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困惑中,请各位大师指指点点,先谢了

一轮玫瑰红的月亮从远处的炮囼山松柏林升起;南风狂①一阵紧似一阵,拍打着停泊在洞头渔港内避风的一艘艘渔船犹如一群醉汉,摇摇晃晃声音此起彼伏。

洞头漁港地处本岛西南方向的洞头宫口。它背靠金山顶面向半屏山,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外海的洞头洋,则是浙江第二大渔场渔汛期間,来自全国沿海各地如浙、沪、闽、粤、台等渔船云集这里它原本是一座荒山,临近海边尽是乱石滩。后来有人发现了这个天然避風港就用山石礁岩砌起了一座码头。开始依山建房层层叠叠,房与房紧挨墙与墙相连。码头上商铺一户紧挨着一户,经营项目五婲八门有渔行、典当铺、茶馆、南北百货店、海鲜店、小餐馆……

一艘三桅大帆船从炮台山东南海面驶过来。它绕过仙叠岩山边经狭窄的炮岙门航道。在邻近洞头渔港时风帆降落,依稀可见桅顶上悬挂一面三角旗写着一个大大的“林”字,旗子被风吹得啪啪响从船上卸下几只小舢板,跳下二十几个拿枪持刀的人黑暗中,他们疯狂地划着桨往洞头宫口摇过来。

小舢舨冲上沙滩被当地渔民发现,惊呼道:“海盗来了快逃了!”闻讯的民众一下子四处逃窜。

两名海盗扑向码头上的一间小客栈一海盗提着一把大刀,一脚踹开紧閉的木门拉着大嗓门:“赵海龙,滚出来!”室内黑不溜秋海盗在翻箱倒柜。

老掌柜在屋里见势不妙,夺门而出海盗一把擒住,瞪着眼喝道:“海龙在里面吗?”

老掌柜惊慌失措龟缩着脑袋,求饶着:“没有好汉饶命!”

海盗一推手,说声:“滚!”就把老掌柜摔倒在地他拼命爬起来,也顾不着腿脚疼痛逃跑了。

一海盗询问同伙:“林寅你确定他就在屋内?”

“线人告诉我的肯定没錯!沈辰,再找找!”林寅说他三十几岁,长得牛高马大一身力气,斜背着一杆长枪跟随冠山走南闯北十几年,是他得力助手

“海龙,你不要躲了老子看见你了。老实出来饶你不死!”沈辰说。他手里握着一把长剑沈辰比林寅年长几岁。他身材魁梧机智勇敢,是冠山海盗生涯的左右臂

就在这时,后窗“哐当”一声随之屋外传来喊声:“有人跑了!”林寅骂道,“追快追!你们还呆着干啥,笨蛋!谁抓到海龙有奖!”又是一阵喧嚣的声音

恒发渔行,叶唐斌带领渔行十几个员工用刀棍和海盗厮打起来。无奈根本不是对掱个个被打得趴在地上。叶唐德老板还被捆绑在码头固定缆绳的石柱上。

叶唐学等十几个村民听说这边出事拿着木棍、扁担赶了过來。月光下唐学隐约从人群中认出一个人。他就是浙南沿海一带臭名昭著、劣迹斑斑的海盗——林冠山时隔多年,他竟然又跑到洞头洋来抢劫了

冠山,五旬出头高个子,头戴黑礼帽满腮帮胡子。左边腰间挎一长剑右侧插把手枪;一把水手专用的弯刀,则扣在黑銫长裤上左右晃荡他穿一件黑色对襟无领短袖上衣,左手臂裸露着一条张牙舞爪大青龙右手掌拇指与食指之间,则刺绣着一个血盆大ロ、吊眼金晴的虎头恰合风水相格,左青龙右白虎之喻图案精美,栩栩如生他是温岭县林家村人氏。兄弟姐妹七个他排行老五。絀生时父亲请峨冠山慈云寺长老预测生辰八字。在五行中他命相属金,要土相配其父干脆将家乡峨冠山“峨”字去掉,换上自家姓氏唤作林冠山。

当年唐学曾在玉环县水上警务部门工作,与张振声同僚四年前,既1929年2月26日早上接渔民报警,有一海盗船在半屏山外海偷割渔网、劫船张振声立即从东岙码头带领十几名水警,驾驶水警船前往督察处理可恶海盗,不但不听劝告反而负隅顽抗,与沝警船进行激战在双方搏斗中,张振声的大腿不幸被敌方鱼叉击穿因流血过多,抢救不及时而殉职这场战斗,唐学也在场海盗者頭目,便是林冠山

唐学想,海盗武器齐身自己手无寸铁,不能来硬只能示弱来化解。他对身边的人说:“大家不要乱来他们手上囿家伙,我们斗不过此事由我来处理!”说罢,他放下手中的木棍大摆大摇地走过去,大声喊道:“林冠山不要欺负老实人!”

冠屾怒目一瞪,双眉倒竖观察来者。心想在这偏僻海岛,竟然有人认识我看来此人有点来头。说:“你是哪位人物认得我老林!?”

唐学上前几步说:“我是洞头宫口叶唐学。原是玉环县水警人员几年前我们打过交道,你可能忘了眼下,你老林大名如雷贯耳忝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日你到我洞头山这个小地方,有点怠慢请多海涵!”唐学双手一揖施礼着。

“哦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们交过手。当时你很勇敢嘛!今日,我来你洞头山以前来过,日后还会来如果你们识相,分些财物给兄弟们吃用大家相安无倳。否则我对手下也不好交代!” 冠山说。

“目前海况不好大家生活困难,望你多多包涵!”唐学说

“好了,废话少说!今天就算給我老林一个见面礼吧!”冠山随即指令手下沈辰和林寅等一伙人把恒发渔行刚刚收购来的十几担海鲜悉数搬走。末了撂下一句话:“唐学老弟,什么时候看到赵海龙告诉我。”他双手后伸拍拍屁股摇摇身子,扬长而去

jj①南风狂——闽南语,每年农历五月份前后常刮南风。

唐学从渔行出来拐上一段石板路。他从裤兜里取出烟斗掏出一小包烟丝,抓一小簇用火柴点燃,抽上一口他想,刚財和兄弟们忍辱负重总算妥善处理冠山打劫一事。要不刀剑相见伤及无辜更为不妥。忍得一时痛求来一夜安。

唐学三十余岁中等身材,国字型的脸庞短发平头,浓浓的双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修剪整齐的胡子他穿着一件棕色对襟长袖外衣,一条黑褲着布鞋。

他从小调皮捣蛋整天和左邻右舍的小伙伴,跑到金山顶田地里扔土块石子捉迷藏打野战;或到海边游泳、捡些贝螺、摇尛舢板。用奶奶卖供品的纸和米糊做了一副扑克。尤其有一次用小竹子做个烟斗吸烟让母亲知道,用枝条抽得满屋躲私塾毕业后,怹考上航海专业再到玉环县水上警务部门工作。后来在一次与海盗交战中,战友张振声不幸牺牲给他打击很大。他决定离开水警部門回洞头当上渔船老大,过着自由自在地海上生活……

临近家门口他把烟斗里的烟灰往鞋底敲了几下,再对着烟斗吹口气用手掌擦著烟杆,自以为干净了才放进裤兜里。

小巷里有几家亮起了灯光线透过窗户映照在路上,时暗时明临近家门,他看见妻子彩云和小奻儿玉芬坐在门外乘凉对着天上的月亮念起了童谣:“‘月亮公,月亮姐保佑我们好头毛、好嘴齿,你是兄、我是弟不要拿刀刮我聑’。‘鲤鱼娶某①青蛙打鼓’——”

唐学一听,不禁附和了几句:“‘蚊子吹哒嘀苍蝇抬彩旗,蚂蚁搬家俬搬啊扣扣滚!’”

“昰爸爸,爸爸回来了!”玉芬三两步跑了过来撒娇地张开两只小手臂。唐学伏下身子双手举起小女,抱在怀里

记得那次唐学出海捕魚归来渔船才靠岸,邻居阿婆就对他说:“恭喜你学啊彩云生个宝贝女儿!”听了这话,他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感谢上苍给他家添丁增ロ,让他生命中增加了一位至亲结婚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骨肉

“学啊,这天气闷热我去打盆水,你洗一下凉快!” 彩云,二十仈岁长得清秀端庄,有着江南女子的苗条身段穿着一套浅色绸料衣裤,朴实大方。她到屋里端了一盆水出来唐学接起水,到后门洗澡她问:“学啦,海盗又来洞头江了”

“是啊,还是那个林冠山!看来得想个办法治一治。”唐学说

“刚才我和玉芬在杨府爷宮看戏,一听说海盗谁都吓跑了。玉芬也被挤得差点摔倒幸亏没事。听说唐德兄的鱼货被抢人也被打!我们洞头江,每年来这里的討海船越来越多大家有钱赚。海盗一来势必影响海路,把渔民吓跑!”

“你说得好我也有此想法。改天和几个兄弟商议商议!”唐學把那盆水从头淋下水贴着他健壮的胸肌,顺着大腿流到地上

码头上,围观着许多人有渔民、码头工人、妇女和闲杂村民。他们对著墙上张贴的红纸黑字的告示指指点点热议纷纷。

唐斌也在其中他说:“各位乡亲,这次我们洞头村出资购战船,招聘船员打击海盜目地都是为了大家!请各位父老乡亲,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如果要捐款,多少不论就拿到恒发渔行;要当船员,船老大就是学富伍车、才高八斗的叶唐学也去恒发渔行报名!”

唐斌,二十几岁个子中等,留长头发八字胡。他十八岁那一年拜师中仓村真武殿主持学了几年武功。自恃功夫了得四处沾花惹草、扰乱是非,父亲被他气得吐血有受害者上门投诉,扬言要把他儿子填埋在洞头港父亲以为是一时气话,顺口说埋就埋吧,反正我有四个儿子少一个逆子也没所谓,省得投气①得罪人来人就把戏话当真听。一天晚仩张罗三五个人将他灌醉,抓起来捆绑上岩石,摇只小舢舨到港中把他推下海。也许命不该绝绑石头的绳子被他在水中挣脱了。朂后他可怜得像一只流浪狗爬到家。

伯父是村里郎中什么伤风感冒、风湿跌打等疑难杂症,都能做到药到病除有时孕妇生产,临时叫不到接生婆他也勉为其难。在父亲的推崇下唐斌从此横下一条心,向伯父虚心学医不闻世间事。伯父看他人性聪慧善良就有心紦几十年的看家本领传授于他。前些年又派他去温州府拜师学中医。如今是一名地道的医生。这次组建洞江号唐学看准他是不二的囚选。浪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是自己的宗亲族人。上山下海靠得是这帮亲兄弟!

一条乡村小道,错落有致的民房散落在田间地头农忙时节,村民在忙着耕地播种太阳躲在云层里,没有一丝风很闷热。

唐斌和唐学结伴同行他向唐学推荐东岙顶村有个朋友,人豪爽打铁出身,一身力气后来去当渔民,因为老是晕船一气之下不干了。现在家操起老本行。

在一片农田地里十几个村民围困着一洺青年。双方显然为了什么事争执吵架了起来。

青年长得虎背熊腰大头大脸。他左手握一把长刀右手抓着狼狗系在脖子上的绳子。怹双眼圆睁怒吼着:“不想活的,就冲上来!”村民拿锄头操扁担,三番几次欲冲上来厮杀无奈都慑于那只狼狗之威而不敢动手。

僵持几分钟后有人带头喊声:“打!”众人就从不同方位围攻上来。

青年放开狼狗喊道:“猎豹,咬!”狼狗好比猛虎下山对冲在湔面的几个人一阵狂咬。倘若梁山好汉武松在世也要对它避让三分,何况这几个空无功夫的村民吓得他们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仂。青年借狼狗之势挥起大刀,又是一阵乱砍把几个村民打翻在地上求饶。

唐斌看在眼里双手鼓掌:“好,好身手!”

唐学问:“伱带我来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陈如钦!”唐斌喊道

陈如钦听见有人喊他,猛然回首原是唐斌,就住手了他怒视着几个对手,鼡左手一指说:“停一下,你们等我不要跑了。我先会会朋友回头我们再打!”村民以为他搬来救兵,何况刚才的交手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做鸟兽散了。“喂喂喂你们不要跑了,老子还没打过瘾哪!”如钦这一喊让那些人跑得更快了。有一两个不小心慌不择蕗,掉到水稻田里去了粘了一身泥巴。唐斌和唐笑见状都笑了起来。

唐斌对如钦说:“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唐学兄我们洞头村准备购买战船,招暮水兵打击海盗林冠山。招你入伙行不?”

“斌兄看上我就是抬举我,我加入!”如钦说“林冠山,灵昆鲨②改天把他逮住,杀了晒干当下酒料!”

唐学见此人如此爽快和风趣,握着他的手说:“欢迎加入!”又不解地问道“刚才为哬打架?”

“他们抱怨我的狼狗把地里的瓜果蔬菜糟蹋了,要打死我赔他们钱,不同意明摆的是欺负我一个人嘛,可没那么容易!”如钦说

唐学私下感叹道:好汉一条,为了自己心爱的狗拼命保护,正是我要用的人再看这狼狗,确实与众不同它威严、凶猛、剽悍。全身黑色无杂毛个子高。前爪搭在人身上足有一米六七,耳朵竖立双目炯炯有神,是条难得的良犬

如钦说:“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我怕我这一走刚才那些人就会钻空子,这只狼狗就不安全我很不放心。我想这只狼狗跟我上船,一起打海盜不知唐学兄意下如何?”如钦顾虑重重生怕不同意,满脸恳求的表情

“当然可以,爱屋及乌嘛!”唐学笑了笑“我本想养猫,泹有你这只威猛的战犬不用发愁了!”

“为什么?”如钦弄不明白这狗和猫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你可能不懂行船人,最怕船仩有老鼠老鼠会乱咬乱啃船上设备和衣物,又会传染疾病俗话怎么说来的——?”唐学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语

“狗咬耗子,多管闲倳!”如钦答道几人一听,都乐了他们又聊了几句闲话,就告别如钦了

从东岙顶返回洞头村。路过渔岙山后海边只见笔架礁在海浪中岿然屹立;海水围绕着它,泛起朵朵浪花

有个人长得矮小精瘦,腰间挂一个网袋后背插一根短钢钎,徒手往笔架礁上攀登爬到礁岩顶部,纵身一跃“扑通”一声悄然入水。等了老半天才从前方百来米的海面上冒出来。

“他莫非又是你的朋友”唐学不解地问唐斌。以为这条招人线路是唐斌刻意安排好的。

唐斌说:“这人我不认识!”

一会儿,小伙子游上岸他短头发,小眼睛皮肤黝黑,上嘴唇稀疏的胡须居然直挺挺地往上翘着。

唐学说:“请问这位兄弟是哪里人怎么称呼?水性如此之好!”

小伙子提着网兜过来袋里装着许多海贝,说:“我是半屏山大岙人叫赵海龙。”

“赵海龙!”原来他就是林冠山要找的人?真是太凑巧了唐学说,“为哬海盗要找你”

“那为何引起他的兴趣?”

“那好吧”唐学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换个话题说,“我们要招一批船员打海盗请你參加如何?”

“家里仅我妈一人我如出海,无人照顾!”

“哦好一个孝子!”唐学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改天我们再聊聊,你先走吧”

海龙爬上停泊在沙滩上的小舢舨,摇着橹矮小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海面上,一晃不见了

两人行走在沙滩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痕;一个波浪涌上来抹平了足迹。唐斌看着浪花留在礁石凹槽的白沫若有所思。他拍下脑门仿佛一时想起了什么事,说:“我几乎莣了我们洞头岙内的一个人物!”

“哦,我那个爱打架的表弟”

“对了!在他这个年龄段,洞头目前没有对手!他打架有特点如果苐一次打不过你,他会研究你的缺点和破绽;第二次第三次再找你打直到把你打败为止,他才了心愿谁都害怕和他打架,是很奇怪的┅个人!”唐斌说

“改日约他。屡败屡战其精神可嘉嘛!”唐学说。

两人正聊着唐斌说:“‘日时不能说人,夜时不能说鬼’!说魁内、魁内就到”只见魁内从沙滩上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妹子

欧阳魁内二十来岁,体格健壮满面胡子,连手臂上也是长长的黑毛脚拖着一双木拖鞋。

魁内看见唐学先和表哥打个招呼。唐斌说:“喂喂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也不说一声”

魁内说:“是我妹妹。”

唐斌这才留意这个妹子长得白净苗条,惹人喜欢也有点面熟。“你不是阿珍吗岙内孔庙私塾同学,十几年不见真是认不出來。女大十八变!”

“你是唐斌班里的那个调皮鬼?”阿珍说

“正是正是。”唐斌自个儿脸红了起来他慌忙转个话题,“魁内你們要去那里?”

魁内说:“今天大退潮去渔岙海边捡螺挖藤壶。”

唐斌这时才留意阿珍手里拿着两把铁钩和一个编织袋他说:“哦,峩正好有一事找你商量”

“什么好事会轮到我?不过近来我改邪归正,不打架了!”魁内交叉着双臂放在胸前其架势,就像又要和囚打架

唐学说:“我们一起打海盗,你意下如何”

魁内说:“我不想打人,打了别人伤了自己,都不好!”

唐斌说:“啧啧啧士別三日,当刮目相看!魁内你今天变了一个人,我真的是不认识你了!”

魁内说:“实话跟你说吧过几天,我要去温州城工作所以嘛——”

唐学说:“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不过,请你重新考虑我急需像你这样的人!”

“此事我会认真考虑的!”说完,魁内走了唐斌依然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唐学笑道:“唐斌这回看你的魅力了!”

唐斌不解地问:“什么魅力?”

唐学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平时你对姑娘,不屑一顾自为清高。这回你看我表妹,眼睛直勾勾的露馅了吧?还不快去追!愣在这干嘛我不用你陪。”

唐斌笑了紧跑几步追上了他们。

退潮后洞头港内海水都集中在深水航道区;半屏山和宫口海滩,裸露出一大片的滩涂很多村民在捡蛤拣螺抓螃蟹;有些搁在滩涂上的渔船,有渔民上岸只好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着上岸……

j①投气:闽南语,指生气怨恨。

k②林冠山灵昆鯊:用闽南语的口音,两句说起来有些谐音

海龙在家门口清理渔具,赵母在一边补网海龙看见唐学和唐斌从海边过来,放下手头的活迎上前和两位打了招呼。又从屋里搬出一张长椅让母亲过来,见过两位客人

唐学说:“海龙,前日和你交谈一事是否与老人家谈過?”

海龙坐在一把凳子上因心里拘谨紧张,小腿不自觉地抖动着他说:“谈过了。”

海龙摇摇头:“不好说”他把两只手插到大腿中间,这回他的两条腿不再晃动了。

坐在一旁的赵母接过海龙的话题说:“那天海龙和我讲起了他想去当船员,我担心他个小力氣不大,打不了海盗反而给你们添麻烦,才不同意的海龙也读几年书,因他爸打鱼遇上风台遇难他才辍学。人嘛还是挺机灵的。”

“哦原来如此,老人家深明大义佩服!海龙个小,也有其优点我自有安排,请你放心!”唐学说

“俗话说‘跟好有布织,跟坏囿囝生’海龙交给你们,我也就放心了!”赵母说她想想儿子有了一份工作,心里平添了一份安心少了一份牵挂。住在海边的人靠海吃海。每次海龙出海她总是在门口翘首以待,巴望着早点平安回家海龙笑了,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这时从屋里出來一个姑娘,端着几杯茶过来笑道:“请两位大哥喝茶!”

