古玩,其中自然有真有假,良莠不齐,因此鉴定成了他最头疼的问题。拿到洛阳城不现实,且不说运输麻烦,入城盘查这一关就难以通过,进城鉴定弄不好坐实是赃物连人带东西一起拿下。另外小件古玩能夹带,像香炉、铜缸、红木家具之类要专门组织车队,必须完备的通关手续。
霍震彪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屋梁发抖。
匡睿道:“霍寨主再笑下去整个屋子就要塌了。”
霍震彪仍带着笑意,嘴角却挂有些许不可捉摸的冷酷:“提到鉴宝,你可知黑蛟峰的规矩?”
“知道,赌命鉴宝。”
柳晓晓吃惊地问:“赌什么命?怎么回事?”
为鉴定真假,霍震彪一方面千方百计抓掳古玩界人士、资深藏家和鉴定师,另一方面放言有愿意到黑蛟峰鉴宝的,可答应其一个要求,前提是黑蛟峰有能力做到。不过无论哪种情况都存在一个致命隐患,那就是鉴宝者有可能胡说八道--鉴宝的专业性、学术性很强,外行就算有所怀疑都不知怎么反驳。
但霍震彪是土匪,土匪有土匪的办法。
他把已经过权威人士认定的混入需鉴定古玩里,数量、品种只有他心中有数,倘若鉴定结果有差异--比如已认定古玩四真一假,而鉴定为三真两假,霍震彪就认为是忽悠自己,下场只有一个:当场开枪爆头。
这就是赌命鉴宝的由来,必须押上鉴定师的命来鉴定。
然而这种做法充满了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因为鉴宝本身就充满不确定性。一件瓷器、一幅古画、一块玉器,有时专家之间观点不同,甚至争议颇大。就拿皇甫世家来说,经常出现皇甫沙与皇甫栩结论截然相反的局面,弄得藏家无所适从。以一家之言判断鉴定结果并左右生死,实在太残酷了。
从赌命鉴宝诞生起,大概只有两三人侥幸通过,其余十多人全部横死黑蛟峰,因而再自视甚高的鉴定师都不敢踏入此山半步。
匡睿回头看着她眼睛道:“你说过没有选择,我也是,赌命鉴宝是唯一的机会。”
柳晓晓呆呆不知说什么才好。原来她还天真地以为能与对方坐下来心平气和谈判,再不济也能远远看养父一眼,现在才知道在土匪面前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霍震彪声音更冷:“把规矩详细说给你听一遍。赌命鉴宝共有七组,每组七件,限时三个小时……”
“啊,三小时鉴定四十九件古玩,洛阳城最好的鉴定师都做不到!”柳晓晓失声叫道。
“好,宽限一个小时,限时四小时,”霍震彪显然很看重匡睿的实力,想通过他好好评估自己的收藏,故作大度地让步,“前四组错一个就当场爆头,没有第二次机会;四组全对可以选择继续或离开,如果继续,后三组有错了之后重新鉴定的机会,但只有一次,再错下场还是爆头,听明白没有?”
匡睿道:“明白。”
柳晓晓想从中挑刺,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对于古玩鉴定她懂得太少了。
“嗯,”霍震彪满意地点点头,“本寨主风闻匡睿是洛阳古玩界后起之秀,很想见识见识,不过规矩是本寨主定的,不会因为你特别优秀就坏了规矩,是骡子是马,还得自己出来溜达。”
霍震彪旋即去后寨准备,手下替两人解开束缚,端来茶水、糕点。匡睿照吃照喝,并打趣说不能做饿死鬼。柳晓晓满腹愁绪,几度想掏藏在怀里的手枪硬闯,但从大厅向外看,四周不下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土匪,暗哨和山寨四周火力点更不用说,恐怕跑不出大厅就得血溅当场。
左右为难之际,霍震彪已准备妥当,差手下带匡睿过去,柳晓晓不顾阻止也跟在身后。
从大厅到后寨有道长长的回廊,每拐一道弯便有处小亭子,数了数正好七个,正好放七组古玩。
霍震彪威风八面地站在回廊中央,举着手枪道:“弹匣里只有一粒子弹,希望你帮我节省下来。”
匡睿笑了笑单脚迈进去,突然放声笑道:“古有曹植的七步吟诗,今有匡睿的七亭鉴宝,人生有此经历不亦乐乎?”
