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帝国主要内容基地每一章的主要内容,且每章不少于400或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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芯片型号:nVIDIA GeForce2 MX 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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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出接口:VGA
核心频率:200MHz
显存频率:333MHz
散热描述:银色翅膀散热风扇
从手稿到工业成品的华丽蜕变,丽台(WinFast)的这款显卡——丽台S360 Pro/400 丽台(S360 Pro/400) 32M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业界典范与高规制造,个性糟心,独特设计;稳定耐用,终身保固;质量保证,品质如一,性能更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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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心理史学家
哈里·谢顿:……生于银河纪元11988年,卒于12069年。他的生卒年份通常以目前的基地纪元记载,即生于基地纪元前81年,卒于基地元年。谢顿的故乡为大角星区的赫利肯星,父母为中产阶级的平民。(根据不太可靠的传说,谢顿的父亲是该行星水耕区的烟草农夫。)他自幼即显露惊人的数学天分,关于这些天分的传闻轶事不胜枚举,有些甚至互相矛盾。据说他才两岁的时候,就会……
谢顿一生最大的贡献,无疑是心理史学的开拓。在他刚接触这门学问的时候,心理史学只是一组含糊的公设。而在谢顿手中,它成为一门深奥的统计科学……
关于谢顿生平的详细记载,目前保有最权威的资料是盖尔·多尼克所写的传记。在这位伟大的数学家去世之前两年,当时仍是年轻人的多尼克才与他结识。关于他们相遇的故事……
——《银河百科全书》[1]
[1]本书所引用的《银河百科全书》数据,皆取自基地纪元1020年的第116版。发行者为“端点星银河百科全书出版公司”,作者承蒙发行者授权引用。
他名叫盖尔·多尼克,只是一个乡下孩子,以前从未到过川陀。或者应该说,他并没有真正来过。因为盖尔早已通过超波电视熟悉了这座城市;偶尔也会在巨大的三维新闻幕中,观赏皇帝加冕或银河议会揭幕的盛况。因此,虽然他一直住在“蓝移区”边缘的辛纳克斯行星,却完全没有脱离银河的文明。在那个时代,银河中没有任何角落是与世隔绝的。
当时整个银河系中,有将近二千五百万颗住人行星,这些世界全部效忠定都于川陀的银河帝国。不过这个事实只能再维持半个世纪。
对年轻的盖尔而言,这趟旅程无疑是他学术生涯的第一个高峰。他曾经到过太空,因此旅行本身的意义不算太大。事实上,他以前的太空旅行只是前往辛纳克斯唯一的卫星,去搜集陨石漂移的力学数据,用来作为博士论文的材料。话说回来,太空旅行就是太空旅行,近至五十万英里,远至许多光年之外,其实都没有什么差别。
即将跃迁进入超空间的时候,他已做好心理准备,这将是“行星际旅行”所没有的经验。到目前为止,或许直到永远,“超空间跃迁”是往来恒星间唯一可行的办法。普通空间中的运动,物体的速率永远无法超过光速。(这个科学小常识,在人类历史的黎明期便已被发现。)这就代表,即使在两个最接近的住人星系间来回一趟,也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可是匪夷所思的超空间完全不同,它既非空间又非时间,既非物质又非能量,既非实有又非虚无;经由超空间,人类能在一刹那间穿越银河。