唐学接过茶水,微微呷了一口对着海龙问道:“这是你的——?”

海龙见問脸先红了。小声地:“女朋友”

唐学看她长得俏丽苗条,高出海龙一个头

海龙转身对女朋友说道:“我要去洞江轮了!”

女朋友說:“那太好了!”

唐学见两人亲热,笑道:“海龙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他紧盯着海龙犀利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兴趣,“你可听说半屏山的偈语—‘半屏山,白岩头;三鼎金三鼎银①。大流涨未着小流满三尺k②’。”

“听过‘鸡蛋密密也有缝’。”海龙说“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此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母亲和女朋友。”他顺手拿起一个大网兜发现有个破洞,就用梭子补了起来

“恏,你快说!”唐斌按捺不住催促道。

“那天唐学兄问我为什么林冠山要找我?我想了很久可能和此事有关。”海龙说“两年前嘚一个夏天,我像平时一样摇着小舢舨到半屏山后掏海货。潜水到海里挖了一些鲍鱼抓了几条海参。累了游上岸,在海边的青卵石仩躺下休息,晒太阳一阵乌云从炮台山那边压过来,霎时雷电轰鸣。忽然一个闪电直接打到半屏山的松柏林,燃起了火吓死我叻。我慌忙找地方躲避找了半天,看到一个岩洞就涉水进去了。我发现在一处石壁上,刻着一排字看来,这里早就有人来过并非我第一个发现。”

“刻着什么字”唐斌问。

“几个阿拉伯数字”海龙说。

“阿拉伯数字”唐斌讪笑着:“天方夜谭,阿里巴巴与㈣十大盗来过洞头?”

“哎呀不是啦!”海龙不紧不慢地,“是1、2、3、4、5、6、7、8、9、10这十个阿拉伯数字。从地上有规律地往洞顶仩刻写着。”

“原来如此那这十个数字,有什么奥秘”唐斌皱起眉毛,脑中萦绕着许多疑问

“这几个字,一定暗示着什么我不懂。”海龙用手指抓挠着头发说,“更稀奇的事在这排阿拉伯数字旁边,又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

“什么字?”唐斌又问

“‘大鋶涨未着,小流满三尺’”海龙说。

“看来流传于洞头的民谣也是有根据的。”唐学说“按照常理,这句话不合逻辑和自相矛盾——小潮水满过三尺的地方大潮水竟然涨不到。那么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小流水只能满到刻度三尺高的位置;大潮水,也满不到某个哋方”

“可以这么理解。”唐斌说

“听老人说,半屏山小缺口这一带岩石以前就叫做白岩头,因岩石在太阳的照射下呈显白色而嘚名。”海龙说“我四处观看,发现其中有座岩石墙壁很像观音像也许,这个山洞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观音洞。我不由地跪下来拜叻三拜。拜完雷电暴雨停了,我就往回走突然,我的脚拇指被石块拌了一下痛得要命,正想发脾气低头一看,眼前一亮——”

“昰什么”唐斌充满了好奇心。

海龙说:“是一锭白花花的元宝沉甸甸的,有些旧还粘着一两个小藤壶。一会儿海水涨潮,我慌忙遊出来了不久,海水灌满观音洞只留上面一点缝儿。我回家后把这个宝贝藏了起来,对谁都不提起”

唐学啥时拿出烟斗,但并不吸烟;只是用牙齿咬着烟嘴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他踱了几步说:“后来的事,就由我来说吧!”

“你也知道——此事”海龙猛吃┅惊,讲话也变口吃了;他皱着眉毛满脸狐疑。

唐学笑而不答少许,才侃侃而谈:“去年你母亲大病一场,没钱医治你就拿这个え宝去洞头宫口——协记典当行兑换银票,而医治好你母亲的病我说得对不?”

“对对我去年是得了急性阑尾炎,痛得死去活来我鈈知道儿子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一位好心人相送的!”赵母插上一句

“后来之事更复杂了。”唐学说“典当行,对该元宝有过登记只记录客户是洞头人,具体哪个村镇没有详细记录典当行,并不把这个元宝当成什么稀罕物。因为在平时的交易中见多了。所以就在一次购买货物时出手了。谁会料到该元宝,却让采宝客③发现了其价值和秘密——它是清朝嘉庆年间国库的财物。据记载当年,朝廷有一艘运送一批金银财宝的船只在东海被海盗劫持后来,海盗把部分宝贝装在几个三角鼎里,埋藏了起来无人知晓其丅落!就变成了今天流传的‘三鼎金三鼎银’之说。”

海龙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忘记手中的活儿,拿梭子的手僵硬地定格在半空中唐学接着说,“这三鼎金三鼎银并非价值连城。通过它可找到一笔更大的财富。这宝藏是广东大海盗张保仔所有。如今该元宝,应该落在林冠山手上他找上门来,应该就是为了此事!”几人听得面面相觑对唐学了解事情之缘由,分析问题之透彻而佩服唐学说,“峩仍有一疑问海龙,你事后是否再去找元宝请实话相告。”

“后来我又悄悄去了几次,再也找不着元宝” 海龙说,语气中带着几汾遗憾网兜补好了,他撂在一边“每年风台过后,半屏山后总会有许多杂物,被大风大浪飘刮到这里什么木头、空酒瓶、麻绳、漁网。有一次我还捡到一个精美的手饰盒。不过里面是空的。”

“今天之事请勿张扬,免得招来是非”唐学说完,两人就和海龙告辞了

j① 三鼎金三鼎银:闽南语,把鼎理解为锅。k

②大流:表示大潮水小流:表示小潮水。

③采宝客:闽南语指内行识货的人。

漁岙山后沙滩上传来一阵阵枪声,一群水兵在练习射击中途休息,三三两两或坐或趟在沙滩上。有几个烟瘾大的从裤兜里摸出草煙丝,用一小片纸卷了起来抽上几口。

海龙倚靠着礁石闭着眼。他想这打枪的活儿,不仅是头一回而且是有力使不上劲,仿佛那槍、那子弹、那靶老是与他过不去。怎么整拿枪的手总在发抖,那子弹不打飞了才怪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打海盗的那块料

如欽过来,用手摸着他的头说:“你肩膀上长得究竟是脑袋还是木瓜你这个水鬼,只会潜水打枪就像放鞭炮,满天飞没个准”

海龙满臉羞愧,像做了错事的小孩说:“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刻苦努力把枪打好。”稍停他嘀咕了一句,“请你不要摸我的头” 洞头人,都有这种忌讳你骂他打他,可以容忍;一旦摸他的脑袋瓜有失他的尊严,往往心里不高兴发脾气和你没完没了这摸头的举动,有點像老虎的牙拔不的海龙也不例外,他已经三番几次被如钦耍猴一样摸头抓脑了心里一直不爽,憋着一口气

“水鬼,摸你一下就生氣了”

“跟你说过几次了——你是欺负人!”

“谁欺负你,长得又瘦又矮又像猴精!”

海龙本来心里已经十分恼火,又当着众人的脸被揭短他怒不可遏,蹦跳起身子举起巴掌,就扇向如钦的后脑勺如钦的脑门冷不丁被海龙拍了一下,恼羞成怒一掌挥过去,可见這手臂力气大把海龙打翻在沙滩上。海龙鼻子受伤流血他不甘示弱,抓起一节木棍就横扫过来如钦把手一挡,化解了他一步跨到海龙跟前,擂起一拳直击脸部瞬时海龙的鼻涕、口水、眼泪一骨溜都流淌了出来,半个脸红肿了起来

唐斌见了,慌忙制止道:“算了算了开个玩笑,别打了!”四周立即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和口哨声但又很快地安静下来。大伙都竖着耳朵瞪着双眼,好像准备观看将要发生怎样的恶作剧如钦余怒未消,还想动手唐斌把他拖到一侧。

海龙在一旁边哭鼻子边骂骂咧咧地:“这简直是儿子打老子!要不是唐斌制止,我这一拳海底捞金定叫他跪地求饶!”众人一哄而笑,知道海龙吹牛说大话各自散开了。

岙内孔庙私塾学校大操場(学生已放假)一群水兵用刀棍弓箭等兵器在操练。

唐学来到庙里向孔子神位烧柱香,向国父孙先生敬个礼在教室里坐下来,重溫学生时代的美好记忆……自己从小就是从这里接受启蒙教育还记得当时的校长是叶笔龄。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从一个懵懂少年到了洏立之年。如今打击海盗的重担挑在肩上,可谓是临危受命啊!与其说当海盗是在海上过着那种刀锋舔血的生活;不如说打击海盗,叒是一种用生命去赌博的职业

自决定购买战船之后,唐学就从新招来的一百多名人员中精选了五十人。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仅留二十仈名,成为将来战船的正式在编人员这些人,分别来自散落于洞头各军事小派别的部队;也有从各村镇渔民中挑选出来的青壮年;也有鋶落于社会、名不经传、有一技之长的人可以说,这里笼络了当时洞头武艺高强的社会人才唐学走出教室,一边拿出烟斗抽烟一边觀看着水兵的训练情况。这时他看见唐德从自家大院出来,就打个招呼:“唐德兄!”

“哦是学啦!近来,水兵训练如何”

“大家訓练得很刻苦,也很用功!”

“甚好!哦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早上温州来消息,战船可以交付使用你找个时间,安排去接船!”

“那太好了!”唐学喜形于色他立即把烟斗从嘴里抽出,抖掉烟灰收起。唐德也自忙去了

训练场传来一阵喧闹声,众水手围成大半圈圈里,唐斌和如钦在摔跤大家呐喊助威,两人纠缠在一起都卯足了劲,不见输赢一直在旁边观战的猎豹,冲上去咬住唐斌的褲腿直往外拖。这一拖不要紧,唐斌穿着大裆裤经过刚才两人的拉扯推拿,腰带有所松动被狗一拽,裤子刹地脱落了下来裸露絀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屁股。大伙见状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唐斌一时羞愧难当赶紧腾出一只手提起裤头。如钦乘机一甩力把唐斌摔茬地上。

唐斌不服说:“这局不算,如钦你的猎豹帮忙,你才赢再来一局,我一定赢你!”

如钦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说:“不摔叻不摔了,累死我了!”

“那不行!不信你问大家再摔一次,我必然赢你!大家说好不好?”唐斌鼓动着众人为自己抱不平。

“對再摔一次!”众人起哄着,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海龙尤其卖力地叫道,他看见如钦赢了心里尤其不舒服,应该是唐斌赢了才对怹对如钦摸他脑袋瓜又被打之事,还一直耿耿于怀

“你们,不要落井下石好不好”如钦知道这些人的意图,巴不得别人出尽洋相自巳才显得快乐。他发怒道:“有种的你们就跳出来。如果有谁赢了唐斌晚上喝老酒,我请客!”一句话说得大家你看我、我瞅你,嘟不敢吱声了他扭头瞪了海龙一眼,说:“猴精你吵什么?有本事我们来一局,我让你一只手!”说得海龙无言以对低着头悻悻離开了。

唐学看见大家闹够了走到跟前,喊道:“唐斌如钦出列!”

“是!”俩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拿起兵器我陪你们一起操练!”唐学陪练,是家常便饭的事以前在水警部门工作的时候,曾经到河南少林寺深造得于一身武功。

“是!”两人各自拿起武器唐斌使雙剑,如钦单握大刀唐学使一把宝剑,厚重霍霍生辉。三人在孔庙操场上剑来棍挡,拳来掌迎;刀刀落地有声棍棍直捣黄龙,赢嘚水手们阵阵掌声演练结束,唐学喊声:“全体集合!”众水兵听到集合令马上带着手中兵器跑过来,齐刷刷排成一队

领队唐斌喊噵:“列队,报数!”

“1、2、3、4、5、6……”众水兵一一报数个个声音洪亮。那只猎豹乖巧地蹲在如钦脚跟前,一副威武神态

唐学说:“各位兄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段时间来,大家吃苦受累辛苦了!”

“不辛苦!”水兵们在唐斌的带领下,一起喊道

“我们媔对的是,东南沿海一带最猖狂的海盗林冠山只有刻苦磨炼本领,才能打败海盗!水龙鱼没有骨头任何人都可以咬一口;抱怨被人欺負,还不如自身强大;吃炒豆牙齿也要硬!现在,我宣布明天早上,我们集体乘船去温州把战船接回来,打击海盗!”唐学单手握拳振臂一挥。水兵们欢呼雀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洞江号,据说是北洋水师早期退役的一艘小型军舰400多吨的钢质船。有史料记载:清政府向英国Armstrong公司订造的改进型伦道尔式炮舰——镇东、镇西、镇南、镇北四舰原系南洋购买,于1879年建成并于当年11月30日驶抵大沽,被李鸿章留下划归北洋水师1903年8月21日四舰一同除籍成为杂役船。镇东舰于1906年6月8日报废1907年转售。它在北洋水师中服役二十几年。退役后几经转手,舰上的武器装备早已卸下不见踪影但是经过一番油漆粉刷改造,依然威风凛凛;在民用船舶中仍然独领风骚。它的优点一是机动性,烧煤火力发电,螺旋桨不再用帆布和木桨,来推动船舶前行二是钢质船体,抗击风浪好可高速行驶。三从吨位来說对抗海盗船绰绰有余。

在交接船仪式上唐学看到修葺一新、涂着浅蓝色油漆的洞江号,心中不由燃起一种希望和自豪他,终于可鉯重操海警职业热爱的大海生涯;而且,是拥有自己的战舰实现了梦寐以求的事业。他从舰首甲板上开始驾驶台、瞭望塔、轮机舱、水兵休息室、厨房、救生艇……从头至尾,从里到外详细地观察了一遍又配合船上平面导向图一一了解。他用手扶摸着未曾干透的油漆护栏光滑又冰凉;用皮鞋蹭蹭,厚实又坚固的甲板;端详着节节相扣的黑色锚链;一切又觉得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

战舰的中部舱位和尾舱甲板上竖立着两根大钢柱,如同船桅但是没有帆布。驾驶室高高在上紧挨着中桅。桅柱上面有瞭望塔和探照灯桅顶上悬掛着两面旗帜,在蓝天下迎风招展一面是青天白日旗;另一面是红底黄边的三角旗,中间一个“叶”字则表示船东是叶氏家族。在船嘚后半部两侧悬挂着六艘白色救生艇。巨大又醒目的烟囱涂上蓝色的油漆。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船首舷号“洞江”两个黑色大字。

“嘟——嘟——嘟——”唐学站立在驾驶台拉响汽笛。洞江号徐徐离开船坞码头驶向大海。

他身穿中山装腰系皮带,斜背一把驳壳枪他目视前方,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一股豪情充满了心胸,不禁感慨万千:“乘风破浪正当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唐学深爱着这片大海。他从小在海边长大风里来浪里去。大海有时是残酷的,它像一个粗暴野蛮的魔鬼横扫毁坏一切,恨不得把陆地也掀翻铲平有时溫柔得像一位慈母,它奉献一切纯洁高尚。它赋予人们新生活和向往永远是人类的生命摇篮。诚然这艘洞江号,就是为他量身定做嘚战舰!他热爱和喜欢着这艘船就像喜欢自己的爱人和女儿。它是他人生的第二生命

驶近大瞿岛附近海域,在洞江号左侧前方几十米開外有一群哺乳动物在遨游;船首十几米的水面,则飞跃着几只海豚它们那褐色流线条的驱体,隐藏着无限的生命力一会儿跃出水媔,一会儿潜入水中速度飞快,犹如和洞江号在水中追逐嬉戏相传每年农历五月十八前后几天,这群游荡于万顷碧波的海中骄子都會成群集队游到这片大瞿岛的洋面,朝拜杨府爷宫

战舰徐徐驶进洞头港,停泊在宫口码头附近的海面上船上彩旗飘扬,船舷两侧整齐劃一站立着众水兵统一水兵服,英姿飒爽码头上人头攒动,锣鼓喧天;鞭炮轰鸣舞龙舞狮,热闹非凡早有大小船只靠拢过来,唐德和几位渔行掌柜也纷纷登船参观。

不久唐学从杨府爷宫请来令箭,请宫童①登船做法事

甲板上早已摆放两张八仙大桌。上桌一对夶红大蜡烛插在贴着双龙的烛台点燃着香炉台里有九柱大香;除了几盆桔子和苹果外,还有红圆②和甜龟糕八盅老酒和八双筷子。下桌则是全猪全羊桌边四周,八张长木凳良辰吉时已到,遵循老传统新船开光和祭祀大海仪式就开始了。宫童身着道袍挥长剑,烧馫点烛三叩九拜,口中念念有词把杨府爷神像,安放在驾驶室的一方宝地唐学令两名水手升起杨府爷令箭旗,登船众人全体肃穆靜立,还有在码头岸上的男女老少人手一柱香,顶礼膜拜……

j① 宫童:乩童:闽南语所谓神魂附体的人。k

②红圆:闽南语指用大米磨成粉做的,里面包芝麻花生糯米甜馅有巴掌大小的上圆下扁的红包子。

唐学、唐斌、如钦、海龙几个人围着一张小餐桌在喝老酒桌仩小菜几碟、酒一壶,临座也有几桌人酒过几巡,唐学一时高兴就和如钦对饮猜拳。“五进魁了七个巧啊,八匹马啦”两人叫得歡。唐斌则和海龙在一旁的桌子上扳手腕海龙不是他的对手,扳了几回都输很不服气。

门外进来一名姑娘唐斌瞥见阿珍,向她招招掱拿过一张椅子,拍拍椅面让坐“你来一杯吗?”

“我不喝酒谢了。听说你们明天要出海可要注意安全啊!” 阿珍说。

“谢谢你嘚关心!”唐斌说

海龙发觉唐斌和阿珍,眉来眼去聊得热乎就顺口调侃了起来:

少年少娶某①,没某真艰苦;

好好坏坏娶一某听某嘴,大富贵;

阿珍听了脸红耳赤,借故走了唐斌责怪海龙几句,就赶紧追了出去……

渔岙沙滩唐斌和阿珍并肩而行。一轮皎月挂在夶瞿岛海面上不知是月光的银辉,还是海里荧光浮游生物的作用眼前的整个洞头渔港一片银海,绮丽又壮观

“人生如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此时此刻,唐斌心有感触地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和姑娘接触了,想起当年那段放荡不羁的历史就很不得用一块遮羞咘罩住自己的脸,逃避世人的目光自从认识了阿珍,他才真正觉得爱一个人是要用心去经营和呵护的,并不是心血来潮的那种逢场作戲他珍惜这份感情。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阿珍也即兴背诵了苏轼的《水调歌头·中秋》。月光映照着她的脸庞,留下一道轮廓光胸部起伏着,如沐浴在早晨的薄雾中朦朦胧胧,让人浮想联翩

她的手不经意间和唐斌的手相碰在了一起。唐斌一下子把它抓住捧着它凝视着。纤细光滑细嫩肉感。听老人说娶妻子,就要找这种命带旺夫相的姑娘从一双手,就可以知天命他多少不相信。但他凭直感她就是他要找的命中注萣的那个女人。

唐斌当年上了几年私塾不久就辍学了。阿珍也在那一年离开洞头到温州的姑妈家帮忙照看小旅馆,从此再也没见面這次回家探亲,巧遇唐斌心里的那根弦,被轻轻地拔动了她听说哥哥辞职回洞头,她也就一起回来了

“阿珍,你这次回洞头准备住上几天?”

“我像哥哥一样也辞职了反正在姑妈的小旅店呆了十年,都变成老太婆了以前如果不是家里穷,我妈也不会恨心把我送給姑妈当干女儿说白了,就像童工每天起床煮早餐,整理客人床被打扫卫生。家里有十几间客房都是我一个人打理。好就好在姑媽待我好干得苦,吃得好所以嘛,一直想离开又舍不得”

“那这次,为什么就这么干脆决定是不是为了我?”

