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对人人尽说江南好春尽日,怜它一去无留。下句

江南春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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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  才过上元,就有嫩绿的草儿迫不及待的从土里钻了出来,迎着暖阳微风,噌噌噌地生长着。似乎才过了一夜,绿色就要铺满大地了。  碧水盈盈,倒映着岸边开的金灿灿惹人喜爱的迎春花儿,轻易就能惹人驻足流连。一群大白鹅迈着老爷步,排成了一个整齐的长队伍,从一条青石巷道里一摇一摆慢腾腾地走出来,经过了岸边正在浣衣的妇人,一只接一只地下了湖,在水面上优雅地摇曳起来。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沈柔凝坐在湖边的青石长凳上,托腮望着这样一副美丽极了的早春图,不禁叹息一声,口中再次嘀咕一句。  眼前这个湖,有百亩大小,状若十二三时候的月亮,将圆不圆,将满不满,被沈氏先人挖出形的时候给取了个名字叫做缺月湖,用意在警示后人,知晓月满则亏的人生哲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张弛有度。后来日头久了,这名字也被嫌弃拗口,渐渐就成了“月湖”。  月湖位于沈家村的正中稍南的位置,也是沈家村的中心。村里一共大大小小十二条巷道,都能通向这里。所以,即便沈家村巷子又窄岔道又多,只要闻着月湖水的味道走,怎么也不会迷了路。  沈家村住的绝大部分都是沈家村人。  沈氏祖先早年见天下大乱,考虑到关中从来都是兵家争夺之地,便携整个家族离开关中,分批带着财产迁移到了这黟山脚下,建村立寨,耕读繁衍下来。  而这黟山蜿蜒庇护之内,如沈家村这样躲避战乱兵祸的世族大家并不算少。大家彼此扶持,互通有无,婚姻嫁娶,又远离战乱,竟然如在世外桃源一般,悠悠然度过了近百年的岁月。  这里的生活安宁闲适,这里的景致四季如画。  但就如这早春的月湖美景,再静谧再美好,整整看了十来年,也都会觉得疲乏了。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这两句诗,她年年都念,念了有九年。怎么能不让她忍不住地叹息。  “小小年纪,就长吁短叹的,当心没长开就老了。”  “到时候嫁不出去,只能我勉为其难地娶了你。你怎么也不肯可怜一下我?”  一个十三四的少年不知从那条巷道里窜了出来,站在沈柔凝身后突然出声,一边说话,一边还拿着一根软嫩的柳条儿去拂她的头。柳条儿柔软,在她的额头前面一点一点的,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扰了她的眼睛。  沈柔凝仿若未觉,动也不动,捧着腮依旧看向湖面。  不用看不用猜,她也知道来的是邓长年。  邓长年是沈家现在的宗妇沈大太太的娘家侄子。又因为沈大太太正是沈柔凝的大伯娘,所以她得管这一位邓长年叫“邓家表哥”。但沈柔凝从未在私下里这么叫过他,从来都直接喊他的名字。  邓长年。  沈大太太出身的邓家,邓长年的邓家,便是先后迁到黟山附近的几个世家之一。只是邓家要比沈家早先一步出去到大庆朝出仕为官,留在这山村的直系族人已经不多,绝不部分都搬到京城建宁生活去了。  邓家在京城有老太爷时任户部尚书,年近古稀,听说身体还康健的很,再活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有问题的,是邓长年这个长房嫡出的次孙自幼病弱,恐其年寿不长,幼年时候,就送了他到黟山千鹤峰上道馆里修道习武强身。  千鹤峰离沈家庄最近,邓长年就免不了常下山来他姑母这里小住,自然也就与经常在大伯娘面前听教的沈柔凝熟悉了起来。恩,几乎打小就十分熟悉了。  这并没有什么。  但最让沈柔凝无奈的是,这邓长年,从他六岁时候见到二岁的沈柔凝时候起,就叫嚣着要让沈柔凝给他做媳妇儿。小的时候大家都还能当做玩笑过去,但如今他都十四近十五了,还这么说,实在让人受不了。  好在,他这几年在人前的话语收敛了许多。但私下无人听见的时候,他却更是变本加厉起来。什么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讲,委实恼人的很。  沈柔凝初始还恼,后来慢慢连生气也懒得生气,索性就不理会他好了。  邓长年从小就瘦。  沈柔凝还记得,一开始见的时候,他瘦的跟纸片儿竹竿似的,实在让人担心他要被一阵风给吹跑了。后来他上了山,跟着道德观里的明德道长修习道德经,偶尔山上山下的跑,似乎没怎么注意什么时候,他的身体就好了起来,不大生病了。  只是仍然瘦的厉害。  这些年只长个头,全不长肉。  还依旧是根竹竿似的。不过却是生长了好几年,比较粗壮点儿的竹竿。  说起来,沈柔凝倒不是嫌弃他太瘦影响了他的容貌而不喜欢他……她就是觉得,邓长年谈“嫁娶”的态度实在过于轻佻随意玩世不恭了一些,实在让人信不过。  更是无法去想着该不该接受了。  见沈柔凝没理他,邓长年从她身后走出来,站在湖面边的石头上,将那长长的柳枝儿朝着水面重重一抽再提起来一甩,柳枝带起无数水滴就朝着沈柔凝扑了过来,当即让她新做的衣衫打湿了好几个水印子。额前的留海也湿了些,紧紧地贴在了额头上,不舒服的很。  沈柔凝这一下自然恼了,站起来,狠狠地瞪了邓长年一眼。  “怎么不来一阵风把你刮进湖里同大鹅作伴去!”  沈柔凝恼道:“多大的人了,还玩这样小孩子的把戏!整日里就会在大伯娘面前装乖觉!羞也不羞!”  见到沈柔凝薄怒轻嗔,邓长年哈哈大笑,一下子将那柳条儿远远抛了出去,正好砸在那群戏水的大鹅,吓的大鹅一阵扑棱棱的在水面上乱飞,顿时将一湖春水彻底搅乱了开来。他丢了柳条,拍了一下手,大笑道:“你这样生气骂人,才鲜活可爱嘛!别总是静静地坐着,就跟副画儿似的,一沾水就能给毁了!”  “你才毁了呢!”  沈柔凝又想到就在不久前,邓长年悄悄地拿了他画的一副画给她看,画上人只是背影,但沈柔凝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画的是她……她正诧异邓长年画画儿居然画的不错的时候,他居然将那画儿浸到了面盆里去了!这样,画儿怎么还能留下来,自然就成了一盆黑色纸浆了!  纵然是她足够理智冷静,也被气了个够呛!  “来,擦擦。”邓长年像是根本就看不懂人的喜怒,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个青色的帕子,丢给了沈柔凝接着,就在沈柔凝准备表示恼怒将帕子丢地踩几脚泄愤之时,邓长年突然严肃起来,开口道:“凝妹妹,我正经跟你说个事情。”
    邓长年如一根竹竿一般直直插在沈柔凝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一脸严肃正经。  沈柔凝被他这一番从未有过的严肃做派弄的愣了一下,不及有其他反应,当即就站定了,一双美目疑惑地瞧着他。  邓长年却突然咳嗽一声,左顾右盼地扭了扭,似乎格外羞赧无措,道:“凝妹妹这么瞧着我,我真是要害羞了。恩……”  沈柔凝这才觉得自己又被这人给耍了,不禁瞪了邓长年一眼,将不知怎么接住了的帕子狠狠地丢回给他,又直直地伸手按在他左胸膛上猛然用力一推,将将邓长年给推开来,疾步走开了。  身后传来邓长年一阵“哇、喔”的夸张鬼叫声,听得直让人心头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不必回头,沈柔凝就清楚地知道,此时邓长年一定在夸张地捧着她手掌接触过的左胸,故作陶醉欲厥状。  ——不是她非要这么推开邓长年。  而实在是被邓长年这堵上了之后,她想要绕开邓长年转身离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邓长年既像个竹竿又更像个猴儿,跟着老道学了十来年的武艺,实在灵活的很!他若是不想放她,她根本就走不脱!  不然,凭着她一只手的二两麻虾劲儿,他不顺势让开,她怎么能推得动他!他就是故意的!从来都是故意的!  疾走的沈柔凝努力压抑住心底的怒意,却也是气的俏脸潮红,咬牙切齿,委实恼的很。  “凝妹妹,我真的有正事同你说!”邓长年怪叫了几声之后,在她身后呼喊道。  沈柔凝哪里能再信他,小碎步拿的更快了。  “我要回京去了!”邓长年似乎追了几步,依旧落在了沈柔凝身后。又道:“不知道什么才能再回来呢。”  沈柔凝脚步顿了顿,又再次加快起来。她娇小的身子进了一条巷道,很快就转了弯,从留在月湖边的邓长年的视线中消失了。  再不回来才好呢。  沈柔凝知道邓长年不会再追过来,一边放缓了步子,一边在心底嘀咕道。他走了,她就清净了。这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少年少女们,个个幼承庭训饱读诗书的,有谁会像邓长年那般放肆无赖。  不过,他这次真的要去很久?不再回来了?  沈柔凝头脑中不禁冒出这个疑问来。  邓长年的父母亲人俱在京都,而京都离这黟山说起来也不过是两三日的路程,远不到哪里去。他又不是真的出家为道了,这些年当然也有回去过。  但每次离开,也不过是三五日,最多十日半月的光景,也就跟他从山上下来的频率差不多,沈柔凝从未在意过。自然,邓长年也从未特意与她告别过。若非他会强行塞给她些各种玩意儿说是京都时兴的,她根本就不会察觉他曾经回京都过。  永远别再回来了才好。  沈柔凝迈进沈氏祖宅的时候,心头这般想道。  沈家祖宅在沈家村的正北方,坐北朝南,后依风景秀美的千鹤峰,占了足有几十亩地,兴建的时候找了高人规划过,景移步换景不提,更是藏风聚气,内含乾坤,风水布局极好不过,意喻保佑子孙繁盛,绵延不绝。  沈家祖宅这般大,却仅供沈家嫡支居住。庶出自然是成亲即出府,即便是上一代其字辈的嫡枝,也在其字族长宗妇仙逝后搬出了这祖宅了。  如今,沈家族长为重字辈沈重厚,有嫡亲兄弟四人。虽然在上一辈父母离世时候已经大致分割了家产,但按照祖制,都还住在这大宅中,一应基础吃穿用度,都由公**养。  沈柔凝的父亲正是沈四爷沈重晏,时年三十有五,娶妻陈氏,未纳妾,育有长女沈柔凝,年十岁;长子沈端榕,年七岁,仅此一子一女。住在这沈家大宅中,不愁衣食,整日里读书赏景的,生活闲逸的很。  沈柔凝从一个小侧门进去,看到那正坐在门房门打盹的老伯,也就没有打扰他。她年岁小,个子也不高,轻易就从门房老伯的眼皮下溜进去了。她进去之后,那门房老伯才眯着眼瞧了她一下,摇摇头,和蔼地笑了笑,又打盹去了。  沈家大宅很大,住的人并不多,仆从也少,十分的静谧安宁。  沈柔凝一路上并未碰见多少人,轻易地进了二道门,入了后宅了。  四房住的院子在整个宅子的西南处,是用镂空雕花的一人多高的花墙隔出来的大院子套着几个小院子的格局,内里也有假山风景,算是独立一方。其他几房人易是差不多的院落,只是位置不同,大小景致略有差别而已。  院门处有两个婆子正在早春暖阳中做着针线。  看到沈柔凝,两个都站了起来,笑道:“四姑娘回来了。”  沈柔凝在这一辈嫡支“柔”字辈的女儿中,排行为四。她弟弟沈端榕,在“端”字辈嫡支中则是九少爷。  “恩。”