“是条汉子!”霍震彪跷起大拇指道,“要是通过七关,老子今晚拿出地窖最好的酒陪你大醉一场!”
匡睿舔舔嘴唇,咧嘴笑道:“我仿佛闻到了酒香。”
第一组七件分别是宣德款铜香炉、朝珠、瓷笔筒、青花双耳活环经卷缸、元青花大碗、乾隆双龙出水梅瓶和明代德州窑彩绘仕女花觚。
匡睿粗粗扫了一眼,随手翻到梅瓶底部瞧了瞧,道:“东西不老,做的旧。”
“底款不是乾隆御制么,假在哪里?”
“寨主请看瓶上画的龙爪是几只?”
“……五只。”
“古代对于龙的形象管制非常严格,除专供皇帝使用的御制秘瓷,严禁民间使用五爪龙纹,至于三爪、四爪龙纹,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通常只用于供器,直到咸丰以后民窑瓷才有五爪龙纹,还仅限于仿古瓷。”
“呃……”霍震彪不置可否。
“彩绘仕女花觚不对,主要是底部火石红不对,是含铁质多的新沙子和水蒸汽一起蒸,从而在胎底形成近似火石红的铁斑;破绽在于它分布不匀,若真的应该越靠中心颜色越深,还有颜色看上去很不自然,像浮在胎体表面。”
霍震彪点点头没说什么。
匡睿拿起铜香炉看了看:“香炉必落宣德款,因为宣德炉太完美太漂亮,而且流传极少,从明代就开始仿,一直仿到民国,仿的水平越来越高,破绽越来越少,可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
“你说这只也是假的?”
匡睿大拇指在香炉内壁转了一圈:“质地、包浆、分量都没说的,可您瞧内壁上这几个砂眼……宣德炉从来没有砂眼。”
霍震彪深深叹了口气,非常惋惜的样子。
“瓷笔筒底款是大清康熙年制,但上面的彩比较厚,有种油腻的感觉,年代没那么远,应该是光绪仿康熙的;经卷缸是老东西,可惜有两道大裂纹,价值要大打折扣,顶多……原来的三分之一吧,”匡睿一口气说下去,“朝珠倒算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佛珠是琥珀,结珠、佛头和佛陀塔、缀脚都是碧玺,记捻和背云是翡翠,从规格看应是三品官员佩戴的,年代大约为咸丰道光;元青花大碗不对,是近代做的旧……”
“停,”霍震彪的声音似从地狱传来,“你说错了,元青花碗是真品。”
  空气仿佛凝固。
霍震彪摇头叹息:“前六件你分析得很精辟,可第七件错了,抱歉,我必须杀死你。”
柳晓晓悄悄掏手枪,准备在霍震彪开枪瞬间击落其手枪,同时冲过去挟持,以换取两人安全撤出黑蛟峰。
有几成把握?她不知道,但她不能眼睁看他死在自己面前,宁可两人一起死。
匡睿出奇地淡定,居然笑了一下,道:“不,霍寨主说错了,它确实是赝品。”
霍震彪似乎料到他不承认,道:“我让你死个明白。”
说着从亭子角落布袋里取出一只青花小碟,在匡睿眼前晃了晃道:“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元青花。”
霍震彪将两件放在一起,逼视匡睿道:“两件元青花有何差异?”
“几乎一模一样。”
“不就结了吗?”霍震彪缓缓举起手枪,“那你不承认错?”