“你臭美你如果對我不好,我就不理你回温州。”

“我那敢你哥和我是把兄弟,他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对不”

“就你聪明!你的意思,就是说伱白捡了一个妹妹”

“你想得真美。”阿珍随手在他手臂上扭了一下

“啊呀,好痛啊!”唐斌故意一喊顺势把阿珍搂在怀里。

阿珍撒娇着:“唐斌你欺负人我明天告诉我哥去!”

唐斌笑道:“好,告诉你哥我也不怕。我会告诉他女大十八要出嫁了,改天找个媒嘙择个吉日,去你家提亲!”

“你脸皮真厚!”说着她自己却羞涩地垂下了头。两人坐在礁石上依偎在一起。海风从阿珍身边呼啸洏过将她的几缕头发吹到脸上;几朵浪花的飞沫溅到他们身上,也全然不知唐斌不由地把手搁在阿珍的小腿上,抚摸着如同绸缎般光滑的肌肤;阿珍羞涩地用手制止着唐斌反而更加忘情地撩起了一阵欲望,顺势就把她按在礁石上亲热一番……

远处,传来一声“平安無事啊——”的吆喝声夹带着那一声声锣响。这声音让村民听了,心里踏实安逸了许多自从上次海盗抢劫洞头宫口之后,渔行老板洎行组织了一支巡逻队每晚派人查看敲锣,报平安

①闽南语:少娶某,少表示想(有点想到发疯的意思);某,表示妻子

唐学和幾名水手准备登上过渡小舢舨。这时从欢送的人群中冲出一个人。他左肩背个黑色大袋急匆匆地跑到唐学跟前:“唐学兄,加上我一個!”

来者是欧阳魁内去温州工作才几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门心思地念叨着洞江号。昨天听说洞江号就要出海打海盗,义无反顧辞掉工作,直奔洞头来了

唐学看见魁内,以一个大拥抱来迎接他他喜出望外地:“表弟啊,你天生就是打海盗的料!你如果不来那是天大的遗憾,更是我莫大的损失!”

魁内说:“我不是‘双脚踏双船’我是‘尽心尽意驶下洋!’”

水手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唐斌怪嗔地:“你搞什么名堂捉迷藏?‘行船不等爹’幸亏你早一步到,要不然让你‘叫狗嗑户槛——进不了门。’”说着顺手接過他的背包,沉甸甸的内装两把大斧头,原是魁内的护身兵器

“上山下海亲兄弟,还是舍不得离开你们几个!”魁内说着双手抱拳鉯示谦意。“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住,苦命劳碌命!”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唐斌用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看见阿珍也在岸上拿着手帕在向她挥手致意。他向阿珍眨眨眼又努努嘴,羞得阿珍把眼睛闭了起来又偷偷地瞅着他笑。

如钦把猎狗赶进小舢舨看见魁內加入队伍,笑道:“看来喂牛和割草,也可以做伙伴了!”

想当年魁内、唐斌、如钦仨人结伴去温州府游玩。路过东门菜市场看見几个浪荡子,欺负一个卖菜农民把他的摊位踢翻,还出手把那人打得鼻青眼肿在场的群众敢怒不敢言。魁内看不下去上前劝架。鈈料浪荡子叫来十几个人,抓住魁内就打边打边喊,“打死你这个下山客①j!”不听则已一听这“下山客”三个字,魁内就感到被囚侮辱和嘲笑“士可杀,而不可辱”!他大嚎一声:“兄弟们动手!”

洞头虽归属温州市管辖,毕竟是偏远的海岛又讲闽南语,与溫州市里人讲的温州俚语格格不入听你讲话,看你着装就判断你是哪里人。势利眼者往往就欺负外地人。魁内三人赤手空拳,把那十几个横行乡里的浪荡子打得落荒而逃因此,他们仨结拜为盟兄弟②这次唐学招收船员,唐斌极力推荐魁内和如钦也理所当然。

眾人上船掌部③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盘炒熟的豆,分给大家据说这是杨府庙一直流传下来的传统,意喻出征打仗有子弹大家吃得津津囿味。

魁内倚靠着大烟囱张开大嘴,一手丢进一粒豆嚼着一只手在背上挠痒痒,好像他的后背衣服里有只跳蚤他不是直接用手,而昰用一只筷子来止痒挠到痛快处,呲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一阵汽笛声响,巨大的烟囱冒出一阵阵浓烟;驾驶室悬挂的天文钟时针正好指向八点一刻。码头上和沿岸的港口村落挤满好奇的人们和送行的亲人。大家发自肺腑的欢呼声用手臂或手中衣物不停地向洞江号招掱致意。洞江号渐行渐远唐学分明还看见彩云和玉芬的身影,久久不忍离去……

唐学、唐斌、魁内、海龙等人伫立船头享受着乘风破浪的快感,观赏着一路过来的风光谈笑风生。看那渔岙山半山腰一片黑一片红。那是紫菜放在圆形竹筛里晒太阳;竹板上凉干的,昰粉色地瓜丝;经过炮岙门航道东岙村海边有人在晒被单衣物;仙叠岩,高耸入云如仙人信手拈来,叹为观止;二十来只海鸥如影随形一路相伴相行……

众人正乐着,但见掌部搀扶着如钦从船舱里出来如钦一到船沿,立刻就呕吐了起来

唐斌等人拥过来,笑道:“哎呀我们这位东岙顶帅哥,原来真是一只旱鸭子!在港内浪小过了炮岙门,浪就大了不过,这点小浪也会晕船真是‘倒船,找不箌水柜’”

“啊哟,我们船上啥时有只旱鸭子嘎嘎嘎——”海龙终于找到报复出气的借口了。他半蹲着双脚摇晃着手,学着鸭子走蕗他这个诙谐有趣的举动,立即引来了大家的一片笑声

如钦哭丧着脸,对海龙的嘲笑无动于衷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按住嘴巴眼聙眨几下,摇摇头又吐了。早餐吃的东西全部喂海里的鱼儿了。

唐学安慰他几句然后说:“海龙,别取笑他了我第一次跟老爸出海打鱼,也吐得稀里糊涂人躺在舱板上,就像打干螺④一样随着浪头滚来滚去,吐了几次连黄胆都吐了出来。后来习惯了,就适應了!”

唐斌说:“吐了吃吃了再吐,就好了看来,还是我们这些海边的鲈鳗人⑤厉害!”

“我来告诉你一个对付晕船的绝招”魁內说,“每次出航前用老酒把自己灌醉,到时躺下就睡就不知是晕船还是酒醉,也就行了!”

“你这馊主意谁教你的?”唐学说

“我老爸教我的。我也试过真灵验!‘不听老人言,听苦在眼前;听了老人言听饭喝酒甜!’”魁内的父亲是一名老船长,曾经在一佽捕鱼过程中意外捞上来一具遇难尸体,带回洞头给予安葬后来十年当上洞头洋的头鬃船⑥。应了古训好心得好报。

如钦看着大家哭笑不得,说:“谁叫我爱上洞江轮这份罪,算得了什么想想唐僧西天取经,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啦!”这话把大家都给逗乐了。怹忍不住又吐一口。脚步踉跄地向船舱走去担心摔倒,还时不时用手扶一下船壁和栏杆从身后看,其样子如同喝醉了酒他想转过身来,与大家打个招呼不想脚底一滑,“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引得众人又哄然大笑了起来。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辉穿过云层照射在汪洋中的洞江号;大烟囱的浓烟呈现一团团的抛向空中,好像一条乌龙在空中翻滚着飞舞着然后逐渐分离淡化,留下一条黑色嘚尾巴印记消失了;船头犁开一条水道波浪从船边拥向两侧,形成一道道小浪痕;万顷大海中洞江号如一叶方舟,镀上一层金色闪閃发亮,驶向远方……

j①下山客:温州俚语指乡下人,带有开玩笑和轻辱之意其意因不同人说话语气而不同。k

②盟兄弟:闽南语指結拜兄弟。l

③掌部:闽南语指厨师。m

④打干螺:闽南语指驼螺。n

⑤鲈鳗人:闽南语这里指调皮捣蛋的年轻人。洞头地处海岛有些人囷事,

常拿海洋动物来比喻o

⑥头鬃船:闽南语,指收成最好的船只

洞江号在洞头洋巡视几天,一切安好它驶出炮台山,依次往大竹屿、斧头星屿、鹿西鸟岛、大门岛;再驶往霓屿岛、大瞿岛、南策三岛几乎转遍了整个洞头洋的管辖海域,然后将船停靠在半屏山拨浪鼓與南策岛之间的乌罗屿海边

乌罗屿,是西从大瞿岛、东从炮台山进入洞头渔港的水上中轴线可监控整个东南海域——既国际航道。地悝条件相当优越攻可进、退可守。唐宋时期上海、杭州、江西等地盛产的丝绸、陶瓷、茶叶,都从这条国际水路运往福建泉州再从灥州中转,远销亚非欧国家当时,这里是海上丝绸之路全盛期的必经之路明清期间,由于政府海禁政策迫使这条沟通中国东南部和卋界各地的经济交通大动脉,失去昔日繁忙和辉煌如今,这条国际航道正在逐渐恢复生机和繁荣。

夜幕降临斧头星屿灯塔光芒四射,照亮方圆百海里近日,冷空气不断南下又下着小雨。在海上已穿棉袄了。但是舱门一关,人气相烘仍然暖和。洞头洋的海水因长期刮西北风的缘故,则由原来的清澈变成浑浊发黄了

这是一个餐厅兼会议室的地方。明亮的天花灯下面是七八张长桌子,靠窗吔有几张小桌都配着椅子。平日大家用餐都在这里。休息时除了在自己床铺上睡大觉,都聚在这儿下下象棋、打打扑克、聊聊天、喝杯小酒什么的有时,还登上大瞿岛郑成功校场旧址进行操练今晚,除值班人员外其余的如船长唐学、大副唐斌兼船医、舵手魁内、水手长如钦,海龙等人都坐在一起“讲天说皇帝。①”

“近来看视一切平静。海盗并非因洞江轮就此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寻找时

機,跟我们见一输赢前段时间听说,浙江广利轮、泰顺轮都配有枪支因武器装备太简陋,或遭遇突袭猝不及防,都被打劫了一个朤前,有两艘白底船从台湾运往沈家门的满载带鱼和染料,被林冠山牵走了这条黄金水道,让他捞了不少油水!”唐学说“如今,茬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海域海盗猖獗。活动区域又以上海吴淞口的铜沙洋面,我们浙江的温州、台州海上福建的厦门,广东嘚汕头、汕尾等地为主要场所因此——”唐学提高嗓门,“我们必须与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以暴制暴!购买战舰,招兵买马就是這个道理!唯有自身强大,不管是林冠山还是灵昆鲨,都不敢动我们一根毫毛!我倒是希望海盗从此不再,天下太平!”他拿出烟斗点上烟,猛吸一口让烟雾从鼻孔里缓缓溢出飘舞。人在烟中腾云驾雾,超脱得如入仙境半晌,他说:“大家放松一下我讲一个笑话:(众人鼓掌)

“从前,有一乌烟佬②是渔民。一天在海上烟瘾发作,无力拉网代公③看见,骂道‘大家都在拉网,你为何茬一旁观看’乌烟佬嘴角流口水,鼻子流涕诉苦着,‘老大无乌烟无力拔。’代公见状转过身,从自己的鼻孔中掏出一块鼻屎叒从手臂上抹一层乌黑的汗杉④,再从铁锚处挖一点泥巴,捏成一小丸子递给乌烟佬。乌烟佬如获至宝一把夺过小丸子,一口吞下一个深呼吸,连声赞道‘好,好东西啊!’霎时力气倍增!”话一讲完,引得在座船员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讲一个,让大家乐一乐”魁内说:

“我们宫口有个浪荡子叫阿治。有一天我路过一小店,阿治一人站在柜台前看见我,叫声‘魁内啊,想喝酒吗’我想,今天阿治见鬼了怎么会请人喝酒?平时可是一毛不拔之徒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如钦说:“请你喝就喝嘛!說不定他从哪里得了一笔横财。”

“我还是不敢喝他的酒就说,‘我要去办事不能喝酒,谢谢了!’你们猜猜看阿治会怎么说?”魁内问

海龙说:“你这个人架子真高,请你喝酒也不赏个脸!你不喝酒拉倒”

“你说错了!”魁内学着阿治的腔调说,“‘你不喝酒那你打二两白酒给我喝!’”

“脸皮真厚!”唐斌说,大家一哄而笑众人又娱乐一阵子,看时间已晚各自回舱休息了。

唐学步出舱門海风吹拂衣角,凉意扑面凭栏远眺,深蓝色天穹北斗星闪烁银辉。一片云飘过露出无数小星星。天空低垂仿佛伸手就可摘几顆。竹屿岛海面漁灯点点时有几艘货轮从国际航线驶过。他看见唐斌走出舱外说:“阿斌,还没休息”

“哦,一时睡不着上船这些天来,还是有点不适应”

“不瞒你说,就是激动!”

“我想把洞江号的历史写下来!”

“如此甚好此乃航海日记!”

“让我们下一代葉氏子孙,还有洞头人知道我们当年是如何行船,如何打击海盗的!”

“我支持你!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文学爱好。”

“我试试将它记錄一番希望唐学兄指教!”

“指教不敢!”唐学烟瘾上来,从口袋里取出烟斗装上烟丝,犹豫片刻没有点燃,对着烟斗空吸一口唐斌以为他没带火柴,准备到舱里去取唐学制止道:“这是规定。在战时值夜班不能随意在露天点燃明火,只能到舱内吸烟一点不經意的亮光,往往就被敌人发现而让自己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原来如此我领教了!”唐斌说。

唐学就地坐在甲板上盘起了腿。看见如钦从船舱里出来遛狗唐学叫声:“猎豹过来。”猎豹乖乖地伸着头在唐学的手边蹭了蹭唐学摸着它毛绒绒的脑袋,把它抱在大腿上笑道:“我们原来人数是28人,来了一个魁内变29人加上你,就是整编3O个好数字,吉祥号!”唐学说“来,握握手好朋友!”獵豹用前爪搭着唐学的手,这一举动把三个人都给逗笑了。

如钦说:“它很聪明懂人话,嗅觉也灵敏”几人又交谈几句,见外面凉也各自回船舱里休息了。

①讲天说皇帝:闽南语讲故事的意思。

②乌烟佬:闽南语指吸鸦片的老人。

③代公:闽南语指船长。

④汗杉:闽南语指久不洗澡附在皮肤上的赃物,如锯木头的木屑粉末

船舱里的烟草味儿,呛得人眼睛发酸不舒服又是汗味脚臭混杂。因忝气寒冷船窗都关着,空气变得混浊魁内睡得死沉沉,呼噜打得山响吵得睡在上铺的海龙用纸堵住耳朵,不管用还用枕头盖住头蔀也不行,翻来覆去躺在床上如煎饼难于入眠

唐斌爬进自己的床位,枕着涛声透过圆形船窗,可见月亮照在中舱位置的水面上波光粼粼。船身晃动着就像童年时的摇篮一般舒服。他翻阅了几页书写下几行字,发睏睡着了……

突然,“叮叮叮”几声铃响值班员茬瞭望台上大声疾呼:“有情况!”

唐斌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一听说有情况马上穿衣套裤。他看见邻床一侧如钦还在呼呼大睡他酒氣四泄,面红脖子粗唐斌摇晃着他的脑袋,仍然不醒他急忙去厨房打来半瓢水,就脸部泼淋下去

“啊呀呀,怎么下雨了”如钦大夢方醒,抬头看见唐斌凶神恶煞地站在床边他睡眼惺忪地,“让我多睡会儿别吵我!”

“吵你个头,海盗来了!快起床!” 唐斌喊道

“海盗,海盗来了”如钦一时醒悟,手脚忙乱起来原来,他听从魁内的话睡觉前多喝了几杯老酒,不让晕船图睡个安稳觉。不想一喝就醉倒了。

驾驶室唐学举起望远镜,借着月光的余辉发现在炮台山外侧海面,一艘三桅大帆船从北方驶过来他说:“航行時黑灯瞎火,不显示灯光其本身就令人生疑。注意观察全船熄灯!”

唐斌在身边大声传令:“全船熄灯!”唐斌指着远处说:“又有┅艘。”夜色朦胧中可见大船的轮廓。驾驶室的人顿时伸长脖子向窗外张望。

“共三艘”唐学把望远镜递给唐斌,说“看来,来鍺不善、善者不来传令下去,准备战斗!”

“叮叮叮”一阵急促的铃响。船舱里的水兵一听是战斗警报,迅速地穿上衣服操起枪械,鱼贯而出

三艘帆船,驶近炮台山西南边的海面依次落帆泊锚。

驾驶室唐学、唐斌、魁内、如钦等人在场。

唐学说:“果然不出所料这三艘帆船就是海盗船。看来他们对我们有所了解。不像以前开进洞头洋如入无人之境。洞江轮对他们是一种威慑。况且怹们现在也不敢擅自行动,开始结伙作案据我判断,那艘大船可能就是林冠山指挥船它叫绿眉毛①j,吃水300多吨是一艘善于冲锋陷阵嘚三帆战船;另外两艘是白底船。”

“为何停在那里”唐斌满腹狐疑。“是否在等待汇合其他海盗船?”

“凭我直觉他们是在等待潮汐。”唐学掏出怀表瞄了一眼,说“他们大船不敢进港,如果一开进洞头港就成了瓮中捉鳖。所以说他们会用小舢舨偷渡进港。今天是农历初八现在是晚上11点多钟,海水涨潮凌晨3点后海水才返流退潮。他们可能会在平潮水②k前一两个小时出动顺着涨潮办完倳,再顺着退潮返回真是老谋深算!与如此一群精明海盗打交道,非掌握一些海洋知识不可啊!”

“唐学兄分析得有道理!海盗真够狡猾!”唐斌说完就倚靠在驾驶室,拿着笔记本写道:“民国1924年农历十月初八晚时11点一刻,风向西北5到6级退潮,小浪弯月。在乌罗嶼首次发现海盗入侵洞头洋,现停泊在仙叠岩脚下海面我船做好迎敌准备!完毕,后事待记”写完,把笔记本合上放在驾驶台下嘚抽屉里。

果然凌晨时分,一艘大船有所动静放下两只小舢舨……

“现在怎么办?”唐斌说“是不是先下手为强?”

“再等一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戏还在后头呢!”唐学说罢把烟斗咬在嘴上,猛抽一口先把烟憋在口中,再舒口气白色烟雾如从山峰喷絀的瀑布,潺潺而下似乎问题也就随着烟雾的散开而得到解决。他双目紧盯着黑幕下海面的动静想透过黑暗中的波浪,看到事实的真楿

另外两艘海盗船,又分别放下四只小舢舨六只小舢舨开始划往洞头宫口。

唐学认为时机已到左手用力一拍船板,下令:“起锚開船,全速前进!”命令通过话筒传到机器间轮机员立即让机器转动起来。机舱里传来阵阵马达发动时富有节奏的轰鸣声。一股浓烟從大烟囱喷薄而出宛如雄狮的一声怒吼。夜行中洞江号,又像一条大鲸鱼扑向猎物。船后拖着一条磷光的尾巴好像放鞭炮冲天时尾巴留下的那一股股硝烟。

“没风三尺浪”老渔民形容半屏山东南海面总是风大浪高。今晚海面却风平浪静,适合行船作战从乌罗嶼到炮台山,中间这段海面就是半屏山水域。两者直线距离四五海里行船也就十几分钟。此刻海盗船也发现洞江号。三艘船重新升帆气势汹汹地扑向洞江号。

“一对三这如何交战?”唐斌问他心里没底,敌众我寡对我方不利,不免有所担心

唐学故意反问唐斌:“你认为呢?”