沈柔凝对两个婆子含笑示意,走进去,又经过一道月亮门,朝东北处经过一道紫藤花廊,才总算是到了自己的小院。  院门上挂有匾额,上书“明皎”二字。  她一靠近这院门,就有一个小丫头瞧见了她,朝着院门喊了一声“姑娘回来了”之后,便就朝着沈柔凝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行礼。  沈柔凝粉面含笑,就由这个小丫头迎着,轻快地走进了自己的明皎小院。  进了院子,就有了热闹的人气。  沈氏祖宅平常处用的下人不算多,但各个主子,尤其是闺阁娇女身边人却配了不少。服侍各个姑娘的,除去自幼照看的奶娘不算,另有大丫鬟二人,小丫鬟四人,粗使婆子二人,偶尔还会有长辈额外赐下来的,只多不少,是足够使唤了的。  迎出来的小丫鬟叫做碧冬。  她原来不叫这个,但沈柔凝见她尤其爱笑,虽不怎么笑出声,但嘴巴却咧的很开,露出银白整齐的贝牙,跟那盛开的喇叭花儿一样,又想起喇叭花儿有个别名叫做碧冬茄,便替她改了名。  除了她的名字与喇叭花有关外,沈柔凝的两个大丫鬟,一个叫做朝颜,一个叫做夕颜,说的都是喇叭花儿。  当年邓长年听到这几个名字的时候,还大肆嘲笑过她,说她真是个山里土妞儿,牡丹芍药不赏,幽兰金菊不爱,居然这么喜欢喇叭花儿!他不仅嘲笑,而且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进她这院子,将其他的花草拔去不少,埋上了喇叭花的种子!  一开始她并不知晓这个,直到夏天喇叭花开满了整个院墙,她瞧着还高兴呢,才听到邓长年洋洋得意地说起了自己的这桩“功绩”,说起他如何趁着夜色爬过了明皎院的矮院墙,将她“不懂欣赏”的种在墙边的几株幽兰给拔了,如何埋了种子,而后又如何常常爬进院子来浇水……  沈柔凝记得当年,她气的恨不得将这些喇叭花儿都拔了绞碎,但又想到这夏日早晚,这些喇叭花儿开的实在热闹喜人,有些舍不得,就留了下来。  于是,这么多年,年年夏天,她这院墙内外,就被五颜六色的喇叭花儿给占据了。  也不知道邓长年从哪里找来的种子,这些喇叭花儿红黄白蓝紫各色都有,五颜六色的,格外赏心悦目,蓬勃热情,誓要赶走这院里的静谧,让这院子生动鲜活起来一样。  如今才是早春。  沈柔凝朝着墙根下看了一眼,穿过院中间的一条青石板道,走进了正堂,步入了里屋。  小丫头碧冬留在了门外没有跟进来。  朝颜拿了一件干净的大褂过来,这边夕颜已经顺利地将沈柔凝身上穿的那件给脱了下来。两个联手,很快就将沈柔凝收拾妥当了,连那稍显凌乱的头发也重新梳了梳。  这些都是做惯了的。  她们伺候的这个四姑娘,得空总爱四处走动,也不爱带个人。回来之后,外面的大衣裳难免会污了些,自然就要换掉。日日如此。因而,这两个大丫头看到衣裳上明显的水印子,也就见怪不怪,问都不会问了。  老爷太太也不管。  
    沈四姑娘小小年纪,容貌就格外出色。  若是要让几个丫头来描述,那就是像画里面的人儿一样。但小丫头碧冬私底下还会嘀咕:那团扇上面的美人儿也是画的吧,却是连自家姑娘半分都不如呢!这夸人的话,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对!  按理说这么好看的姑娘,又生在沈氏这样的人家,又是嫡长女,定然是娇娇至极、备受父母疼爱的,但在沈四爷和沈四太太这里,怎么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先说沈四太太。  听说,不止是她们这些年轻的丫头,就是那经年的婆子,看见沈四太太嫁进了这沈氏祖宅,在这个大宅里生活至今的,也从未见到沈四太太有过笑模样。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沈四太太的话,那就是冷漠。  不是冷淡,而是冷漠。  是的,冷漠。  不仅仅是对其他外人冷漠,更是对沈四爷冷漠,对自己的一对儿儿女,四姑娘和九少爷也一样的冷漠。  碧冬就听人说起过,说有一回,四姑娘还只有两三岁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掉进了养锦鲤的池子里,仿佛就是这个时候,早春的池水还很冰冷,池水对于一个小孩子也很深,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忙着呼喊救人请医问药的,惊的不轻,生怕小孩子会受不住冷水出大事。  但令人不解的是,当时就在场的沈四太太从始至终,瞧着沈四爷和几个婆子跳下水救了人上来,看见四姑娘那会儿冻成了乌青的小脸儿,这位四太太的脸色都没有变过!  更别说有惊慌失措了!  四姑娘可是她的嫡亲女儿!  她这般冷漠,直让人心凉!  而反倒是沈大太太看不过眼,怜惜四姑娘,将四姑娘接到了自己院子里养了病。也是打那时候起,四姑娘就同大太太很亲近,经常到大太太那里承欢说笑了。  话说回来。  沈四太太对亲生女儿如此冷漠,沈四爷似乎也心痛难受过,但他依旧没有说沈四太太半个“不”字,也不准旁人说四太太半个“不”字,更丝毫不曾露半点不悦之色,依旧小意殷勤,护着爱着四太太如同珍宝一般,心里眼中只有四太太一个人。  任谁都要靠后。  “凝儿有大嫂照看,我便放心了。”  沈四爷当时说过这句话之后,就真的放心了一样,当真就极少再过问在大房养病的四姑娘什么了。病好了,沈四爷见四姑娘同大太太亲近,就又拜托大太太多多教养四姑娘……  四爷和四太太在五姑娘落水这么重要的事情上都是这般让人心酸心凉的态度,又怎么会去管四姑娘是不是从族学中早退,是不是独自在村里徘徊玩耍这样的“小事”?  反正沈家村外面还有一道高墙,都有人日夜守着进出,外人根本进不来,倒也不怕四姑娘走远了走丢了,遇到什么危险,亦或是被人拐了去。  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做父母的呢?  碧冬想不明白。  好在四姑娘也是让人放心的。从来不曾再惹出过什么麻烦。当然了,从族学里早退,大约是算不上什么麻烦的。本来么,女儿家读书习字,就是养性怡情罢了,又不用多辛苦,去考状元回来。  “四姑娘。”  沈柔凝才收拾好,拿了本《太祖本纪》正要翻看呢,碧冬就站在门外禀道:“范嬷嬷来了。”  碧冬禀告的时候,小脸上还有掩饰不住地好奇。  范嬷嬷可是四太太的陪房妈妈。等闲从不离开四太太身边的。她对四姑娘和九少爷虽然和蔼慈祥,但因为不住一处,她要守着四太太,来往并不多,也很少过来两个小主子的院子。  “快请进来。”  沈柔凝闻言合上了书,心中也在觉得有些古怪:范嬷嬷来做什么呢?没听说这大宅里有什么大动静啊?  范嬷嬷是个脸型微方,不言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地严厉难以亲近。沈柔凝和沈端榕院子里的丫鬟都是被她严格调教过的,几乎都十分怕她。  尤其是性子跳脱些的碧冬,见了范嬷嬷就跟耗子见了猫儿一样。  此时,范嬷嬷走进,碧冬也不敢露出笑模样了,板着脸恭敬地打起了帘子,在范嬷嬷走进去之后,悄悄地松了口气,才吐出一点儿小舌头,却没想到范嬷嬷像是长了后视眼一般,转过头,给了碧冬一个眼刀。  碧冬小身板一颤,小脸唰的一下就去了一半的血色。  “好了,嬷嬷。”沈柔凝娇声替碧冬解围,笑道:“您就别吓唬她啦。瞧她那小脸……”  沈柔凝开了口,范嬷嬷就放过了碧冬,转过脸,严厉的脸上起了一些和蔼的笑意,朝着沈柔凝行了礼,口中道:“……四姑娘也太惯着她。”  只这一句,也就没有多说。  毕竟四姑娘也仅仅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会喜欢有个同龄小姑娘在跟前快活地说笑,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都跟夕颜一样沉闷,那对四姑娘才不大好呢。  “嬷嬷怎么这会儿来了?”沈柔凝也没有在碧冬的问题上多说,娇娇地笑了笑之后,对沈嬷嬷道:“嬷嬷尝尝我这儿的茶……是采了冬日山上温泉边上的茶树叶子,我亲自揉炒出来的,味道与旁人的都不一样呢。”  说起来,这冬天里温泉边上的嫰茶叶,还是邓长年采给她的——  她一个旁人眼中的娇小姐,就是有些自由,但要想在大冬天又是冰又是雪的时候往山上跑,那无论如何都是不行的。  她也不会冒那个险。  除非有许多人一起陪着去。  范嬷嬷端了茶抿了一口,赞了几句,扫了一眼在边上侍立的夕颜,而后收了笑,看着沈柔凝,缓声道:“嬷嬷这次来,是有事儿同四姑娘交代。”  说罢就闭上了嘴。  沈柔凝会意,挥手让夕颜下去了。  很奇怪,她竟然从范嬷嬷的话音里听出了叹息惆怅之意,对接下来范嬷嬷的话,便有了些期待。  范嬷嬷略做迟疑,道:“之前老爷接到了京城三爷的信……三爷信上说,请老爷上京,参加春闱。”  沈四老爷沈重晏早在成亲前就有举子身份,是绝对有资格参加春闱的。春闱一般在三月初,沈家村离京城慢走也不过两三日的车程,肯定来得及。  只是让沈柔凝不解的是,春闱三年一次,中间庆隆帝登基的时候就加开了一次恩科……她的父亲这前几次春闱都没有半点要去参加的念头,怎么这一次突然就起了意?  以沈柔凝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她觉得,在沈四爷的生命中,这功名啊富贵啊显达啊儿女啊什么的,全都不如自己的妻子重要。沈四爷完全可以守着沈四太太,心甘情愿一辈子不出这个村子。  范嬷嬷见沈柔凝俏脸上露出的不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又开口道:“沈三爷的意思,是请四房一家人一同进京里去。”  
    四房一家人都去?  沈柔凝越发觉得古怪起来。  沈四爷是去参加春闱,拖家带口合适么?再说,京城沈家那处房产宅子,也就是沈三爷一家现在正住着的那处,听说并不宽裕,仅仅是个四进的院子,恐怕都没有现在他们四房祖宅的院子大。  但相对的,三房人丁却不少。  沈三老爷沈重墨比沈四老爷大了五六岁不止,成亲也较早,原配江氏留下了一儿一女,嫡长子沈五少爷沈端槐已经成亲,嫡长女沈二姑娘沈柔冰也已经年满十六,正在相看人家。继室牛氏是在沈大姑娘不满两周岁的时候嫁进门的,听说性格不错,又是好生养的,很快给沈三爷养育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而后就连续生养了两个儿子,都立住了,序了排行分别是六和七。  而且,沈柔凝记得,就在不久前京里还送了信回来,说是三太太牛氏又给沈家添了一个女儿。沈大太太往京里送贺礼的时候,她还给添了一个亲手做的布偶兔子做心意。  这么一大家子人,又是要讲究的人家,丫鬟婆子挤在一起,一个四进的院子只怕将将够住吧!  那三房四个主子带上一二十的下人去了,怎么安置!  总不能住在客栈里!  若仅仅是沈四爷一个成年男子,那就好安置多了。  不论从哪里看,邀请他们四房一家人入京小住,实在有些古怪了些。  不过,这邀请虽然古怪了些,但又不是什么隐秘事,并不至于让范嬷嬷让她遣开众人才开口吧?  沈柔凝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抿一口暖暖的青茶汤,准备听范嬷嬷细说下去。  “京城……”范嬷嬷仿佛不知从哪儿说起,沉吟片刻,才道:“对于春闺,四爷有些意动,但并未拿定主意。而太太多半是不愿意离开这儿的……但也说不准……”  范嬷嬷本来是个严肃方正的人,说话做事,从无拖泥带水的。  