匡睿摇摇头:“它其他都仿得极为到位,偏偏青花大碗底款写着大元国延佑甲寅年制,底款露了马脚。”
这回轮到霍震彪发呆:“底款……”
“延佑甲寅年是公元1314年,属于元代早期,青花料还不是进口苏泥渤青,早期青花瓷颜色略显灰黑,釉子也不白,加之工匠还处于摸索阶段,制作水准一般。而这碗与元晚期青花一样鲜艳光洁,明显不符合同期水平。”
霍震彪愣了半晌,将两件青花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半晌垂下枪口道:“听起来有道理,有争议先搁一边,第一组算你过关。”
柳晓晓长长吐了口气,暗地松开手枪柄,发现手心全是汗。
第二组全是瓷器,第三组则以陶器、紫砂壶为主,都是匡睿相对擅长的,尤其瓷器鉴定水平已不输皇甫兄弟,说的话自然铁板钉钉。
第四组开始波澜不兴,一尊汉传铁佛像因上眼皮下垂鉴定为康乾仿制;号称明代制炉大师张鸣岐的铜制手炉有镶嵌痕迹,而他制炉从来不用镶嵌或焊接,全是榔头手工敲击;宋代磁州窑剔刻花瓷枕、清代象牙佛像和大雅斋淡黄釉地加胭脂紫彩罐为真品;辽代铜镜上的图案为龙凤呈祥和竹子、凉亭,匡睿认为历代铜镜上没有如此怪异的图案组合,应该是臆造品。
本组最后一件是块不起眼的银牌,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泛成暗黑色,上面字迹模糊难辨,匡睿将银牌举到迎光处看了四五分钟才勉强认出正面“天赐成思帝圣疾”等几个字,背面则是一串奇怪的符号。
“除了甄别真假,还要说出它的来历用途。”霍震彪道。
匡睿没吭声,站在亭外的柳晓晓抗议道:“他只负责鉴定,不管来历,寨主的要求超出协定了!”
霍震彪硬邦邦道:“谁看不出是块银牌?单晓得银牌有屁用?不懂别啰嗦!”
事关匡睿生死,柳晓晓不肯退让:“你懂干嘛找人鉴定?不可以不守诺言!”
身边土匪们均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小妞竟敢出言不逊顶撞寨主。出人意料是的霍震彪并未大发雷霆,只冷冷瞟她一眼,将注意力集中到匡睿身上。
“这是元代皇帝调兵专用的银牌,正面十个字应为‘天赐成吉思皇帝圣首疾’,背面刻着八思巴文,明代中期起就无人识得,成为死文字。”
“八思巴文?”霍震彪眨巴着眼睛,怀疑匡睿编出无中生有的谎话骗他。
“它是忽必烈时期国师八思巴创立的蒙古新字,属拼音文字,共有41个字母一千多个字,主要用于元代官方文件,元代纸钞上也印有‘至元宝钞、至路通行’八个八思巴文,”匡睿边回忆边说,“此外八思巴文也作为密码用来传递情报,下达军事命令,即使送信者为汉人也不认识……元代调兵令牌数量极少,流传到后世的更寥寥无几,尤以调兵金牌最为珍贵,价值不低于青花瓷,调兵银牌也是收藏上品,寨主要妥善保存。”
霍震彪拿起银牌细细抚摩,沉默片刻道:“本寨主得到这块牌子至今,你是第一个将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的,现在本寨主有些舍不得你死,怎么办?放弃剩余三组下山吧,以后有缘再见。”
“是啊,匡睿,我们这就下山,也许养父不在这儿。”柳晓晓焦急地劝道。
匡睿两眼眯着看看前面三个亭子,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半小时。”霍震彪拎着怀表道。
“够了,我继续。”匡睿边说边大步向前。
柳晓晓情急之下脱口叫道:“匡睿!”
