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久存,奈何与其苟且图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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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中国古代的鬼故事里,美人鬼总是女人。
这是一个有很多美男鬼的报复社会之作……
仙侠+悬疑+言情
个人认为写的不错,搬来共享
第一章 夫君   
& & 我死了以后一直在想,好歹我也是“京城第一媚”,却死在荒郊河面成了孤魂野鬼,还是看不见东西的散魂水鬼,着实不够体面。。
  前些日子我和朝廷右都御史大人家的小公子好上了,介于我的出身和过去,他那吏人老爹死活不让我们在一起,他那闺秀老娘上个月抹了三次脖子。终于他破釜沉舟携金山银山与我私奔,重演杜十娘的传奇。我们在河岸边重逢,又迅速在新出炉的木船篷子里风月情浓,御史公子望着我的眼神情深脉脉,正捧着我的脸蛋想啃几下,我却在这种时候很不应景地嗝屁了。。
  这一回他父母不作美,跟我之前的罪行脱不开干系。。
  倘或和御史公子在船篷子里拜的天地作了数,他便是我第三任夫君。至于前两个么,以百姓的说法来看便是都被我克死了。。
  最糟糕的是,御史公子对着我的尸体啃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啃的是个死人,也跟着受惊过度而含惊九泉。于是是我嫁几夫死几夫,不仅克夫命发挥到了极致,最后连自己的小命也赔进去,顺理成章地从京城第一媚变成了荒城第一鬼。。
  至于我是怎么死的,这问题很是巧妙。都说□无情戏子无义,我在青楼里混了有些年,还是个唱戏的,是故无情无义。所以就算不守寡,也没人会把我浸猪笼。但人在做鬼在看,和御史公子亲亲我我的时候,我透过船篷的缝儿看见了一道黑影,大半夜的瞅着也不真切,只知道它在水面上飘了一下。刚睁大眼想看清楚,那道影子就直接朝船篷缝儿的方向飘过来。然后细缝骤然被东西绷开,撑出一双美眸。。
  那双眼承载着夜空星子的光,形状很是好看,却是幽绿色。看见这么一双眼和白森森的皮肤,常人只会觉得渗得慌,我却觉得这眼睛在哪里看过。。
  还没来得及多想,那细缝就完全被打开,一张死人脸挤了进来。。
  我和那死人脸对视了很久,不由感慨:姑奶奶果真是个棺材座子,前夫死去后两年我才开始自己的第三春,他就迫不及待地出来索命了。。
  与此同时,御史公子搂着我的腰,满眼柔情地拨了拨我的下巴:“媚娘,你为何不看我?”
  眼见他的嘴就要凑过来,一道黑影穿透船篷停在我的身边。御史公子好像什么都看不到,我却有被鬼压身的禁锢感:“你有看到什么东西么?”。
  “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的眼中只有媚娘你。”
  我相信他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因为那个黑影已经垂下脑袋瓜子,对着我的鼻口轻轻吹了一口气……。
  再此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离开船篷,漂浮在河面上。。
  不知是否过了太久,河面和我之前看到的不大一样。不仅的水面上泛着粼粼的白色幽光,上面还有成百上千个若隐若现的透明人影。他们提着黄澄澄的灯笼在水面晃动,时而还会穿透经过的船只。每次穿透船只的时候,都有船客在雾气中抱怨天气好冷风好大,然后拉紧船篷,加快航行速度。
  唯独我和御史公子的木船静静飘在河面,透着幽微的烛光,像是浮尸一样随波逐流。
  如此灵异的现象让我怀疑自己身在梦中。但刚一回头,就看到站在旁边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
  我和他大眼小眼对视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你是人是鬼?”。
  他相当不合形象地瞪了我一眼:“你说呢?”。
  这神形比我最后一次见他生龙活虎得多,眼睛也不绿了,看样子不是鬼。但我亲自帮他入殓下葬,也不该是人。。
  兴许是梦罢。。
  不论如何,天人两隔二载我多少都有些挂念他。我深情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泪花:“夫君,两年来,你不曾出现在我的梦中。如今你终于舍得来了。”。
  谁知夫君不给面子,当初重病时憔悴苍白我见犹怜的模样荡然无存:“当初你说倘若我死了,你立即吊白绫追随我至阴曹地府,现在演的又是哪一出?”。
  我收回眼泪思索了一阵子,再次热泪盈眶:“那时夫君不是说过千万不能做傻事么。”
  “你是不能做傻事,但我这才死了多久你就开始偷汉子,你让我在阴间颜面何存!”
  看着他那张俊俏的脸上露出煞神的表情,我忍了一下,准备用微笑迎接他,但反复回想两年前的事,终于还是抵不住额上青筋乱跳:“姓汤的,你够了!”。
  “没错,我确实只守了两年寡。但是,和你成亲时间总共就两柱香不到,连房都没圆你就给我蹬腿翘了。要不是为了咱们爹儿时那点情谊,你以为我会愿意嫁给个半死人再背上‘东方克夫’这种绰号么!老娘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2a38a4aad31070
  “东方媚,你,你好样的。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你,你好样的。”。8fecb
  看他苍白的脸变得更白,还连续说了两次“你你好样的”,我心里有些愧疚——到底他是个死人,而且生前对我也是百依百顺。只可惜如今我们阴阳两隔,还是各走各的阳关道独木桥的好。
  正揣摩着想要放软态度,他却扬了扬眉,温言道:“没关系,媚娘,你一向有这种小性子,也正巧是我喜欢的。你喜欢那御史公子没问题,你的阳寿都属于他。死了就回我的身边,我给机会让你改过。”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等我死了再说罢。”我朝他拱拱手,“夫君,我们江湖不见。”
  “夫人,你已经死了。”
  “什么?”
  夫君轻叹了一声,对着船篷吹了一口气。那棚子被阴风掀开了一个角,里面躺着一双身体凉透的死人。。
  我望着自己和御史公子的尸体目瞪口呆。。
  这时,有一个女鬼捧着自己的脑袋飘过来,双手理了理脑袋上的头发,又把脑袋装在脖子上,巧笑嫣然:“汤王爷,好久不见。难得你会到上面游逛。”。
  “我是来接人的。”夫君轻轻揽住我的肩,一副新婚夫妇的幸福姿态,“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东方媚,我的夫人。”。
  我还在盯着自己的尸体。。
  一个死鬼状的妖僧拨弄着紫幽幽的念珠,从我们身边飘过:“轮回六道,恶有恶报,远在儿孙近在身。这妖孽天生克夫衰气笼罩,总算遭了现世报被那死鬼相公拖到阴间沉沦苦海,南无阿弥陀佛。”
  “大师你说话注意点,小心我让阎罗老弟惩了你,让你一直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永世不得超生。”。
  夫君的美眸对妖僧恶霸一般瞪了一眼,把妖僧吓得珠子都落到了河面,转眼望着我的眼神却比御史公子的眼神炽热百倍。他向我伸出手,美貌不亚于当年,在阴风阵阵的黑色河面上,在诸多飘来飘去的绿色幽魂中,风度翩翩,眉目如画。
  “夫人,没有圆房无所谓。来,我带你去阴曹地府再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2011年的第一篇全新文,撒了个花~~
《奈何》之于我有很重大的意义。因为我最后一篇古风文是《月上重火》,那是08年7月开的坑。也就是说,《奈何》我三年来第一篇中国古风文。
虽然是古风文,但这个题材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有些忐忑。不过这篇文准备很充分,4月12日写的初稿,构思是去年就开始了,我想大家应该会喜欢《奈何》吧。
最后谢谢你跳坑,陪我一起进入这个全新的故事。:)
总评分:&财富 + 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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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判官(一) 作者:天籁纸鸢&&发布时间: 19:00&&字数:4785&&浏览:91人
举报 写书评 转发(0) 喜欢(0) 回应(0) 看了看周围,除了那被夫君吓跑的妖僧和断头女,原来这河面上不干净的东西还很多:有穿着白袍子只有胳膊没有腿的幽魂,有留着黑发却没有身子飘摇的鬼脑袋,有长了六只腿却用手在水面上爬来爬去的畸形鬼,有舌头拖在膝盖上的吊死鬼……他们来回穿行,带过一阵阵飕飕的风声。这些鬼魂一旦离我远了,都会变成绿油油的颜色,再远一些,就变成深蓝色,最后消失在夜雾中。
终于有一个穿着红色裙袍的女子悬空浮过去,看她长发飘飘,四肢健在腰肢还相当婀娜,我料想这一只的死相应该比较正常不会太吓人,于是对着她的背影唤道:“这位妹妹……”
她站住了,转了一圈,但正面和那长发飘飘的背面长得一模一样。
若说鬼也可以死,我大抵会又翘一次。
“怎么,怎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回头看着唯一正常外形的夫君,“我真的死了?”
“刚死的人都是这样,对阴间的同类总有些生分。我就是欢喜你这模样,所以保留你原本的神形,你瞧瞧,还满意否?”
他递来的铜镜上,有一张惊慌失措的散发蓝色鬼脸。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里面的鬼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把另一只手也叠在脸上,乖乖,那鬼也把另一只手叠在了脸上!
我闭着眼打掉铜镜,用最后一口气转过头对夫君颤声道:“我……”
夫君温言道:“又使性子。哎,媚娘,在河上死要保留全尸只能让你当水鬼,所以很多东西你可能都看不清,远了,可能还会消失。不过你先忍忍,回去再找鬼帝给你晋个级。”
“你……”我指着他。
夫君低下头来,头发不知几时变成了朱红,脸色惨白如纸,眼眶周围一圈漆黑,双眼一片幽绿,笑的时候长长尖尖的牙齿还伸了出来,活生生一张化了妆的死人脸:
“夫人,有事请吩咐。”
我感到一股气生生在胸口卡住,隔了半晌才化为厉鬼的凄叫声发了出来:“妖怪啊——!!”
大概是吼的时候有些用力过猛,我眼前一黑。
姓汤的就是那扒了皮的蛤蟆,活着就让人糟心,死了还吓人。
“老朽当官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看见鬼晕厥。”飕飕的阴风依然吹着,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听见一个老头的声音。
紧接着是夫君的声音:“媚娘在休息,你小声点别吵着她。寿命簿改好了么?”
“寿命簿这都是台面上的东西,打声招呼是个鬼都能改。只是汤王爷,阎罗王那里老朽可以帮你解决,黑无常最近神神叨叨成日做白日梦也不是问题,但白无常素来刁钻刻薄,不是他或他手下勾的魂多半得上黑册子,你可得把他笼络妥了。倘或出了事,就是赔了本儿也不能走漏风声,您可千万别再闹到丰都大帝那去了。这回和上次不一样,真不是小事儿啊,就是大帝也保不了咱们。当务之急,您还是想想现在把东方姑娘往何处送比较好。”
“什么叫东方姑娘?本王的妻,能叫姑娘么。”
“王爷,您死了两年多,按地府的科律来看,已经……”
“你继续说下去试试。”
“是是是,老朽知错。总之,您还得防着孽镜大人,他要知道王妃死了,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老人听上去很是担忧,不过夫君这人我太了解,以上的话他能听进去五个字已是神迹。
稍微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依偎在夫君的怀里。我们乘在一只木船上,穿着一身黑袍的无头船夫正在慢摇摇地划船。本来还想观察一下四下情况再开腔,可夫君很快道:
“媚娘,你醒了?”