但这一次来找沈柔凝,却表现的有些不对劲儿——她示意沈柔凝屏退了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了好一会儿,只说了三老爷信上这个有些让人费解的邀请,最终也没有确切地说,四老爷和四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去呢,还是不去。  四爷一个人去呢,还是一家人都去。  范嬷嬷坐了片刻,就告辞离开了。范嬷嬷离开的时候,沈柔凝分明瞧得出来,这位范嬷嬷绝对是有满腹的话,不知该不该同沈柔凝说,又要怎么去说。  沈柔凝没有逼着范嬷嬷问。  她送走了人,坐在窗台将一盏茶慢慢用完,将一本厚厚的《太祖本纪》翻了又翻。  天渐渐暗了。  沈柔凝如常用了饭。  她站起身,漱了口,由夕颜披上了一件银红色的斗篷,漫步出了屋子,沿着青石板路走出去,走出了明皎院。  碧冬和另外一个小丫头碧云,分左右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  “去母亲院里。”沈柔凝吩咐道。  她日日用罢晚膳之后都会慢走一刻钟两刻钟。有时候会去大太太院子里小坐片刻,有时候会去给四爷和四太太问安,有时候会去找她的嫡亲弟弟,九少爷沈端榕,更多时候,就随意行走,并无目的。、  若说白日里四爷偶尔还会出门会友,亦或是读书作画的话,那天色一暗,他就绝对会准时回来陪着四太太用晚膳。沈柔凝想要找沈四爷,这会儿来到母亲这里绝不会错。  果然。  沈柔凝到的时候,沈四爷正在窗前教沈端榕习字。  沈氏不缺银子用。  天色未曾完全黑下来,屋子里已经点燃了好几个烛台,橙白色的光带着让人放松的暖意,填满了整间屋子。  沈四爷沈重晏面貌体态身高都不过是中上,面相也不过是端正,是典型的文人才子,眼眸嘴角永远都噙着笑意,从内而外散发着格外满足的温和。  似乎,眼下的生活,守着妻儿,守着诗书,不愁生计,就是他最想要的日子,再没有旁的想法了。  沈嬷嬷说的差了。  沈四爷只怕根本就没有什么“意动”的意思。  沈柔凝站在窗外瞧着这样的沈四爷,心想,沈四爷这般一个人,是全不在意春闱如何,自己能不能中举做官的。估计在他看来,做了官,领了公职,陪伴妻子的时间肯定就要少了许多,又有各种事物要操心,累心累力,得不偿失。  哪有现在的日子让人舒适满足。  所以,他怕根本就懒得去。  除非是四太太开口。  沈柔凝的目光落在沈四太太身上。  她端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容平静,似乎是无思无想一般。手边一盏清茶正在袅袅冒着水雾。以至于她的面容也在这水雾中有些模糊了起来。  沈柔凝这个女儿长得出色,她又能得沈四爷如此痴心相待,沈四太太陈氏在容貌上肯定是不会差的。准确地说,沈四太太生的极美,饱满的额头,秀挺的琼鼻,小而丰盈的嘴和唇,再加上如同上等白玉一样无暇的肌肤,冷冷淡淡的气质……无论谁都要承认,四太太陈氏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进而要感慨,沈四爷的痴心,不是没有缘由的。  只是,让人不得不提的是,四太太的右额头从来都斜斜地别着一层细细的黑纱,直到鬓角。冷冷清清的一双美目在黑纱的映衬下,那么不动声色地望过来时,足以让人惊心动魄,要说的话,再难说出口。  这一层黑纱,别出心裁,衬的四太太极美……但沈家村的人都知道,黑纱之下,却有一道狭长的淡淡肉红色的疤痕,足有人的小指头那么长,从右边额角划下来,险险贴着右眼而过,直到右鬓。  也就是说,四太太陈氏,容貌是有瑕疵的。  残忍点儿说,她是破了相。  原来天生再美的女人,一但容貌上有了疤痕瑕疵,哪怕掩饰妆点的再出色,也就犹如那精美的古董瓷器上磕破了点儿豁口一般,再多的美丽,也只是更让人扼腕叹息罢了。  虽然,似乎沈四太太本来并没有忌讳这道疤痕,沈四爷更从未在意过这道疤痕。  沈柔凝止住思绪,走进屋里,向沈四爷和沈四太太行礼问安。  沈四太太依旧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之后,“嗯”了一声,就继续端正地坐着,并不开口。沈四爷见到女儿却是心情不错,笑得更加温和起来,随口问了她几句家常话。  “爹爹。”待沈端榕一篇大字描完,沈柔凝开口问道:“听说三伯父来了信,让您到京城参加春闱?”她笑得娇俏可人,眼中有纯真的孺慕之色,道:“大伯母经常说爹爹是个大才子,窝在村子可惜了……若爹爹去春闱,一定能金榜题名吧?”  “若是中个状元回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你大伯娘是这么说的?”  沈四老爷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道:“不过,科举重在策论,这方面爹爹早就荒废了,如何能中个状元头名……怕凝儿要是失望了的。”他只说不能中状元,又提了提策论,说是“荒废”,却是轻松随意……  看这样子,对于他沈四爷沈重晏来说,状元头名太难,但金榜题名却是小菜一碟,实在不算难。  沈柔凝默默点点头。  她没见过沈四爷做的策论,但见过他其他的诗词文章。以她的眼光,瞧沈四爷的水准,遣词造句立意文采,绝对都是十分不错的,不会比前朝那些文章差。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当年二十来岁的时候,就与沈三爷一科中了举。  举人也不是容易考的。  “这样啊……”沈柔凝小脸上有些失望,嘀咕道:“若是爹爹能考中,像三爷一样做了官,娘亲就有了诰命……”她嘀咕了一下,就没有再说下去。  她状若在嘀咕,但屋里屋外都安静的很,只有烛火偶尔轻微的爆声,她的话轻易就被屋内的几个人听进了耳中。  沈四太太美目投过来,波澜不惊地看了沈柔凝一眼。  沈四爷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四太太看时,正好瞧见她投过来的目光,心思一动,含笑问沈柔凝道:“凝儿想要爹爹当大官吗?”  沈柔凝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爹爹,其实凝儿就是想着,能离开村子看看外面世界里的风物是什么样子的。沈家村太小啦,凝儿最远就只到过后面的千鹤峰上,实在没意思极了!”  “而且,凝儿读书时候,看到书上说外面风俗人情千奇百怪,十分有趣,心生向往呢。”  快十年了。  她的耐心也要消磨殆尽了。  沈家村这样与世无争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归隐养老当然是最好的地方。但她如今却还只有十岁。未来还那样的漫长。  总不能,才一出生,就开始了一辈子的养老。  总要出去看看。  
    沈四爷听了沈柔凝说罢,若有所思。  “哦?凝儿都读了哪些书?”沈四爷回过神,笑着问道。  “就是从藏书阁拿出来的那些呀。”沈柔凝道:“《风物志》、《见闻录》什么的。书上说,东方有大海,一望而无际,波澜壮阔,让人心折;南方有深泽,有各种猛兽毒虫,外人却步;西方有沙漠,黄沙漫天,不辩方向,却有骆驼这种牲畜能月余不吃不喝负重行走;而北方的冬天九月份就会下大雪,直到次年三四月里才会冰雪消融……”  “爹爹,您从前去看过没有?”沈柔凝注视着沈四爷,认真地问道。“二伯父就见多识广的。只是他忙的很,每次回来,都急匆匆的。”  沈氏这一嫡支有四位老爷。  沈大爷是族长,经营祖地,管教族人,同族人们一起打理着这沈家村附近近千倾的土地。沈二爷联络外界从事经济商事,为这个家族赚取了不少银子;沈三爷科举有功,算是沈氏在官场上的代表人物,虽然他如今才是从五品的小官……  只有沈四爷,什么都不管,是个闲人一个。  “爹爹,我私心想着,若是爹爹您能做个小官,我们一家人就能跟着您一起到任上去见识一番了。”沈柔凝说的话有些天真的想当然:“地方官三年一任,爹爹您三年换一个地方做官……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那我们不是能见识许多地方了?”  “将来与人交谈,也不至于口拙吶言,被笑话是无知的乡下人。”  说道此处,沈柔凝的小脸上有些委屈,道:“邓家表哥以前就是这么笑话人的。”  沈四爷闻言温和地笑了一下,安抚沈柔凝道:“你邓家表哥是同你说着玩儿的呢。”顿了顿,他又道:“之前爹爹少年时候也有游历,不过并未走的太远,倒是不曾见识过冰雪大漠。”  “我还以为爹爹都瞧过了,所以才不想出门呢。”沈柔凝俏脸抑郁,露出失望之色。她心底盘算着,这个话题也差不多了,便在沈四爷摸鼻子怔忪时候,转而提起九少爷沈端榕的课业来:“榕儿今天又得夫子夸奖了吧?真是不错!”  沈端榕才七岁,已经显出了天资聪颖来。  他的课业很好,小小年纪,已经读到《尚书》了,很不容易。族学里的叔祖夫子对他寄予厚望,常在背地言到,沈端榕会比沈三爷和沈四爷还要优秀,好好教导,前途不可限量。  要知道,沈四爷不到二十岁就中了举。沈三爷更是中了进士了。  对于有这么个聪颖懂事的儿子,沈四爷也是非常喜爱的。他留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也时常给沈端榕说书,抑或是说些其他的,启发他举一反三,不拘泥于书。  “我听大伯母说,今年要让四堂兄下场呢。说是有了秀才功名,将来才好说亲。”  沈四少爷沈端槐是沈大太太的嫡幼子,今年已经十六了,也跟着族学里的叔祖在读书做学问。叔祖是中过举的,教导他们这些小辈,也是绰绰有余。  相对来说,沈端槐的天资就远不如沈端榕。  他去年才勉强过了童生试,对于一个五岁开蒙,成日里唯一的正事就是读书之人来说,这水平只能算是一般般,不值得什么。  “你大伯娘乐观了。”只有妻儿在,沈四爷没有避讳,摇头道:“槐小子只怕还有些不成。他还是有些毛躁稚嫩,再用功两年,才比较有把握。”  沈四爷闲在沈家村,有时候也会去族学看看,解个惑说个传奇典故什么的。对于其中族中子弟的进度水平,他也是心中有数的。  恩,以族学叔祖的意思,待再过几年,他年迈精力不济时,就让沈四爷接替他,也算是不白养沈四爷这么一个大男人。以沈四爷的学问能力,也是足够了。  “也不知道榕弟将来是个什么水平,什么时候才能中个秀才回来。”沈柔凝将话题移回到沈端榕身上。  “你弟弟呀……”沈四爷看着认真端坐听两人说话的沈端榕,温和地笑道:“肯定不会差。”  这是他与她的孩子,怎么会差?  沈四爷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妻子,满目柔情。  不过,凝儿的话,也有一些道理——  凝儿那么小就能读书有感,想要见识一番外面的山水风俗,觉得这山村生活太过于无趣……那自己的妻子会不会也是一样想的?是否就是因为她一直闷在这小村子里,才郁郁不得欢颜?  她是京城繁华之地养出来的最好的女子,诗书文章并不比他差……她曾经是天之骄女,来往者如今定然已经成为了京城贵妇,而她自己却反而成为了村妇……所以骄傲如她,才心意难平,日日冷漠?  沈四爷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妻子偶尔翻阅的书籍,除了诗词,似乎果然就是些游记地理一类的,再想想女儿的话,心中渐渐有了个念头。  还有两个孩子。  