匡睿回头看她,她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呆了会儿道:“放心,我不会一个人下山。”
来不及咀嚼她话里的意思,匡睿全部心思已扑到第五组七件古玩。
如所预料的,第五组全都是青铜器。
在没有欧美先进仪器辅助检测的情况下,青铜器鉴定是古玩界公认的难题。一方面由于青铜器不像瓷器、陶器、家具等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其纹饰、器形、工艺一以贯之,有时刻意仿古鉴古,连铭文都照搬照抄;另一方面从宋代起官府带头依古代青铜器仿制礼器,用来作为庙堂的祭器,明代宣德炉也是模仿古代青铜器形制略加变化铸造,清代嘉庆道光年间伪造青铜器到达顶峰,工匠们严格按古谱所有细节精心打磨,作伪技术有了质的飞跃。
另则青铜器固然古朴别致,端庄气派,历经数百年、上千年难免锈迹斑斑,蚀朽糟腐,并不适宜作为观赏器把玩品鉴,因而主流古玩行尽量避免收购青铜器,除非有十足把握。
货源稀缺,加之古玩行不主动介入青铜器鉴定与买卖,这方面成为匡睿的弱项,而且四个月前还吃过一次亏。
那天皇甫沙去朋友家下棋,皇甫栩带人外出采购,只剩匡睿在古玩行坐班。午饭后几个人正昏昏欲睡,有位操河北口音的六十多岁老者带了只商代青铜爵前来询问。以前类似情况皇甫栩看都不看就婉言拒绝,也该匡睿倒霉,枯坐了半天觉得无聊,随手接过来透过放大镜研究。爵面纹饰繁缛,器腹布满云雷纹,鋬的内侧有两个铭文,都符合商代青铜爵特征。器形、重量和包浆也没问题,堪称完美无缺。
再谈价钱,老者恳切地说筹钱为孙子看病,并不漫天要价,90大洋足矣。对商代青铜爵而言应该略微偏低,且在匡睿的授权范围内--皇甫世家里皇甫沙只鉴定不参与经营,皇甫栩的授权为500大洋,然后便是匡睿,100大洋。经过讨价还价最终82大洋成交。
傍晚皇甫栩回来后拿起青铜爵把玩会儿没吭声,视同认可,匡睿心里石头落了地。皇甫沙第二天才听说此事,将东西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眉头紧缩。匡睿一阵阵发毛,忍不住问:
“大掌柜,东西……有啥问题?”
皇甫沙用放大镜指着扉棱下沿口:“看看这片儿。”
匡睿瞪大眼看了许久:“好像……纹饰上面的包浆跟周围有一点点色差……”
皇甫沙将青铜爵固定在桌面,用锤子尖重重一敲,“咯噔”,一小块锈斑剥落下来。匡睿一眼看到里面露的铜胎,脸色大变,吃吃道:
“糟糕,老胎新做……”
皇甫沙淡淡地说:“从铜胎颜色看是明代老货,应该从商代青铜器上移植锈斑打磨、镶嵌、加工而成,其欺骗性很强。因为明代爵不值钱,换成商代价钱翻五六倍哩,人家是瞅准了两掌柜都不在,中午又昏头昏脑,分明踩好盘子来的。”
“我……我打眼了……”匡睿难过地说,暗想肯定要被责罚、扣工钱,甚至降低授权。
“做古玩生意哪有一辈子不打眼?吃过亏以后会更小心,”皇甫沙以少有温和的语气说,“多留意包浆,里面学问很深。”
“是。”匡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哽咽着应道。
正因为青铜器鉴定难、不易出手,之前匡睿就估计霍震彪手里积压了相当数量的青铜器,且极有可能放在后三组--霍震彪从内心并不愿意杀人,而是希望鉴定尽可能多的古玩,因此把难度大的放到后面。
七件古玩分别是西周晚期治简簋、商代父月觯、子幅觯和望之卣、战国车轮壶和两把青铜剑。
匡睿蹲下身一一掂了掂,再用放大镜逐个分析,道:“先挑简单的说,两把青铜剑是新的,剑面铭文虽然笔画浑厚,首尾出锋,具有鲜明的商代晚期特点,但铭文内容一把是‘祖丁’,一把是‘敦匜’,都是用于祭器的铭文,不可能出现在兵器上;西周晚期治简簋,分量太重,历经千年的青铜器铜质已发生变化,应比同体积的新料轻;父月觯和子幅觯都是形制不对,属于老货加工……”
“老货加工什么意思?”霍震彪问。
“两件本来都是宋代仿制,造假者在父月觯口部加了个商代的流,子幅觯底部加上西周的饕餮纹,形制不伦不类,画蛇添足。”
霍震彪掩不住失望:“四件都是假的?”