我继续在他胳膊肘子里装尸体。
“崔判官,你看看我这夫人就是爱撒娇,便是醒了也装睡……”
不等他说完我已坐直了身子,看看恢复常态但没有影子的夫君、无头船夫,还有他旁边穿着官袍拿一支兔毫的老人:“……难道我真的已经走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已经过了。我们现在在三途河上,就快到忘川了。”夫君把我的身子扭过去,指着远处一条蜿蜒崎岖开满红花的路,“那才是黄泉路。本来刚才背着你过来想让你看看,但今天时间比较紧,就没逗留。”
要到此时还不接受现实,那我就真是憨头憨脑到了家。
夫君打从娘胎出来起就和王侯将相脱不开干系,他的公子病也因此发挥到了一种极致。对重视的人,他兴许会温柔一些,不过,但凡是他提出的要求,孰拒孰死。从方才京师河上漂浮的路人鬼还有这老判官对他说话的腔调来看,很显然,便是在阴间他也早已开始兴风作浪。
听他和老判官的对话,他们好像改了我的寿命簿,让我死得名不正言不顺。但这里我完全不熟,和他作对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看样子夫人很喜欢黄泉路。晚就晚点罢,船家,麻烦往回——”
“使不得,使不得!”崔判官使力摇了摇手中的毛笔,“王爷啊,不要顶风作案啊。”
“可我夫人喜欢。”
我也跟着摆摆手:“不必不必,我只是在算计还有多久到鬼门关。”
“原来如此。我看看。”
夫君站起来,举目一眼望向忘川的尽头。那镶着金线的腰带随着白衣黑发翩翩飘飘,什么叫玉树临风,什么叫天人之貌,这便是了。
确实,他从小就美得花枝乱颤。但是人再美,只有两柱香时间的婚姻也让人挂念不起来。我牵肠挂肚的,到底还是结发丈夫。如之前所说,结发也被我克死了,虽然他死了有一些年头,但料想他是那墙头上的跑马怎么都转不过弯来,多半还在阴间没舍得投胎。让他知道我与眼前这位纠葛不清那就有点太乱了,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改口称呼道:
“少卿,听你和崔大人有计划把我偷偷送进去,其实,我看我还是走官道稳妥些。”
少卿道:“你走不了官道。要走官道,就跟御史公子一样得直接下十八层地狱。”
我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跳:“为何?”
他瞥了我一眼:“我以为你会先问御史公子的事,好歹你们才成亲。”
我转弯很快:“我就是问为何他会下十八层地狱。”
汤少卿盯着我看了半天,对旁边的崔判官扬了扬下巴。
崔判官翻着一个簿子缓缓道:“他跟你在一起两个月前才玩死了两女两男,是为卖淫嫖娼,下油锅;不顾父母王法跟你私奔,是为不孝不忠,浸血池;几个时辰前你们在他兄弟家大摆酒席却浪费了一桌粮食,是为糟蹋五谷,入舂臼;他十一岁那年打猎杀了一只怀胎的野兔,是为虐杀牲畜,进牛坑……”
“行了。”少卿朝他摆摆手,“给媚娘念念阎罗殿给她定的罪。”
“是,王爷。”
崔判官还没来得及继续,我已道:“夫君,你如此体贴,妻夫复何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到阴曹地府,我东方媚也是你的人。”
看见汤少卿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我心想还是忍忍罢。小不忍则死很惨,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没那资本拿人生当戏耍。
只是,三夫君玩女人的事我知道,却没想过连男人也玩,还玩死了。这实在有点要不得。
而少卿这人长得确实是细皮嫩肉眉清目秀,实际从三四岁开始就是只横着走的小螃蟹。谁生前没做过几件错事,只不过看会不会被人盯上了,更何况是本来就很没品的三夫君。所以我猜他下苦海多半也少卿是捣腾的。
不过我从来就不是个黑白分明的人,三夫君玩人也好,二夫君干掉三夫君也好,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去瞎搅合。
汤少卿和崔判官商量的结果是先走官道再走后门。
渐渐的,黑色的三途河分出了支流忘川(1)。忘川两岸开满了火红的花,皆是由黄泉路延伸而来的彼岸花。因为花的颜色相当炽热,又大片连在一起,乍一眼望去像是燃烧了两岸的火。到后来,彼岸花的颜色又与河水连成了一片,水也被染成了红色,充满腥味,仿佛流着浓浓的血水。
我捂住鼻口,含糊不清道:“那是什么?”
“奈河,跳进去即刻魂飞魄散。”汤少卿指了指红河上的桥,“那便是阴间第一大桥,奈何桥。”
红色的奈河上,有一座红黄黑三层的桥。上面红云缭绕,阴气笼罩,有几缕幽魂正站在上面看着远处。看着看着,某个女鬼突然就从桥上跳下去了。紧接着下面红浪掀起一口把她吞了进去。
我一身鸡皮疙瘩齐崭崭地竖立:“这是在做些什么名堂?”
“跳河自杀。”
“鬼也能自杀?”丽春院里自刎事件很多,帮着老鸨收尸无数次,瞅着鬼自杀,我竟还有些不习惯。
“岂止能,这里每天都有鬼自杀,多半是在奈何桥等不到想等的人,一时想不开就下去了。喏,这不又去一个。”崔判官捋了捋胡须,“其实鬼自杀比人自杀需要更大勇气,因为跳进奈河七魂六魄都会散了去,所以这些个鬼可都是真汉子。”
“那这样死下去,魂岂不是越来越少?”
“不然。六道轮回本便互通,鬼界的鬼少了,神界随时可以捏出一大把仙发配到仙界,仙人一犯事儿被除仙籍贬为人,人一死不又多了魂。别小看这里大批没脑袋没手的鬼,随便捉一个,说不定上辈子都大有来头。打个比方,当今丰都大帝都称之为‘鬼中之鬼’的画皮鬼王,上辈子可是个飘然出尘的大仙人,现在脱了皮也就是一把干枯的骨头,每天晚上还要在死人皮上补妆上色,活着简直比屁股上拴了铁石还累。”
听他这么一说,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看来我还真得感谢少卿,我死了是死了,但只是脸变成了蓝色,起码没断胳膊没少腿,也不用天天对着一层人皮画来画去。
过了奈河上了岸,一个黑色的参天古木下有一座大门,上面写着森森的三个大字“鬼门关”。乌鸦在树上盘旋,上百个幽魂死鬼从门口进进出出。
离大门不远处的河畔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他们身后的鬼卒一人带着四五个新勾的生人魂。见我们靠近,白影警觉地飞过来,在我们面前落下。
“汤王爷,好久不见。”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一身白袍,头上戴着高高长长的白冠,均以红线镶嵌,一双细长斜飞的眼长在尖尖的瓜子脸上,看上去是说不出的锐利清冷。他手里拿着勾魂用的哭丧棒(2)和招魂牌,此时也严谨地抱在胸前。
少卿道:“无常爷。”
崔判官立刻在旁边沉默着擦汗。别说崔判官了,连我都知道少卿不是会叫人“爷”的人,这样一开口,果不其然,白无常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立即扫到我的身上,微微眯了起来:
“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
未等少卿开口,我已屈身道:“奴婢是王爷的新婢女,刚从外面调过来伺候王爷的。”
白无常黑漆漆的眼缓缓转向少卿:“此话当真?”
少卿满眼心疼:“媚娘,你怎么可以说自己是婢女?你明明就是我的——”
我娇嗔一声,羞涩地捂住了少卿的嘴:“奴,奴婢不敢对王爷有什么念想,王爷不要当着别人……”真恨不得把这个说话不经大脑的混账踹到奈河里去。
所幸白无常似乎也有些累了,听我这样一说,眼中写满了无聊:“既然王爷好兴致,连水鬼都要试,我等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既然要进城还是报上名字,如果以后王爷哪天对她腻了,她又犯了事儿,有个底会比较好说话。”
“对她,我是永远不会腻的。”汤少卿捏了捏我的脸颊,“白长舌你还是赶快走罢。”
白无常的瞳孔微微紧缩:“王爷,您称呼我什么?”
如我所料,少卿把崔判官交代过的话忘记了。我迅速看了一眼崔判官,崔判官擦擦满脸大汗:“无常爷,我们这有点急事要找孽镜大人,他现在在阎罗殿么?”
“自己去看。”白无常漂浮着往后退了一些,露出招魂牌上的几个字“你也来了”,阴气十足地看了一眼少卿,“王爷,人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您身为鬼,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这孽镜大人据说是我们走后门的关键。连白无常都让着三分的,必须得是个人物。
乘着马车进入丰都,我从崔判官那里有了个大概了解:阴间鬼界由丰都大帝统领,他直属手下有五方鬼帝、十殿王爷和生死判官阎罗王,其中十殿王爷掌管十王殿,阎罗王掌管十八层地狱。十八层地狱每层的判官各司其职,孽镜大人是孽镜地狱的判官,但其实他的真正身份是东方鬼帝,管理五分之一的鬼界边疆领土。
我道:“判官和鬼帝,这差别也太大了吧?他为什么要当判官?”
崔判官道:“兼职。判官俸禄高。”
“他要这么多俸禄做什么?”
“这老鬼贪财好赌,赔了本,现在正赚钱准备再接再厉。去年他老婆也死了,他却连老婆是否会丢下他一个人转世都拿去和阎罗王赌,他老婆听了以后气得一口气喝了孟婆汤头也不回地进了轮回,他萎靡了一阵子,两个月前又生龙活虎地重回了赌场。”
听见这个描述,我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果真进了阎罗殿,除了一眼就能辨出的牛头马面阎罗王,我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媚媚,你终于来了!”孽镜大人正欲起身,临时看了看手中的麻将,把牌一推,“胡了!”
我面无表情,但嘴角有些抽搐。
孽镜大人这才数着银票从牛头旁边走过来,老泪纵横地摸摸我的头发:“媚媚,多年不见,你瘦了不少。”
我继续抽搐:“我听说娘已经投胎了,所以以为您也投胎了,爹。”
“为父何尝不想投胎?可是阎罗爷这里总是三缺一,所以为父决定留在此处为他们排遣寂寞,顺便等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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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判官(二)
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汤少卿,脸色立马变了:“汤少卿,你给我过来!”
汤少卿绷紧了皮走过去:“爹。”
“谁允许你叫我爹了?从以前我就说了,不让你和媚媚在一起!你趁我死了骗走我女儿就算了,还害她沦落青楼!现在甚至拖她来陪葬,死一万遍都不足补汝之过!”
爹生前是个当官的,但出身贫寒。他跟我一样,比较欣赏我头任夫君那种性情的大男人,因此他对少卿这种公子哥味儿浓郁的人一向反感。
看少卿在一旁委屈得不得了,我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爹,你刚去世没多久我就唱戏去了,不然没法还债。少卿还把我赎了一回,不好责备他啊。”
“爹,我错了,我会对媚娘好的。”汤少卿一副小媳妇儿样。
“都说让你别叫爹了!”爹转头看向我,“媚媚,这些年你受苦了,是爹不好。不过这姓汤的心术不正,一天到晚就对你偷偷动歪脑筋。为父已经决定了,重新帮你找好夫婿。”
少卿急道:“爹啊,媚娘是我的妻子,你就这样让她改嫁,女儿家的声誉会坏掉的。”
“得了得了,小王爷,你这话拿来骗骗媚媚还好,你当老子是傻子?这里的科律黑底白字写了,阴阳两隔两年以上的夫妻自动解除关系,你死了有两年了吧?”