他窝居山村不要紧,这是他选择的生活……但两个孩子呢?他再如何,也需要替他们多想一下。尤其是沈端榕如此聪颖灵敏,若是耽误了,未免太可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沈四爷不是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走出了学堂,游历过许多地方。自然深知,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开阔眼界,是多么的重要。  纸上得来终觉浅。  当年,他娶到了满心所爱之人,一直如觉在梦,只觉得拥有了她就是拥有了一切,其他所有都不再重要,这愿日日夜夜生生世世守着她……他领着她回到几乎与世隔绝的沈家村……沈四爷细细反思,他如此选择,是不是错了?  太过自私了?  即便她从来不开口,他也应该考虑到妻子的心思的。  沈四爷暗暗埋怨自己这些年的愚蠢。  以为自己对她好,其实未必。  于是,在一双儿女离去,夫妻二人洗漱之后,沈四爷不禁问自己的妻子道:“君怡,你觉得我们……回京怎样?”  沈四爷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烛芯轻轻一爆,沈四爷清楚地瞧见了自己妻子一向面无表情的面容上有了些动静。  这让沈四爷得到了鼓励。  他顿时兴奋起来,道:“虽然如今距离春闱开考只有不到五十日了,但我这些年也没完全将书本放下,突击一阵,再把握一下时事策论,想必成绩怕虽不能位列前几,但也能金榜题名。”  山村并无娱乐。  他又不用忧愁生计,平日里也是以书为伴的。虽然没有刻意侧重于科举,但其实所有广博的涉猎都是积累,都能成为他的助益,让他在做文章之时言之有物,而非空泛之谈。  沈四爷的自信,并非盲目的自信。  “中了进士,咱们就谋求外放。”沈四爷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就像凝儿说的,三年换一个地方,四下里看风景,日子是不是能很快活?如今山居虽然安逸,但久了,也就不是滋味了……”  沈四爷说到此,越发地意识到,他十年前隐隐想要一辈子不出山村的想法是多么地愚蠢。他们才不到三十岁,未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又非是那无知的小民只为了生计奔波劳累的顾不上想些其他的。  算一算,他们成亲,已经十一年了。十一年,有十年都是日日对着一样的风景人物,已经太久了!再继续下去,如何能忍耐!  他之前那是欢喜的傻了!才没考虑这些个!  沈四爷深深自责之余,又继续说道:“或者,我也可以像三哥一样,用心为官……”说道做官,他的声音稍微弱了些,显然并不特别的热忱,却还是道:“我才不到而立之年……用心一些,这有生之年,未必给你挣一个不错的诰命。”  “你再面对那些昔日姐妹,也不会觉得……”沈四爷抿了抿唇。  比起文章科举,官场上波谲云诡要难以把握多了。  沈四爷有自知之明,并不敢将话说的太满。官居一品什么的,太难,但四品三品,应该还是可以的。当然也要看时机……沈四爷觉得,他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官场上的那一套……恩,似乎并不算特别难以忍受。  沈四爷想的有些出神,没有察觉到自己妻子双眸之中的一抹幽光。(新书求收求订求**~)  
    沈四太太却始终没有开口。  在沈四爷又絮絮叨叨地说到两个孩子的愿望和他们的成长。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沈四爷转眼看向枕边的妻子,以为她像从前许多次一样,在他的絮叨中闭上眼睛已然入睡,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双幽深的双眸。  烛火如豆。  沈四太太的双眸深底,仿佛也生出了两团跳动的火苗。  沈四爷一时怔愣,忘记了言语。  多少年,他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  甚至,有些时候,他会生出自己的妻子其实听不见动静的错觉来。他也做好了这般生活一辈子的打算。但此时……她居然有在听他说话。  如此不可思议。  “安置吧。”  见沈四爷看过来,沈四太太轻启粉唇,轻声说罢,就闭上了眼睛。  这一声低低的话语,却犹如春日响雷,炸的沈四爷心花怒放,激动不能自已——  她居然回应他了!  沈四爷“嗳”了一声,举手放下了帷幔,颤抖着伸出手,试探地放在了沈四太太的纤细的腰肢上。沈四太太浑身一僵,随即柔软下来。昏暗中,沈四爷激动的心肝发颤双目通红,从身边用力抱住沈四太太,将头脑紧紧贴在她身上,颤声道:“君怡,君怡……”  他是多么幸运,才能拥有她。  为了她,他怎么都愿意。  ……  沈柔凝走的不快。  她离开父母院子,如往常一样,预备先将沈端榕送回他的院子才回去。  早春时分,天黑的早,这个时候,沈柔凝总会牵着沈端榕的手慢慢走。  “姐。”  沈端榕的声音还是孩童的稚气,他看了沈柔凝一眼,低声道:“你是想去京城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是不是因为,邓家表哥要回京长住,不再过来这里道观了,你才想着也去京里?”  “与邓家表哥没有关系。”沈柔凝心头微恼,言语却十分平静,道:“我就是想要离开这小村子,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若是爹爹不肯,再过一阵,待二伯父回来,我就去磨二伯父去。”  说动沈四爷举家进京,绝对要比磨着沈二爷答应带她出门行商要容易多了。沈柔凝自然要先从容易处入手。  “你别总想着邓家表哥。”沈柔凝想了想,还是添了这么一句。  邓长年那厮,不敢在大人面前言语放肆,却会糊弄着沈端榕这样的小孩子,说些“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样的胡话,总是想让沈端榕以为他是姐夫。  呸。  沈柔凝暗暗唾了那无赖一口,想到这番这般巧合,入了京城难免要遇到那人,又觉得十分头疼。  但无论如何,能离开这小村子到外面看一看,都是值得的。  沈端榕听完沈柔凝的解释之后,“哦”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姐,你觉得爹爹会答应么?”  “爹爹会答应的。”沈柔凝道。  对于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  沈四爷这个人,一门心思将妻子捧在手心里,心心念念都是她,痴情的让人觉得没出息……这么一个男人,但其实他却并没有多少哄女人开心的手段。  平日里,不过是嘘寒问暖。外出的时候,买点儿好东西。或者写一些诗词之类的。这是对付一般女人的方法,显然在沈四太太这里并不奏效。沈四太太依旧没有开怀过。  所以,沈四爷应该反思的是,他是不是不了解沈四太太的心思。  只要他开始反思,无论他想到哪里去,是想到山水怡情也好,还是想到仕途荣耀也好,最后的结果都是会从这个小村子里走出去。  然后,她这个做女儿的,才能跟着。  除非沈四太太一口否决,态度坚决不肯离开。  但若非沈四太太意动了,贴身伺候她的范嬷嬷怎么会透出那样的口风出来?能贴身伺候多年的,那个不是察言观色,最懂主子心思。  沈四太太必然不会反对。  她不反对,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沈柔凝心思辗转,眼见着就到了沈端榕的院子,含笑拍了拍他的手,目送他走进去,才回转了。  翌日。  沈四爷早早地来到了大房所在的望归院,恰逢沈大爷沈重山同沈大太太邓氏正在用餐,沈四爷也不见外,让人加了双碗筷,坐下跟着一起用了起来。  两位老人去得较早,前后大行的时候,沈四爷才十四五岁。沈大爷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年,是实实在在的长兄如父。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沈大爷夫妇也一向宽容的很。  就算他放弃了大好的前途回来守着一个女人什么都不做,沈大爷夫妇也不过是说了他几句,替他惋惜罢了。一应吃喝用度上的供应,半点不曾少他们的。  用餐少语。  用罢早饭,净了口,沈大太太才含笑开口问道:“四叔今日怎么早早来这儿了,没有陪四弟妹用饭?”她言语之中有些玩笑之意,道:“就不怕四弟妹不高兴?”  “哪能呢?大嫂说笑了。”沈四爷面上不见尴尬,道:“我是接到三哥的信,心中有些打算拿不定主意,想问问大哥大嫂的意思。”  沈大爷闻言有些惊讶,抬头看着沈四爷。  沈四爷开口道明了来意,颇有些忧虑,道:“……您们也知道,君怡当年是那种情况……她不肯同我交心,我怕她依旧对京城耿耿于怀,并不愿意回去。但时隔多年,抑或她又有别的想法也不一定。”  “我来求教兄嫂,想听听您们的建议。尤其是大嫂您……您也是女人,能不能猜猜看,君怡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昨晚沈柔凝虽然说了些话让他颇受启发,但他是当父亲的,“女人心思”这样的话题,当然不能同才十岁大的女儿讨论。  沈大爷和沈大太太听完,相互对视一眼,才由沈大爷开口道:“老三其实也给我来了信。信中说了差不多的意思,也是希望你不要埋没才华,能够科举出仕。”  “毕竟,大兴已经立国五十载,占据了中原江南绝大部分的土地,统治已经巩固下来,百姓们也早已开始以大兴人自居了。”  “我们沈氏先人迁到这山中,也不是真的要效仿那世外桃源,永不问外事的。天下安定,沈氏必须有人出仕为官。不然,在朝无力,一个家族就会慢慢地沦落衰败,子孙也不会有出息。”  朝中无人,沈氏这偌大的家业,能挡得住多久旁人的觊觎?  世外桃源,那也要在一般人找不到的地方才行!  “同早年先后迁过来的几家,邓、王、郑这几家相比,我们沈氏已经较为保守,落后一步了。”  这几家人,都先后有人出仕,如今早已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而其中郑氏,更是冒险下注,在太祖起兵的时候就冒险跟随,因功封了明义侯。  只有沈氏格外保守,到今日才有一个沈三爷沈重墨出去了。但他才干能力平平,进士出身,外任了十来年才调进了京,进了户部,却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员外郎。  与其他几家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按照族规,族长不出仕。”沈大爷缓缓地道:“而且我年纪也大了,再去科举,岂不是让人笑话。本来,我们兄弟四个,读书最好的也是你。”  “老三在熬着资历,如今瞧着,前途只怕有限。”沈大爷给沈三爷下了个论断,而后看向沈四爷,道:“重字辈数你年纪最小,其他族人都无法指望……而端字小辈之中,论资质只怕依旧要数你生的榕儿最好……其他人也不过尔尔,将来纵然能有中进士者,怕高中时年纪也不小了,难成大器。”  “而老四,你才尚未而立。”  