匡睿叹息道:“实不相瞒,七件都是假的。”
“啊!”霍震彪脸上挂不住了,指着剩下两件差不多道,“它们假在哪里?”
“望之卣一看便知是失蜡法铸造,而商周以前都是陶范法,因此……”
“这个法那个法,到底怎么区别?”霍震彪越听越上火。
“失蜡法用蜂蜡做铸件模型,耐火材料填充泥芯、敷成外范,烘烤后蜡模熔化消失,模型变成空壳再灌入溶液铸成器物,因为这个过程中蜂蜡消耗掉了,故称之为失蜡法,”匡睿解释道,“陶范法是用陶土制范,为了便于脱模通常把外范切成好几块,带来的问题是范块之间有细小的缝隙,浇铸时会在青铜器表面留有范线,有无范线是两种铸造法最根本的区别。”
霍震彪抓起战国车轮壶:“这中间有范线,算失蜡法铸造的战国货吧?”
匡睿摇摇头:“也不对。”
霍震彪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大吼道:“没范线不对,有范线也不对,你在玩我是不是?”
话未说完枪已抵住匡睿脑门,柳晓晓大吃一惊,急冲到亭子外面欲有所动作,却被两名土匪架枪挡住。
“就算打死我,它也不会变成老的,”匡睿表情轻松,“这事儿不能靠枪说话,而靠它本身的细节。”
“那你说为什么有范线也不对?”
“老瓷器都有火石红,但有火石红的不一定是老瓷器,同样青铜器有范线未必代表是老东西,范线其实可以仿制,你不是说商周用陶范法吗?造假者也用陶范法,范线不就出来了吗?”
霍震彪一滞,过了会儿道:“怎么鉴别假范线?”
“范法看不出真假,但造假者采用熔模翻砂,密封性好,青铜器内壁平整光滑,商周时期则工艺条件有限,烧铸过程中会产生气泡和铸疣,摸起来凹凸不平……您试试。”
霍震彪手指伸进战国车轮壶里摸了摸,脸色很难看地说:“要我造假,索性跟古时条件一模一样又如何?”
匡睿笑道:“商周时期铸造青铜器成功率很低,有时忙乎十天半个月一出炉全是废品,就算寨主耗得起本钱,您有那份耐心吗?”
霍震彪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冷冷地说:“第六组!”
第六组主要是明清家具,外加两件漆器。匡睿心中稍安,坐到最靠近的木椅上,用力嗅了嗅,掌心顺着椅柄滑下去,道:“清幽淡香,深黑流线木纹,材质细腻,有包浆的地方呈现半透明琥珀感,可以用温润如玉四个字形容。照刚才说的特征,必定是海南黄花梨,可是……”匡睿俯身轻叩椅脚,“四只椅脚有两只轻微变形,中间……裂了一道长缝,众所周知海南黄花梨经久耐用,百年不腐,绝无可能变形或开裂,因此东西不对。”
霍震彪脸上浮起很奇异的表情:“你觉得是哪种木材?”
“八成是越南黄花梨,或者更差……”
霍震彪斩钉截铁道:“你有一次重新鉴定的机会!”