看着汤少卿哑然的模样,我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舒服到了极致。
爹道:“媚媚,我知道你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除了和鬼帝和丰都大帝不能帮你做主,其他什么样的鬼都随便你挑!”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阎罗王。阎罗王笑盈盈地本来想说点什么,但一看见爹阴森森扫过去的目光,迅速摆手道:“东方姑娘,我年纪是你爹的几百倍,找我不合适吧。”
爹一声不吭地拍了拍手,一群鬼卒抱来了一个金制的大盒,在我们面前打开。盒子里面装满了密密麻麻的木牌。
爹像打麻将一样和了和里面的木牌:“为父已经替你想好了,为了你的终生幸福,一个丈夫是不够的。但太多又顾不上,别人也要说闲话。这里面的男鬼都是在幽都比较有来头的,长得也都不错,你选三个吧。”
“爹,我这才刚来,不用这么急,我还是自己……”
话未说完爹已朝我使了个眼色,又瞅了一眼旁边的汤少卿。我们父女俩这方面一向心有灵犀,我大致明白他的意思是给少卿一点颜色看看,于是吐了一口气,随便抓了三个还算好听的名牌。
第一个木牌上写着:颜姬。
“你选什么不好,选个狐狸精……”爹皱了皱眉,“罢了,既然选了就先看看,不好再换。”
第二个木牌上写着:谢必安。
爹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谢公子还成,嘴坏,但人正直,而且和他夫人离异前,他是个标准的好丈夫。”
第三个木牌上写着:花子箫。
“……”爹看了这名字半晌,“少卿。”
“在。”少卿一脸悲苦。
“这回给你一次机会,勉强让你当个小相公吧。”
少卿显然没能回过神来,看着爹半晌没说话。爹横了他一眼:“怎么,你不同意?那媚媚,你再挑一个。”语毕把花子箫的木牌丢到盒子外。
我道:“为什么不要花子箫?”
“这个花子箫名字好听,但长得跟个妖怪似的,还是个冤死的厉鬼,你肯定会怕。”
“原来如此。”不理解老爹身为一只鬼为什么要歧视妖怪。
少卿终于从神游世界里回来了:“谢谢爹,我一定会照顾好媚娘的!”
很显然,这番慷慨激昂的告白爹没听进去。他开始有模有样地拟草书下聘礼,还专程让牛头马面亲自送出去,我觉得老爹这个教训也差不多够了,让少卿在门外等我。
他刚一出去我就对爹说:“爹,以后我住在何处?”
“三仙楼旁边的停云阁,那里环境很好,以后你可以让你几个夫君都住进去。”
我看了看门外:“少卿现在应该已经走远了。”
爹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对了,七日以后是你的还魂日,刚好那天也是七月半,入夜后所有的鬼都会从阳间回来,京城里热闹得很,到时候你也可以去上头走走。你是想跟为父一起去,还是跟你的夫君们一起?”
“爹,少卿已经听不到了,有话不妨直说。”
“媚媚,为父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少卿已经走远了,爹不用再假装要为我找夫婿。”
“为父几时说过要假装为你找夫婿了?”
“女儿,这聘书都下了,现在也该送到了颜公子和谢公子的手里,你即便是不想嫁,也好歹先看了人再决定。至于姓汤的小子,你想几时休就几时休。方才真是不好意思,为父有些老糊涂了,可能理解错了你的意思。”
爹他没老糊涂,老糊涂的是我。这么明显的当都会上。
掐指一算,我死前嫁了三次,死后一次嫁三只。本朝嫁人最多的女人,不,女鬼,大概就是我了吧?
和爹聊了一会儿,我看他眼睛一直往满桌的国粹上瞟,便找安定住处的借口先出来。不出所料,在阎罗殿门口等候的汤少卿脸色不是很好看。我的脚步停了一下,踱到他面前:“少卿,陪我去看看房子罢,我对这里还不熟。”
“三个夫君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真打算和那狐狸精还有谢什么的成亲?”少卿头顶愁云满脸不悦。
我想了想道:“我一向重视你,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很难违抗。这件事我们晚些再说。”
“你一向重视我?”少卿很是冤屈的样子,“……你几时重视过我。”
“这话你就说得真没良心。看看,你死后我不是一直不开心,还守寡了两年么。虽然你让我送了命,但也让我和爹重逢,这到头来还得多谢你。”
谁知少卿不但不开心,反倒更冤屈:“媚娘,你什么我都喜欢,就是讨厌你这说话千回百转的毛病。你说说,你打出生到现在说的哪句话没在肠子里打过草稿?”
唉,跟少卿在一起最闹心的就是这一点。他问得太多,想要的也太多,死前体弱多病还没这么啰嗦,死了以后精神一好,让人很有耐心被榨干的感觉。
“那是你想得太多。”我拍拍他的手臂,“好了,我们去停云阁看看吧。”
少卿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我拍他的手。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就算是对任何一个男人这样做,人家也不会乱想,但不知道为何他就喜欢想这么多。我赶紧把手收回去:“走了。”
“夫人,我们这是去圆房么?”
所幸少卿是条王爷命,生前是小王爷,死后是十殿王爷之一(3),没那么多时间缠我。虽然他很是不情不愿,但最近大概是七月半快到了,总有鬼怪跑到阳间去闹事,十殿的事务繁重,他和我乘着马车,把我送到停云阁便被鬼差叫去处理公事。
而还魂日前我都只能维持散魂水鬼的状态,现在出门也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好在老爹不仅给我安排了住所,还派遣了个几个鬼丫鬟照顾我的起居。丫鬟们除了皮肤白得有点像尸体,个性都还蛮活泼。
“小姐你好美啊,现在都这么美了,还魂以后一定更美!”丫鬟甲惊叹地看着我的脸如此道。若不是人鬼疏途审美有异,她这马屁绝对拍到了马腿上。
丫鬟乙:“真想看看小姐人身的样子,到时候让她和我们幽都第一美人鬼比看,看谁好看。”
我道:“第一美人鬼?”
丫鬟丙:“小姐刚死不知道,幽都的第一美人弹得一手好琴,清冷淡漠却又温润如玉,那皮相更是倾国倾城。尽管每年都会收到好多人的聘礼,但无论有多少人追求,都会被拒之门外。有时候美人心情恼了,甚至还会把对方的魂都撕得七零八碎。”
提到琴,我一时有些手痒痒,要来了一把筝,把她们打发出去了背对着窗口抚琴。
自小我做了几个模糊的梦后,就谱了一支短曲。因为梦是断断续续的,曲子也残缺不全,每次总是弹到关键部分就弹不下去。我只知道这支曲子基调轻软飘渺,让人有陷入情爱无法自拔的感觉。
原以为过了奈何桥成了鬼灵性会多一些,但曲子还是一如既往停在了关键处。
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铜镜上有一道白色的影子飘过。我放在琴弦上的手停了一下,但很快继续弹奏。
这里的阴气实在太重,动不动就能看见鬼影。
又拨动两下琴弦,那道影子又在铜镜上晃了一下。
我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那面镜子。
果真,镜子里倒映着漂在窗外半空中的白衣鬼。因为这天杀的眼睛不好使,隔这么远我还是看不清。
雕花窗栏半掩着,那鬼影穿过木窗就这样直接飘了进来,还带上一阵呜呜的声音。终于身影慢慢清晰,我看见那鬼穿着白衣、头戴白色高帽,手里拿着题字“你也来了”的招魂牌,红舌伸出来直接拖到腹前,黑眼球只有两个点的白色眼珠子盯着我眨也不眨。
手下的琴弦嘡啷一声刺响,我第二次眼前一黑,趴在古筝上。
醒来的时候,眼前的白无常已变回初次见面的模样。他坐在我身侧,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蔑然道:“自己都是鬼还会被鬼吓成这般德行,这也是一种能耐。”
我哭丧着脸:“无常爷,我才死没多久,您别这样。”
“我的鬼身和人身差别已经很小了,你若见了其他鬼的鬼身,岂不是更害怕?”
看着他那半埋在茶盏中的侧脸,那雪峰般的鼻梁,细长斜飞的眸子,我差点把古筝撞下桌子——这也叫差别小?只不过舌头长了数尺,眼睛瞪大到快要爆出来是么?
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每个鬼都有鬼身?”
“嗯,每个鬼都有鬼身,但不一定有人身。有人身的鬼往往当过人或仙,因此地位比没人身的高,像汤王爷,孽镜大人,阎罗王,崔判官……你看到的其实都是他们的人身。”
这样一说,我想起了汤少卿在河面上现原形的鬼样:“少卿是什么鬼,长得真吓人。”
“罗刹。”白无常用茶壶盖子拨了拨茶叶,“十殿王爷都是罗刹鬼,是地府里最强的鬼种之一。”
“无常爷您是什么鬼?”
“勾魂鬼。”
原来是勾魂,我还以为是吊死鬼。“那阎罗王是什么鬼?”
“判官。他和崔判官都是判官鬼,不过阎罗王的地位要高一些。”
“我爹也是判官吧?”
“不,他是赌鬼。”
我头上又冒出一大颗冷汗:“……这样说来,我也有鬼身了?”
白无常低垂着眉目,又喝了一口茶:“你现在就是鬼身,还魂日过后才有变幻人身的能力。”
我大松一口气:“还好,方才以为我会变得很吓人。”
“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不吓人么?”
他拿起桌面上的铜镜放在我面前,我一看那张蓝幽幽的鬼脸,又一掌拍掉了镜子:“无常爷,还没问您来这里是有何贵干?”
“孽镜大人让我领你在幽都逛逛。”白无常放下茶盏,横着如丝般的犀利眼眸扫了我一下,“不过就你这脾性,还没走出回魂街就会晕回来了罢。”
老爹真有面子,连带我观光的导游都请的是白无常。
和白无常出了停云阁,在门口我突然问道:“对了,无常爷,你和黑无常是兄弟么?”
“是义兄弟。”
“那你们称号这么像,是因为结义之故?”
“不,寻常勾魂鬼差就叫‘勾魂’(4),道教阴阳八卦二分,白天司阳当差的叫白勾魂,晚上司阴当差的叫黑勾魂。勾魂阴帅叫‘无常’,因此我和范无救统称黑白无常。”
原来黑无常叫范无救。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无常爷您叫什么?”
白无常有些错愕:“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还未请教。”
白无常的眼神仿佛有点藐视:“谢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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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 “忘川”和“三途河”的关系有两种,一种说法是三途河与忘川河为同一条河,国外称之为三途河,国内称之为忘川。另一种说法是忘川乃三途河的支流,且是汇入三途河的最长支流。本文参考自后者。
注释(2):关于黑白无常手里拿的棍状法器,有说叫“哭丧棒”的,有叫“勾魂棍”的,有叫“丧魂棒”的……说法不一,这里取“哭丧棒”, 即出殡时孝子们拿在手中的仪仗。
注释(3):原本中国阴间的十殿应该是“十殿阎罗”,但因为文中出现了阎罗王,这里为了不混淆改成“十殿王爷”。少卿的原型是“十殿转轮王”。
注释(4):传说中的阴间勾魂使者只有黑白无常两个,但这样听上去好像不是很科学,人间那么多鬼两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本文增加了小鬼差“勾魂”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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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还魂(一)
“原来是谢公子,失敬失敬。”
我笑着朝白无常拱了拱手,心中早已天翻地覆。也不知无常爷是否已经知道老爹心中的算盘。我想了片刻还是决定问一些保险的问题:“谢必安谢公子,何以觉得这名字在别处听过?”