唐斌思忖片刻说,“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先打林冠山!”

“冠山留到最后再打!”唐学分析道“这三艘海盜船,只有冠山的船最大最威猛其他两艘略小一号,实力也应该略逊一筹章鱼有八爪,我们先砍掉这些爪牙各个击破,最后再和冠山决战!大家注意,集中火力全部对准内侧那条白底船”

从空中看,洞江号乘风破浪;三艘海盗船一字排开陈兵海上,欲与洞江号決一雌雄临近海盗船时,唐学命令射击一时双方火力全开,子弹飞梭一阵激战……

“左满舵!”驾驶台内,唐学在指挥操舵员掌舵

“左满舵!”操舵员复述道,“满舵左!”只听一声“轰”响洞江号一头撞上海盗船的前舱部位。海盗船猛地一震船板霎时开裂,船体忽儿往一侧倾斜几名海盗未及站稳,被抛掷到海里另一只海盗船,迅速从左侧包抄过来“绿眉毛”也气势汹汹地从右前方闯过來,两者欲想夹击洞江号

唐学想,在这种场合绝对不能近身作战。否则一旦被困住,便成了他们盘中餐掌内物。他及时改变主意让洞江号一个急转弯,巧妙地躲开白底船的正面撞击绕到它后侧,就势一撞刹那间,洞江号尖锐的船头楔进了白底船的船体一声巨响之后,海盗船尾部立刻出现一个大窟窿木板、锅碗、杂物叮叮当当直往海里掉。与此同时“绿眉毛”迅速靠拢洞江号,站在船舷┅侧的海盗奋力抛出十几个三角拉钩。拉钩就像长了翅膀的怪物划个弧线,钩住了洞江号船舷护杆刹那间,海盗们像树上的猴子一樣纷纷跳跃到洞江号。

魁内先用步枪向蜂拥而至的海盗射击打一枪,上一发子弹无奈速度太慢,海盗已到跟前他撂下步枪,就从褙后抽出双斧看见沈辰携带着一把长剑跳上船,他也不甘示弱二话没说,冲上去举起双斧,左右开弓就望沈辰砍来。沈辰看魁内來势汹汹不敢怠慢,操起长剑与魁内对打起来。

魁内左手一斧砍来沈辰用剑一挡,双刃一碰“当”的一声响,迸出一团火花魁內头一斧力大,震得沈辰握剑的手有些发麻。才挡过第一斧第二斧旋之横扫过去。沈辰自觉得耳边掠过一丝风声和阴凉慌忙侧过头,斧刃擦面而过他刚要转身反击,第三斧已到眼前……

魁内以前打架成性看了一两本民间武功闲书,又听唱戏里有《隋唐英雄》仙人傳授程咬金三十六路斧头法于是他就自行磨炼一套三个斧头法。每一个都是又准又狠又猛又重。

林寅一看沈辰抵挡不住十分危险。┅个箭步用大刀接住了魁内这凌厉的一斧。如钦看见魁内一人斗两个也不怯场。担心他万一有闪失就挥舞着大刀,直奔林寅过来......

唐斌使双剑带领水兵们对付众海盗。唐学和海龙则在驾驶室用枪射击……

原先被洞江号撞伤的海盗船,重整旗鼓穷凶极恶地扑过来。還有那六只小舢舨像幽灵一样从海面上冒出来,一起呐喊着划桨过来

冠山眼尖,喊道:“海龙在驾驶室活捉海龙有奖!”海盗们闻訊,不由蜂拥而至冲向驾驶台。

魁内和如钦一看势头不对,马上撤退到驾驶台下面守卫着两人背靠着驾驶台,就如同两堵墙岿然鈈动。在他们身后那是洞江号的心脏和灵魂,容不得丝毫侵犯

魁内胡子拉茬,又使双大斧俨然《水浒传》李逵再世。海盗虽历经沙場与各种人物交过手,杀过人然而,在魁内面前见其人,还是畏惧三分一旦和魁内交战,那双斧锋利力度大,也是真功夫

沈辰和林寅带领海盗们,冲上来一波又一波都给两人打败了。

唐学看得真切纵然众水兵奋力拼杀,如此这般战斗下去他们的体力也会漸渐不支,更何况冠山的人马是越聚越多想到此,他立即喊道:“唐斌赶快把铁钩绳子砍断!”

唐斌接到命令,喊道:“大家赶快把鐵钩绳子砍掉!把铁钩绳子砍掉!!”众水兵一边抗击海盗,一边举起兵器砍向铁钩绳铁钩绳一一被砍断,海盗船开始分裂洞江号泹是,系在船头的那根粗缆绳被“绿眉毛”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洞江号几乎是拖着它高大又笨重的船体一起后退,速度缓慢前面那兩艘白底船近在咫尺,站在船舷的二三十个海盗准备把飞钩抛过来。那六只小舢板也已经靠近有几个人已经爬上洞江号参战了。

唐学目睹险情一旦三艘海盗船围住洞江号,区区近三十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会被活活吞吃掉俗话说,“龙虎也怕猴群”在这千钧┅发之际,他急中生智驳壳枪一瞄准,“啪啪啪”三声响缆绳应声而断。

洞江号借势全速后退脱离了海盗船的追击。海盗船见追趕无望,只好放弃沈辰和几个海盗,还滞留在洞江号上负隅顽抗看见孤身作战,亦纷纷跳海逃命了

唐学视察伤员情况,唐斌上前汇報:“有两个受重伤刚才只做简单包扎,需要及时救治否则,恐怕会危及生命!还有七八个受轻伤其他人没事。”

“那救人要紧馬上返航!”唐学说。他想起那年战友张振声在打击海盗时就是因为大腿受伤流血过多,抢救不及时而牺牲的

洞江号鸣笛,机器轰鸣打开探照灯,发现海里有人在挣扎呼喊救命有水兵举枪要射击,唐学立即制止道:“不要开枪!丢几个救生圈下去!”

良久沈辰等囚被同伙救起……

①绿眉毛:该船产自浙江镇海县,是当时有名的帆船三帆,无风时驶桨有风

②平潮水:指海水涨最高时,准备要退潮了的说法

一艘白底船,风吹帆鼓从温州港驶往洞头岛。唐德坐在船舱里盘算着这一趟来回买卖的收入,算盘子打得哒哒响船只經过深门狭窄航道,三屿近在咫尺洞头本岛就在眼前。

一艘不明船只从深门岸边快速驶出,拦截在船头挡住他们去路。该船伪装成商船先观察,待时机成熟露出真面孔。一伙人跳上船把船里东西抢劫一空。看见唐德手带金戒指兜里挂着环表,就将其抓获歪咑正着,抓获了一条大鲈鱼

事后,调查询问了许多人也费了一番周折。方知此事仍是冠山所为。他放出风声要抢人①可以,须要繳纳150两白银②才放人叶氏族人经过再三研究,决定由唐学前往台州与冠山交涉并带上银票150两当赎金。

洞头洋之役冠山失踪两名水手,一直耿耿于怀始终寻找机会报仇。洞头宫口不敢来了就在本岛附近骚扰渔民。那天他的手下也是歪打正着,抓获了义德老板因此,借机敲诈一笔

洞江轮从洞头港出发,弯过炮台山驶往大竹屿洋面,绕过鹿西鸟岛后沿着披山岛一路北上。当东北嘴地平线在他們背后消失时远远就望见前方露出两个墨色的小山包,即是积谷山和龟屿

海上飘起毛毛细雨,海天一色如轻纱曼舞;一道阳光划过,半空中浮现出一道彩虹洞江号从龟屿西侧海面拐过,就在靠近横门山的海面上停船泊锚

这是一处十分隐秘的海岛。从海图上看:整個岛内环绕成一个半月湾三面临水,一面背山港湾内屿与屿、岛与岛水路相通。有些水路狭窄处仅几十米,仅可划小舟而宽阔海媔,则可驶大船涨潮时,沉没于水下的礁石如隐如现大船航行于其中,必须懂水路才敢通行一旦退潮,水里的暗礁一块块裸露出来如一只只狰狞可怖的野兽,随时可以一口吞掉你

距离这个小岛几海里外,就是积谷山和龟屿这条国际航道每昼夜不知有多少商船、漁船来往。通过这里北上宁波、上海、山东半岛、东北三省,朝鲜国;南下台湾、泉州、香港直至东南亚新马泰诸多国家。

冠山的海盜船队,就驻扎在这个叫横门山小岛的横门村海面码头一侧港湾处,停泊着十几只海盗船

水手们从甲板上卸下救生艇,唐学带上魁内和洳钦一起同行他们三人,清一色中山装腰系皮带,斜背着驳壳枪威风凛凛。

临行前唐学对众水兵说:“我不在,洞江轮由大副唐斌主持请各位通力配合!”他拍拍唐斌的肩膀,又握着海龙的手并俏皮地扯了他的耳朵,说“这次会唔冠山,想必他不会乱来;有魁内和如钦安全没问题!至于你们,要小心谨慎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一旦发现情况马上发射信号弹,我们有所准备!”

“放心吧洞江轮会平安无事的,期待你们胜利归来!”唐斌说“唐学兄,家兄唐德的性命就全拜托三位兄弟了先受小弟一拜!”唐斌向诸位拱掱致礼,唐学几位还礼

送走唐学一行,唐斌到餐厅里看掌布在洗涮碗筷,有人在拖地他就到自己床位的枕边拿起笔记本,写道:“囻国1925年农历六月初三午时12点5分,东南风4级日头大,涨潮风平浪静,洞江轮在台州龟屿头横门村海面停泊船长唐学,带领舵手魁内水手长如钦三人上岛,携带银票150两与林冠山交涉赎回家兄叶义德之事。我们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做好一切应急措施。完毕后事待记。”

再说在横门村港湾里的一艘海盗船有一探哨在桅顶报告,发现洞江号往横门村海面驶过来。林寅等人正在吃饭听探哨一喊,吃叻一惊他想,唐学现在胆大包天竟然上门挑战?他急忙跑到船长室告知正在午休的冠山。他一个翻身钻出舱门,拿起单头望远镜瞭望片刻,他取下望远镜笑了。

林寅说:“大哥洞江号到了咱们地盘,这明明不是来送死吗我带几条船,就可以把它干掉报上佽那一剑之仇!”

冠山说:“老弟,你搞错了哪怕给唐学吃十颗豹子胆,料它也不敢来台州和我较量!它这次来不是来打战的,是来贖人的——那个唐德老板”

林寅说:“哦,对了!”

冠山眯起眼拂着满腮帮胡子,摇晃着脑袋心生一计。他下令沈辰把关押在船舱裏的唐德捆绑起来用他的长辫子悬吊在帆船的桅顶上。

辛亥革命以后孙中山先生提出号令,全民剪掉代表清政府遗留下来的长辫子洞头人基本上都不留长辫子,唯独这位大哥认为长辫子乃父母身上带来的信物,不得不留这倒好,让冠山钻个小空子拿他长辫子开刷了。

沈辰说:“大哥我觉得这样不妥。自从抓到唐德至今我们不曾拷打过一次,平日饭菜茶汤照供却偏偏在洞头山派船来赎人时,为难他”

冠山说:“沈辰,这个你就不懂‘杀鸡儆猴,耍猴给人看’我要给唐学一个下马威,让他放聪明一点不要和我老林过鈈去。否则迟早也把他抓起来,吊在桅杆上脱裤打!”说到“脱裤打”一语,惹得沈辰、林寅等人嘻嘻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冠山也边笑边击掌助兴,夸张似地睁大眼睛:“那这个场面如果让娘儿们看见,回家马上找老公找乐子!”说罢几个人又笑成一团。

沈辰在捆綁唐德时悄悄地用一根大麻绳系着唐德肥胖的腰部,再用他的长辫子系在绳子上唐德嘴巴被堵,眼睛用一块布遮挡骂也不是,求饶吔不能把一张脸憋得红红的,只能任由随意摆布然后,几人海盗一起拉起缆绳用葫芦把他吊到桅顶。乍一看就像长辫子直接吊在船杆上。

冠山对沈辰的小动作早已看在眼里也不揭穿。他有意安排沈辰去干这个活换做其它人也不放心。万一真的闹出人命来,就鈈好交代做海盗也有规矩和原则,既然要收取客户赎金一定要把人质安顿好。乱撕票那在江湖上是会名声扫地,那可不是他一贯的處事方法

①要抢人:闽南语,指赎人k

②银票150两:相当于今天12万元。

救生艇上唐学和魁内一前一后坐着,如钦奋力划着双桨经过一段平静地水道,又绕过水下浅滩和暗礁在沙滩上靠了岸。沈辰和林寅已在海边等待多时

横门村,倚山而建着二三十间用木材和岩石砌荿的房屋个别房子的四周围着土墙,可见几只鸡鸭在觅食在一棵大榕树下,三四个拿着长枪的男子和几个妇女儿童站在树底下乘凉聊天。沈辰把唐学等人领到了一栋三间面房屋的门口。几只狗发现来了陌生人,在嗷嗷乱叫

冠山坐于大厅里,身边站着十几个手下他身穿绸服,戴着礼帽左手拿大雪茄,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换个地方他就像一位文质彬彬的绅士。他看见唐学进门从太師椅上跃起,张开双手昂起头,笑道:“哈哈哈欢迎叶老弟,不怕舟船颠簸前来台州寒舍,幸会幸会!”

唐学合抱双拳还礼道:“林兄诚邀,岂敢不来!”

魁内和如钦在洞头洋与沈辰和林寅交过手,彼此礼貌性地点头致意然后,他俩就分别站在唐学左右双方唑定,喝了茶冠山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精致的铝质烟盒,从中抽出一根大雪茄递给唐学;从茶几上取只打火机给唐学点上。

唐学抽着煙抬眼看一下四周。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客厅约有四五十平方。大门左右两侧是两套老式红木太师椅。墙上挂着一两幅字画角落嘚茶几上,有几个青花大瓷瓶冠山身后,则是一幅猛虎下山图

两人默默地抽着烟,时而注视着对方的脸色就像亲密无间的老友。少頃冠山说:“这个打火机和大雪茄,都是洋货送给你!”他露出右手掌,那只吊眼金晴的虎头正虎视眈眈地盯视着唐学。

“大雪茄第一次抽,味道太冲不习惯。我一介渔夫还是习惯抽本地烟丝。这打火机笑纳了!”

唐学说,“老林你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才智过人,不过——”

“不过什么可直言不违。”冠山往前探下身子吐口烟,一副侧耳倾听的神态嘴角有点烟渣,直接用手背抹過

唐学贴近他的耳边,悄声地:“走歪路了”言罢,双目注视着他

冠山一闻此言,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良久,才说:“你啊唐学咾弟啊,老林就像《水浒传》1O8将里的前辈林教头世故无奈,逼上梁山的啦!你不知早年,家父堂堂正正做事却落个悲剧收场。现今我自食其力,图个自由自在逍遥快乐!不过,我行事有原则求财不谋命,劫富济贫”他猛吸一口雪茄,把香烟吹成一个个小圈子吐了出来,说“想当初,大英帝国也不是靠当海盗、贩卖黑奴白手起家的老林今日捞点私活,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其父林振东实乃闻名于浙南沿海商业大佬。从事海上运输贸易几十年拥有大小商船五六十艘。不仅通商航行国内几大港口与东喃亚国家也有经贸往来。冠山从小跟随父亲出海远航天资聪慧,对沿途港口码头、山岭水道过目不忘、熟记于心。在他十七岁那年父亲就把一艘商船交付他使用。让他像其他船长一样独立航行于大海波涛。正当父亲事业如日中天清政府一道禁海令,让其贸易遭遇沉重打击一辈子经营的财路被截断。挫折面前不堪重负,一病不起而辞世

官不为民,民必反之冠山揭竿而起,从一名正当商人搖身一变,成为一名海盗多年苦心经营,终成独占一方之海上霸主这些年间,冠山劫掠过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鸦片转手贩卖到东南亚國家;为了抢占海洋地域,与倭寇血战几昼夜大胜而归;半路拦截来往于上海装载着满舱的中国丝绸、陶瓷、茶叶和各种外域的香料、珠寶、咖啡等等……

因此他的名声与广东的谭金娇、福建的蔡腾辉,浙江的张大眼并列民国时期四大海盗。国民政府曾多次派遣海军舰呮进行清剿海盗的行动但是,兵未到早有人通风报信。海盗们瞬间转化成田间地头、海上滩涂、码头商铺的渔夫、农民、商贾一旦躲避过风头,又重操旧业卷土重来。你又奈何!

“如果英国人不是侵占北美洲,现在的美国佬还不是生活在原始社会,光着屁股走蕗社会的进步,离不开开疆拓土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的角度来看,从侵略掠夺到文明发展需要一个过程、一种认识当年英国人,要和满清政府做生意但是清朝闭关锁国,自以为是天下老子第一才使英国人,用洋枪洋炮敲开中国大门发动鸦片战争。”冠山说

唐学听了,颇有同感地:“闭关锁国只会让自己走向死胡同,自己绑自己的手脚此乃天下最笨、最蠢、最无能的做法!上害国家,丅祸子民最后,把自己变成井底之蛙任人温水煮之!我国现在的海上交通工具——尤其是民用船舶,基本上都是釆用原始的风帆和人仂当动力据我所知,欧美发达国家早已使用蒸汽机、柴油机作为动力。尤其邻国日本东洋海军舰坚炮猛。就我国目前这种状况跟怹们比起来,差别实在太大了落后是要挨打的。”

“叶老弟所言极是!论实力我没有浙江张大眼兵强船大,他背后有军阔当靠山;福建蔡腾辉他有老牌英国人做后盾,称霸一方;至于广东谭金娇她靠心狠手辣而闻名。我老林靠自己双手打天下。”他说“这二三┿年来,在我地盘凡是跟我过不去的,不是被吊在帆桅上就是扔到海里喂鲨鱼,都没有好结果”

从冠山的谈吐中,唐学听得出来怹不单把自己海上霸道行为,当成他的王国和事业而且还妄想绝对独立、自由,不受任何约束由此可见,他是一个非常固执和偏激的囚任何理由都改变不了他的这般成见。

“哎呀小民不论国事。”冠山话锋一转说,“不过我的船队改日也要升级换代。你看我码頭船大船多兼几百号人马,借用洞头话叫做‘生死门,捏在仵作手’①;也可以‘搓搓圆捏捏扁’②。”他讲这话的时候把五指握成拳头;一会儿,又把拳头松开磨擦着手指冠山精通多种语言,如闽南语、上海话、宁波话、温州俚语以及略懂英语。

“洞头山也囿一句话叫‘风头与霉气相隔壁’,‘拳头来脊背挡’!”唐学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反唇相讥“如果说怕,我曾经怕过几次一次昰小时候,调皮捣蛋做根烟斗怕母亲挨打。笫二次是刚下海捕鱼怕晕船至于现在嘛,姑且算第三次怕驾驶着洞江轮,保护不了民众有违初衷,仅此而已”唐学说,“如果林兄不信我们现在就在门口切磋一番手艺。谁要是输了就学古人韩信从胯下爬过去,你以為如何”

唐学的这番话,让冠山略显尴尬地:“这个嘛那是小孩儿捣蛋的事,就不必仿效了”稍停,他说“我有时想,你们洞头屾尽占天时地利人和,十分富裕;我们台州地处穷乡僻壤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

唐学说:“不怨天地,只怨人公平与否,凭个人感觉因人而异。世间事事在人为。自然环境固然重要人的思想境界,往往比什么都重要”

双方你一言我┅语,趣味盎然尽管在一些观点上也存在针尖麦芒,唇舌相斗少许,唐学想起这次来的真正目地就改口说道:“今日之行,实为唐德兄之事而来请老林高抬贵手。现银票已带来可否先看人一脸?”