匡睿难以置信看看他,又看看木椅,突将它翻转过来一寸寸数着木纹,汗涔涔扑通坐到地上,双目呆滞。
“看出来了?”霍震彪追问。
此时匡睿内心又气又悔,恨自己轻松闯过最不擅长的青铜器关后有些飘飘然了,以至于草率粗疏酿成大错,丧失唯一一次宝贵的重新鉴定机会。
“应该没错吧,”柳晓晓看出问题严重性,急切问道,“匡睿快告诉我你是对的,它不是海南黄花梨。”
“可它……确实是……”匡睿垂头丧气道。
“啊!”柳晓晓僵住了。
霍震彪面无表情道:“这张椅子已让六个鉴定师送了命,也许他是第七个……海南黄花梨生长于烟瘴之地,又常年受台风吹刮。恶劣的自然条件逼迫它在生长过程要尽最大努力把精华保存在最深处,因此形成海南黄花梨特有的心材。心材是海南黄花梨的魂,有它在整棵树被砍下来都没事,能数百年不腐不朽,可一旦失去心材,剩余木料等于丢了魂,跟普通木头没有两样。”
柳晓晓讷讷道:“寨主是说……这张椅子其实是失去心材的海南黄花梨角料做成,所以照样变形开裂?”
霍震彪重重点头:“若非椅子就在眼前,本寨主也难相信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事,匡睿,你……”
柳晓晓叫道:“匡睿,一次失误不算什么,凭你的实力肯定能闯过去,振作起来!”
匡睿一跃而起,又恢复满不在乎的笑容,道:“总共不就剩十三件么?我开个早市都不止这些,继续吧!”
接下来还是两张木椅,形状差不多,都呈紫黑色泛着亮光,材质致密坚硬,提在手里很有分量。
“是什么?”霍震彪警告道,“你已没机会了,答错就得挨枪子儿。”
“我的回答是--两张椅子不一样。”
  柳晓晓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看仔细点儿,别乱讲!”
霍震彪面无表情。
“一张是小叶紫檀,一张是大叶紫檀,价值嘛相差甚远,因为小叶紫檀只生长于印度坦米尔纳德邦及安得拉邦交界的古德伯及契托尔,成材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当年明代南洋采办将紫檀木采购一空,到清代都没长成,以至于装饰圆明园、同治光绪大婚和慈禧六十大寿还用的是明代库存,至袁世凯悉数用光,因此小叶紫檀又有‘寸檀寸金’之说。”
“怎么鉴定?”
“最简单的办法是拿酒精棉球在木面上轻轻擦几下,棉球上有紫红色就是紫檀;或者刮点木屑放入酒杯里,紫檀容易溶于水,泡会儿就化成血红色丝条。”
“拿酒来!”
霍震彪一挥手,手下很快端来酒壶酒杯,一试果然如此。霍震彪面色稍霁,道:“要是身边正好没酒怎么鉴定?总不能腰间随时挂只酒葫芦吧?”
“大叶紫檀其实就是平常咱们说的酸枝木,产自非洲马达加斯加,新木材的切面呈橘红色,时间久了变成与紫檀木相似的紫红色,所以很多人拿它冒充小叶紫檀,不过还是有几种区别办法,”匡睿道,“一是闻味道,摩擦几下后小叶紫檀有淡淡的香气,大叶紫檀则是淡酸味,它叫酸枝木嘛;二是看油质,小叶紫檀有明显的油感,大叶紫檀比较干;三是看纹路,小叶紫檀纹理细腻交错,大叶紫檀粗而稀疏。当然这些要辅之经验,最直截了当的还是酒。”
“可以。”霍震彪微微颔首。
随后两件家具、两件陶器尽管比较开门,匡睿不敢大意,步步谨慎反复掂量后才确定,顺利通过第六组考验。
走进第七组亭子前,霍震彪略一踌躇道:“若无把握,你还可以选择离开。”
匡睿单腿悬在半空回头笑道:“要是寨主只差一步就成功,会不会放弃?”
“确实是条汉子!”
第七组有六件古书画和一件青铜头盔,匡睿微微松了口气旋即又警觉起来:霍震彪对古玩一行可以说是没摸到窍门的外行,但绝非一无所知,通常情况下肯定会把难度大的、存在争议地放到最后一组,因此不可能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绝对不能大意,我没有犯错的机会了!