“你若听过我的名字,这很正常。”
答案如此模棱两可,这让我更加坐立不安:“那是那是,无常爷的大名理应听过,不过我就觉得特别耳熟,仿佛还在其他地方听过。”
白无常转眼冲我挑挑眉:“哦?那是哪里?”
真不愧是阴帅,一直和我玩阴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退一步说话,笑盈盈地指着大门口:“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起来了。爷还请先。”
白无常拿起招魂牌,似笑非笑地站起来下了楼。
随着他走出停云阁,我总算在路面上看清了回魂街的模样。绛红色的楼宇重重叠叠,均挂满了盘绕七蟒五狰的常满幽灯(1)。灯火莹黄,光亮一直从街的这一头延续到另一头。据说这是幽都最热闹的一条街,街上的妖鬼们攘来熙往,但与人间吵吵闹闹的喧哗不同,传遍街头巷尾的,都是妖鬼的呜咽声或哭嚎声。
更糟的是,白无常身为知名阴帅,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鬼向他点头哈腰地打招呼,有的刚死,鞠躬一个不小心就把脑袋鞠掉了,这真是要了我的小命。
白无常显然没什么同情心,走在一旁看着我被吓得失魂落魄也只是淡淡笑着。
阴间的植物和阳间的花花草草不一样,连桂花都带着点寒凛凛的幽光。花儿因为开得很旺,重重的花朵把枝头都压得弯了腰。桂花的花香衬着白无常那阴气十足的笑容,让我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快要犯风湿了。
走了一段,他用哭丧棒指了指马路对面排长队的铺子:“那是纸钱行,最近七月半快到了,上面家家户户都在烧纸钱,最近这里生意也爆满。”
被异兽拖拽的马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落满枝头的桂花,也把纸钱行门前的白色铜钱纸币吹得满地都是,看上去很是不吉利。不过作为生前为金钱困扰险些死成穷鬼的人,我对花销的源头还是颇有兴趣:
“在这里只能靠取纸钱生活么?”
“当然不是,等你还了魂,就有机会找一份符合你鬼种的工作。例如产妇鬼,便是因生产而死的女鬼,多半都是当童子鬼的保姆;野鬼,便是死在荒郊野外的,多半都是当巡逻兵或诗人;僵尸因为反应迟钝,一般都做重复机械的苦力活……总之,死法决定了你在阴间的司职。”
“那水鬼呢?”
“恐怕要先送下了十八层地狱,回来以后才能决定。”
“什么!”
我脑壳顶上那块皮一阵发麻。随即看见白无常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知道自己又被诓了。无常爷是聪明人,和他说话我总得提防着,不然一个不小心就成了个四方棒槌。相反,一跟少卿说话,无论谈什么,我都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无可超越。
接下来,白无常相当热心地带着我在回魂街上散步,同时介绍那些大大小小的鬼楼——
“这是给妖鬼们买卖手足的地方,你想砍掉两条腿或接上两条腿都可以。不过树叶掉下来都怕打了头的人恐怕看都不适合看。”
“这是回魂当铺,不仅可以典当阳间的东西,六界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当掉。但一无所有的人,知道似乎也无意义罢。”
“赌坊,里面血肉横飞,器官四溅,胆小之流不宜旁观。”
“死婴房。领养孩子的地方,依仗别人存活之人不宜领养。”
“妖兽铺。你买不起。”
“这里家饭馆的菜堪称幽都一绝,晚些回来自己去尝尝。”……这大概是他今天唯一能听的话了。
我看了一眼那家“冥府客栈”,随口道:“无常爷这么长的舌头,怕是摆十桌菜都不够吃。”
白无常似乎很介意别人说他的舌头,上次少卿便是称他白长舌被他说了一堆阴阳怪气的话。此时他脸色变了变,又故作轻松地假笑道:“是啊,菜是不够吃的,所以有时会想吃个姑娘来填肚子。”
有时候反应太快也不是好事,我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他吐着长舌把人剥皮吃肉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哆嗦:“怎么吃,啃着吃?”
“嗯,就这么啃着吃。”他的眼慵懒带着些笑意,朝我身上扫过来,“此乃人生一大乐事,东方姑娘何必如此惶恐。”
我又抖了一下,但迅速弯眼笑道:“原来如此,无常爷竟是擅解风情之人。你若不说,我会以为你未经人事。”
白无常愣了一下,忽然正色道:“东方媚,你……”他脸上竟有些潮红,“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我吐了吐舌头:“你不是也说了么,是人生一大乐事。”
白无常大抵是罩不住那发红的脸,不等我同行,拂袖大步往前走去。
话说我一直认为“行乐事”这档事只有人和妖才能办到,仙应是不能乐,鬼么,是没法乐——死都死了,僵得跟尸体似的,怕是想乐也乐不了。
就像这会儿我身边飘过去的飞行头颅,这副神形,怎么乐?如何乐?
不过,这样耳边清爽了很多,我悠然地跟在他后面,很快就走出了回魂街,乘着马车去了西城。
西城比东城的街巷要宽敞很多,因此眼前红红黑黑绿蓝青紫的华楼也更多了一些。这里街边还有不少野鬼在开摊铺,卖的都是一些我在凡间从未见过的玩意儿。正想过去仔细瞧瞧,迎面走来了一群人。
带头的肩上披着金色的皮毛,头上盖着绒毛边连襟帽。那帽檐压得很低,因此只能看见下半截脸颊。他个子高挑身姿笔挺,是个男人一目了然,但下巴尖而略往前勾,白色皮肤上的嫣红嘴角微翘,衬着帽下落出的银发,就像雪地里的一点红梅……外加那一步三摇的妩媚姿态,实在艳丽得有点不像个男人。
他身后跟了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多少都有他这种骚劲儿,但屁股乱扭都未必有他的风情。
这一伙子甚至连鬼都不像,倒像妖。
我看着他前去的方向,那儿有栋飘着白纱挂着黄灯笼的大红古楼,镶金招牌上题着:云霄琴楼。
白无常道:“这楼是西市最大的琴楼,在这里可以听到与阳间风格截然不同的花曲。又因筝和琴是冤死鬼、画皮鬼和狐狸精的最爱的乐器,这三种鬼是琴楼的常客。”
那戴帽子的男子停在了琴楼下方。
他伸出白皙的食指,轻巧地拨开头上的绒毛帽檐,一头银色长发在幽幽的空气里闪闪发亮。这一小小的动作吸引了所有街边鬼怪的注意,但他只是目中无人地扬了扬手。
身边的某个妖男听命往前走几步,对着琴楼大声道:
“美人请下楼!”
这下连白无常都看着他们。
妖男又道:“幽都美人请下楼,我们主子要见你!”
那银发男子踩着金色华靴,一只手抱住另一只胳膊,歪歪扭扭地往旁边一站,嘴角翘起,一双妖气十足的狐狸眼欠揍地朝着琴楼扫来扫去。
等了半晌都没人回答,银发男子派遣的妖男愈发挑衅起来:“传闻中的鬼界第一美人,怎么今天不敢吱声了?怕见了我们主子自卑而死?”
我一颗脑子都快被这离奇的场景搅成了浆糊:
“这是怎么回事?”
“这类事经常发生,见怪不怪。”白无常用下巴指了指琴楼,“这楼的主人外号是‘幽都美人’,长得还能看,隔三差五就有妖鬼挑衅与其比美。这长了九条尾巴的狐狸也是其中一个。”
“男人也要比美?”再瞄了一眼那骚狐狸,我有些汗颜。
“只有妖才会做这等闲事,鬼鲜少如此。况且这条九尾狐狸是狐妖王的小公子,想必比常妖更闲一些。”
再看看那骚狐狸,他不是往左边倒,就是往右边歪,从头到尾就没有站直过。妖果然比鬼要少几分阴气,多几分骚气。
这样看来,那个叫颜姬的狐狸精搞不好也是这种调调。很好,少卿你赢了,三个准夫君里最后我还是只敢要你一个。
此时,那狐狸精小跟班再次邪笑道:“美人真是害怕了?真害怕就不要再——”
言犹未毕,一个骷髅头被人从琴楼二楼扔了出来,砸在一群狐狸精面前。他们纷纷往后退闪躲,又齐刷刷地抬头看着楼上。
二楼翩翩起舞的白纱中走出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脸蛋真是漂亮得没话说。
我眨了眨眼:“果真是个美人。”
白无常道:“这是美人的丫鬟。”
“什么?只是丫鬟?”那美人得倾城到什么模样啊。
丫鬟抱着胳膊怒道:“今天琴楼不开店,你们都瞎了眼?我们主子有事出去了,七月半之前不回来。要比美,先去排……”说到此处,正对上了骚狐狸的眼。
骚狐狸没放过这个机会,仰着尖下巴,朝她抛了个媚眼。
美人的丫鬟当场就踉跄了一下,红着脸又嚷嚷了两句就逃回白纱后。
我噗嗤笑了一声。
这一笑,周遭的鬼也笑了起来。骚狐狸像是有所察觉,转过脑袋看了我一眼。我愣了一下,他蝴蝶翅膀般的浓密睫毛抖了抖,朝我也抛了一个媚眼。
我的娘唉!
顿时有天灵盖被穿透的雷劈感,我打了个哆嗦转过身去:“无常爷,我,我们再看看别的街啊。”
逛了大半天,我和白无常又回到了回魂街。刚觉得肚子有些饿,白无常竟相当体贴地把我带进了那家冥府客栈。看样子是之前啃姑娘一事让他对我有些顾忌,既然如此,以后他稍微不安分一点,我便可以说些下作之事来蒙羞他。
看白无常跟长了两个脑袋的小二点好菜,我仿佛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但因为太累了便未多想,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坐姿靠在椅子上:“今天我们算是把鬼界观光大半了吧?”
“不及一成。”
“我带你去的地方只是鬼最多最繁华的地方,城郊还有野鬼横生的荒芜之地。而且幽都只是鬼界的帝都,鬼界极东处有登天梯,极西处有孽障台,与阳间的交接处还有望乡台,都在不同的都城,怕是到你投胎都看不完。”
“没想到死人竟这么多,也不知跟凡人比哪个多……对了,说到投胎,我几时才能投胎?”
“魂都没还就开始想投胎,你人死了脑子也跟着死了?”