    “你若是这一科能够金榜题名,也依旧是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  沈大老爷抿了一口茶水,缓声问道:“老四,这些且不提,只说在四弟妹的心中……你设身处地想,不论当初发生了何事,她是愿意所嫁之人是外地没个出息的举子呢,还是愿意所嫁之人是位青年才俊,年纪不大就中了进士?”  三十岁的进士,也绝对能够称得上是青年才俊。  “要知道,京城许多官宦人家,可是很乐意将女儿嫁给新科举人新科进士的。古来如此,才会留下许多‘榜下捉婿’的美谈。因而,当年四弟妹嫁给你,不管她心中作何想,是否别有内情……在外人眼中,她嫁给你这个十八九岁、不到二十的新科举人,这门亲事都是合适的。”  沈家也是有传承有历史的大族,不是那些根基很浅的乡绅。  陈氏嫁过来,所嫁之人又是少年举人,绝没有丢人一说。  沈四老爷愣住了。  他从未这般想过。他一直都觉得,陈氏嫁给她,是极其委屈的,极其难堪的。因而她才这这么多年来,从未提过关于京城的一个字。  没想到,原来,他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不堪。  当年匆匆定下的婚事,有无奈不得已,却也并无多少被挑剔之处。他娶她,她嫁他,也是合适的,被世人道好称颂的。  “大,大哥,”  因为太过于震惊,沈四老爷说话有些结巴,面上的表情也格外奇怪。他站起来,艰难地直着脑袋,问沈大老爷道:“您,您从前怎么不这么说?”  若他早意识到这个,若是他早意识到这个……  沈四老爷咬着唇,不知怎么的,眼前有了些模糊的水光。  “当年,你大哥觉得你尚需磨砺,学问上才能更近一步。而且,老三比你大几年,总得让他先考一科试试。”沈大太太替沈大老爷开口解释起来:“你也知道,三弟爱面子。”  “你压几年,磨砺一番,再进考场,名次也能靠前一些。”  就算大了五六年,沈三老爷沈重晏在读书做文章上面虽然也不错,但却不如沈四老爷。一科中举,沈四老爷名次在前十,而沈三老爷却在五十多名。这让一向很爱面子的沈重晏内心觉得难堪,沈氏兄弟一决议出世就双双中举这样的大喜事,他也经常拉着脸,不见个笑模样。  次年春闱,临考之前,沈四老爷就遇上了陈氏,再无心于科举。  沈大老爷权衡一番,也就什么话都没说,替沈四老爷娶回了陈氏,看着沈四老爷欢喜地过起了小日子。三年又三年,沈大老爷瞧着沈四老爷一心扑在陈氏身上,完全想不起别的,心头也不是没有恼怒焦虑的。但几次提起,沈四老爷都没当回事。  “又加上适逢夺嫡之争,京城不那么太平,我觉得你出去并不是时候,便没有说太多。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你的年龄,耽搁几年,也还耽搁的起。”沈大老爷补充说道。  当然,沈大老爷冷眼瞧着沈四老爷这几年的表现,更有失望意冷,觉得勉强他去科举出仕遭到抵触也没个意思,又加上大兴立国才五十余载,沈氏奉行的是保守之策,不愿冒险早出来,原本是以为有一个沈三老爷沈重墨在前面也差不多够了,未来再缓缓筹谋不迟,便也就一直没有同沈四老爷说太多话。  但沈三老爷信中说言极有道理,他不得不重新估量一番了。  沈四老爷不来找他,他也要派人将他喊过来的。  “有误会在前,而你又蹉跎这几年,只怕陈氏心中已经当成胸无大志之人,瞧你不上,又怎么会给你好脸色?”沈大老爷缓缓说道:“你这么着紧陈氏,却是连她心思都猜不中半分,真真是个榆木脑袋!”  “天下女子,谁不想自己夫君是个有能耐之人!她是官宦书香出身,难道会喜欢上一个窝在山村无所事事的闲人!你又不是大儒高人,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个高洁隐士了!”  “你说说看,陈氏如何给你好脸色!”  “如此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一直想不明白!真真是蠢!”  沈大老爷对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很了解。他十分清楚,此时此刻,说什么光宗耀祖富贵显达,都不如说沈四太太对沈四老爷的期望之心有用。  果然,沈四老爷心神震动,略一思索,就道:“之前是我想岔了。我这就回复三哥,这次春闱,我会参加。还请他代为安排科考事宜。”  “你想明白就好。”沈大老爷欣慰而笑,重重地拍了一下沈四老爷的肩膀。  沈四老爷心中有了决议,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他走之后,沈大老爷才将书桌上的一本《史记》翻开,从中拿出一个信封出来,抽出薄薄一张信纸,反复看了好一阵子,才放下来,重重地叹息一声。  “老爷……”沈大太太有些欲言又止。  沈大老爷挥了挥手,止了沈大太太的话音:“大兴立国五十余载……当今天子已有明君之相,国富民强已然可期。这江南之地自古文风鼎盛,从来不缺能做官之人。沈氏若是再不积极一点,只怕……”  “老三信上说,他入京之后到明义侯府拜会,几次都没见着人。所投拜帖,也都是石沉大海。”  当年迁徙之时,沈氏和邓氏算是结伴而行,彼此互助,才平安地走到这黟山脚下。两家先辈,交情莫逆,也曾经更是姻亲。  但一甲子之前,邓氏举族投奔了太祖,之后就少有来往了。  这么多年下来,当年有交情有联系的长辈早已过世,如今郑氏族人也早已从黟山迁移的干干净净一人未留……明义侯府不理会沈三老爷的拜帖也是情理之中。  “另外,除了邓氏还比较客气之外,王家也是十分冷淡。”  显然,邓氏是因为有邓大太太的面子。  邓大太太是邓氏长房嫡女。  沈三老爷的境遇,让一向十分保守的沈大老爷深受触动。  “人情淡漠,这并没什么难以接受之事。”沈大老爷不禁幽幽长叹,道:“我担忧的是,若是沈氏再行龟缩之举,沈氏族人的婚姻嫁娶,都将成为难题。”  除了早无交情的郑氏……邓王两姓在京城有诸多选择,沈氏却没有别的选择。  难道连嫡支也只能与富户商户联姻!  别的不提,富户商户,学识见识有限,不说领导族人,就是子孙后辈也会是一代不如一代!  读书也要天资的!  若是个愚的,纵有再好的条件都没用!  看看,端字小辈之中,数老三沈重晏和陈氏的一对儿女天分最为优秀,这就是最显赫的证明!  一代不如一代,只怕几辈人之后,族中最优秀的子弟连中个秀才都困难了,那沈氏……  沈大老爷沈重山不敢深想下去。  但他深深地明白,眼下,是沈氏必须在官场出一个基石的时候了。而显然,沈三老爷沈重墨只怕无法担当此重任。  而沈四老爷沈重晏却更有可能。且,无论沈四老爷将来官途如何,他出去了,就能多铺一段路,将来沈氏的后辈才能走的更远。  
    清晨。  晨光从枯瘦疏离的枝桠间倾泻而下,雀鸟在枝头叽叽喳喳。  沈柔凝不紧不慢地在枯枝掩映下的道路上行走。  远远瞧见沈四老爷迎面而来,沈柔凝眼睛微眯,沈四老爷的面容神态便落在了她的眼底。她心中有了数,于是露出娇俏的笑容来,迎了上去。  “爹爹。”沈柔凝行礼道。  “是凝儿啊。”  沈四老爷走的疾,面上有些潮红,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内心十分激动,全不似往日那般悠游模样。他一直想着心事,听见沈柔凝说话问安,才看到了她,当即说道:“你今日又没去族学?”  沈氏有族学。  凡年满六岁的沈氏子弟,都要进入族学一样开蒙读书。沈氏有这样的条件,也绝不允许自己族人是大字不识的睁眼瞎,无论男女。只是,待这些子弟学到一定水平,达到夫子认可之后,对女孩子的要求显然就松懈多了,不再要求日日都在。  沈柔凝才十岁。  她的几门功课都早已过了启蒙水平,但却还在跟着叔祖描红绘画,偶尔也会粗粗学一些音律诗词。她很聪明,一点就得,但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完全算不上勤奋,让人直呼惋惜。  沈四老爷对此心知肚明,却从来不勉强沈柔凝。  ——姑娘家又不参加科举,那么刻苦做什么?不如开开心心地做些自己喜欢的。再说,沈柔凝不是也并不顽皮,反而是小小淑女模样,十分喜欢看书的么?  沈四老爷如此想着,对女儿几乎是放任不管,极其宽松。  因而他问这话,就是纯粹的随口一问,并无其他意思。  沈柔凝也知道这一点,毫无愧疚之色的“嗯”了一声之后,抬起头看着沈四爷,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和疑惑,娇声开口问道:“爹爹这是从哪里来?”  “哦,我去找了你大伯父。”沈四老爷顿了一顿,伸手摸了一下沈柔凝的小脑袋,温柔的语调之中难掩亢奋之情,道:“你昨天不是说想要进京里么?恩,待我问过你娘,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爹爹真的要去参加春闱?”沈柔凝眼眸一亮。  “若是你娘不反对的话。”  在沈四老爷心中,妻子永远都排在任何事情之上。参加春闱,肯定要提前去准备。这前前后后到有结果之时,至少也要两三个月的时候。沈四老爷绝舍不得离开妻子这么长时间。  因而,他就开口道:“我们一家人都去。”  也算是满足了女儿的愿望。  其实,沈四老爷待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是很不错的。  沈柔凝闻言甜甜地笑起来,道:“那凝儿去大伯母那里请安之后,回去等着爹爹的好消息!”  “恩,去吧。”沈四老爷摆了摆手。  他还要仔细想想,怎么同自己的妻子说起这个决定。  沈柔凝站在路边恭送了沈四老爷离开,随意散了个步,估摸着沈大太太处理完琐事了,才悠闲地转了个弯。不一会儿,就踏入了望归院。  “四姑娘。”有仆妇向沈柔凝见礼,却并未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沈柔凝来望归院,几乎同她去找沈四太太一样多了。  更且,因为沈四太太过分冷淡,即便是沈柔凝在她面前会格外多话,没有回应,也说不了多久。所以,相对来说,沈柔凝在沈大太太身边待的时间更久些。  沈大太太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  唯一一个女儿,却是才落地,就没了。  因而,她瞧着生的娇俏乖巧的沈柔凝,想起沈四太太的冷漠,就格外偏疼沈柔凝一些。她不止一次提过,若是沈柔凝是她女儿就好了。只可惜,并不是。  若是沈柔凝不是四房的嫡长女,或许还能提起过继。但显然,四房只有一儿一女,怎么也不会将嫡长女送了人。  话说回来。  沈大太太看到沈柔凝,眉目顿时慈和下来,含笑对着沈柔凝招了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身边坐着。  “遇上你父亲没有?”沈大太太推了一下面前的梅花糕,心情很不错,道:“他刚才过来同你大伯父说,要上京科考呢。”  “是真的啊!”沈柔凝也高兴起来:“刚才爹爹说要带着娘亲和凝儿还有榕弟上京去,凝儿还不敢相信呢!”  “大伯母,京城……是什么样的?热闹么?”  “京城啊……的确很热闹。”沈大太太道:“比咱们这个小村子里可要热闹多了……日夜都有人在街上……画舫上的歌舞永不停歇……”  沈大太太这些年也去过几次京城的邓府。  她是真心替沈柔凝所想,因而极尽自己言语之能,要将京城风物描述给沈柔凝听,好让她有个印象。本来,她是不赞同沈四老爷带着妻上京的,准备要劝说一番,让沈四老爷以科举为重。  但此时,她瞧着安静聆听的沈柔凝,悄悄地改了主意——  即便是女儿家,也要出去见识一番才好。  才免得将来行事局促,让人笑话不要紧,本人也会渐渐怯懦。  “多谢大伯娘告诉凝儿这些。”  沈柔凝知晓中原腹地的大城风光,却不知道一个位于江南烟花之地的京都会是个什么样子。  “只是大伯娘……”沈柔凝开口问道:“您知道凝儿外祖家是什么情形么?”她看到沈大太太面容微变,又道:“我们若是进了京,总要到外祖家拜会……是不是?”  沈柔凝知道四太太陈氏是京城官宦之女,也知道沈大太太年年备年礼送入京的时候,其中也有陈氏的那一份。但她曾经问过沈四老爷和范嬷嬷,却并未得到答案。  沈大太太教导她许多,也一样从未提起陈氏的娘亲。  似乎陈氏的娘家是不能提的一样。  从前沈柔凝觉得自己年纪小,又待在小村子里不能出去,也就没有一定要弄清楚不可。但现在,眼瞧着自己能走出去了,十岁的年龄也不再被人看成不懂事的小孩子,沈柔凝就再次开了口。  旁人或许不知。  但沈大太太作为宗妇,理应知道内情。  沈柔凝并不觉得,她娘亲的出身,会是被明令禁止的禁言避讳之事。  “罢了。”沈大太太略一迟疑,叹道:“你说的对。你们上了京,自然要到陈家拜访的。瞒,也没有太大的可瞒之处。”