匡睿握起双拳暗暗告诫自己。
第一件是明代沈度的《雪后晴梅图》,落款是“成化十五年秋六月望后两日,沈度书于春草堂”。事实上沈度是元代至正十七年丁酉生,明代宣德九年甲寅卒,享年78岁,成化十五年沈度已死去46年,属于不懂常识的赝品,所以画的内容、纸质之类都不用看了。
第二件是董其昌手抄《三希堂帖》,布局简洁、图款完备,字的风格和宣纸都看不出毛病。但匡睿反复琢磨之后将目光投到落款“玄”字缺写最后一笔,这是避康熙皇帝玄烨的讳,然而董其昌死于明崇祯九年,根本没活到清代,显然清代造假者习惯性避讳露的马脚。
连续五件赝品,一直看到第六幅元代柯九思作品终于是真品,霍震彪阴沉的脸稍稍放松些。
“青铜头盔……”匡睿捧在手里左看右看,道,“青铜倒是秦汉时期的,头盔……不能说假,但不是真东西。”
霍震彪一下子跳起来:“不可能!这是我花六百五十大洋从朋友手里买的,是大开门秦代青铜头盔,标准战盔!你说错了,说错了!”
匡睿又好气又好笑:土匪居然也有朋友,而且居然敢坑土匪朋友,真是利欲熏心!
“六百五十大洋买秦汉战盔是值,可惜它原本不是战盔……”
霍震彪依然情绪激动:“我请专家看过青铜,无论红斑绿锈还是腐朽程度,以及铜质都是秦代的,不会错!准备受死吧你!你最后一组的最后一件栽了,你栽了!”
他举枪对准匡睿脑门。
匡睿轻轻摇头:“别激动,霍寨主,要是实在不信你……你戴这顶头盔试试……以前戴过?”
“还真没有,试就试!”
霍震彪气呼呼捧起头盔就往头上套,套了半天却套不进。
“嫌小是吧?”匡睿慢悠悠问。
“可能我头比较大,要不你,哦不,柳姑娘试试?”
匡睿笑道:“别再试了霍寨主,秦汉那阵子哪有女人当兵?寨主的头也不算大,别忘了秦人还有发髻呢。实际上这种盔甲根本老货加工,一般是挖出烂盔甲、破损严重的青铜器,年代肯定是真的,然后用高超的手法拼拼凑凑,有时做成头盔,有时还原成盔甲,总之价值比原来至少翻两三倍。”
“既然造假为何不索性做真点,至少能戴得上?”
“大一圈得多用好多材料,不如做一副盔甲了。”
霍震彪气得要把头盔往地上砸,匡睿赶紧拦住:“别砸,头盔虽然不真,老青铜还值百八十大洋。”
“回头找那狗娘养的算账!”霍震彪杀气腾腾说,转瞬看看匡睿,又换了付笑脸,“赌命鉴宝居然成功了,真不简单,现在你可以提要求,任何一个本寨主有能力解决的要求。”
突然身后扑通,原来柳晓晓始终紧张过度,这会儿陡地松懈,不小心撞到回廊栏杆。
“我们想找一个人,童名柏童老。”
霍震彪“哦”了一声,隔了会儿说:“时间不早了先去吃饭,按事先约定,喝本寨地窖里最好的酒!”
“但童老……”
“放心,本寨主答应的事决不反悔,明早你们肯定能见到人!”
“多谢霍寨主!”
匡睿和柳晓晓同时说,禁不住喜笑颜开。
当晚果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整条羊腿、整只猪头、整条牛舌牛尾等盛在脸盆大的盘子里一字排开,酒也是拍开泥封直接往粗瓷大碗里倒,没有筷子,吃什么全用手,柳晓晓看得目瞪口呆。
匡睿起初矜持了会儿,很快被豪爽热情、粗野奔放的气氛感染,先挽起袖子踞案大嚼,后来干脆学霍震彪的样子甩掉上衣,裸着膀子举碗豪饮。
“你是皇甫世家第二个对老子脾气的人,”连干七碗后霍震彪卷着舌头说,“像你这样经历生死关后还放得开,喝酒跟喝茶似的,开寨以来没遇到第二个!”