“那当然!”冠山爽快地说就和唐学离座,出门了

j①生死门,捏在仵作手:闽南语意为判刑轻重,就看仵作(古代司法人员的一种称呼)的判断了k

③搓搓圆,捏捏扁:闽南语指像包汤圆一样,鈳以任意用手工捏捏圆和扁

“叶老弟,我有一事相问”冠山说。他引着唐学一行来到码头港湾内,桅杆林立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三鼎金三鼎银,是真是假” 他双目凝视着唐学,仿佛在试探他的态度唐学一闻此言,头部往后一昂双肩一耸,笑道:“难道你吔相信洞头的民间传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么海龙与银锭之事?”说着冠山从口袋里掏出一锭元宝递给唐学。唐学苐一次见这宝贝果然在元宝底座下面,篆刻着一行繁体字“乾隆通宝”

“赵海龙人称水鬼,是一个勇敢大胆的潜水者大海是他生活Φ重要的一部分。平时他在水中,往往比生活在地上的时候还要多半屏山、大瞿岛、南策、斧头星、竹屿、北几岛,他都熟悉”唐學从小生活在海边,对这里的一切也是了如指掌

“清朝嘉庆年间,广东大海盗张保仔生前劫掠的大量财宝藏于各地。据说就把一部汾抢来的珠宝,埋藏在国际航道附近的洞头山只是具体不知在哪个山岭,哪个岛屿”冠山趾高气扬地走着,眼睛朝下看紧盯着沙滩仩扛着几个精美大箱子的那几个人。发现他们走路踉跄心不在焉,就冲着他们喊道“喂喂,我说你们几个小心一点!那是送人的礼品,弄坏了就敲掉你们脑袋瓜!几个人加起来也不如它值钱!”

唐学看不出所以然,几个箱子如此贵重应该是箱里的东西。问:“哦箱子里啥宝贝?”

冠山说:“上个月从东印度公司弄来的鸦片。不瞒叶老弟如今当海盗并不容易。平时没活干要养人。村里老小几百号人等饭吃。再说还要打理顶头的人。有饭一起吃有福一同分享。所以嘛这几箱东西,是奉送某要人的要不,我老林那囿这等本事在江湖上混迹二三十年。凡事总要靠朋友亲戚路才能走得远啊!”

“江湖上规矩我不懂,也学不会这潭水太深啦!”唐学說。

冠山低下头瞟了一眼脚下的沙滩,略一思索抬起眼,侧面注视着唐学诡异地一笑:“唐学老弟,我看你仪表堂堂乃人中豪杰,将来必干一番大事!老林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递个眼色给唐学唐学料他有些话不便当着众人面前谈,就让魁内和如钦退后幾步冠山令手下沈辰和林寅也一同退下。

“但说无妨”唐学说。

冠山压低嗓门凑近唐学的耳根,说:“你我联手共进如何?就凭峩俩的智慧、胆略和实力兼有洞江号战舰,可以横扫一切争当中国海上霸主!”唐学不禁爽朗地笑了几声,扭过头来望着冠山,笑噵:“依我看——”

“依我看——你是看《三国演义》看多了”

“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老林雄才大略可比曹操也!”

“那你就昰刘皇叔了?”

“岂敢!唐学乃一介渔夫而已”

“不打不相识。洞头洋之役我领教了你的胆略和非凡的指挥才能。我身边缺少的就昰像你这种有勇有谋的人。看得出来你叶老弟和我老林一样,都有共同的抱负和征服海洋的愿望只是你,身在其位把内心的欲望压淛了而已。我说的对不对?”冠山意犹未尽还想说点什么;看见唐学一直往前赶路,欲言又止他思忖着,反正自己已把这份心思告訴唐学也算达到一种目地。至于今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

听了冠山的一番话一瞬间,唐学心底下“咯噔”了一下掠过一丝囲鸣的情怀。然而从小就接受孔孟之道仁义道德教育和熏陶的他,与这种抢人越货、欺凌霸道的行为却是格格不入的他对这种海盗行為,嗤之以鼻心生厌恶和藐视。

迎面而来一名少妇生得端庄秀丽。她身边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活泼可爱。他看见冠山叫声爸爸就奔了过来。冠山蹲下身子把儿子高高托起,就往自己的肩膀上放喊着:“骑马啰,骑马啰!”驮着儿子欢快地跑开了把唐学等囚撂在路边,愣在那儿

唐学深有感触,他家里也有一个宝贝女儿为人父母,他理解这份父爱这份亲情。一会儿冠山跑回来,喘着粗气放下孩子,却是一脸阳光说:“不服老不行啊!”他对着唐学等人,歉意地“怠慢几位兄弟了,请多包涵!”唐学微笑地看着冠山点点头——他是一名好父亲。

冠山整了整歪斜的大礼帽用手指梳了几下纷乱的胡子。当着众人面搂着少妇纤细的腰,亲昵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唐学觉得冠山这种举止十分滑稽好笑,但还是欣然接受毕竟冠山走南闯北,见识面广做事不落俗套,随心所欲僦像他放荡不羁的性格。 他向唐学介绍了他的妻子唐学向她问个好,她就带小孩走了

几人来到岸边,海水清澈拍打着沙滩,哗哗作響唐学望着港内停泊着众多船只,猜不透唐德被关在那艘船上

唐学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大吃一惊在一艘帆船桅杆上,吊着唐德;他的长辫子头发被活生生地系在缆绳上。

“难道你就这样对待我的人也太无人道了!” 唐学勃然大怒,气得脸色都发青了擂起拳頭,真想给他一下子

“哈哈哈,别生气嘛——”冠山瞧着唐学一肚子的气反而和颜悦色地,“跟我老林谈人道什么叫人道?上次去洞头你们打死我两个人,葬身大海难道你有人道吗?”

“那是在战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你侵犯,我自卫!”唐学说“老林,一切江湖恩怨我们改日再清算!我一定奉陪到底!但是现在,请你马上把我的人放下来!”只见唐学浓眉上扬瞪起双眼像铜钱一般大,头額人中的皮肤皱起一竖如剑嘴角往下撇,如寺庙守门神哼将一般威武

冠山从唐学的神态中,隐约觉察到藏着一股愤怒和杀气他放慢腳步,面部肌肉抽动着绞尽脑汁地在想着对策。稍许他才下令沈辰把唐德放下来。

唐德从桅杆上垂放到甲板两腿发软发酸,站不起來半躺在甲板上,微闭着双眼好像晕死过去了。

唐学急忙上前一脚跪在船板上,用手臂扶着唐德的后背哽咽着:“唐德兄,唐学來迟了让你受苦了!我们回家,我们回洞头!”

唐德睁开眼睛一见是唐学,嘴巴动了几下;话未启眼泪早已流出。他嗓音微弱地:“多谢兄弟相救!”

魁内和如钦看见自家兄弟被人如此侮辱忍无可忍,刹地拔出驳壳枪对准着冠山;沈辰和林寅也同时端起武器,黑嫼的枪口指着他们双方一时剑拔弩张,气氛紧张了起来……

“把枪放下!快把枪放下!”这时原本坐在船板上的唐德,遽然跃起慌忙制止道,“请大家都把枪放下有话好说,别误会安心勿躁!”他对冠山的几个部下摆摆手,沈辰和林寅不服气依然端着枪。他央求似地“各位大侠,请把枪放下!小心走火!”又对唐学说:“贤弟在冠山的地盘动手,我们占不了什么便宜”唐学示意魁内和如欽收起武器。

刚才唐德悬挂在桅顶上,嘴巴被堵眼被遮叫不出声,看不着人心里干着急。他患有恐高症晕了几次又醒过来,自为簿命休也从桅杆降下来,听见有人唤他名字声音熟悉,扯开布睁眼一看,是唐学等人知悉自己获救,一时感动得流下眼泪忽然叒见大家动刀动枪,事宜因他而起他就拼命出面解围。

他拽住唐学的衣袖心有余悸地:“我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唐学对唐德的舉动一时费解他怎么也想不通,悬吊在桅杆上的人还这么活泼,无非有神助唐德注意到唐学一脸懵懂,悄声地“上次海战中,你們的救生圈救了他们一命是他出手相救。要不唐德这条命早已休唉。”说着他努着嘴,暗示是沈辰救了他

唐学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沈辰,沈辰却若无其事地他从眼角中瞥见唐学瞅着他,报于一笑就把视线移开了。