    相较于沈氏这样自北南迁过来的,陈氏理应是算是地道的江南人。  又相较于沈氏悠久的历史和厚厚的传承族谱,陈氏的底蕴更是显得分外单薄——  陈氏仅仅是在沈四太太的太祖陈元清之后才发迹的。  陈元清此人,来历已经难以追查,出来之时是孤身一人,并无父母族人。这么一个人,在大兴太祖立国,开恩科广纳天下人才之时,二十岁的陈元青脱颖而出,高中头名。且在太极殿上,侃侃言谈“安民七要”,得太祖帝赏识,点状元,委重任,从此成为大兴重臣,为大兴安定贡献良多。在其经历了太祖帝,又辅助太宗皇帝十几载之后,才无病仙去。  太宗感念其功绩,追封其为文登公,给了其莫大的荣耀!  在文登公的光芒之下,其子陈次潜显得并不那么耀眼。他未曾科举,却是荫封出仕,一直都在礼部领了个闲职,仕途之上实在没什么成就。这位陈次潜,痴迷于诗词话本。他从不避讳,也不用笔名,一生留下无数诗词作品——  到如今,随便到那个书局看一看,哪怕是乡间最寒酸的小铺子,都能找到陈次潜的作品!陈次潜这个名字,只要是识字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哪怕这些被许多学究大儒斥责为“闲书”。  只是很少有人知晓,他其实就是文登公的唯一嫡亲的儿子罢了!  陈家到了第三辈,也就是四太太陈氏的父亲陈泽复这一辈,总算不是单传,有了嫡亲兄弟三人。其中,身为嫡长的陈泽复不堕文登公之名,十六岁下考场,场场独占鳌头,竟然是连中三元!  在时任首辅多年的文登公的荫蔽下,陈泽复的仕途自然也是一路坦荡,点翰林,放外任,归朝堂……六部历练,任过礼部、工部尚书位,如今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好几年了。  谁都清楚,他是必然会入内阁的,只差一点儿时机罢了。  也就是说,陈泽复是如今当之无愧的重臣之一。  “……你的外祖,是个极其了不起的人。”沈大太太将陈家的情况简要地向沈柔凝解说一番,见沈柔凝震惊之中多有不解,随即又无奈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有陈家如此显赫的姻亲,为何大家都从来不做谈论?”  沈柔凝点点头。  她的母亲沈四太太陈氏,无论她性格多么冷漠,从她的身上,从她周身平常的神态举止,任谁都能一眼瞧出她出身不一般,绝对是个自幼被良好教养的闺秀。  她曾经猜测过,陈氏是否为罪臣之后……但后来再发现,又不像。  不是罪臣,为何又瞒着轻易不对人说……如此矛盾,沈柔凝自然想要知道其中的原因。  沈大太太有些迟疑,片刻之后,才叹息道:“其实,大家都是不清楚你母亲的出身。你父亲母亲的婚事是怎么成的,我却是并不知晓的。只是知道,你母亲嫁进来的时候,除了一个范嬷嬷和一些日常衣服首饰之外,别无一点儿陪嫁。”  “没有陪嫁?”沈柔凝愣住了。  嫁妆的多寡,对于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陈家,显然不是出不起嫁妆的人家。陈氏又是唯一的嫡女。  怎么会没有嫁妆。  “而且,当时,你母亲额角之伤的结痂未退。”  伤口都没长好就嫁了人,可见当时成亲是多么匆忙。  沈大太太回想当时沈四太太陈氏回到沈家村敬茶认亲时候的模样,有些感慨出神,片刻之后,她有些苦笑,道:“当年有族中长辈开口询问了几句……你母亲并不解释,只冷漠开口说,若是不喜她,和离也好,休弃也罢,都随沈家。”  这样的话,就异常严重,也很不中听。  “之后,大家也就没有问。”沈大太太道:“且你母亲一直在院子中几乎不与族人交往,加上你父亲在外异常维护她,大家想到她额角伤痕,也都体谅她,再少问她过去如何了。”  沈氏族人一开始对沈四太太很是有些意见。  毕竟,都是亲戚,住的又近,像陈氏那么神态冷态一开口就硬邦邦伤人的,实在让人着恼。但陈氏这么多年都不出院子,大家想起她一个女人那样的花容月貌却毁了,也就逐渐觉得她十分可怜起来。  沈四老爷为人又真不错。  生的两个孩子也是聪明惹人疼爱的。  都是一家人,又没什么矛盾,恼过之后,也就开始能够体谅,将人往好处思想了。  “我同你说的这些,你心中有数就好。”沈大太太摸了摸沈柔凝的额头,道:“不论当年在你母亲身上发生了什么,都是不与你们这些小辈相干的。你尽管放心就是。”  沈柔凝点点头,心中却在思量——  连嫁妆都没有……  难道陈氏当年犯下了大错,惹了陈家不肯认陈氏这个女儿,这才匆匆将其打发给了痴情的外地人沈四老爷?也因为此,陈氏怨恨上了娘家人?  如此的话,这些年四太太从不与京城通信,也能解释了。  长辈间的恩怨,但凡家风还不错的人家,都不会波及小辈身上。更何况是陈家那样的书香门第,权臣之家。  作为陈家唯一的一对外孙辈,想来陈氏会报以极大的善意。  “多谢大伯娘教诲。”沈柔凝真心实意地同沈大太太道了谢,道:“凝儿知晓如何做了,必不会让大伯娘失望的。”  “你这孩子。”沈大太太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嘴唇嚅动一下,最后叹息一声,说起了行李之类的来。  若真是陈氏当年有错……沈端榕是男孩子,又年幼,影响有限;但沈柔凝却已经满十岁了……只是希望,当年陈氏将事情瞒的很紧,日后也不会被再次扒出来罢。  沈柔凝并不知道沈大太太心中的忧虑。  她留意到的是,沈大太太与她交谈之时,右手会不经意地放在桌上的一个信封上过一下。  沈柔凝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认出了这是京城沈三老爷的字迹。  “长兄亲启”。  显然,这是写给沈大老爷看的。  沈四老爷的书桌上也有这么一封信,上面是“吾弟亲启”,是沈三老爷写给沈四老爷的,沈柔凝有看过信上内容,就是劝说沈四老爷上京参加春闱,并邀请四房一家进京小住这些。  言辞自然是恳切的。  因而,她才会认得沈三老爷的字迹。  这两封信应该是同一时间送回来的……  “大伯娘,三伯父好像调回京里有几年了吧?”沈柔凝好奇地问道:“那他现在的官职厉害么?听说京城人很多,三伯父家里的地方应该很大吧?”  沈大太太再次摸一下那个信封,神色之间似乎别有些什么一闪而过,才笑道:“你三伯父啊,回京是有三年了……现在任职的是吏部员外郎,六品的官儿,在京城可不算什么大官……”  沈柔凝了然。  六品的官儿,放在京城,那的确是非常不起眼的官儿了。只是吏部掌管天下文官升迁考绩,吏部的员外郎手中的权利也不算小。  而沈四太太的父亲,正是吏部尚书大人。  难怪沈三老爷一定要让四房人都一起进京。  有这样的姻亲关系,不知利用的才是傻子。沈三老爷今日才一力拱着沈四老爷去春闱,让四房人都进京,怕是他也才得模糊的消息,想让四房一家过去试探一下陈家对沈四太太陈氏的态度,然后看看这姻亲关系到底能不能走通吧。  而显然,沈大老爷和沈大太太很清楚沈三老爷的目的。  这其间厉害分析,应该都在桌面上的这封信里面。  沈柔凝向沈大太太手底那牛皮纸的信封上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微笑着听沈大太太开始介绍起沈三老爷家的情况。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二月二,宜出行。  稀薄的晨光之中,沈柔凝终于踏出了这个她生活了十来年的小山村。  站在村口回望,晨霭之中,青山庇护之下,绿水环绕之中,一片粉墙黛瓦的小山村宛若一副最美的山水画,安静而柔美。  沈柔凝心头突然涌出许多不舍。  沈四太太同沈柔凝站在一起。  “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沈四太太在轻柔的晨风之中突然开口,声音轻轻细细如同呓语,只让沈柔凝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母亲刚才说什么?”沈柔凝抬眼看沈四太太的侧脸,出声问道。  晨风吹动沈四太太额角的面纱,那一道肉红色的伤疤亘在如同羊脂美玉一样的肌肤上,仿佛是冬日一片洁白雪地上残落的一枝殷红的红梅,有一种别样的触目惊心。  沈四太太冷漠的面容上似乎有了些怅然,听到沈柔凝问话之后,最后向那个静谧美好的小山村看了一眼,目光难得地落在了沈柔凝身上,轻启粉唇,淡淡地道:“走吧。”  说罢,便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过去,在范嬷嬷的搀扶下,上了车。只是在经过送别的沈大太太等族人身边之时,淡淡地点头示意。  只是一个主动示意,已经让沈大太太等人感慨良多。  沈大太太对沈四老爷道:“看来,这些年都没提出让四弟妹回趟娘家,真是你这个做人夫君的失责……这女人心思,即便是四弟妹不开口,你也要多想一想……日子,总能往好里过。”  “是,是,大嫂说的是。”沈四老爷连声保证道:“我以后会多留意的。”  果然,是他往日里做的不对不够。怨不得君怡待他冷淡。  “凝儿。”沈大太太向沈柔凝招了招手,柔声教导道:“到了京里,要谨言慎行,照顾好你弟弟……万勿因他人恶言而乱了自己的修养……”  “我明白的。”  沈大太太说的委婉,沈柔凝却抬起俏脸笑了笑,道:“若是别人说我是乡下来的,我肯定不会生气恼恨。因为她说的对,我的确是才从乡下山村出来的呀。”  沈柔凝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故意眨了眨眼。  沈大太太不禁笑起来,嗔道:“在大伯娘眼中,什么样的贵女闺秀,也比不上咱家的凝儿。”  沈柔凝才是沈大太太真正养大的小姑娘,情分非同一般,自然是最好的。  终于,一番话别之后,太阳升起之前,沈四老爷骑着高头骡马护送着沈氏四房主仆,启程往建宁京城去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姐弟乘坐了一辆马车。  沈四太太并不与自己儿女亲近,她独自占了一辆马车。范嬷嬷在陪着她。  “小姐。”范嬷嬷微微叹息着开了口,道:“也不知道京城如今是什么样子了。”  “该叫太太。”沈四太太淡淡地瞥了范嬷嬷一眼,道:“至于京城,大抵就是那样吧。”  “恕嬷嬷多嘴……”范嬷嬷留意着沈四太太的脸色,道:“这十来年,嬷嬷冷眼瞧着,四老爷待您的心是再真没有了……少爷也和姑娘也是聪慧惹人疼爱的,您……”  沈四太太神色立即冷了下来,将手中棋子重重往棋盘上一落,打断范嬷嬷的话,冷声道:“嬷嬷!”  “你年纪大了,是非也不分了么!”  “他沈重晏谋算我陈君怡如此,行那般卑劣行径,又有何脸面资格谈真心实意!莫要侮辱了这几个字!”沈四太太面若寒霜,扫了范嬷嬷一眼,道:“这样的话,嬷嬷以后别再说了!”  “若是嬷嬷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回京之后,大可以离去!”沈四太太道:“我必然赠给嬷嬷厚厚的养老钱!”  沈四太太这就是说,若是范嬷嬷再不识趣地提起这个话题,别怪她翻脸赶了人!  范嬷嬷老脸一僵,本还想替沈四老爷辩解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当年之事怕有误会……但范嬷嬷又是深知自家小姐的秉性,只怕她再说什么,沈四太太立即就会赶她离开,再无转圜之地,便只能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阵,沈四老爷上了马车,范嬷嬷便退到了马车外,坐在了车辕上,看着一路的隐隐的嫩绿之色,不禁轻叹一声。  当年……  以沈重晏的人品,即便是心中万分爱慕自己小姐,又怎么会谋算她的名声,迫使她下嫁……那沈重晏真的不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而这么多年,有那个当丈夫的能够做到如沈重晏这般深情不悔!  奈何自家小姐心中认定如此,偏执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肯正眼看沈重晏一眼,更别提认识他的优点好处,听他说话,解开误会,好好过日子了。  自家小姐心中也是苦的很……  范嬷嬷叹息一声,遥望京城方向,先想:但愿进了京,自家小姐能听的进夫人的劝吧。  车子走的不快。  车厢内,沈柔凝盘腿坐在宽大的座位上,正和沈端榕隔着一个棋盘对坐着。  “京城人多,寸土寸金的,没几家宅子是宽裕的。三伯父家住也是一样……”沈柔凝一边落了个子,一边同沈端榕道:“所以咱们去了,肯定不会有单独的院子给我们住。”  “恩,我估计,我肯定是要同哪位堂姐挤在一起的。而你,或许能和父亲母亲一起住个院子。”沈柔凝看了沈端榕一眼,道:“也可能跟你两位堂兄弟一起,这要看他们是不是独自住着。”  “我们和三伯父家的堂兄弟堂姐妹们都不熟,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不是好相处的性子。”沈柔凝轻声道:“我想对榕弟你说的是,若是他们嘲讽你是乡下小子没见识,你千万不要往心底去。”  “我们的确是从乡下小山村出来,这一点他们说的也没错,所以不值得恼怒。”  “而我们有没有见识,并不是他们说有就有,他们说没有就没有的。既然他们说了又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我们也不必同他们计较。言语拌嘴,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乐此不彼,我们虽然是乡下人进城,也不做那样低级的事情,逞口舌之利。”  “当然,若是他们言语涉及到对父亲母亲,对长辈不敬,那你也不必客气。虽然我们是客人,但都是一家人,很有必要教他们什么叫做尊敬长辈。”  
    “那该怎么做?”沈端榕认真问道。  “恩,这个么,”沈柔凝略一思索,掰开一个手指道:“除了五堂哥不算,能与你在一起玩儿的,只有老六松哥和老七柏哥。一个八岁比你大,一个五岁比你小点儿……我听大伯母说,松哥被三伯娘管的很紧,别的不说,他是日日要闷在屋里读书难得活动的……所以,若是松哥欺负你,你只管揍他。”  沈端榕这个孩子,若说是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这对夫妻管的多,还不如说是沈柔凝教他的时候多。可以说,从沈端榕周岁搬离父母院子中起,沈柔凝每一日都会与沈端榕在一起待足一个时辰。  而沈端榕在满四周岁的时侯,就开始在邓长年的指导下习练呼吸吐纳之法,泡药浴,站桩打拳,强身健体……虽说他每日的练习量并不大,但持续近两年,也初见成效。  至少,与一个成日里埋首书堆的八岁孩子打架,还是能够稳赢的。  说到这里,沈柔凝不禁又想起邓长年那斯来。  她知晓一个健康体魄的重要性,在最开始的时候,见长春观的长春道人颇通药理,手上有许多药浴的方子,又真的将病弱年幼的邓长年调理的不错,四岁多的沈柔凝就磨了父亲上山,在父亲与长春道人下棋论道的时候,就溜进了长春观的藏经室。  长春观不过是只有六七人的小道观,地方没多大,也没有人会特别多想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最多以为她是好奇贪玩儿,就是她乱走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也没什么。  当时的沈柔凝觉得,即便是藏经室里找不到那些方子,长春道长的房间里也应该有。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观里的道人没有发现她不妥,她的行迹却是全程被邓长年偷偷跟着瞧在了眼中。直到她在长春道长的书架上找到几张方子正高兴时,邓长年那厮终于跳了出来。  再后来……  那时候,沈柔凝还没有觉得邓长年有特别无赖之处。因为他那时候身体还在前期调养中,很少下山,与沈柔凝也没见过几回。  而且,面对她“泫然欲泣”的小脸,邓长年很有义气地没有将她给供出去,还刷刷地用炭笔将那方子抄写了一份,送给了沈柔凝,并保证一定不告诉别人。  沈柔凝那会儿心中在想:自己才四岁,出了这个房间门,没被抓个正着了,谁会相信她这么点大的可爱小姑娘会偷什么秘方呢?她并不怕什么。  邓长年的确没有出卖她。  他还好心地从送了配比好的药材给她,不过是将送药的时间选在夜间她正在沐浴的时候罢了!她不过是没有受惊尖叫,他的眼中就写满了好奇,不肯立即避讳走了!  他就那么大咧咧地看着她泡澡!  她只好将四岁的小身板很努力地往木桶地沉,只露出个脑袋……但她太小太轻了,在水中总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浮!一荡一漾的!连水面上洒的玫瑰花瓣都给荡开了!  小和腿露出来!  浮力那么大,她没地儿抓,终于失去平衡,一头载进宽大的木桶中胡乱扑腾,还喝了几口洗澡水!  那一刻,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桶!泡澡的时候没让在边上!  她更恨这个大胆的无赖小贼不走不说,还在那里低低地吃吃地笑!  恨死他了!  沈柔凝回过神,抿了一口茶水压下心头的情绪,对认真倾听的沈端榕继续说道:“恩,记得要往肚子上招呼。”  “打在肚子上,既疼的很,又让人看不出来。千万别往头上脸上来……打脸不好看,会让人仇恨许久不说,哪怕仅仅是抓了一道血印子,也会让大人看了生气,说你歹毒。这个名声可不好,咱们不能背。”  “你与松哥过招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哭。”  “不管你疼不疼,都可劲儿地哭,大喊大叫,怎么委屈怎么喊。你才六岁,还是小孩子呢,哭起来可不丢人。而且松哥是哥哥,哥哥欺负弟弟,不占理,你要利用这一点,一定要闹出动静来,让大人们看见。”  “同理,若是柏哥说话不中听了,你也一样要去找松哥理论,千万别和柏哥争执冲突……他比你小,还是小孩子。你与他冲突了,肯定就是你的错……”  “你放心,若是父亲母亲真的准备在京城久留,我会说服他们从三伯父家搬离出来……”沈柔凝不知道她的这位三伯娘是位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但沈柔凝知道,再容易相处,去人家做客的,却长住不走了,这平日生活难免就会磕磕碰碰。  更何况,三房人本来就住的拥挤。  虽然沈大太太言语暗示说那座宅子是沈氏共中的产业,并非三房私有的,沈家嫡支所有人若去住都死名言正顺……但沈柔凝相信,在里面已经住了两年多没有住其他人的三房人,即便是口上承认,心中肯定不会是这么想的。  若是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打算在京中长住……  “那姐姐,咱们有银子么?听说京城宅子特别贵。”沈端榕问道。  “有的,你放心吧。”沈柔凝笑着道:“即便是买不起,租还是能租起的。租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宅子,一年也花不了多少。”  “哦。”沈端榕放了心。  一局过后,沈柔凝见他有些累了,便收了棋,让他在榻上躺下了。不多时,马车晃晃悠悠中,沈端榕便睡着了。  “夕颜。”沈柔凝轻声呼喊一声,问丫头夕颜道:“到了京城,你通知你父亲,就说我要见见他,让他安排一下。”  “是的,姑娘,家父时常盼着您呢。”夕颜不笑的时候容貌平常,最多算是清秀。但一笑起来,却是格外地生动漂亮让人移不开双目。“知道了您和老爷太太要进京,他高兴的很,问有什么能用的上他的呢!他在京城还几年了,各个民间地段都熟,让您有事儿一定要吩咐他。”  “会的。”沈柔凝微笑道:“到了京城,肯定有许多地方要麻烦你父亲。恩,你家人的身体都好吧?你大哥……”  
    沈四爷顾及妻儿,并未太加急赶路。  路上慢悠悠地走,偶尔还停下来看看乡间沟渠边黄灿灿的迎春,眺望一下泛绿的乡野,倒是有几分如同踏春似得。  出了黟山山区,视野就渐渐开阔起来。  阳光温温柔柔地洒落着光辉,东南风优哉游哉地吹佛着,似乎整个天地自然之间,都散发着温婉柔情,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缱绻温柔起来。  浑然不像是北地的春日,太阳乍然热烈恨不能入了夏,又乍然离开一场细雨便又重回严冬,冷入骨髓。  沈柔凝深深做了几个呼吸,唇边不禁露出温柔的笑意。  “咦?”  出发后的次日,沈四老爷选择了一处向阳的背风的山坳处扎了营,沈柔凝见身边这小山没有多高,也不陡峭,有明显的上山道路,就禀了沈四老爷,带着沈端榕并几个丫头婆子想上山去瞧一瞧。  她刚才似乎瞧见了尚未返绿的山林间有一抹红。  难道是杜鹃花或是别的什么花?  而沈柔凝向着那抹隐约的红又走了几步,待看清楚一个那个小山沟沟里情形时,不禁了一下。  附近人家不少,有好几个小村子。  冬日柴火珍贵,山林中的枯枝茅草早就被村民们采割的没剩下多少,露出灰褐色的泥土和石头来。而就在这样的一片山坡上,居然趴着一个人。  他身上的是宝蓝色的衣服本应该很贵,但此时已经被山上勾连的枝桠划破了大半,露出里面黑色的里衣来。他那金丝银线做绣的鹿皮靴子肮脏不堪不说,居然还被磨破了,露出惹了灰的白袜子。  至于沈柔凝所看到的那一抹红……  一把匕首被插在山石泥土之中,柄上那拇指盖大小的红宝石正迎着太阳反射着光芒。  这么一个富贵之人……  怎么会如此狼狈地倒在这里?这个小山当地人叫做馒头山,圆圆扣着像个馒头,并没有多高。因为附近村民不少,这里连獐子兔子这样的小兽都比较少见……即便沈柔凝没发现他,用不了多久只怕就会有上山来的村民发现他了,如此不隐秘之地,适合逃亡藏匿么?  