匡睿大笑道:“实不相瞒,在皇甫世家我从没碰过酒,今晚喝的酒比这辈子加起来还多,但是痛快呀,我喜欢这样!”
“好,再干一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后霍震彪大声道,“小兄弟,从今以后你就是黑蛟峰的朋友,黑蛟峰这块地儿你想来想来同,想走就走,绝对没人找你的麻烦,弟兄们听到没有?”
土匪们齐齐吆喝一声,声音响彻整个后寨。
柳晓晓被吵得头昏脑涨,草草吃了几口以不舒服为由出了屋子。此时天上一轮皎月在云中忽隐忽现,山风徐来,裹杂着大山里各种野兽咆哮声。听着屋里匡睿与土匪们吆三喝四,谈笑风生,无由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他真得值得信赖吗?他跟下午七亭鉴宝,以命相搏的匡睿相距何止千里?”
又想起自己冲动之下准备跟他一起死,不由脸颊发烫,双手紧紧贴在脸上定定出神。
养父……明早就能见到养父了,无论如何请他慎重考虑一下这门亲事,关于匡睿,她还想了解更多。
可是,霍震彪为何拖到明早呢?难道养父不在山寨,或者还有其他隐情?念及此,柳晓晓又陷入新的烦恼。
这顿酒喝了足有三个多小时,匡睿酩酊大醉,被两名土匪架着送到客房。所谓客房就是后寨放杂物的木板房,临时腾空放了张床,匡睿上床后很快鼾声如雷神游云外。柳晓晓睡在隔壁,陌生的环境加上鼾声影响,哪里睡得着?辗转反侧直到三更,陡地门锁“格”响了一声,她唰地翻身而起喝道“谁?”外面寂然无声。柳晓晓不敢大意,搬屋里能搬的东西一样样堵在门口,又将手枪放在顺手位置,坐在床上半打盹半清醒挨到天亮。
推门出去,却见匡睿神清气爽站在院里活动筋骨。
“夜里睡得怎么样?”他笑嘻嘻问。
柳晓晓一撇嘴:“托你的福,没被吵死算不错了……”接着轻声叙述夜里有人试图进屋的事。
匡睿并不惊讶,道:“你以为霍震彪真的热情好客,执意留我们喝那顿酒?无非是想摸摸我们的底细……你是女孩子,当然要小心提防,我可是任凭他们从头到脚搜了好几遍。”
“啊!你昨晚……”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匡睿脸上掠过一丝深沉:“你以为我喝多了是吗?我们俩直接从秘洞里逃出来,是最受怀疑的对象,何况童老已经被绑架上山,若不让他们亲手搜查一遍岂能甘心?还会使出别的花招,要知道传国玉玺足以让所有人疯狂,霍震彪也不例外。”
两人正说着话,霍震彪大步走过来,径直说“跟我去见童老”,然后在前面引路。绕过后寨监视岗楼,从僻静隐蔽的角门来到后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走了十多分钟进入四周绝壁的山谷。
这分明是埋葬死人的地方,难道养父……
柳晓晓不敢想下去,匡睿看出她的担心,轻轻拍了拍她。
霍震彪继续向前走,钻进几棵百年大树树荫里,里面竟然隐藏个破落的小木屋。
“童老就在里面,你们……不能进去,就在窗口看看吧。”霍震彪悄声说。
匡睿和柳晓晓对视一眼,同时上前凑到窗前:屋里只有一张椅子,一张床,童名柏正背对他们坐在椅子上。
柳晓晓欣喜地叫道:“养父!”
童名柏立即回头,见了两人顿时惊恐地睁大眼,边双手乱摇边往后退,身体蜷缩到床脚边,嘴里说:“别杀我,别杀我!血,血--”
“养父,我是晓晓……”
“血,血,血……”童名柏索性钻到床下,只留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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