被人鄙视智力是个人都无法忍受,我扬了扬眉,开始挑衅:“我还是喜欢阳间一些。毕竟无常爷啃姑娘的风情常人难以理解。”
白无常果然又有些不自然了:“东方媚,你一姑娘家——”
“无常爷何必如此害羞,此乃人之常情。我说,你夫人难道就不是姑娘了?你难道不用啃她?”记得老爹说过,他成过亲。
“也是。”白无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还是拘谨得很。
不过多时小二端着热腾腾的酒菜过来,我看见食物的瞬间满腹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一个盘子里装的都是人的手指脚趾,油炸过,旁边还饰有厨子精心雕琢的萝卜花;一个盘子里装着几片新鲜的蔬菜叶,上面摆着两颗新鲜心脏;汤碗里全是红通通的血,密密麻麻的眼珠子混着方方正正的白萝卜块飘在表面滚来滚去;另一个盘子里装满了饺子,但半透明的饺子却渗着鲜血,里面软骨鲜肉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就连所谓的“酒水”,也是血淋淋的……
我倒抽一口气,捂着嘴,蹲在地上一阵干呕。
白无常拍拍我的背:“我看东方姑娘今天老把啃姑娘挂嘴边,料想你打算试试。你看,这盘子里装了好几个姑娘。”
他这样一说我干呕得更厉害了。他也不再劝我,继续贴心地拍我的背。过了好久,我坐起来想说几句话,但看到那些菜,再一次弯下腰去干呕。
“你放心,这些都是那些罪大恶极之人的肉,从十八层地狱直接送来,绝对干净。何况来了阴间,不会吃生肉会被其他鬼笑话的。来,我把筷子放你这。”
“无常爷,大爷,祖爷爷……”我手指发抖到连指一指那些东西的力气都没有,“把这些东西收下去,我再也不说你啃姑娘了,再也不说了……”
终于那堆血腥的东西被撤下,我靠在花窗的台前一身虚脱。白无常只留下了一杯热腾腾的血酒,又恢复了开始锐利冰冷的模样。
这睚眦必报的男人,真是太没气度了!
不过他说的话确实不假。我看了看周围,就算没吃人肉,吃的也是牲畜带血的生肉。从进来起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原来是这么来的。
大概客栈的厨子很久没做熟肉了,重新上烧好的菜一道比一道难以下咽。最后我只能跟只兔子似的啃白菜胡萝卜,许久都没敢转过脑袋去打望四周免得再吐。因此直到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我才留意到这里有熟人。
旁边的少卿脸色有些难看:“媚娘,我派人调查了一件事,你听了可别太惊讶——谢必安其实就是这吊死鬼。”他看了一眼前方的白无常。
还未询问他为何突然出现,已被他这番话吓了一跳。刚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白无常已嗤笑一声:“整个阴间不知道我本名的人,也就你们这对夫妇了罢。”
“媚娘,你听到了么?”少卿直接无视他,“难道你真的要和这种人……”
我捂住他的嘴,及时阻止了大错的酿成。
在白无常收到聘书之前,我一定要跟老爹说清楚退婚之事。否则无常爷为阻止这场荒唐的喜事,搞不好会半夜化鬼干掉我。
“小王爷,我早说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堂堂十殿王爷却要给勾魂阴帅当小弟,换做是我,也会心有不甘。”
白无常端起玉杯喝了一口生血,唇边一圈艳红,笑容也变得邪气起来。我瞅着他那模样,觉得这话有点不大对头。赶巧儿他又将目光从汤少卿身上挪到我身上,用白布擦干净嘴角,一副闲雅清冷的模样:
“日后谢某人若有不足之处,诸如欠缺点啃姑娘的风情……”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了一些,“还请娘子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
我回答很快,但空荡荡的脑子里已吹过一阵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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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还魂(二)
“你们在说什么?白长舌,‘娘子’岂是你能叫的?何况一女侍多夫成何体统!”少卿虽然比较单纯,但危机意识是本能。他靠近我一些,用胳膊护住我。
白无常还是笑盈盈地:“王爷总是视科律如无物。阴间和阳间可不同,不论是一夫多妇还是一妇多夫,都是合法的。是否接纳我,这可要请教娘子和孽镜大人。他们若同意你又不满,你走便是。”
少卿道:“休想!”
我道:“为何阴间就可一妇多夫了?”
“娘子在幽都也走了几条街,应该看得出鬼和人不同,多有骨骼奇异又无人形者,一个丈夫是不够用的。”
“骨骼奇异与成亲有何关系?”我端起清水喝了一口。
“打个比方说,有些男鬼只有一颗脑袋而无身子,那妻子必然不满。再者,有的妇人鬼身上长了五十对……嗯,乳,一个丈夫必然也是不够的。”
我差点一口水喷在少卿脸上:“咳咳,无常爷,这里空气不大通畅,这话咱们以后放外边说。”
“媚娘又不是什么骨骼奇异之鬼。”少卿看了我一眼,又咕哝道,“照顾你我一个人就能行,老丈人他何必支这长舌吊死鬼给我添乱呢。”
白无常拿起哭丧棒转着看了看,不紧不慢道:“王爷现在图口头之快,将来日子怕要过得不安生。常言道,卸了磨才好杀驴,不是么。”
“我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错了?”
“谢某若是吊死鬼,那小王爷恐怕是产妇鬼。”
“本王明明是一男人,几时又成了产妇鬼?”
“待妻如子,一天嘀嘀咕咕神神叨叨,说小王爷不是产妇鬼怕别人都不信了。”
“原来如此,本王向你陪个不是。”见白无常神色缓和了些,少卿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无常爷不是吊死鬼,是吊死弃妇鬼,嫉妒心强,尖酸刻薄,还怨气十足。”
白无常难得也有些恼了,锋利的视线扫在少卿身上,开口果然又没句好话。
本来想劝劝架,但想想这分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有没有我他俩都能争起来。我乃身外之物,实不该介入当磨刀石,罪孽啊罪孽。
此后我找了老爹,跟他大致说了下自己想退婚的事。老爹叼着根长长的烟杆,在烟雾缭绕的麻将桌前捏了捏自己的胡须,意味深长道:“媚媚,你可知道,这做人呢,就跟钱是一个道理。”
我愣了一下:“女儿不懂。”
“你看看这铜板,都是爹方才从纸币行换来的。”他丢了一枚阴间的铜板给我,“这些啊,可都是为父的老朋友们烧来的。没有这些个异姓兄弟,爹也赌不到今天。”
我很不解地望着他。他用烟杆敲了敲铜板:“这铜板内里是个方,外头是个圆。咱们做人也得这样,内在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外在圆圆滑滑八面玲珑。”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爹经历的多了,说的话总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我不理解这与我想退婚有何干系。
“在男女之情方面也是同一个道理。为父知道你一心惦记着杨云那孩子,为父也惦记他。但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咱换条路走,把另一条路看清楚了再说。先别那么快做决定,刀切了豆腐不两面都是光么。”爹抽了一口烟,一副销魂欲死的享受样,“自摸。”
阎王爷和牛头马面顿时脸色大变。
老爹晚年在朝廷有个外号叫“属泥鳅的老王八”,一则又圆又滑,二则坚忍善待。可以说他早年的时日都在等待中度过,忍功一流,却因不通事理愤世嫉俗摔了大跟头。吃了教训后,他的迟暮之年可以说是光溜溜的一点棱角都没有。若不是嗜赌成性死在了麻将桌上,我们家将来必定光宗耀祖。
老爹中年时期死了两个儿子,因此对我是格外溺爱。能让他瞧上眼的女婿真是没几个,再是德才兼备的都可以被他说成马勃牛溲。谢无常很难得受了他的青睐,他天天巴望着我成为无常夫人,退婚一事怎么都拖着不理不睬,这实在有点难办。
不过到了新鲜地方日子过得就是要快些,只一条回魂街都够我逛了个酣快。而且自从安定下来,谢必安和汤少卿便成了停云阁的常客。若没撞见还好,一旦撞到了,他俩就成了俩刺猬,你戳我我刺你,可以闹腾个一天一夜还不消停。
转眼间七日过去,七月半到来,我本来想叫老爹陪我去阳间走走,但老爹说他和阎罗王有“公事”要办,临阵逃脱了。
七月初和七月半是鬼节的初始(2),在这两天里,很多平日不得进入阳间的幽鬼怨念深重,时常会在人间吃人闹事,或者弄点生人骨肉偷偷带回阴间。因此谢必安需要勾的魂比平时多,少卿需要处理的命案也比平时多,所以在午夜把众鬼送回阴间之前,他们是真的有公事要办。不过少卿向我承诺说工作一完成立刻来找我,他要亲眼看见我从蓝幽幽的水鬼变成艳丽的夜叉鬼。
顺带一提,小王爷和无常爷经过无数次争执磨合后的结论,便是让我还魂后进阶为夜叉。
夜叉是阴间的著名恶鬼,还是天龙八部之一,工作有点像阳间的武官,一般是看守鬼门关和巡逻街道以维持幽都治安,简单轻松俸禄高,是个相当好的鬼种。
男性夜叉鬼很好,霸气十足。
但女的夜叉……似乎就有些不那么动听了。
不过之前从别的鬼那里听说了,还魂后通通关系,似乎很快就可以转世投胎。这阴曹地府逛一逛是不错,但生活下去我还是不大乐意。所以这母夜叉是不用当太久了。我打算疏通疏通老爹给我弄个好胎去超生。
在彻底变成母夜叉之前,我打算好生享受水鬼最后一夜。出鬼门关的时候,我又遇到了崔判官。
他拿着兔毫笔和命簿,很是礼遇地朝我行了个礼:“王妃今天还魂日,过了这个门,上了忘川就会自动变成人型散魂,午夜后便可通过意念幻化鬼身。寻常散魂不可以化作人身,但王妃是王妃,可以随时变成人形在阳间走动。只不过记住了,不可让凡人发现你是鬼。要说平时都罢了,多少有那么一两只鬼会上去闹事,轻则放重则罚,现在七月半可是在节骨眼儿上,你若顶风作案,便是丰都大帝都保不了你。王妃别怪下官多嘴,下官这是丑话撩前面了。”
“我知道了,多谢崔大人提点。”我瞧了瞧外面的奈何桥,“那今天要过桥么?”
“只有投胎的鬼才要过奈何桥。王妃是鬼,无需过桥,直接从忘川乘船去阳间即可。”
“那为何桥上还有那么多鬼?他们都是去转世的么。”
“有的是,有的不是。”崔判官用兔毫尖点了点桥上的白发老人,“就他,他在这里等了三十多年,但还是没转世,王妃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头。崔判官道:“前世尘缘未了。不知道王妃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他刚才从阳间回来,因为妻子还活在阳间,所以要等妻子一起来投胎。”
“如此这般情深意切。”我深沉地点点头,“不过,要等也是他自愿的吧。如果他要投胎,也没人可以拦着不是?”
“王妃所言甚是。”
“那如果没有尘缘的人,是不是立马就可以投胎了?”
“王妃聪明。”
“那我今晚还了魂就去投胎。”
“唔,这原则上说是没问题的。不过投胎转世可是阴间的头一桩大事,就跟阳间的死人下葬一样,所有投胎的鬼魂名目都要丰都大帝亲自批下才可通过。王妃的死法没问题,时间却有点问题。如果丰都大帝批转世簿的时候闲过头了去查生死簿,发现你的死期被改过,知道你原本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却逃了狱,恐怕得进无间地狱。”
“什么是无间地狱?”
“王妃应该知道的,哪个监狱都有个死牢。这无间地狱就是阴间的死牢,怎么说,就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意思。”
“……”我和他大眼望小眼许久,“那我该怎么办?一直在阴间当母夜叉吗?”