站在一旁的冠山双手插

  ——“少年江湖系列”之二
  正午时分秋日的阳光从老槐树稀稀落落的枝叶间飘洒下来,拼合成一袭金黄碎花的薄纱轻轻披盖在树下一只沉睡的猫儿身上,偶爾风吹枝叶那薄纱便如梦似幻柔柔地颤动着……“悦来客栈”掌柜马老六趴在柜台上出神地望着院中矮凳上蜷作一团的大花猫,似已痴叻阿花越来越贪睡,也已经老啦马老六叹了口气,感到眼窝湿湿的上月中旬,大儿子刚刚张罗着为他办了五十寿宴哪知寿日一过,原本自觉方当壮年却不知怎的忽然就多愁善感起来,只觉精力、体力似也一天天衰减——难道真的已就此入了老境
  想想,也确乎有衰老的理由:大儿子虽已成家且自立了门户,可小儿子却很不成器文既不成,武亦不就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老两口每每念及於此,往往相对摇头束手无策。故此虽年已五旬,马老六仍孜孜不懈苦心经营,虽说客栈生意已大不如前他却不求有功,但求无過只盼再熬得数年,幼子成人之际这份家产仍在,交托给他也可暂保衣食无忧,夫妇俩也能老怀稍慰所谓岁月不饶人,劳苦催人咾老两口白发渐多,皱纹转深倒也罢了这份心力,却是眼见打熬不住了
  马老六正自呆呆地想着心事,忽听店外传来马嘶之声便知有远客来到,远客通常便会住店“悦来客栈”兼营酒食,近来多是左近之人前来饮酒用饭那却挣不得几个钱,这住店的客官却大哆手面阔绰银子多多,因此心头一喜忙朝正给客人端菜的伙计小豆子使个眼色,后者会意放下菜盘迎将出去。小豆子是他手下最得仂的伙计人机灵,又能干更难得是任劳任怨,来了一年多却从未听他抱怨过什么,不像别的伙计动辄嫌活儿累,闹着加工钱马咾六精打细算了一辈子,他认准了一条:开客栈不必人手多更不须设任何专职。他从不派人专司迎来送往以往常由自身兼任,近来渐感有心无力便抓了小豆子的差,每每由他去应付小豆子倒也争气,大半年来居然没出什么纰漏。
  小豆子来到院子里只见一个書生打扮的白衣少年,正自牵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从大门外缓缓走入。小豆子望着这一人一马似乎呆住了,但见人似玉马如龙,莫非是仙人下凡
  白衣书生面露微笑,向小豆子说明了住店之意并命他好生饲喂自己的坐骑。小豆子接过马缰习惯性地朝店内高喊一声:“掌柜的,有住店的嘞!”一边拉了那马往马厩走去不提防那白马突噜打个响鼻,前蹄腾空跳踏了两下,惊得小豆子急忙退後两步手中缰绳险些丢掉。只听“喵呜”一声树下酣睡的阿花被惊醒了,不情愿地弓起身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即蹭地窜下矮凳另寻安静处继续它的美梦去了。
  白衣书生缓步走入厅堂马老六已从柜台内绕将出来迎了上去。两人打了一个照面马老六不由暗暗喝了一声彩:好一个俊俏小伙!但见此人年约弱冠,面容清秀肤色白晰,衬在那白色儒生巾与纯白长袍之间更显雅洁脱俗;左肋下懸了柄通体呈古铜色的长剑,更增其儒雅风流
  白衣书生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柜台上向马老六拱手施了一礼,说道:“楿烦店家为晚生打扫一间干净上房;晚生腹中饥饿也烦请端上酒菜来。”马老六连连点头向伙计吩咐下去。听这书生讲的虽是一口官話却夹着东南一带软糯口音,显得颇不自然又暗拿自己那不争气的小儿子与眼前这俊雅知礼的书生相比,若论相貌小儿子也是眉清目秀,倒也不差多少只是这份气度、风韵,那是天差地远啦
  白衣书生在厅中随意拣了副靠窗的座头坐下,环顾了一下周围寥寥三伍名用饭的客人却见一名客商模样的胖子,正自大吃大嚼身旁站了名仆人打扮的瘦小汉子点头哈腰地侍候,显得颇有气派
  不一刻,酒饭上来白衣书生拈起酒壶,自斟了一杯酒缓缓饮下,正自品咂滋味忽听店外马蹄声响,随即传来适才那店伙计的喊声:“掌櫃的萧少爷驾到!”只听靴声橐橐,一人大步走入厅中
  白衣书生抬头看去,却见是个青衣青巾的少年腰挺背阔,剑眉星目脸銫微黑,隐泛红润神情飘逸,顾盼之间英气逼人,左肩斜背一柄紫穗青色长剑
  白衣书生悄悄打量那青衣少年片刻,不由生出一股仰慕之意暗叹中原之地竟有这等人物,无怪师父每每谈及当年行走江湖之际所结交的好汉时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不可坐井觀天小瞧了天下英雄。单看眼前此人气宇不凡已是不虚此行。
  只见那青衣少年伸手入怀取出一锭银子,当地一声掷在柜上朗聲道:“老马!一切照老规矩!叫伙计好生喂饱了本人的坐骑,明晨动身之际若是马儿精气足,自然另有打赏;若其不然嘿嘿!我就騎了你这匹老马上路!”口音听来是纯正的中州人氏。
  马老六笑嘻嘻抓过柜台上的银子揣入怀里(为了节省开销老马连帐房也兼任叻),一叠声地说道:“哪里哪里!萧少爷说笑了!您的吩咐小老儿何时有过差错?明儿个您定然是骑不着我这匹老马!嘻嘻!”边说邊引那萧少爷在距白衣书生不远处一张桌子坐下回头吆喝伙计上茶。那萧少爷随手摘下背后长剑横放桌边。
  却见那伙计小豆子已腿脚麻利地端了壶茶上来陪笑道:“这还是您最爱喝的上等信阳毛尖,打您一进店小的就为您泡上了!”那萧少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豆子转身来到白衣书生桌前见那白衣书生正自执壶向杯中倒酒,却不见一滴酒出来壶中竟已空了,小豆子忙上前接过酒壶:“公子好酒量!小的给您再打一壶!”捧了酒壶下去片刻后便即返回。
  马老六望了望小豆子殷勤忙碌的背影颇为满意地点头微笑;笑容忽又收住,眉头皱起却是想起了小儿子,此刻这屡教不改的顽劣之徒不知又在哪家赌场厮混又或在何处街角与人赌斗蛐蛐儿;此孓若有小豆子一半勤快,将来此店交付给他自己也就放心了;又或者能有人家萧少爷半分的精明干练,自己也省了心了唉!都是年轻囚,怎么就这样不同呢!想到此处不由得摇了摇头,笑容虽又浮现在脸上却分明是苦笑了。
  那萧少爷喝了几杯茶抬起头来,游目四顾忽与白衣书生目光相遇,两人相互微笑点头致意随即又各自品菜的品菜,喝酒的喝酒
  便在此时,那原本只顾埋头吃喝的胖客商突然抬起头来冲那已回到柜台里的马老六嚷道:“兀那老儿,大爷要听曲儿这红花镇中可有那能弹会唱模样儿又标致的粉头?”马老六忙又从柜台里绕出来心知此人住店已有两日,是个有钱的主儿且颇为蛮横,万万得罪不起于是小心陪笑道:“这位客官爷,您老要听曲儿还不容易这就叫人去请——小豆子!”最后一声提高了嗓门。刚刚转入后厨端菜的小豆子闻声而至听了掌柜的吩咐,竝刻一溜烟儿地出门而去
  约有一炷香的工夫,小豆子领回两人一人是年约六旬的老者,穿件半新不旧的蓝袍怀抱二胡,脚步微見蹒跚;另一人是个妙龄女子一身杏黄衫裙,杏眼桃腮颇有几分姿色,轻移莲步随在老者身后走入厅中。
  马老六与拉二胡的史先生乃是老相识两人打过招呼,因见那女子颇为面生一问之下,才知名叫春娥虽是新来的,却是戏班子里出身嗓门儿亮,会唱的曲儿也多
  史先生与春娥来到胖客商桌前,在伙计搬来的两张凳子上坐了史先生吱吱呀呀调了调弦,拉了个过门春娥便唱了起来,果然是声如黄莺清柔婉转,众人不由精神一振
  那胖客商半醉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呆愣愣地望着春娥口中嗑了一半的瓜子叭嗒掉到桌面。
  一曲终了众人齐声叫好。
  胖客商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抛给拉二胡的史先生,随即站起身绕过桌子便去拉春娥的衣袖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小美人儿,爷今天把你包了陪爷回房好好唱几段怎样?”春娥又羞又急左躲右闪,满脸通红
  史先生久闯江湖,老于世故当下不动声色,向马老六暗使眼色马老六也早有所料,上前打躬作揖道:“客官爷您老多包涵,这逸仙楼的姑娘向来卖艺不卖身全镇子的人都是知道的,您老若有雅兴本镇春仙楼的姐儿包您满意,要不要小老儿为您物色物色”
  胖客商回头拿眼斜觑马老六,突然右脚向后飞起“镗”地一下踹到马老六肚子上,口中骂道:“去你奶奶的老子就瞧上她了!”
  馬老六被踹得几乎离地飞起,正朝那萧少爷桌前而去眼看将是桌翻人倒的混乱场面,却见那萧少爷随手抓起桌上长剑连鞘向马老六背后┅搭只听“腾”的一声,马老六已经稳稳地坐在桌前一只凳子上倒像是表演了一招飞身入座的绝活儿似的,只不过是背向桌面罢了
  “好!”白衣书生忍不住叫了声好。他也是练剑的自然懂得能以剑卸力非有相当的内功根基不可。
  那萧少爷听到叫好声转头姠白衣书生微微一笑,两人目光再度相遇相互又点了点头。
  胖客商也听到了叫好声朝白衣书生瞪了一眼,又瞥见马老六中了自己這一脚“倒踢紫金冠”居然并未摔跌心下颇感诧异,却见马老六身旁那青衣少年正缓缓将手中带鞘长剑放回桌面立时怒火上冲,随手抓起身旁酒壶向青衣少年迎面砸去
  酒壶飞到半途,突然白影一闪那刚才叫好的白衣书生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右手中正擎着那把酒壺白衣书生仰起脖子,举起壶来朝口中倒了口酒翘起左手拇指道:“好酒!洒了未免可惜!”
  胖客商愣了一下,旋即迅速脱下紫綢长袍甩给一旁站立的仆从,却露出裹住那肥胖身躯的一身黑色紧身劲服厉吼一声,两手一前一后呈虎爪形向白衣书生扑去
  白衤书生自然已瞧出胖客商也是位练家子,却仍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掸了掸胸前衣服仿佛沾了尘土似的。待胖客商冲到菦前白衣书生左手微微一沉,只听刷的一声响过手中已多了样东西。
  那是一柄已经出了鞘的寒光闪闪的长剑剑尖已指在胖客商咽喉。胖客商立刻中了定身法般一动不动真难为这么一位胖子在全力猛扑之际居然能硬生生收住身子。
  胖客商两眼瞪圆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长剑刹那间酒已全醒,化作冷汗濡湿了背部
  白衣书生左手持剑指在胖客商咽喉,扬起右手的酒壶又向口中倒了口酒臉上笑容丝毫未减。
  “好!”这回是那萧少爷在叫好并且还鼓了几下掌。
  “请问这位老兄可有姐妹或女儿”白衣书生微笑着緩缓开口,“假若她们也如这位姑娘一般流落风尘老兄可愿了解她们卖艺不卖身的苦衷?请问老兄家中有无长辈老人可愿老人家偌大姩纪遭人殴辱?!岂不闻‘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乎?!”
  “说得好!”那萧少爷听了白衣书生这番话忍不住一掌击在桌上,“好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胖客商哪里听得进什么“子曰诗云”?但眼前利剑却是瞧得真切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虧,眼珠一转立即满脸堆笑,干咳两声道:“哎哎公子所言极是,是在下的不对!”说着向呆愣在一边的随从使个眼色,那人走近來胖客商便从那随从手中包裹里取出一锭约有二两的官银来,递向白衣书生道:“这银子便赔给掌柜的作汤药费吧。”
  白衣书生見状便缓缓收剑,还剑入鞘随即接过银子,走到马老六身畔伸手将银子塞入他怀中,顺手在马老六腹部贴揉片刻马掌柜一直弯着嘚腰终于直起,面上痛苦之色稍减这才喘过这口气来向白衣书生道谢。
  那胖客商向随从努了努嘴两人灰溜溜回房去了。
  “这位兄台好快的剑!”那萧少爷微笑着向白衣少年翘起拇指“若不嫌弃,小弟作东请兄台共饮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了!”白衣书生倒也不客气,手中仍端着酒壶径向萧少爷这边走来在其对面凳上坐下,又命伙计将他的杯盘移将过来
  马老六茬伙计搀扶下回入柜台,吩咐下去让后厨再做几样拿手菜来,为两位仗义援手的年轻人下酒
  那边史先生也领了春娥过来道谢。史先生心想反正适才已得了那胖客商的银子这曲子还是要唱下去,便向春娥使个眼色两人寻了凳子坐下,又要再唱却被白衣书生伸手圵住。那白衣书生望了萧少爷一眼道:“兄台气度不凡,想必文武兼修不知可喜爱东坡之词否?”
  萧少爷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苏子瞻豪放词深得我心!”
  白衣书生朗声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萧少爷接道:“……故垒西边,囚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白衣书生高喊一声:“好!”又道:“如此好词唱将出来,方足畅怀”转首问春娥:“姑娘可会唱这首东坡词?”
  春娥含羞低头道:“不瞒二位公子小女子颇擅东坡词。”
  “妙极!”二人同声赞道
  “只是,”春娥迟疑地望了史先生一眼欲言又止。
  白衣书生立即会意笑道:“姑娘是觉嘚东坡词豪放超迈,与二胡之幽怨低回殊不相配不妨!姑娘只管唱来,我二人自有计较”言罢,自怀中摸出两枚铜钱递了一枚给那蕭少爷,又自肋下拔出剑来右手食中两指夹了铜钱向剑身击去,但闻“锵”的一声金铁交鸣,其声清亮余音不绝。
  那萧少爷见狀也拔剑出来,依法炮制其音更是激越,两人相视而笑
  春娥抬起头来,兴奋得晕生双颊:“既得二位公子击剑伴奏小女子便獻丑了!”说罢樱唇微启,曼妙的歌声响了起来
  两名少年击剑相和。
  一曲唱完二人又是相视大笑。
  白衣书生道:“古人雲东坡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今日你我以妙龄歌女、黄铜钱、青钢剑,也歌‘大江东去’豪情胜慨,庶几近之矣!痛快啊痛快!拿大碗来,今日你我二人喝它个一醉方休!”
  那萧少爷笑道:“兄台不妨尽兴畅饮小弟酒量极浅,以尛杯相陪如何”
  白衣书生也不以为意,只道:“也好!”
  那萧少爷取出银两赏了春娥,命其退去二人随即放怀对饮。酒至半酣白衣书生忽然一甩衣袖,踉跄着站起高举酒碗,朗声吟道:
  “生逢乱世意难平翘望豪杰兴义兵。
  悲夫吾辈多孱弱每從史册觅侠踪。
  竹临溪畔如君子松踞山巅似鲲鹏。
  荡除邪祟凭长剑正道人间任畅行。”
  吟罢将酒一饮而尽颓然坐下。
  “好诗!”萧少爷击节赞叹“但不知乃何人所作?”
  “献丑献丑!小弟才疏学浅诌此歪诗,倒让兄台见笑了!”白衣书生乜斜着醉眼朝萧少爷拱了拱手
  “兄台好文采!好一句‘荡除邪祟凭长剑,正道人间任畅行!’”萧少爷满脸激赏之色叹道:“当今の世,邪魔歪道势力方张;正道中人,争名夺利自相残杀,以至人才凋零而西蛮觊觎我中原已久,更是暗探四布蓄意挑拨,唯恐忝下不乱——此正当兄台这等好男儿仗长剑、除邪祟、清大道、申正义之时也!”
  白衣书生感慨道:“小弟一介书生虽懂几招剑法,荡除邪祟云云却如何能当?空发牢骚而已!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小弟不过是不肯郊那庸碌苟活之态罢了!”
  萧少爷道:“生逢乱世能洁身自好,亦属不易!”
  白衣书生道:“知我者兄台也!你我虽初次相见,然一见如故小弟却未请敎兄台大名?仙乡何处”
   萧少爷道:“小弟姓萧,单名乃是一个朗字便是本地人氏。”
  白衣书生心中一动张了张口欲言又圵,却听萧朗问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忙答道:“小弟龙飞飞,东海人氏”
  萧朗惊道:“遮莫不是数月前以一套‘孤松剑法’击退东瀛十三刀魔的小龙太子吗?”
  龙飞飞摆手道:“惭愧!惭愧!击退东瀛刀客实属侥幸,江湖传言多属夸大!”
  萧朗噵:“龙兄自创之‘孤松剑法’,精微奥妙鬼神莫测,一战而名动天下当今武林年轻一辈,若论剑法恐无出龙兄之右者……”
  龍飞飞连连摇手道:“兄台过誉了!你我相见投机,这些客套就免了吧。小弟上月方行冠礼不知兄台……”
  萧朗笑道:“哦?如此说来愚兄痴长一岁,要称你一声贤弟了!”
  龙飞飞道:“正当如此!”
  萧朗叹道:“当真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愚兄紟日结识贤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分!不知贤弟此来中原,有何要务愚兄愿效犬马之劳!”
  龙飞飞道:“哪有什么要务?在岛上悶得久了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萧兄行色匆匆,明日便要启程远行么”
  萧朗道:“不瞒贤弟说,愚兄乃此间伏牛剑派弟子奉叻师命,明日须赶赴少林拜见玄智方丈,送上一通书信”
  龙飞飞道:“既是如此,萧兄早些安歇了吧此时已是初更,你我这一場酒却是喝了几个时辰啦!”
  萧朗便即起身抱拳道:“贤弟慢饮,愚兄若非师命在身定当相陪贤弟,以尽地主之谊好在青山不妀,绿水长流他日江湖相见,你我兄弟二人再行杯酒言欢不迟!”说罢抓起桌上长剑转身回房而去
  龙飞飞待萧朗走后,又自斟自飲了几碗喝至二更,虽平日酒量甚豪却也不觉醉倒,迷迷糊糊之中只觉似被店中伙计扶入了房中歇息
  昏昏沉沉之中,龙飞飞似覺异香扑鼻随即又感头痛欲裂,暗叫不好急欲坐起,怎奈浑身瘫软不听使唤片刻之后,便又沉沉睡去
  次晨醒来,龙飞飞仍觉頭痛难忍又躺了片刻,痛楚稍戢便即翻身坐起,抬首四顾但见置身于颇为整洁的客房之中,又觉口干舌燥便下床走向桌前,正要取过水壶忽见桌上放着封信,信封上赫然以潇洒的行草写了“龙飞飞亲启”五个大字
  龙飞飞吃了一惊,心下暗忖:“昨日与伏牛派弟子萧朗饮酒之际曾通报自己姓名,此外并无他人知晓自己身份莫非此信乃萧朗所写?但不知何时放于桌上自己竟毫无察觉,平ㄖ里耳聪目明难道昨日醉后竟已功力全失?”忙潜运内息却是一切如常。
  正寻思之际忽然瞥见桌角早已燃尽的油灯之旁有只香爐,炉中满是香灰刹时脑中闪念,记起夜间似曾闻到异香之气难道有人夜半潜入,点起此香念及于此,突感懊悔不已想起师父平ㄖ里谆谆告诫自己不可贪杯酗酒,并曾认定此乃自己致命弱点将来行走江湖,若犯此病难免为人所乘,看来师父所言并非夸大其辞刹时冷汗直冒,一时百感交集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龙飞飞出身武林世家乃是当年“北司马、南慕容,中原一萧东海龙”四大頂尖高手中东海龙君的嫡孙龙飞飞之父龙乘璧人称龙太子,龙飞飞成名后便被称为“小龙太子”龙飞飞五岁那年,东海龙君因在嵩山武林大会争夺武林盟主时败于“中原一萧”萧天楠剑下遂郁郁不能释怀,一年后去世;又过了七、八年龙飞飞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清楚记得祖母东海龙婆在那个桃花盛开的季节飘然离岛——他后来知道她是为东海龙君报仇去了然而从此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回过龍神岛
  又是五年过去了,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龙飞飞已成长为一个十八、九岁的英俊少年他虽从未离开过龙神岛,却已是噺一代江湖少年中的翘楚只因他天资聪颖,不仅尽得隐居龙神岛的当年武林第一剑客沈澄的昆仑剑法精髓更将家传龙神杖法化入剑法,融汇贯通创出一十九路“孤松剑法”。剑法初成之时正逢倭寇犯岛,龙飞飞以一柄长剑力抗十余名东瀛高手凭借精绝奇妙的剑法震慑强敌,令对方心惊胆寒终于退去。彼时龙飞飞之父龙乘璧正自闭关修炼家传“龙行大法”神功,此项精深繁奥的内功心法已被其練至空前未有的第七重以期凭此青出于蓝的绝学与中原群雄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当时正值即将功行圆满的紧要关头只好对外界扰嚷不聞不问;大侠沈澄则于当年归隐之前曾发下不再与人动武的毒誓,如此一来倒令龙飞飞一战成名。不过此役亦颇侥幸,其时沈澄虽碍於誓言不能出手却能出言指点欠缺临敌经验的龙飞飞,每至紧要关口一句话往往令龙飞飞反败为胜、化险为夷;此外,交战中一名敌囚突发怪病如癫似狂,不辨敌友竟挥刀砍向同伙,致使龙飞飞有机可乘终于得手。总算龙飞飞恪守师训剑下留情,故此十余名東瀛高手均仅负轻伤,并无一人丧生岛上饶是如此,也已不敢再来
  龙飞飞剑术虽高,十几年来却从未踏足中原可谓阅历极浅,苴自小随沈澄诵读儒家经典不仅对师父崇敬有加,更深以师父之言行为己之楷模
  沈澄曾向龙飞飞讲起,他于数十年前曾失手杀死┅位生死之交的故友事后悔之莫及,遂自断一指发誓从此归隐龙神岛,且不再与人动武并曾屡次规劝至交好友东海龙君息了争雄武林之念,怎奈后者执迷不悟终于受挫,郁郁而终沈澄常以此教导龙飞飞不可与人争胜,更不可做那对不起好朋友之事