沈端榕一直跟在沈柔凝身边,很快也瞧见了小山沟的男子。  他本能就要过去,但见沈柔凝站在那里沉思不动,不禁道:“姐,那里倒了个人……咱们不救么?”  “恩,要救的。”沈柔凝拉住沈端榕,开口道:“不过,咱们这几个人都是女人孩子的,过去也没什么用。还是将事情告诉给父亲,让父亲派人过来吧。”  沈柔凝指了一个婆子下山去,一边对沈端榕道:“反正也没多远,父亲用不了多久就能过来了。”  ——  陈厚绩永远也忘不了,他趴在那冰冷的硌人的,感觉不到身体一丝一毫自己的身体,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万分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过来,心中感谢老天充满了“得救了”的巨大喜悦的时候,听着自己那个小表妹站在远处,只是与小表哥说话,怎么也不过来的时候,他……  “你看,他拿着匕首呢,万一会暴起伤人呢?”  这姑娘,你难道没见我的手都抓不住匕首了!而且那匕首离我足有几步远!我倒是想暴起,但我也得能动啊!  “山沟沟里腐叶山石那么多,说不定有蛇的。春天到了,土地解冻了,冬眠的蛇儿肯定都出来找吃的了……”  陈厚绩听着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脆生生的声音,不知为何,他一下子泪流满面。  要知道,就连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山包内心充满绝望不舍的时候,也没有哭好不好!  他一个男人,从三岁时候懂事起,就再没落过泪好不好!  这一刻,陈厚绩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  直到被抬到山下,解了蛇毒之后躺在温暖的马车上,陈厚绩依旧恍恍惚惚,没法子回过神来。  “果然是被蛇咬了么?”  马车外,让陈厚绩刻在心底的一把声音让他僵硬的眼睛转动了一下。  “幸好不是真正厉害的毒蛇……”  “所以,你以后走到哪里,千万记得身边至少带个人……不然,就跟刚才那位公子一样,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若是没有遇上我们,在山上趴一夜,没有被毒死,也被冻死了……”  陈厚绩抹了一把脸,本来暖和过来能稍微活动的身体,又僵硬了。他抹了一把脸,这回没有哭出来——  欲哭无泪。  而马车外的沈柔凝对陈厚绩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  她领着沈端榕从腾出来给“病人”的马车边上走过,并没有好奇想要进去看一眼她“所救之人”的想法。  她看到范嬷嬷正在着急地与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说着什么,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去。  范嬷嬷看了她和沈端榕一眼,屈身过去,并没有避讳他们两个,而是继续说道:“老奴觉得十有八九,四姑娘救回来的人,就是舅老爷家的哪位少爷公子。”  “老爷或许不记得了,但太太你进去看看他就知道了,他和大舅老爷年轻的时候长得足有八分相似!”  “嬷嬷的意思,我们凑巧将陈家表哥给救了?”沈柔凝十分讶然:“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啊,嬷嬷你是不是看错了?”沈四老爷也觉得,这未免太巧了些。  这么多年,京城陈家也没有与他们如何联系,更是从未派人到沈家村里去看一眼。而他们这才从沈家村出来头一天安营呢,就碰到了一个陈家人,而且还救了人?  “不会,老奴绝不会看错!”范嬷嬷忙道:“刚才那位少爷,真的同大舅老爷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这天底下就没有这么相似的人!”  “而且,临行之前,老奴是给老太爷送了书信的……”  范嬷嬷低下头,跪在了地上,道:“老奴擅自做主,请老爷太太责罚。”  沈四太太才是她正经的主子,而不是在京城里的陈氏老太爷。  范嬷嬷这么做,能说是为沈四太太着想,但若是追究起来,也逃不过“背主”“不忠”这两项。  而这两项,正是身为下人,最最不能犯的错误。  沈四太太幽幽地看向她,顿了许久,道:“你给父亲送了信?所以你才看到一个与大哥有些相似之人,就认定是父亲派人来迎接我们了?”  “是,啊,不是。”范嬷嬷埋头道:“是老奴真的觉得那位少爷同大舅爷面相十分相似,太太您看一看他就知道了。”  “是不是……”沈四太太轻声道:“一会儿他醒了问一声就是了。不必我去见。”  “太太说的是。”  范嬷嬷跪在早春冰凉的地上不敢起身,即便是沈四太太已经走了,沈四老爷也已经追着她走了,她也埋着头跪着,不满动弹分毫。  
    “姐。”  沈端榕瞧着跪地的范嬷嬷,有些不忍心。  沈四太太疏离,但范嬷嬷却待他极好,几乎日日都会去看他,说两句话,或者训斥一下他院里的丫头小子们。  沈端榕能够感受的到,范嬷嬷是真心尊敬他、喜欢他。  而且,太阳落下了,天开始黑起来,即便是风儿不大,也有沁人的冷意。地上更是又冷又潮。范嬷嬷年纪大了,这么跪下去,一双腿只怕要落了病。  但沈端榕却有些不知道,他该怎么做才好。  沈四太太是她母亲。母亲罚了范嬷嬷,他自然是不能做主叫范嬷嬷起身的。而让他去找沈四太太求情,他又有些迟疑。  沈端榕打心底有些惧怕母亲。冷漠的沈四太太,总让他觉得,肯定是他处处做的不好,她才不肯对他笑一笑。  沈柔凝明白沈端榕的意思,但她并未理会,而是轻声开口问范嬷嬷道:“嬷嬷给京城的外祖父送了信?”  “是。”范嬷嬷垂首道。  “谁替你送出去的?嬷嬷可从未出过村子。”沈柔凝问道。  范嬷嬷抬起头,看到沈柔凝定定地瞧着她,心头一紧,又不能不答,只好说道:“是门房上老周。”  “嬷嬷,还请说仔细点儿。”沈柔凝轻声细语,不紧不慢地道:“若你直接说要送给外祖父,门房周老伯肯定会告诉大伯娘和我父亲母亲的。”  要么,范嬷嬷用的是别的借口。  要么,门房老周也是与范嬷嬷一伙的。  但老周好像一直都是沈氏的门房,而且还是从他爹那里接的班,不太可能是与范嬷嬷一伙。  “老奴的儿女都在京城陈府……”范嬷嬷说罢之后见沈柔凝依旧在等待,只能继续道:“小儿子在老太爷身边当差,大儿子是铺子上的管事,不住在府里。老奴的信先送给大儿子,由大儿子想办法送给小儿子,自然就能交到老太爷手中了。”  她只对老周说是送信给儿子,地址又不与陈府相干,老周自然不会多想,更不会拿这种小事去禀告主子知晓。  “嬷嬷一家人居然都在陈府做事。”沈柔凝似乎体谅说道:“那嬷嬷这十来年都不曾见过儿女亲人了,定然思念的紧,来往信件肯定有不少吧。”  范嬷嬷又飞快地看了沈柔凝一眼,迟疑地道:“回四姑娘问话……一年总有三五封的。”  沈柔凝点头了然,而后终于不再问什么,而是诚恳地道:“嬷嬷,你知道母亲的脾气,我们这会儿肯定是不能劝的。只能委屈你跪一会儿了。”  “青禾,去取你家少爷那件灰鼠皮的皮褥子来。再去找牛婆子借一件大袄。牛婆子若是舍不得,你就从你家少年的零花钱中舍了几个大钱给她,算是租金。”  沈端榕身边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子答应着去了,没用片刻,就取了皮褥子过来。沈柔凝指挥着他将皮褥子给范嬷嬷铺在膝下,大袄子也给范嬷嬷披上了。  牛婆子跟着青禾过来,笑着行礼道:“姑娘和少年这不是在臊老奴么。老奴的大袄能给范姐姐披一阵子挡挡寒,那可是老奴的荣幸!”  牛婆子生的壮硕,人高马大的,块头很不得了。她的大袄子当然就大的很,足以将跪着的范嬷嬷包的严严实实的。  “恩,我们走吧,不然母亲该不高兴了。”  沈柔凝对牛婆子微笑着点点头,牵着沈端榕走开了。  有了褥子,有了大袄,相信范嬷嬷跪上一时半会儿的,也出不了太大的问题,顶多就是累点儿。当然,这么多人看着呢,以她的身份,肯定觉得丢人难堪,也算是受了些惩罚。  “姐。”  小小年纪的沈端榕显得十分难过。他朝沈四太太的马车上张望了一眼,不解地问道:“母亲是不是很恼外祖父?只是,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有了误会。”沈柔凝柔声道:“要知道,女子爱惜容貌,更胜过于爱惜自己的性命。而母亲她额头伤的那么厉害,想来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不过,母亲既然松口答应了回京,这其中的误会,肯定就有解开的那一日。你也不必太耿耿于怀。”沈柔凝很是心疼自己这个弟弟,不禁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看向腾出来给那个昏迷男子的人,抿了抿唇,对沈端榕道:“榕弟,范嬷嬷不是说刚才那个人很可能是大舅舅家的表哥么?你去他车上守着,待他一醒,你就问问他是谁。”  “告诉他,可是咱们把他救了的。”  “可是,圣人不是说,不能挟恩图报么?”沈端榕道。  “傻小子。”沈柔凝道:“不管我们要不要他报答,他都得记住欠下的恩情是不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再者,若他真是我们的表兄,那我们到外祖家去,有这一层恩情在,是不是要受欢迎多了?”  京城陈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沈柔凝停在那马车前,悠悠地道:“我们此去,为了化去母亲的心结,一切能利用上的,都要利用上才是。”  沈端榕闻言当即小脸一肃,道:“姐,我明白了。”  陈厚绩在车厢内听的一脸惊愕,又一脸纠结——  他竟然这么巧就被姑姑一家人给救了?那个曾让他内心崩溃的小姑娘,居然正是他姑姑的女儿,他的小表妹?  怎么会这么巧?  她就站在马车边上说话,该不是故意要让他听到的吧……  这……  于是,待陈端榕爬上马车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的时候,陈厚绩只能与他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尼玛!  这怎么也不是他想象之中的,与姑姑一家见面时候的情景!无论是兴高采烈也好,还是抱头痛哭也好,都不是眼下这种情形吧!  他一个大男人,一不小心着了虫蛇的道,被姑姑家的小表妹和小表弟给救了!  这算是什么!  陈厚绩心底有那么一刻甚至想,干脆让他冻死在那山上算了!也省得现在如此丢人……  
    因为陈厚绩太过巧合又太过离奇地出现,让沈柔凝一行人的行程难免就慢了些。  其实,陈厚绩的神智一直都在。只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没能说话。当然了,作为主人家的陈四老爷,也一直都没有露面就是了。毕竟,要道谢,还得向主人家道谢。  而听过车窗外那个小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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