“非也非也。王妃不必担忧,只要有人将王妃的名字以‘某某妻’的形式写上转世簿,别搁王妃的名字上去,过奈何桥的时候和丈夫一起,便平安无事。”
“这好办。你若是遇到少卿,跟他说一下我想转世,问问他有没有意愿同我一起。”
“下官听命。王妃这厢慢走。”
乘船顺忘川而行,途径三途河,被鬼役传到了阳间,头一个出现的情景便是满目荒凉的坟地。而且许多坟墓上方都有散魂飘出飘入,都跟我一样是来阳间串门的。
这片黑森森的坟场里,有不少人在祭奠故人。在我那小破墓碑“东方媚之墓”隔壁,就有一个男子正跪在“吾妻之墓”旁一边流泪一边烧纸钱上香。他妻子的散魂就在他跟前跪着,却也只是默默地掉着他看不见的泪水。
这是我打头一遭不觉得鬼可怕,反倒觉得有些悲催又有些感动。所幸我的丈夫也跟着下去了,不然遇到这种场景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忽然间,一阵震惊坟场的哭嚎声传了过来:“东方克夫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克死谁不好,连我儿子也克死了~~~~你不得好死~~~下了地狱也被剪舌头下油锅~~~~你这死克夫命的~~~~哎哟我的心肝啊,我的宝贝啊,你被克得好惨啊~~~~~~”
我朝着这惊悚的声源看去,不由嘴角抽搐。
——原来是御史夫人,我那三夫君他娘。她身后还有他爹和他一群弟弟妹妹。
其中一个妹妹道:“娘,东方克夫是谁呀?”
御史大人道:“是把你哥哥克死的那个戏子。”
“戏子又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唱歌演戏给别人看的妇人,卖=身给青楼的花旦。”
“孩子他爹,这种话不可以对孩子说啊。”御史夫人急着对孩子们解释道,“总之,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专门害死她丈夫的妖鬼。”
“你们胡说!”
一个披麻戴孝的孩子大叫着跑过来,脸颊发红地吼道:“我姐姐她才不是妖鬼!她是好人!她当戏子也是为了养我!如果没有她,我早就饿死了!不准你们羞辱她!”
御史大人冷冷道:“不管是为了什么,戏子便是戏子,这有什么好说的。何况她没当戏子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未等那孩子开口,三夫君的弟弟妹妹们已经不谙世事地拍着手掌道:“哦哦哦,戏子!戏子!卖唱的戏子!你姐姐是戏子!你姐姐是戏子!”
“不准你们骂她!我姐姐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那个孩子红着眼眶狠狠跺了几下脚,最后奔过来跪在我的坟前,用力抱住了墓碑:“姐姐,你回来,你回来啊!你回来啊!他们不能这么说你,姐姐,求求你回来啊!”
我弟他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一些,稍微一点挫折便受不住了。还没喊出几句就嚎啕大哭起来。而他身后那些小孩子还在整齐欢乐地拍手鼓掌:“戏子,戏子!东方克夫是戏子!戏子的弟弟也是戏子!”
看着策儿穿着一身孝服孤零零地跪坐在坟前,我几乎有冲动当场就变成人身去护着他。但旁边那个和丈夫并坐在一起的女鬼站起来拦住我:“这些人若不认识你还好,认识了你还让他们发现,这事情可就闹大了,到时候不仅你会下十八层地狱,说不定还会连累你弟弟。”
“可是——”我急切地往前走了一步。
“每个鬼在阳间都有牵挂之人,都有难断的前尘旧事。”女鬼看了看身边的丈夫,“你别冲动。”
这时,一双绣花鞋和淡紫裙边出现在策儿的眼前。
“戏子又如何了?”声音凛冽如冰,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姓冷的混账丫头,“总比高官厚禄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好。”
御史夫人怒道:“你说什么?冷蓉,别以为你有皇室撑腰就了不起,你以前也是戏子!”
“可是你们不敢得罪我,不是么。”冷蓉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再多说一句,我就让皇上把你家满门抄斩。”
此后御史公子的坟前一片寂静。
“冷姐姐,我姐她还会回来的是不是?”策儿用红肿的眼睛看着冷蓉,“我想她了,我真的想她了……”
冷蓉轻叹一声,跪在坟前拿起纸钱丢入火盆:“东方媚,你看看你,就是嘴硬。当初我说要给你银子,你却硬要赌那口气,不领情。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好策儿,最后却跟你丈夫在船上殉情……你啊,做事就是太冲动。”
我嘴角第二次抽搐。
是我冲动么?是我想殉情么?
冲动的是汤少卿!我是被殉情了!
东方策在坟前哭了很久很久,白净的小脸蛋儿也沾满了污垢。临行前他在我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起来时脑袋都磕破了。看着他小小的脑袋上绑着白绳,额前还渗着些血,我的心都快碎了一地。
这是我最忧心的事。我死了,策儿还那么小,谁来照顾他?指望冷蓉这种连别人丈夫都要抢的女人,母猪都得上树。
死人死成我这样也是够可悲了。刚断气七天,来坟头上烧纸上香的人居然只有两个。一个是阳间唯一的亲人就不说了,另一个居然是斗了一辈子的老情敌。
只不过也是,生前认识的人该死的都死光了,两个哥哥大概第二辈子都过了十多二十年。
我无声地叹了一声,跟着他们走出坟场,目送着他们进入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七月半的夜晚,普渡拜拜(3)才结束,街上的人还是不少,不过京城的官道都空了出来,店铺也关闭以为鬼魂让路。街心每隔一段便有一个置满食物的香案,护城河中飘满了荷花水灯,以民间的说法来看,便是为散魂妖鬼们朝着黄泉路送行。
在活人看来,这十五圆月下的京城是座空城,有动静的只有阴冷风吹起的纸钱散香花瓣落叶,若能看见这个夜晚真实的模样,恐怕会吓得立刻变成我们的一员:不论是洒满月光的宽阔驿道,还是护城河上的石制大桥,甚至是精致华美的红楼房顶……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鬼:水鬼、僵尸、煞神、冤魂、吊死鬼、无头鬼、双头鬼……还有那些和我一样方才还魂尚未定型的散魂野鬼们,那些从妖界赶来“赏景”的妖怪们,他们敲锣打鼓哭嚎哀歌,在空中飘,在地上爬,在街上跳,拖着断腿走路……进行着飨宴一般的盛大游行。
大红灯笼随风摇摆,桂花花香飘满京城。
落雪般的花瓣随风飞扬,擦过一个小小的卖画夜铺旁。画铺附近有一群妖鬼正在做交易,一群流浪汉看不见他们,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围观画师画人。
当了七天的鬼,我对鬼的辨识能力已经上升了很多。哪怕是以人形出现的鬼,也能一眼看出来他不是活人。那女画师的阴气我从几米开外都能闻到。她摊铺上摆着文房四宝和质地不寻常的纸张,我料想那砚石上磨的实际是掺杂了墨的人血,而纸张则是新鲜的生人皮。再抬头看看她的脸,虽然漂亮,看上去却假的很,大抵是个画皮鬼,披了人皮来京城凑热闹。
坐在她摊铺面前等她画画的似乎是个人。
虽然他背对着我,但一点阴气都没有。挂在铺子上的昏黄灯光照下来,他一头长发如黑瀑布一样落在腰际,大红袍子勾勒出修长的身材,侧头露出的颈项与鼻梁雪白如玉。
看样子,是个年轻的美公子。
摊铺后方的河面上漂移着千万盏黄色的荷花灯,一如莹莹鬼火拥抱着京城的月圆之夜。
那些被重重花朵压弯的桂花树枝在风中抖了抖,抖落他满肩粉白的花瓣。风同时吹动了店铺上的油灯,那些灯影把他的大片黑发照得明晃晃的亮。
这么漂亮的皮囊,大概很快就会被那画皮鬼剥了做衣服穿。
这七天看到些许画皮鬼,他们大概是我在阴间最害怕的鬼种。他们没有人身,真身就是死后没有复原能力的尸体。除了投胎转世,只能任由死人皮下的尸首腐烂下去。因此,想不出门连同类都吓死,他们必须扒活人皮套身上,等过几天皮肤开始腐烂就把那层皮当破布一样扔掉,或者在上面画画补补让它看上去不这么烂。只要看着他们的皮相,再想象这皮底下是个怎样的模样,就觉得实在有点受不了。
这时,那美公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接过鬼画师的毛笔,在画上添了几笔。他画画的时候轻轻按住下滑的袖子,黑发流水一样布满红衣,露出来的手握着毛笔,手指修长而指节分明,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我到底是个才死的人,光是想想这美公子很可能被剥皮就头皮发麻。所幸他不认识我,不怕被他发现自己是鬼。我化了人形走到他身后打算救他一命:
“这位公子,请问……”
那公子原本在蘸墨,此时转过头来看着我,略显愕然。
下面的情形有些不大对了。
我和他两个人对望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之就是在某一段时间内都没人说话,直到鬼画师挥挥手道:
“花公子,你这画还要不要题字了?”
………………………………………………………………………………………………………………………………
注释(1):常满灯,据《西京杂记》载,是西汉工匠丁缓制作的铜灯,装饰有七龙五凤,并衬以芙蓉、莲藕等,外形华丽美观。因为本文背景是在阴间,故把常满灯杜撰为“常满幽灯”,龙凤原为祥瑞之兆,这里则改成“蟒”和“狰”。 狰是《山海经》中的一种野兽,形状像赤豹,长着五条尾巴和一只角,发出的声音如同敲击石头的响声。
注释(2):俗传去世的祖先七月初被阎王释放半月,故有七月初接祖,七月半送祖习俗。
注释(3):七月十五日下午大拜拜。祭坛上各种牲礼及水果摆上几百盘,杀猪几十条甚或百多条,米谷整卡车,鱼山、内山耸立着,极尽铺张能事,与“做醮”相同。另请和尚或道士登坛作法诵经,引渡孤魂野鬼,回归天地,有时也上演钟旭道捉鬼等民间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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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美人(一)    & &
这花公子盯着我看多半是被吓着了,但我盯着他看实在是因为管不住眼睛。一直认为男人的外貌不重要,可皇帝老子阎王爷爷,他长成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 & “姑娘请稍等。”花公子把手中的画又挪了挪,提着毛笔在右下方上写了两行字:
& & 美人望不见 逢面徒奈何
& & 虽然只有短短十个字,写得也飞快,但他这笔字是小有成就,颇有几分书圣王羲之的味道。落笔后,他将那幅画往鬼画师跟前推了一下:“麻烦你了。”
& & “行,这回你行行好,别再改了。奴家每拿回去一次你就改几笔,实在是折腾死奴家了……”鬼画师开始捣腾那幅画,又抬头有些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怪我坏她好事。
& & 我瞥了一眼那幅画。
& & 上面是一个足踏彩云出尘如仙的女子,怀中抱着一把精雕细琢的古筝。
& & “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 & 听见花公子的声音,我又一次绷紧了神经看向他——长得好看就算了,说话声音还这样低沉动听,一大活人能生成这样,确实有点不对盘。
& & “我是想问问公子,今天不是七月半么,怎么还在街头买画?”
& & “姑娘说的是这幅画么?”花公子指了指那幅画,见我点头后温雅地说道,“这是我画的,只是找这位大师帮我把它裱起来。”
& & “可是今晚闹鬼,很不安全。”
& & 花公子微微一笑:“姑娘是女儿家,似乎比我不安全得多。”
& & 他是个人,兴许不知道女的夜叉安全得很。
& & “也是。”我看了看那幅画,“这是仙女云游图么?”