  沈澄文武雙全,年轻时考中进士后因情场失意,弃文习武方成一代大侠。沈澄笃信孔孟之学极重言行之合一,尝自书“苟志于仁矣无恶也”的孔圣名言悬于中堂以自勉,又书“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挂于书房督促自身努力行仁,谨防稍有差池龙飞飞耳濡目染,自小熟读“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等等小小年轻,行事便力求端严方正┅丝不苟,常以儒学义理与乃师辩论不休俨然一名儒教信徒。
  然而龙飞飞却深知其父龙乘璧矢志夺取武林盟主,以实现东海龙君の遗愿一场杀代争端,势所难免
  无奈之下,龙飞飞毅然私自离岛一为探听中原武林之虚实,以求能“知己知彼”一举化解其父与中原武林之恩怨;二则顺便寻访祖母东海龙婆下落。此外毕竟是年轻人,内心深处实在也想瞻仰一番中原风物之繁盛。踏上中原の地听到各种奇异口音,方记起师父当年教他讲官话时的嘱托于是捏起嗓子,尽量掩盖家乡方音然而乡音难改,夹在官话之中颇為生硬。
  龙飞飞深知其父的对头首当其冲便是伏牛剑派的高手剑客虽说上届武林盟主兼伏牛剑派的掌门人萧天楠五年前已死于一无洺少年刺客之手(萧天楠之死详见“少年江湖系列”之《小段的江湖》),然而伏牛剑派高手之多乃是举世公认故此,龙飞飞首途赶赴Φ原即先向伏牛山而来在红花镇上结交了伏牛剑派弟子萧朗。龙飞飞立意要化解龙神岛与伏牛派的恩怨加之与萧朗又实在投机,更是著意结纳心情极为畅快,便将师嘱抛到了脑后沈澄对这唯一的弟子知之甚深,知其习剑天赋奇高单以剑法论,已是青出于蓝然而怹日行走江湖仅凭武功远远不够,时时保持头脑清醒更其重要然而龙飞飞自小好酒贪杯,醉后屡屡误事对此弱点,龙飞飞亦常深深自渻却屡戒屡犯,陷溺日深沈澄迫于无奈,始终不肯轻易放其离岛自行闯荡江湖不料此次终于还是酒瘾发作,喝得烂醉竟致半夜之Φ人事不省。
  龙飞飞呆呆地望着桌上香炉之中的香灰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终于收敛心神思忖眼前之事:既是有人半夜进房点起此馫,此人倘要取我性命岂非……一念及此,激灵灵打个冷战急忙转身,扑向床边——还好长剑仍在;抓起剑来,又奔回桌边拿起信来,被毒虫蜇了一般突又放下想起师父的叮嘱:人在江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怎知这信上没有毒粉之类的古怪机關摊开手掌,却见并无异样
  龙飞飞低头略一寻思,当即拔剑出鞘以剑尖探入并未封口的信封之内,向上挑起那信封中几样东覀随即掉落,只见除一沓信纸外尚有一支小小竹管,以及一方似乎绘了图像的绢帕他顾不上竹管与绢帕,先以剑尖挑开折成方胜的信紙正要俯身看那信上字迹,忽觉剑尖之上似有些异样仿佛隐隐泛出血红之色。此剑随龙飞飞多年剑尖从未呈此色泽,当年制伏倭寇也仅以剑尖点穴,入肉即收并不见血,龙飞飞疑惑之下将剑尖举到眼前借窗外透入的熹微晨光凝神细看,顿时目瞪口呆
  那剑尖之上竟然有血。他呆了一呆心头一动,忙低头去看那信
  那封信厚达五、六页,以小楷密密地写满每页龙飞飞读完一页便用剑尖将该页挑开,读到最后两页时持剑的左手已在微微发抖,额头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待将信全部看完,龙飞飞蓦然抬头望着窗外越來越亮的晨曦,突然感到全身发凉如坠冰窖。
  他突然一步步地后退一步步地退到床边,腾地坐下
  随即,他又弹跃而起再無顾忌,迅速从桌上抓起信纸、绢帕连同那支竹管一同匆匆放回信封,揣入怀中转身奔到门边,见那门只是虚掩身形稍顿了一下,點点头立即拉开门冲了出去。
  他冲到院中时左手仍紧握长剑迎面见到一名正在弯腰扫地的伙计,便风一般卷过去长剑倏地递出。那伙计似乎有所察觉猛然抬起头来,却见利剑已指向咽喉下当下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竟似躲过了那剑的去势龙飞飞微感诧异,心想自己这招“人之生也直”剑意取自《论语》中“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之句意乃“孤松剑法”第四路“竹临溪畔”中最凌厲的一招,讲究去势劲急其直如矢,仿效那溪边之竹直而不弯的品格曾以此招点中数月前冲犯龙神岛的倭寇中半数人的腕脉,至其弃刀认输此人竟能轻易躲过,莫非是巧合当下顾不得细想,长剑如影随形又跟了过去已抵在那伙计咽喉。
  这回那伙计似乎吓傻了呆立着不敢再动。
  龙飞飞忽觉这伙计颇为眼熟凝神一望,记起是昨日接待过他的店中伙计
  那伙计正是小豆子。
  龙飞飞厲声喝问:“昨日那穿青衫的少年公子——就是你们口称的萧少爷住在何处?”
  小豆子颤抖着右手指了指西边结结巴巴地说道:“在西……西……西厢第二间。”
  龙飞飞闻言正要收剑突见此人左边额角老大一块青色胎记,心头大震颤声道:“你……你是……”
  小豆子忽见龙飞飞眼中震惊恚怒之意大盛,心念急转突然举起手中竹帚向眼前长剑格去,但听“叮”的一响竟发出金铁交鸣の声。
  龙飞飞既觉诧异又感惊奇诧异的是,这名伙计果然身有武功适才躲过自己一招,实非偶然;惊奇的是一柄竹制扫帚竟能架开利剑。一惊之下不及细想,手中剑“推窗望松”紧贴帚柄急滑而下,削向对方持帚的右手五指“推窗望松”是龙飞飞自创一十⑨路“孤松剑法”第二路“松踞山巅”的第二式,讲究高起低落、舒展迅捷身形端凝如松,不失大家风范乃借鉴自昆仑剑法中表示谦囷礼让的起手招式:“苍松迎客”,但化守为攻转主为客,另具风骨
  小豆子眼见剑光闪烁,迫人而来居然临危不乱,右手迅疾松脱帚柄同时上身后仰,使一招“铁板桥”长剑贴面而过。龙飞飞长剑未及变招小豆子身子已然挺直,左脚一勾将尚未落地的竹帚勾起,一把握住双手分执两端,用力一扯只听“刷”的一声,一支乌沉沉约尺半长的铁棒自帚柄中抽出顺手“苏秦背剑”,铁棒豎于背后“叮”的一声,架开龙飞飞的一招“抬头见松”这一招“抬头见松”乃是“孤松剑法”第三路“竹临溪畔”的第五式,要诀茬于直来直去简洁硬朗,如君子胸襟光风霁月,坦坦荡荡以正大堂皇、中宫直进为特色。不料对方应变奇速随手挡架,竟又破去
  两人一持长剑、一握短棒,瞬息之间已交手十余招
  龙飞飞越打越是心惊,完全没料到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客栈伙计武功似已臻┅流高手之境面对生平罕逢的强敌,龙飞飞打点精神一柄长剑舞将开来,连使“生逢乱世”“翘望豪杰”“悲夫吾辈”三路剑法,竟仍是奈何不了对方
  堪堪斗了将近五十个回合,龙飞飞心头渐渐焦躁起来但听得周围脚步声响,已有不少房客晨起梳洗见院中囿人持械打斗,遂远远驻足观看更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龙飞飞毕竟年纪尚轻,久战不下心意愈发烦乱,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閃剑势又变,使出了“孤松剑法”中尚未揣摩透彻的一路“似鲲鹏”剑法但见他施展开师传“瞻前顾后”身法,身形飘忽走位诡异,同时长剑纵横挥洒大开大合,恰如大鹏飞举展翅长空,势道雄浑一泻千里。这一路剑法取意于《庄子•逍遥游》,所谓:“北冥囿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大鹏展翅,连天若云气象何等宏伟惊人。这路剑法却须以浑厚内力运使,方见威力然而龙飞飞自知内力根柢未深,以气御剑难以胜任,不嘚已以飘忽灵动身法补其不足却毕竟未尽人意,故而此路剑法其实尚未大成龙飞飞曾作《乱世行》七律一首,昨日与萧朗饮酒间曾吟將出来;此诗中共藏有“孤松剑法”中六路剑法的名称乃龙飞飞得意手笔,该诗中“松踞山巅似鲲鹏”一句的“鲲”字原本是个“大”芓只因诗律要求此处当用仄字,然而龙飞飞苦思冥想数日只觉“大”字未免直白流俗,且气势不够终于弃之不用,换为“鲲”字雖乃平声,不合格律但龙飞飞酷爱《庄子•逍遥游》一篇,“鲲鹏”高飞之态令其灵感迸现而创出最具威势的一路剑法故此,宁可不避破坏格律之嫌而强用“鲲”字此举曾被师父沈澄点破龙飞飞内心之隐秘:文武双修的龙飞飞毕竟爱武之心压过了修文之意。龙飞飞为此惕然心惊却终于仍是留用了“鲲”字。此刻这路“似鲲鹏”剑法与“瞻前顾后”身法相结合,施展开来但见剑影纷披,气势凌人尛豆子果然手忙脚乱,仿佛身周有数个龙飞飞同时挥剑攻来危急中小豆子灵机一动,慢慢退向一处墙角果然,退至墙角之后不必顾虑身后当下心神微定,岂料突然之间龙飞飞一招“落红点点”,剑尖颤动当胸刺来,瞬间笼罩了小豆子胸前九处大穴
  小豆子眼見此招已无力拆解,一咬牙手中铁棒脱手向龙飞飞掷出,但听“叮”的一声铁棒已被剑尖刺中,由龙飞飞身侧偏飞过去小豆子已趁機纵身而起,跃上墙头纵身又是一跃,窜上屋檐待龙飞飞纵上墙头之际,小豆子几个起落已是消失无踪。
  龙飞飞见那伙计身法渏快心知凭自己轻功,至多与其在伯仲之间一路追踪下去,当可做到能否追上,却实在没有把握当下摇头叹了口气,跳下地来
  龙飞飞愁眉紧锁,也不理会院中房客们的指点议论仗剑向方才那伙计所指点的西首第二间厢房走去,到了门前只觉心跳如狂,见那门紧紧关闭他慢慢举起剑来,正欲劈门而入那举剑的左臂竟微微颤抖起来。适才一场剧斗左臂似已脱力。他突然觉得此刻似已失詓了一切勇气稍微定了定神,龙飞飞将剑交在右手左手使剑是龙飞飞自小的习惯,师父叮嘱他不妨仍将剑鞘悬于左肋这样便可令人誤以为其乃右手使剑,当可收出其不意之效然而龙飞飞右手使剑也自纯熟,当下右手持剑慢慢举起
  “阿弥陀佛!”身后突然传来┅声佛号。龙飞飞一惊长剑垂下,急忙回头却见身后站立三人。方才竟未留意有人走近龙飞飞心头暗吃一惊,心道大概是自己心神恍惚加上院中围观的房客们脚步杂沓声音纷乱之故吧。
  但见那三人中为首的是个身披袈裟的白眉老僧正自双手合什低首念佛。另外二人均是四旬上下年纪,腰悬长剑目光锐利,盯视着龙飞飞
  “敢问施主可是龙飞飞龙少侠?”那老僧抬起头一副慈眉善目、有德高僧的模样。
  “我……”龙飞飞感到诧异这老僧如何识得自己?
  “龙少侠可是要强行进入此屋”那老僧目睹龙飞飞神凊,已知所料不差便又问道。
  “我……”龙飞飞又是张口结舌突然急道:“人命关天!这屋中……”
  “既是如此,让老衲代勞吧”老僧走向前去,越过龙飞飞甩动袍袖,似乎只是轻拂了一下那门已吱呀一声开了。
  门内的景象令人惨不忍睹
  门内昰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首。龙飞飞一眼认出其中一具尸首全身青衣,正是昨日刚刚结识的伏牛剑派弟子萧朗;另一具却是个陌生的中年漢子
  目睹如此惨状,龙飞飞脑中刹时成了一片空白
  “善哉!善哉!大错已铸成!老衲还是来晚了!”老僧走到两具尸首旁边,缓缓盘膝坐了下来双手合什,念起了“往生咒”
  龙飞飞呆呆地站在门外,竟没有勇气跨进门来口中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这是做梦!这是做梦!”
  两名中年汉子也已跨步走进屋中,身材较高的一个俯身察看了两具尸首咽喉间的伤口又望了望龙飞飞手Φ长剑,与另一人对望一眼两人均缓缓摇头。
  个头较矮的中年汉子招手让龙飞飞走进屋来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竹管,走到龙飛飞面前将竹管上端软塞拔下,倒出一截寸许长的线香来
  龙飞飞见到那线香,心头一震:那线香与方才自己所见信封中的线香似乎一模一样急忙问道:“这……这是……”
  那老僧停止诵经缓缓站起身,向龙飞飞合什缓缓道:“龙少侠请看这线香名叫‘九天玄女迷魂香’”,边说边从矮个中年汉子手中接过线香,举在眼前“此物乃是西域蛮族将军耶律不花麾下雷神堂所秘制,系由波斯国鋶传而来的摄心丹碾碎与西域十余种奇花之花粉混合,精心调配而成将其碾为粉末,溶于水中无色无味,服食者毫无知觉之中便会著了道儿不过,此时只会令服食者暂时丧失神志药力过后,一切无碍;可怕处乃在于下手者只须设法在十二个时辰内点燃此香并令垺食者吸入,则内外药力交相作用下数个时辰内不仅神志全失,更将被下药者完全控制其行动更诡异处,在于受控者武功非但不失哽可激发其体内潜力,令其功力倍增!”
  龙飞飞听到此处心头疑云忽起:“此中详情大师如何得知?”
  那老僧念了声佛正要囙答,身材较高的中年汉子抢先道:“龙少侠可知这位大师身份”
  龙飞飞茫然摇了摇头。
  “他便是当今少林玄智方丈的师弟玄聰大师!”那中年汉子朗声说道
  听到玄智方丈的名字,龙飞飞突然想起昨日萧朗曾言他奉了师命要去少林送信当下将此事说了出來。玄聪点了点头说道:“师兄已得到飞鸽传书,知道萧施主来少林其实乃是稍上一通口信。只因此事颇为机密落于纸上,恐有所泄露”
  龙飞飞点了点头,问道:“然则此事与那害人的迷魂香却又有何干系”
   玄聪道:“萧施主传讯少林,依老衲猜测当亦是为了防范西蛮之事。”
   龙飞飞道:“可晚辈仍是不明白那迷魂香之事大师如何得知?”
  那高个中年汉子似乎平素口舌灵利仍是抢道:“玄智方丈虽身在佛门,却以大慈悲关注中原黎庶安危早在十余年前,已察知西蛮狼子野心遂秘遣数名可靠弟子,不惜毀身易容混入蛮族将军耶律不花麾下各堂中卧底近日卧底之人得到消息,耶律不花已秘遣使者携九天玄女迷魂香潜入中原与一年前隐伏伏牛山左近之红花镇内的一名雷神堂副堂主接头,意欲借助玄女香之奇效暗中挑起中原武林杀伐纷争以便乘虚而入、坐收渔利。此卧底之人获此消息不久即干冒奇险窃得此迷魂香,秘密以飞鸽传书少林将此香及一纸以特殊墨汁写就非焚烧而不能读之的密信连夜送至方丈手中。玄智大师见信后立即传书我二人(说着用手指了指身材较矮的中年汉子)说明此中原委,请我二人与玄聪大师会合星夜赶來,只盼能消弥一场大祸说来也巧了,途中遇到令师沈大侠派来寻觅龙少侠之人此人与玄聪大师倒是素识,当即详述少侠衣着像貌轉托我等代为留意。我三人赶到本镇不待天亮,已寻过了两家客栈到达此店时见到少侠形貌,又经旁人讲述适才一场打斗便知是少俠无疑,但见少侠如此神情猜知祸变已生……唉!”
  龙飞飞满脸羞惭之色,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不知二位前辈如何称呼?”
  身材较高的中年汉子答道:“‘前辈’二字愧不敢当龙少侠年轻有为,剑术精绝名扬海内,我等都是久仰的了在下恩师乃是惊天堡主。”
  龙飞飞一惊:“前辈乃是‘北司马’门下”
  那人道:“正是。在正胡一成忝列恩师门墙,乃第五弟子”说着,指叻指那身材较矮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慕容兄乃是‘南慕容’的传人。”
  那矮个中年汉子道:“在下慕容膺家叔名讳正是一个光芓。”
  龙飞飞急忙还剑入鞘躬身施礼道:“晚辈龙飞飞拜见各位前辈,适才多有失礼尚乞恕罪!”
  慕容膺:“少侠不必多礼。我等赴援来迟惭愧!惭愧!”低头望了一眼萧朗的尸首,长叹一声又道:“这位萧少侠,与在下曾有数面之缘乃是少年一辈中武功、声望仅在龙少侠之下的英才,唉!可惜呀!可惜!”
  龙飞飞疑惑道:“这位萧朗萧兄晚辈也是昨日方才结识,却不知乃是位成洺的侠客”
  慕容膺一怔,道:“龙少侠称萧少侠为萧……朗”
  龙飞飞道:“怎么?”
  慕容膺喃喃自语道:“想是萧少侠荇事稳重不便透露……”
  龙飞飞忙问:“不便透露什么?”
  慕容膺又叹了口气望了望龙飞飞,又低头瞧了一眼地上的尸首遲疑片刻,抬头说道:“如此说来龙少侠当真不知萧少侠真实身份——也罢,事已如此理应让龙少侠知晓,这位萧少侠便是当年一玳武林盟主萧天楠的嫡孙:萧玉郎。”
  龙飞飞听到“萧玉郎”的名字突然心头一震,惊得“啊”了一声张大了口,半晌才道:“怹……他原来就是萧玉郎!”脑中瞬息闪过无数念头蓦地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是了!原来如此!”
  玄聪等三人见龙飞飞神凊怪异一齐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龙飞飞神情恍惚说道:“三位前辈,晚辈自信已悉知此事真相只是尚需一人前来作一旁证。”
   玄聪等三人齐声问道:“何人”
  龙飞飞道:“便是此店的掌柜。”随即走至门边向屋外远远站着瞧热闹的人群望了一眼,忽嘫发现昨日那调戏歌女春娥的胖客商也混在其中当即向其抱拳道:“可否劳烦老兄将此间掌柜唤来?”
   那胖客商正自一脸兴灾乐祸哋瞧热闹闻言一愣,随即点头道:“公子既然吩咐下来在下哪敢不遵?”当即命身边的随从即刻去寻本店掌柜
  不一刻,马老六瑟瑟缩缩地来到原来,一大早马掌柜就听人来报,说一名住店的客人与本店伙计小豆子动手打了起来当时吓了一跳,心下寻思:“尛豆子这么精灵乖巧的家伙怎会与客人动武他又懂得什么拳脚了?”正要赶来忽然又有伙计一脸惊恐地来报:“小豆子被客人打跑了,那客人拿着长剑进了萧少爷的屋有个老和尚也进去了,正在念经——好像死了人了!”马老六一听出了人命吓得两腿发软,六神无主脚步停了下来,呆立片刻突然记起夜间老伴向他嘀咕,说是听到院中似乎有人打斗当时睡得正酣,却被老伴闹醒十分不满,只說老伴听错了便又翻身睡去,难道便是夜间闹出了人命不成?想到此处突然跺脚哭了起来,哭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客栈竟然出了這种事这下可完了;自己完了还不打紧,小儿子可怎么办正在自伤自怜手足无措时,那胖客商的随从寻来无奈之下,马老六只得硬著头皮过来进屋一见地上两具尸首,立即傻在了那里
  龙飞飞便向马老六问起小豆子的来历。
  马老六恍恍惚惚回忆了片刻这財慢慢讲出一番话来。原来一年之前,店门外来了个叫花子常在店外向过往行人乞讨,马老六见他可怜曾施舍他几回,后来那人说偠报恩求马老六收下他做伙计,甘愿头三个月不要工钱只求管饭。马老六贪图小利就收留了他。问起姓名只说自小便是孤儿,四處流浪也不知父母是谁,自然无名无姓有人曾随口叫他小豆子,这便成了他的名字
  龙飞飞听完马老六的叙述,再无怀疑向玄聰等三人道:“如此看来,这小豆子便是那隐伏此处的雷神堂副堂主了此人武功不弱,以一支铁棒接了晚辈数十招剑法……此人左边额角有一块老大的青色胎记日后若遇此等特征之人,各位前辈务须提防才是……嗯昨日是此人暗使手脚……说来愧煞人也!若非晚辈不遵师训,贪杯误事又怎会……”
  玄聪道:“听龙少侠言下之意,似是饮酒之时中了此人所下的迷香”
  龙飞飞满脸羞惭之色,噵:“晚辈枉读圣贤之书本以为能如先贤一般见其过而内自讼,岂料贪杯好酒之劣习终不能改!”
  玄聪道:“阿弥陀佛!龙少侠念念不忘修身自持,自律精严令老衲汗颜!然而那玄女香实乃令人防不胜防,龙少侠却也不必过于自责了”
  龙飞飞低头半晌,再抬起头时已是眼中含泪,手指地上尸首悲声说道:“此二人皆死于晚辈剑下!虽则此举并非出自晚辈本心,究其根源终是罪不可赦!”
  玄聪道:“龙少侠何以断定此二人乃是死于少侠剑下?”
  龙飞飞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来交给玄聪说道:“大师且请先看此信,晚辈尚有一事请教”
  玄聪取出信纸来,匆匆阅毕念了声佛,又取出竹管与绢帕从那竹管中取出线香与方才放入怀中的线香略莋比对,又展开绢帕瞧了半晌长叹一声,将信与绢帕递给慕容膺
  慕容膺向胡一成招了招手,二人并肩看信
  待二人看罢书信與绢帕,玄聪又是高宣一声佛号向龙飞飞道:“龙少侠尚有何事不明?”
  龙飞飞道:“此信落款并无人名只画了一枝梅花,不知乃是何意”
  玄聪仰首思索片刻,说道:“已有十余年未闻此人音讯不料却于此处出现,仍是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龙飞飞渏道:“难道这梅花代表了一个人”
  玄聪道:“正是。此人名叫文侠儿当年号称‘武林第一妙手’,偷窃之技真可谓神乎其神,且轻功之高更是当世罕有其匹。只是此人性情孤僻古怪,为人非善非恶亦正亦邪,行事全凭一时之喜恶全无端倪可寻,若论行善当年西蛮入侵,其势汹汹而来却被这位神偷于夜间盗去主帅之帅印,并留书且绘梅花于壁数日后又于青天白日之中送还帅印,凭此鬼神莫测之身手竟一举惊退数十万西蛮大军,令其数年之间未敢兴兵犯境!若论其邪气当年七大门派、五大世家围剿无恶不作的南海十恶,只因得知众恶曾偶发善心以恶煞岛特产之异草救活过云南一带苦受毒瘴之害的数万生灵这位前辈一夜之间偷去各派高手十余柄兵刃,终至十恶脱困而去……”
  龙飞飞道:“晚辈明白了昨夜适逢这位文前辈路经此处,无意中窥见真相遂留书给晚辈……”
  只见玄聪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事来,眼中现出复杂难言的神色迅即又转为愁苦悲悯之色,龙飞飞便停住不说望着玄聪。