& & “这是我的妻子。”
& & “你的妻子?”略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 & “嗯。我与她阴阳两隔多年,如今唯有睹画思人。”
& & “原来是这样……真可惜。”
& & 可惜这对夫妇只占一小部分,可惜我自己才是紧要。这仙女死了以后,她夫君七月半到闹鬼的街头为她的画像题字裱装。我死期还未到,夫君就把我也弄死拖到阴间和他一起做鬼。做鬼就算了,还被老爹又塞了个毒嘴的无常爷相公。真是块心病。
& & 花公子不再回答,只是又对我笑了一下,便拿起桌上的白色折扇站了起来,等待鬼画师裱画。直到他站直了我才发现这美人脸挺小,个子却一点也不小。他的袖袍宽大,手藏在大红袖子里,只让一截雪白的折扇横在两只袖子之间。一时间,我能想到的词就只有“长身玉立”“温文儒雅”——穿着艳丽红衣的美公子竟然会让人觉得尔雅,这一点连我也想不通。
& & 好容易等鬼画师把画裱好了,花公子接过长长的雪白画卷,将它和折扇并在一起,付了银子,便对我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 & “东方媚。”
& & “那东方姑娘,我们后会有期。”花公子抱着扇子朝我轻轻一笑,离开了画摊。
& & 那一笑实在美丽阴魅得很,撞了勾魂鬼似的把我魂魄都逮了去,以至于忘记回问他的名字,实在有些失礼。
& & 他走远后,我转过脑袋对鬼画师道:“打扰你做生意了,真是不好意思。”
& & “我说这位散魂姑娘,这七月半奴家还在街头卖画,不就想挣点零花,你有必要出来捣乱么?”
& & “人家的一层皮就是你的零花?”
& & “皮?花公子的皮?哎哟夜叉姑娘,奴家哪敢哎!奴家惹谁也不敢惹他啊。”鬼画师指了指花公子离去的方向,“你看看,你看看。”
& & 我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经过的地方,周围的妖鬼都会点头哈腰对他行礼。可他目不斜视往前走,像是看不到任何鬼。
& & “这是怎么回事?”
& & “他的前身可是个高位的仙人,咱们谁也惹不起啊,哪还敢剥他的皮。哎,奴家看你年轻又才死没多久,就不跟你计较了。姑娘,下次再遇到他,你说话可要小心点了啊。”鬼画师对周围的人施了障眼法,急急忙忙地把摊子变作一堆白骨走人,顺便拖走了一个长得还算标致的小女孩。
& & 街边有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正在玩捉鬼游戏,游戏规则是每个人都戴着鬼脸面具,让输家来猜谁是拍打他脑袋的“鬼”。有几个鬼根本就没有戴面具,还以真乱假地让孩子们以为是朋友。这些鬼是从容而来得意而去,孩子们发现真相后怕是会吓得患上心病。只是这里鬼有好几个,我不好出手管闲事,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 & 一个小孩子捉住一个白衣罗刹鬼的衣角道:“是你!”
& & 白衣罗刹鬼原本是原型进去混的,却硬被那孩子捉住想要揭“面具”。他用力摆手,一个劲往后退:“不是我,不是我。”
& & 一听这个声音,我无语地叹了一声,朝他走去。
& & “就是你!”
& & 小孩子扑过去想要摸他的脸,但我动作迅速地挽住那罗刹的手臂:“夫君,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们儿子还在家里等着一起吃饭呢。”
& & 汤少卿躲到我的背后,一把将我抱住,感动得一塌糊涂:“夫人!”
& & “好了好了,我们回家。小朋友,过去找你朋友玩吧。”
& & 我打发掉了那孩子,额上青筋乱蹦地看着少卿。真不敢相信堂堂十殿王爷居然也去做这种蠢事。
& & “媚娘,你变回来了。”汤少卿深情地望着我,用手食指关节刮了刮我的脸颊,“看见你现在的模样,真怀念你嫁给我那天晚上的情形……”
& & 我更加无语了。一来他用一张鬼脸对我说这种话,着实有点吓人;二来我和他成亲那一日,兴许他的回忆是美好的,我想起来却是又渗骨又苍凉。毕竟新郎的尸体躺在大红大喜的床上很不吉利,且事后他们无一不认为是我克死了少卿,诸多辛酸往事不提也罢。
& & 不过,少卿临死前说的一番话我听着还是蛮受用。
& & 当时他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如纸,握着我的手也有些凉了:“夫人,我若去了阴曹地府,一定会在奈何桥旁等着你,然后我们一起转世投胎,下辈子仍做一世夫妻。”
& & 我当时觉得很是感动,便应景对他说道:“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立刻上吊追随你而去。”
& & “不可以这么做。我要你好生活着,要长命百岁。无论多少年,我都愿意等……”
& & 说完这句以后,他就断了气。
& & 我抱着他的尸体大哭起来,但他就这样闭着的眼永远睡了过去。
& & 那一刻我想,如果少卿可以活过来,如果一切可以重头再来过,我一定会忘记杨云,天天和他在一起,好好爱他伺候他,为他下厨做饭,为他生儿育女……总之,那时我是真的死心塌地了。
& & 不过常规是人生变幻万千命运难测,我们生离死别时说的一堆动情之言,两年后都被当成屁放掉了。
& & 最终我没上吊,他也没耐心等到我下去。
& & 少卿道:“方才你提到了我们的孩子,这也许是最大的遗憾了。虽然鬼也可以**一番,却不能生子。开始我总不愿投胎,便是因为不想喝那口汤一切又重来。不过我们到底只是阴间的过客,不宜停留太久,你还是比我有远见些。阎罗老弟已经为我们安排了两个好胎,我们可以投生到大户人家,从穿开裆裤就认识对方,一起长大,将来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你看如何?”
& & “……这么快就投胎么?”
& & “媚娘,不是你跟崔判官说,要在转世簿上写上‘汤少卿之妻’然后同我一起过奈何桥么?我听了真的很开心。”说罢,他忘情地握住我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
& & 旁边的小孩看见一个鬼脸叔叔这样亲我,都吓得打了个哆嗦。我看向京城烟波浩渺的黑色街道尽头,轻声道:
& & “这件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 & 少卿一下愣住了,半晌方道:“为什么?”他顿了一会儿,尚未等我回答便有些提防地继续道:“你认为还有机会遇到他,对不对?”
& & “什么,谁?”
& & 少卿有些恼了:“在我面前不必弄鬼掉猴,我还不了解你么。你跟爹说了想退婚,三个夫君都不想要。东方媚,你眼睛高啊,真是一个都看不上吗?你是满脑子杨云,不相干的人看都没看吧。”
& & “又是这个话题。”我的火气也上来了,“你到底是有多爱杨云,生前提死后提,比我提的次数多一百倍。我看想他的人不是我,是你有断袖之癖想跟他相好。”
& & “你……想着杨云也就罢了,何以这般羞辱我!”
& & “我不跟你争了。我可不是无常爷,有这么多闲心跟你一天到晚地拌嘴。”我拍拍袖子,“我去别处逛逛。”
& & 刚转身,少卿却在我身后道:“媚娘,杨云这样对不住你,你却为他如此轻贱自己,值得么?”
& & 我背对着他,吸气呼气数次,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怒道:“杨云杨云杨云,现在你和爹都恨不得把他的名字缝在嘴皮子上,这人和我早已没有关系了!不要再提他了成么!”
& & “那你为何要出尔反尔?”
& & “因为策儿。”我喉咙有些干涩。
& & 少卿怔住。
& & 策儿虽然出生在我们家最富贵显赫的时段,但那时爹已只认骰子不认儿了。策儿没得到过多少父爱,便陆续看见父母去世,家破人亡,瞬间从一个官家小少爷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从此和我相依为命。那时我已经历过了无数次生离死别,其实并没有到悲痛欲死的程度,但一想到我那年仅六岁的弟弟,就经常心疼得睡不好觉,恨不得自己变成一片天撑在他的脑袋上,帮他挡住所有的风霜雪雨。
& & 当初爹去世后,家里被官兵搜刮走所有财产,策儿不得不退出书塾过上贫苦的日子,他都没有哭,或许是因为年纪比较小并不懂那代表了什么。没过多久娘也随着爹去了,策儿只是跟着我默默流了几滴眼泪,也不曾像今晚这样抱着墓碑嚎啕大哭。再是懂事的孩子毕竟也只是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住失去所有亲人的打击?
& &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么多。”少卿眼底有微微的触动,他上前扶着我的肩,顺势就想抱我入怀。
& & 但我躲开了他。
& & 少卿好像也明白我的意思,低声道:“是我的错。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等策儿长大。等他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之后,我们再考虑转世的问题……”
& & 此时,我身后已经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王爷,数日不见,你和娘子都在说什么呢。”
& & 我和少卿对望一眼,他的脸色也变了。谢必安虽然是我老爹“请”来的夫婿,但我们毕竟都对他放心不下。他若翻脸跑去跟丰都大帝打个小报告,说说少卿篡改生死簿、我知法犯法逃狱设法投胎,我俩都可以直接下十八层地狱甚至无间地狱。
& & 汤少卿张了嘴正想发言,白无常那又冷又贱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王爷先别急着开口,我现在可没现身,你这一说话,怕是旁人真要认为京城闹鬼了。”
& & 我和汤少卿持续大眼瞪小眼,最后目光协议走到一个房子后面也隐了身。总算看见少卿变回原来眉目如画的模样,我这心里也舒服了些。
& & 无常二爷鬼森森地飘了过来,停在我们旁边。
& & 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黑无常。他拿着厚重的锁链,手里的招魂牌上写着“正在捉你”,看上去要比白无常大一些,没有白无常那么锋芒毕露,但站在旁边却丝毫不逊色。大概是因为他皮肤也白皙,穿着黑衣反倒衬托得他俊逸又沉稳。但他嘴上像贴了封条似的,看着我们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
& & 谢必安却看了我半天。被他那双细长的眼从头扫到脚,我实在有些承受不住,防备地后退一些。谢必安忽而皮笑肉不笑道:“娘子的真身竟是个美人,难怪如此春风得意。”
& & “还是别夸我了。无常爷夸谁,谁就得心惊肉跳。”
& & 最奇特的是,听见他叫我娘子,黑无常居然只是看我一眼,闷闷的一句话都不说。他和白无常真的结义了?怎么连兄弟成亲都不问几句。
& & “不用看他,他这段时间一直是这副模样。”白无常斜着眼扫了一下黑无常,“堂堂十大阴帅之一,居然会被个妖勾了魂,简直奇耻大辱。”
& & 我道:“发生什么事了?”
& & “他的事无关紧要,要紧的事还是与娘子有关。”
& & “岂敢岂敢。”
& & 我和少卿又互相朝对方使了个眼色,猜测方才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多少,谁知谢必安紧接着便说:“娘子是美人,这于你于我都是好事,只是又合计着小王爷私奔有些要不得。”
& & 汤少卿道:“谢公子,你勾太多魂,耳朵不好使了罢。”
& & 谢必安笑道:“是么,原来我听错了。”
& & “没错,你听错了,下去歇息罢。”汤少卿颐指气使地朝他们摆摆手。
& & 少卿没听出来,我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整个阴间所有人都叫汤少卿为“汤王爷”或“十殿王爷”,而非“小王爷”。小王爷是少卿做鬼前的称号,因为他是皇上亲弟弟里最小的一个。
& & 之前叫他小王爷的只有我爹。而谢必安从收到聘书后也开始这么叫,方才还说我“又”合计着和少卿私奔……
& & 我叹息着拍了拍少卿的肩:“少卿,别挣扎了。谢公子心眼儿有十八个,他什么都知道了。”
& & 少卿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谢必安。
& & 谢必安还是满眼深不可测的笑意:“子时二刻了,娘子看看自己的新脸孔吧,果真是美人。”说罢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铜镜放我面前。
& & 里面还是我人身的模样。“好像变化不大。”
& & “哦,不好意思,这前生镜拿反了,这一面才是普通镜子。”谢必安把镜子扭了过来。
& & 大概这些日子在阴间真的练出来了,看着镜中红发白肤头旋火焰赤目獠牙的女鬼,我居然没有再次当场晕倒,只是平静地地把镜子压了下去,闭着眼拍了拍胸口:“让我缓缓。”少卿看了我一眼,默然地揽住我的肩,一副相当沉痛的模样。谢必安也只是沉默地望着我。
& & 黑无常终于开了金口:“阳间老百姓喜欢用母夜叉吓人,确是满腹珠玑。”
& & …………
& & 为了不吓到鬼丫鬟们,回到停云阁后我先是以人身示人,准备先给她们一些心理准备再变成母夜叉来让她们适应。谁知丫鬟们看见我的人身后,竟个个眼中露出了失望之色:
& & “小 姐的人身,原来也蛮清秀的嘛,哈……”
& & “是啊是啊,人能长成这样其实已经很好啦。”
& & “嗯,虽然水鬼要好看一点,但人身也不错。”
& & 在阳间要么被人羡慕要么被人嫉恨的长相居然被如此安慰,我觉得这面子实在有点挂不住。跟她们说了鬼身比这个丑陋百倍后,她们的表情更是为难。
& & 终于,我硬着头皮变成了母夜叉的模样。果不其然,丫鬟们都吓傻了,一个个瞪大了眼傻了一样看着我。
& &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很吓人了。”我有些泄气地背对着铜镜。
& & “天啊!”
& & “天啊!女王陛下,请让我们匍匐在您的脚下!”
& & 我眨了眨眼:“啊?”
& & “太漂亮了,果然我们没有猜错,小 姐是整个幽都最美的鬼!幽都美人算什么!不及我们小姐的一成!”
& & “快,现在幽都美人就在云霄琴楼,把小 姐带过去给他们瞧瞧,什么才是阴间第一美人鬼!”
& & 我还没时间回话,她们就跑来为我梳妆打扮更衣穿鞋。我的精力实在没这些生龙活虎的丫鬟们好,只得坐在椅子上随她们折腾。她们往我脸上涂抹白色的粉末,又在我嘴唇上刷了大红的胭脂液。我抿了抿唇,觉得味道不大对,用无名指擦掉一些闻了闻:
& & “这是什么,怎么味道这么熟悉……”
& & 丫鬟甲晃了晃手中装满红色液体的小金盆:“回 小 姐,这是人血呀,当然熟悉了。小&&姐用的都是最奢侈的东西,这些都是新鲜的呢,你看还有些热对不对,嘻嘻。”
& & 我呸呸呸吐了几下,擦擦脸,一颗心悬在了喉咙眼:“那,那这些粉是?”
& & 丫鬟乙朝丫鬟丙挥挥手,丫鬟丙拿出一个小矬子在半截白森森的腿骨上敲了敲:“骨灰,也是现磨的!”
& & “……”
& & 我脸上全是水,对着脸盆干呕了一盏茶的时间。
& & 不过总算弄明白了,鬼的审美和人的审美不一样。因此,那幽都美人肯定是个吓死人的鬼样。
& & 我被这群丫鬟折腾得半死不活,因此对这美人做好了非常强健的心理准备。就算她没脑袋没手没腿长了满脸眼珠子,我都不该有太大反应。
& & 所以,当她们指着一个红衣鬼的背影时,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哪里?”
& & “在那里!”丫鬟们指着那红衣鬼。
& & 云霄琴楼里人山人海,我踮脚看了半天才看见了那美人的背影,忽而眯了眼睛:“你们说的是哪一个?”
& & 丫鬟们整齐答道:“红衣服那个!”
& & “可是,那是个男人啊……”
& & 丫鬟们呆了呆,丫鬟甲道:“难道你们没人告诉小姐,幽都美人是男鬼吗?”
& & 其他丫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 & “我以 为小 姐知道。”
& & “我也以为……”
& & 连旁边的鬼大妈都忍不住说道:“这位夜叉姑娘,你是不是才死没多久?连美人公子的名号都没听过?”
& & 我老实地摇头。鬼大妈一脸鄙视地摆摆手,继续踮脚看着里面的红衣鬼。
& & 红衣公子坐在大片竹席上,身前摆了一把长长的古筝,珠花和丝帘半掩着他的身影。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拨弄琴弦时的指尖相当有力,因而弹出的曲子也散发着激昂与幽怨。他的黑色长发盖满了红色衣袍,铺在竹席上如同一片被黑瀑布覆了的盛开红花。
& & “这个人……是不是姓花?我仿佛见过他。”
& & 丫鬟道:“是啊是啊,他是姓花。”
& & “可是他长得一点也不吓人,还很好看。”
& & “男鬼怎么可以长得吓人呢?男鬼又不是女鬼,就是要漂亮才可以啊。”
& &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女鬼就要长成我这样才行么?”
& & “小姐,你没发现阳间传说中的鬼大部分都是女的么?”
& & “嗯。”
& & “阴间的司职,就是要让凡人觉得恐惧。女鬼阴气重更适合吓人,所以被派去阳间报仇杀人的都是女鬼。如果你长得跟凡人一样,还有什么好吓人的呢?因此,长相越狰狞越恐怖的女鬼在我们看来就越漂亮。但男鬼就不一样了,除了无常二爷和鬼卒这些特殊例子,一般情况下男鬼是不会离开阴间的。所以,男鬼长得美丽才符合我们的审美。”
& & “原来如此。看来我是真的很漂亮了。”
& & 看见她们齐刷刷地点头,我自暴自弃地看向美人。他总算因为拨弄琴弦半侧过了脸,我却忽然转过脑袋:“等下,花公子是鬼?”
& & “是呀,不是鬼怎么可能叫幽都美人。”
& & “可是有个女鬼告诉我他是仙,他身上也没有阴气。”
& & “他以前是仙,后来犯了事儿被打到了无间地狱。不过在阴间你若认识人,一切都好办。美人子箫就是这样,他和丰都大帝关系好,现在不仅出来了,还成了大人物。还有啊,他道行太高了,很多厉鬼都感受不到他的阴气……”
& & 我打断她:“等等,你叫他什么?”
& & “美人……子箫啊。”丫鬟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 & “他叫花子箫?”
& & “是,小姐。”
& & 老爹跟我说,花子箫名字好听,但长得像妖怪,还是个冤死的厉鬼,我肯定会怕……
& & 想到这,花子箫忽然像有所察觉一样抬起头看向我这里,略显错愕后朝我再次微微一笑,深黑的睫毛几乎快把一双弯弯的眼睛都要盖住。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我笑,心已经怦怦乱跳起来。
& & 他完全没有骚狐狸的妖气,但也不是凡人的腔调。如此倾城的脸孔却散发着浓烈的鬼魅气息,当初我怎么就会把他当成人看了呢?
& & 我现在就想知道,那番话是老爹在撒谎,还是我理解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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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美人(二)    & & 一曲将尽,花子箫指尖几次飞速跳跃,干脆地收了尾音,众鬼欢呼鼓掌。他靠坐在竹席旁,把身后一群穿着粉袍的女鬼琴师唤到前方,让她们接着琴曲演绎下去。她们弹了几段,又有一群男鬼从帘帐里走出,吹起了白骨长箫。
& & 曲子从平静的开端变成了有节奏的合奏,众鬼们听得出神,花子箫自己却倚在窗前,从水果篮子里拿出一颗红到发紫的石榴,用手臂长的青锋短刀将它切成两半,一边啃着石榴,一边笑盈盈地透过珠帘扫向奏乐的妖鬼、听曲的妖鬼,目光又一次停在了我身上。要说他这个模样不诱人那绝对是睁着眼说瞎话,但我被他这样一瞅,莫名浑身舒畅地打了个哆嗦。
& & 他把半截石榴扔在地上,石榴子像是血珠子一样骨碌碌滚上竹席。他又对着另一半石榴咔嚓咬了一口,眼神始终没从我身上溜开过。大抵是幽都阴气太重,这美人明明是冲着我笑,我却老觉得他那笑里渗着浓浓的怨意。若不是他离得远,我真会觉得他会用短刀一把捅穿了我的喉咙。
& & 红色的烛光在微暗的琴楼里摇曳,弦无节奏地颤抖。鬼乐师们每次将曲子推向□,到关键时刻,花子箫用短刀的刀柄拨了几下琴弦,让激昂的曲子更带上了窒息的急促感。不时的,他和众乐师的身影都像是在烛光中漂移一般。
& & 原来这就是无常爷所谓的阴间奏乐,真有群魔乱舞之感。
& & 我道:“这里秩序还不错,不像在阳间那样琴师总会被人骚扰,可以安安心心听曲子。”
& & 丫鬟道:“不然不然,阴间可比阳间乱多了,只是没人敢在云霄琴楼里撒野,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 我笑:“我们不是都死了么,还能死第二次?”
& & “也不是……例如,例如……”丫鬟正仰着脑袋回想,又指了指花子箫的方向,“例如这个!”
& & 此时,一个长着四只手的大肚男鬼冲了过去,四只手按住花子箫拿着石榴的手,睁着圆溜溜的金鱼眼哭道:“花美人花美人啊,我仰慕你好久了,今天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把你带走!”
& & 石榴滚落,石榴子洒了出来。
& & 花子箫把他所有的手都压在琴弦上,举起短刀往下砍了两次,一次剁下他两只手,无视他的惨叫,用手掌拍了一下古筝另一边的弦,把那四只手都震到了空中。与此同时,一群长舌鬼冲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把那四只手吃了下去。那大肚男鬼痛得在地上翻滚,琴弦上仍然有些深紫色的鲜血,花子箫拾起石榴用力一捏,以紫红的汁液洗涮了琴弦,再以白布拭去上面的鲜血,顺便把自己白皙的手指挨个擦干净。
& & 看见这一幕我的脸都不由扭了起来:“这也太残忍了。”
& & “夜叉姑娘才过鬼门关没几天,大概不知道我们公子素来都是这脾气。是那丑男鬼自己要去打扰他的雅兴。他早说过,奏乐时不欢迎任何人打扰。”接嘴的人并非我的丫鬟,而是一个长了四只眼的书童。
& & “你们公子那哪里是奏乐,明明就是啃石榴。”
& & “一直弹的曲子未必是好曲,便是啃石榴,我们公子心里想的也是这曲子。”
& & “一心二用,如何又能奏好曲呢?”
& & “这道理换成男女情爱也是一样的。打个比方说,姑娘嫁给某人,可以专心伺候他,但心里大约念的是另一人。”
& & 我稍微愣了一下,又一次想起了早没了下落的某人。
& & 只是想着想着,就又一次与花子箫对望了。他深黑的眼让人有一种踏入陷阱的错觉,眼角淡淡的笑意也像是会吸魂一样令人不敢挪步……
& & “媚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 & 第一回听见少卿的声音觉得如闻佛音,我立即转过头去寻找他的身影。果然在一群妖魔鬼怪里他的样子最正常也最俏丽,那小俊脸在一堆奇形怪状的脸孔上也很是打眼。他让鬼差把听众们赶开,径直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就往外面拉:
& & “幽都的七月半才刚开始,你怎么就跑来这里听曲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 & 我麻利地把手抽了出来,他却丝毫不介意,单手护着我的肩为我打开了一条道。
& & 走出去了一些又回头看一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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