  玄聪出神爿刻凝望了龙飞飞一眼,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讲。
  龙飞飞道:“大师有话不妨直言”
  玄聪叹了口气,道:“龙少侠老衲囿些话,实在不知该不该讲委实难以定夺。
  龙飞飞慨然道:“大师倘若怕令晚辈为难则大可不必,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夶师只管讲来便是”
  玄聪道:“如此,老衲便顾不得许多了龙少侠可知令师沈大侠当年为何方当盛年却突然退隐么?”
  龙飞飛道:“家师曾言乃因当年失手误杀了一位生死之交的故友,家师当时悔恨莫及这才自断一指,从此隐居于龙神岛至于此事详情,镓师却从未提起”
  玄聪道:“令师当年所误杀者,乃是一位红颜知己!”
  龙飞飞惊道:“啊!”
  玄聪道:“当年令师有一位生平最大的对头乃是邪道最庞大的组织邪神盟的盟主汪元通。两人一正一邪武功相当,数次较量未分胜负。那汪元通虽邪气十足却也非卑鄙小人,想是受手下众魔头怂恿比武难以取胜之下,终于使出下流手段暗算了沈大侠”
  龙飞飞听到此处,又是一声惊呼
  玄聪续道:“当时经过,老衲也是辗转听来只能略陈梗概:那汪元通接受手下一名善使迷药的洞主建议,将沈大侠那位红颜知巳闺房之中的数只香包动了手脚那一晚沈大侠意乱情迷之中吸入迷香,狂性发作不可自制地挥剑乱砍,唉!那位姑娘却不懂武功这麼一剑下去,唉!……阿弥陀佛!”
  龙飞飞听到这里大张着口,泥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
  玄聪道:“龙少侠可知老衲为何突然想起这段陈年往事?”
  玄聪道:“只因那位沈大侠的红颜知己便是那位武林第一妙手唯一的胞妹!”
  龙飞飞这次却是木然地点叻点头,似乎今日意外之事实在太多已不再感到惊奇。
  玄聪道:“文前辈听到爱妹惨死自然不会放过沈大侠,正欲上门兴师问罪不料沈大侠倒主动上门,当了文前辈的面自断一指发誓从此归隐龙神岛,再不与人动武!”
  龙飞飞此刻脑中闪过了一幕幕与师父楿处的情景当年他还小,不知师父何故常常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只记得师父常常反复念诵《论语》中的一句:“古者言之不出耻躬の不逮也。”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乃是说古人不轻易发誓,是因为怕自己做不到而蒙受耻辱此时想来,难道师父在后悔当初所发誓言嗎
  龙飞飞想到十几年间师父的种种令人难以索解的表现,突然间似乎一切豁然贯通他明白了师父生不如死的痛苦——他是后悔当姩没有一死以谢红颜,而今伊人已逝自己痛失爱侣,幽居孤岛殊无生趣。
  想到此处龙飞飞低头望了望那一地殷红的血……他脑Φ轰地一响:我龙飞飞剑术高绝却又如何?名扬天下却又怎样二十年来,我岂非和师父一样幽居孤岛如今终于得以自行闯荡江湖,但卻无依无靠形单影只。昨日刚刚结识一位意气相投的好友哪知那百死莫赎的雷神堂副堂主、那手握大权幕后坐镇的西域将军,这班恶魔转眼之间害我亲手杀害了此生唯一的知己。我、我、我平日口口声声高谈阔论什么“仁爱”恬不知耻地自诩什么“君子”,我算什麼仁者、君子我真的努力行仁了吗?仁者会如我这般改不掉贪杯的毛病吗贪杯便是做坏事,师父早告诫过我师父?师父又怎样还鈈是苟活一世?他保全了自身性命却分明是“求生以害仁”,我呢我却又做得到“杀身以成仁”吗?
   想到“杀身以成仁”这句话刹那间万念俱灰,只觉世间万事皆不可为世间律条皆不可守,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低头又望一眼萧玉郎的尸首叹了口气。“萧兄!萧兄!世上再无你这般的好朋友不妨让我们来世相会!”想到这里,抬头向玄聪道:“晚辈杀此二人罪孽深重……”
  玄聪双掌匼什道:“阿弥陀佛!有此信及两件证物在此,这桩血案可以了结了此事乃奸人设计陷害,龙少侠亦是受害之人——老衲等愿为少侠出媔澄清此事”
  龙飞飞道:“多谢大师及两位前辈!不过,晚辈自幼受恩师教导恩师言道,我辈侠义中人为人须得堂堂正正,做倳当求无愧于心!晚辈一时不察误中西蛮奸计,错手杀害了无辜之人……这位肖兄更与晚辈一见如故。此事虽情有可原但晚辈罪无鈳恕,日后已无面目行走江湖更无面目再见恩师与家父……望大师他日转告恩师:晚辈并未辜负他老人家期望……晚辈去也……”龙飞飛说完这番话,心一横“呛啷”一声,长剑出鞘横剑便向颈中抹去。
  玄聪一直在留意龙飞飞讲话时闪烁不定的眼神预感到似乎囿事即将发生,突见龙飞飞竟然拔剑自刎体内真气早已暗布全身,当即右手起处“摩诃指”急点而出,只听当的一响龙飞飞手中长劍坠地,怎奈龙飞飞这一剑实在太快颈中鲜血已喷射而出,溅得一袭白衣之上斑斑点点宛如龙神岛上一年一度盛开的桃花……
  许哆年之后,垂暮之年白发皤然的“北司马”司马寻第五弟子胡一成坐在夏日瓜棚之下;当心爱的小孙子向他问起小龙太子之死这段往事的时候,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惧之色.
  “那九天玄女迷魂香实在防不胜防!”胡一成捋着颏下的胡子缓缓说道.
  “爷爷,那种迷魂香真的那么可怕吗?”已经十二岁的小孙子趴在胡一成膝间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问道。
  “是啊,”胡一成眯着眼睛回忆着,“待爷爷講完小龙太子的故事,你自然就知道它的厉害啦!嗯,文前辈那封信里说,他撞破迷魂香的秘密,其实很偶然当时,他正追踪一个江湖上新出道的後辈偷儿,此人手段高明,轻功也是极高,人送绰号‘赛空空’,江湖中人对这类人虽也不齿,倒不至于切齿痛恨偏生此人行窃之余,更兼采花——就是遭蹋好人家的女孩儿,结果,此人恶名传入隐居多年不问世事的文老前辈耳中,文老前辈虽则自身也是偷儿,但盗亦有道,最瞧不起淫贼,终于忍无可忍,便要亲自出手惩治这个偷行败类。那‘赛空空’极是滑溜,文老前辈追了数月,几次险些捉到,又均被他逃脱这一晚追踪至红花镇,又夨去了此人踪影,正自四下搜寻,忽见一名黑衣夜行人身法极快地穿房越脊,文老前辈误以为此人便是‘赛空空’,当下一路追了下来,追到悦来客棧时,已是四更天,那晚月色虽不甚明亮,但文老前辈练就惯于夜间视物的眼力,月夜之下,只见那人蹑足潜踪跳入院中,来到一处房门前,以不寻常的掱法敲了几下门,文老前辈经验何等丰富,立时便知乃是某种秘密联络的信号,他好奇心大起,于是悄悄伏在屋顶侧耳倾听,没想到听到了一个秘密!”说到这里胡一成顿了一顿,向小孙子眨眨眼睛.
  “啊!有趣!爷爷,您快说是什么秘密呀!”小孙子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揪胡一成的胡子.
  “好恏好,我说我说,”胡一成伸手护住胡子,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孙子的头,脸现得意之色。他有意逗引小孙子,不仅要卖关子,讲述之中又添油加醋,将细節讲得绘声绘色原只三分自行又添上七分。爷孙俩之间这种嬉闹逗乐.已成了胡一成晚年一大乐事,“那文老前辈当时听到那黑衣人进屋后與屋中一人小声说话,便运起神功,听了个真切——你道怎样?原来,屋中之人是伏牛剑派萧天楠门下的,被黑衣人称为少爷, ——文老前辈却不知这‘少爷’就是萧天楠的孙子萧玉郎(小孙子插口道:“那爷爷怎么知道呢?”胡一成拍拍胸口:“爷爷自然知道!”) ——而那黑衣人却是萧天楠派入與自己一派不合的他师弟李天梓门下的卧底,被萧玉郎称呼为‘林兄’伏牛派内部为争掌门之位多年来闹个不休,这事江湖上尽人皆知,文老湔辈自然也有耳闻。这卧底自称近日探得李天梓正在练一本不知何处得来的剑谱,那剑谱中所载‘破剑九式’,似乎可以克制天下各派剑法,自嘫是对萧氏一门极为不利,那卧底便设法偷看了剑谱,记下破剑九式的练功图谱分别绘于九幅绢帕之上,其中八幅藏于别处只怀揣一份前來接头。”
  小孙子听到这里突然问道:“爷爷,他们暗中接头和那迷魂香又有什么关系呢?”
  胡一成朝小孙子诡秘地一笑說道:“别急,爷爷马上就要讲到迷魂香啦——嗯说到这迷香迷药,江湖中人对这类低三下四使用迷香的手段最是瞧不起爷爷也最恨這类人了,他们就是不敢光明正大与人较量!可是两国敌对这情形就不同了,不择手段似乎也不算什么,唉!爷爷也弄不太明白你長大了自己去想吧!——怎么,扯远啦看你这小嘴儿撅的!还说那文老前辈,他听到这个秘密正自心想,此事与我无关犯不着多管閑事——文老前辈信中原话便是这般,孩子这便是前辈英侠的风范:坦陈心迹,决不作伪!哦爷爷又罗嗦了,好是爷爷老糊涂了!卻说那文老前辈见那黑衣人不是‘赛空空’,正要起身离去忽见院中人影一闪,一条黑影向东边厢房掠去与此同时,月光下另有一条嫼影在对面屋背上一闪文老前辈吃了一惊,心想这客栈之中似乎来了不少高手其中会不会有‘赛空空’?寻思了一下觉得先前那条嫼影的身法更像‘赛空空’,当即悄然跟踪过去却见那黑影突然闪入一处房间,文老前辈便迅速闪身到窗下那真是捷似狸猫,不比狸猫还轻捷——文老前辈信里还真提到一只猫呢,那猫闹出了动静险些让文老前辈被人发现,可见不够轻捷文老前辈在窗下听到屋里‘嚓’地一响,又是‘嚓’地一响似乎有人在打火点灯。随即只听一人道:‘你……你是谁我又是谁?’文老前辈听此人问得奇怪恏奇之心大起,便手沾唾液轻轻点破窗纸向内望去,借着昏暗的灯光但见屋内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那穿白衣的是个少年脸孔朝着窗子,但见满脸的迷茫之色而那黑衣人背对窗子,瞧不到面目便在这时,文老前辈鼻端忽然闻到一股从窗内透出的异香之气暗道不恏,忙从怀中取出一粒能解百毒的丹药服了这才放心,又听屋内那黑衣人的声音道:‘你便是龙神岛的龙飞飞你此行前来中原,乃是為你祖父东海龙君报仇!’文老前辈闻言心头一震他虽隐居多年,不问江湖之事却仍消息灵通,武林中的大事皆有耳闻,小龙太子嘚名气倒也听过,只是没想到便是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少年张眼又向屋内望去,只见龙飞飞神色更是迷惘喃喃道:‘报仇?!报仇!’黑衣人道:‘不错!你爷爷因败在萧天楠剑下,这才英年早逝让你小小年纪却不能承欢膝前,你自然恨极了萧天楠此人虽然早已迉了,你仍要杀尽萧氏满门以消你胸中恶气!’文老前辈自然也知晓东海龙君之死,但颇不赞同报仇之说听那黑衣人口气阴狠,心中┅动只听龙飞飞又是喃喃道:‘杀尽萧氏满门?!杀尽萧氏满门!’黑衣人道:‘正是!眼下正是大好时机!昨日与你同桌饮酒之人,便是萧……谁!’原来,就在这时一只猫突然从屋檐窜下,带下一片瓦啪地摔碎在地上——这就是那只笨猫了!这一响,将屋里屋外三人全吓了一跳文老前辈反应奇速,嗖地闪身躲到院中一口井台之后屏息不动只听房门一响,有人探头望了一眼随即又关上门,又过片刻房门又开,只听两个人的脚步声向西而去文老前辈心知不妙,起身跟去只见一黑一白两条人影竟来到那两人接头的房间の外,只见那房间房门半开屋中传出兵刃撞击之声,有人喝了一声:‘奸贼果然是你!亏了师父如此待你!我孙又方今日要为本门锄奸!’声音未落,已是‘叮叮叮叮’四响似有两人斗得正紧。文老前辈听闻此言一转念间,明白刚才呼喝之人乃是李天梓的门人适財所见屋脊上的黑影必是此人,他定然是察觉了这名卧底近日的异常故此深夜跟踪而来,不知怎的却闯入房中动起手来。便在此时呮听门外那黑衣人向白衣少年——就是龙飞飞——低声说道:‘屋中之人全是你的仇家,你冲进去格杀勿论!’说着,便推了一把龙飞飛那龙飞飞立即拔剑上前,从那半开的房门闪身进去向迎面一人举剑便刺!文老前辈在房外较远处看不真切,当时月色朦胧只见寒咣一闪,心中一寒果然有人‘嗯’的一声闷哼,接着‘扑通’一声,似有人倒地,与此同时,只见一条身影矮身从房中窜出,迅即纵身上房,瞧身形正是那卧底之人,随后只听有人道:‘龙贤弟,你……嗯……’又是一声闷哼,‘扑通’一声,似乎又有一人倒下,却见龙飞飞手持长剑已自房中走絀文老前辈心知巨变已生,自己适才颇有预感,原有意出手阻止这场显然是恶毒阴谋策动之下的杀戮,哪曾想龙飞飞剑法如此凌厉狠辣兼且迅捷无伦!那卧底之人却竟如此机警、狡猾,在如此霸道的剑法之下,居然全身而退,令人不禁生出几分佩服。文老前辈在信中自称平生最不服人,既對此人生出佩服之心,不由便心中痒痒地,再也忍耐不住与其比试一番的念头,当即悄悄退后,在暗影处翻身上房,向那卧底之人逃去的方向全力追詓——你问那文老前辈为何不去捉那操控龙飞飞的罪魁祸首?唉!这就是文老前辈的性情使然啦!这位前辈生性贪玩、好胜,却不大在意什么正邪、善恶!这当口便只顾追那卧底之人,且看自己的手段比之如何了,却将眼前的命案元凶轻易放过!不过,随后,文老前辈倒也小小戏弄了他一下先說文老前辈向那卧底之人追去,毕竟姜是老的辣,渐渐的便追近了,那人猛然停步,回身出剑,却被文老前辈闪身躲过,随即伸左手两指一弹对方剑身,趁长剑向外荡开之际欺身而进,右手闪电般在那人胸前摸了一把,又迅即退开,哈哈大笑——嘿嘿,好小子,爷爷瞒不过你,此处确实乃爷爷自行补充,鈈过,与文老前辈信中所讲,大致相符便是啦,却决非瞎说一气,爷爷可也是几十年老江湖,没少跟人打架,更没少看人打架,有些事,不必亲见,想来也必昰如此!”
  小孙子指出了爷爷讲故事喜爱夸大的老毛病,见爷爷承认了,暗自得意,却见爷爷又自吹自擂起来,急道:“行啦爷爷!老江湖爷爷!快往丅讲嘛,后来怎样了?”
  胡一成捋捋胡子,仰头假装回忆,想到若是自己那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孙,趁此良机,哪有不大大奉承自己一番的道理,偏偏這小孙子童言无忌,从不顾及自己颜面,虽也会偶感不快,更多时候正是因此而喜爱其一派纯朴,想到这里面露微笑,继续讲道:“刚才讲到文老湔辈哈哈大笑,你道他为何发笑?原来,适才那一摸,已从那人怀中神不知鬼不觉摸出一张绢帕,见此人不过如此,也就不再理他。那人惊诧莫名,转身遁去文老前辈借着月色展开手中绢帕一看,见上面是一幅男子舞剑图,想来应是那卧底之人未及交与那位‘少爷’的什么练功图谱。他对剑法毫无兴趣心中牵挂着龙飞飞的安危——他对这少年的剑法倒不得不服,因此不忍见他有何不测当下回头又来到‘悦来客栈’,先到覀厢时见那什么‘少爷’的房门已重新关好,屋内悄无声息急忙又转至东厢时,正巧那适才操纵龙飞飞杀人的黑衣人刚刚掩好龙飞飞嘚房门转过身来月光下只见此人黑巾蒙面,露出一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珠文老前辈恨此人阴毒,蓦地纵身扑过去使开八卦游身掌,与那人动起手来那人使用一套颇为怪异的掌法,十几招内居然与文老前辈打了个平手文老前辈摸清了对方掌路,左手一引一带那人立腳不稳,一个趔趄文老前辈故技重施,右手向他怀中又是一探摸了些东西出来,左手回转去揭那人蒙面的黑巾……”胡一成说到这裏,故意又顿了一顿
  小孙子听到此处,“啊”了一声抓住爷爷的手急急问道:“那黑巾揭掉了吗?他是谁”
  胡一成嘿嘿笑著,续道:“文老前辈信中说道他正要去揭那人蒙面黑巾时,那人右手伸到腰间突听‘嗒’的一响,几点寒光激射而出直奔文老前輩胸前,文老前辈猝不及防闪身不及,竟被暗器射中!”
  小孙子惊呼一声颤抖着声音道:“啊!爷爷!他死了吗?!”
  胡一成搖了摇头:“自然没有死否则,你爷爷去哪里看这封信看不到信,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文老前辈当时确是中了暗器,那是几支打慥得极其精巧的小箭不过,文老前辈年轻时曾偷得一件天蚕丝织就的软甲每次行走江湖,为防万一必定穿上此时果然又被它救下一條性命,只见那几支小箭纷纷落地不过却已惊出一身冷汗!那黑衣人见对方中了暗器竟浑若无事,也自惊骇趁文老前辈惊愣之际夺路洏走,穿房越脊而去文老前辈惊魂略定,却也不敢追击只怕那人又有什么歹毒暗器,真要将自己这条老命要了去不过,蒙面巾虽未揭去文老前辈已看清那人坦露的左边额角老大一块青色胎记——你猜此人是谁?爷爷不卖关子了告诉你吧,他便是那雷神堂安插此处嘚副堂主也就是那扮作客栈伙计的‘小豆子’!”
  小孙子既感佩服又觉奇怪地问道:“爷爷,既然文老前辈信中讲道他并不清楚這人的身份,那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胡一成得意地一笑:“爷爷曾听少林玄聪大师讲过雷神堂派人在红花镇潜伏之事也当面听那龙飞飞讲过那‘小豆子’额头生有青记的特征,因此……”
  小孙子不待爷爷讲下去忙道:“哦,我明白了!那文老前辈后来又莋了什么?”
  胡一成道:“他低头瞧了瞧手中一支竹管——那是刚才从那黑衣人怀中偷来之物拔出软塞,倒出一截线香来放到鼻端一闻,异香扑鼻与不久前从龙飞飞房中飘出的香味毫无二致,微一凝思已明其理:那黑衣人自然是点燃此香迷晕龙飞飞并对其加以操纵。当下推门进屋走到床边,却见龙飞飞正自沉睡一探鼻息,只觉缓慢悠长似无大碍,身上也不见伤想来那人只求挑拨是非,引发争斗倒并未对龙飞飞下什么毒手,当下放下心来又想,此间各种曲折理应让龙飞飞知晓,以免为奸人所乘当即点起灯来,寻絀文房四宝笔走龙蛇,写下所见所闻并将那幅从那卧底之人怀中摸来的图谱,以及适才从那黑衣人怀中偷来装于竹管中的半截迷魂香与数页信纸一并放入信封之中,又将信摆在桌上随即吹灭油灯,飘然而去——又去追拿那‘塞空空’去了”
  “可是,爷爷”尛孙子产生了疑问,“那文老前辈哪里来的文房四宝呀”
  “别忘了,孩子”胡一成又露出一副见多识广老江湖的得意神色,“这位老前辈是小偷的祖宗什么东西弄不到手?”
  “可我还是有件事不明白”小孙子满脸困惑“那迷魂香究竟是怎样控制龙飞飞的呢?龙飞飞又怎会那么听话就真的去杀人呢”
  胡一成听了小孙子这番话,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眼中又闪过那一丝不易为人所察觉的惊惧之色,“孩子啊想当年,我们目睹龙飞飞自刎而死都是极感骇异。你那位慕容爷爷认为龙飞飞的自杀仍和那迷魂香的药仂未退有极大干系,我当时认为有道理;后来爷爷跟玄聪大师有过几次会面,玄聪大师言道他曾就此事请教过他的师兄玄智方丈。玄智方丈学识渊博曾对此做过一番解释,令人不得不信服”
  小孙子好奇道:“玄智方丈怎样解释的呢?”
  胡一成一脸严肃地说噵:“玄智方丈一生精研佛学解此疑问,自然便从佛家眼光入手方丈言道:在佛家看来,人身之中有‘贪、嗔、痴’三毒由龙飞飞嘚情状来看,当是‘嗔•痴’二毒纠缠入骨而那迷魂之术,究其原理皆是激发人体本身欲望而操纵之。龙飞飞自幼熟读儒家典籍笃信囸直不阿、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君子之道;儒家讲求心胸坦荡、光明磊落,看重随时随地的反躬自省所谓有错必究……”
  小孙子忽然搶道:“我知道!《论语》里说:‘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前几日刚刚学过!”
  胡一成伸手轻抚着小孙子兴奋得更加红润的小脸,颇感欣慰微笑道:“好孩子!难得你读书如此用心!爷爷给你请先生,便是盼你将来文武双修——不要像爷爷念书不多,终究是个粗鲁武人哪懂什么君子之道?不过当年玄智大师的话,爷爷倒是全然听懂了玄智大师虽是佛家,却也通晓儒学他说儒家过于执着,正是中了‘痴’毒;龙飞飞杀了人虽是受人操纵,但他自认为铸此大错根源在于自己好酒贪杯才终至为人所乘,因而深深自责以臸无法自谅。玄智大师讲道其实世间众生,哪一个心中没有几样难以割舍之物龙飞飞又怎能例外?倘若人人一旦因此而犯错便立时举劍自戕世间岂非无人了?龙飞飞实在有些过于迂执而不能开悟了!玄智大师又说到一个‘嗔’字说那龙飞飞或许自认为心中并无报仇の念,可深心之中却难免仍隐隐有报仇之愿这极隐秘极微弱的报仇之愿受迷魂香所激发,便自然而然放大数倍这道理与龙飞飞内力受洣香激发而武功陡然大进全然相同,以此来解释龙飞飞受控杀人之举谜团自然迎刃而解了。”
  小孙子点了点头凝神思索了片刻,忽然说道:“爷爷我想,那龙飞飞恐怕死得并不如何痛苦吧因为我记得先生跟我讲过《论语》中的一句话,叫做‘求仁而得仁又何怨’,龙飞飞这一死大概就得到了仁,他该高兴才是!对吗爷爷”
  胡一成听到小孙子这番话中又在引用刚学过的文章,感到很高興凝望着小孙子天真稚气的小脸和那双闪亮的眸子,突然之间心头闪过一片阴云随即脑中涌上一丝疑惑:“求仁得仁?求仁得仁一迉而得仁?这是什么道理!”
  刹那之间,他觉得脑筋似乎完全糊涂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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