在等待第一次跃迁时,盖尔心中有些恐惧,腹部有轻微打结的感觉。结果在他尚未确定之前,跃迁所带来的一阵轻微震动,以及体内被轻踢一下的感觉便已消失。就是如此而已。
然后在盖尔意识中,就只剩下这艘闪闪发光的硕大星船,它是帝国整整一万二千年的科技结晶。此外他想到的就是自己,他刚刚获得数学博士学位,带着伟大的谢顿寄来的邀请函,准备前往川陀加入庞大而略带神秘的“谢顿计划”。
跃迁的体验令他失望后,盖尔期待的便是川陀的第一眼。他不时跑到观景室,那里的钢质窗盖在特定时段会卷起来。这些时候他都会待在那里,观看繁星闪耀的光辉,欣赏星团展现出难以置信的朦胧,好像一大群萤火虫永远禁锢在一处。有一阵子,星船周遭五光年范围内布满寒冷、蓝白色的气体星云,像牛奶一般散布在玻璃窗上,为观景室带来一丝寒意。两小时后,星船又做了一次跃迁,那些云气立时消失无踪。
川陀的太阳首次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只是一个明亮的白点,若不是星船上的向导指点,根本无法从无数类似的星体中分辨出来。这里接近银河的核心,恒星分布得特别稠密。星船每跃迁一次,那颗恒星就显得更明亮一点,从众恒星中脱颖而出,而其他恒星则愈来愈黯淡稀薄。
一位高级船员走进来,对乘客说:“我们即将着陆,观景室必须关闭了。”
盖尔尾随着那位船员,拉了拉船员白色制服的袖子——制服上绣着帝国“星舰与太阳”的国徽。
盖尔说:“能不能让我留下来?我想看看川陀。”
船员对他微微一笑。盖尔有些脸红,他忽然想到自己说话带有乡下口音。
船员说:“我们准备早上在川陀降落。”
“我是说,我想从太空中看看川陀。”
“喔,抱歉,孩子。如果这是一艘太空游艇,我们就能帮你安排。但是我们将从‘日照面’盘旋而下,你总不希望被太阳灼伤、弄瞎,而且被放射线烧得体无完肤吧?”
盖尔只好乖乖走开。
那位船员却在后面叫住他。“别失望,反正从这里看下去,川陀只是灰蒙蒙的一团。等你抵达川陀后,再去参加太空旅行团吧,很便宜的。”
盖尔转过头来。“非常感谢您。”
为这种事感到失望实在有点孩子气,但孩子气一样会出现在成人身上,盖尔感到喉咙有些哽咽。他从未看过整个川陀的壮丽景观,没想到还要多等一些时间才能如愿。
星船在闹哄哄的噪音中降落。金属船身切入大气层擦出嘶嘶声;舱内冷气努力对抗摩擦产生的高热,发出稳定而单调的嗡嗡声;在星船减速时,发动机则传出慢节奏的隆隆声。此外还有登陆室中鼎沸的人声,以及起重机吊运行李、邮件、货物所发出的嘎嘎声。所有的物件都集中在船身中轴,准备等一下传送到卸货月台上。
盖尔感到一下轻微的震荡,这代表星船关掉了自身的动力,舱内的人工重力也逐渐被行星的重力所取代。刚才的降落过程中,登陆室在人工力场作用下轻轻摇摆,以便在变化的重力间调整方向,数千名旅客都耐心地坐在摇篮般的登陆室中。现在,他们终于能够沿着弯曲的坡道,缓缓挤进一个敞开的巨大气闸了。
盖尔没有太多的行李。他来到入关处,海关将他的行李迅速而熟练地拆开又装好,然后检查签证并盖章。盖尔有些心不在焉,并未留意这些过程。
这就是川陀!跟他的家乡辛纳克斯行星比起来,空气似乎浓稠些,重力好像也大了点,但他很快就会习惯的。不过他却怀疑,自己能否习惯川陀的磅礴硕大。
入境大厦就是一座硕大无比的建筑物,屋顶简直就在视线之外。盖尔几乎能想象它高耸入云的样子。他甚至看不到对面的墙壁;放眼望去只见汹涌的人潮、无数的办公桌,而地板则在眼前不断延伸,交汇点消失在远方。
海关再度开口,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走吧,多尼克先生。”他必须打开签证再看一眼,才能叫出盖尔的名字。
盖尔问道:“哪里……往哪里走?”
海关用大拇指比画了一下。“搭计程飞车就往右走,在第三个通道左转。”
盖尔走了几步,便看见高处凭空出现几个闪亮的大字:“通往各地的计程飞车”。
盖尔离开海关后,立刻有一个人走过来。海关抬头看了看,便向那人轻轻点了点头。那人也向海关点头示意,便跟着盖尔这位年轻旅客走了。
他及时听见了盖尔的目的地。
盖尔站在栏杆前不知所措。
旁边有个写着“管理员”的标志牌。应该是管理员的那个人并未抬头,只是问道:“去哪里?”
盖尔不确定,但就在他犹豫的这几秒钟,后面就排了一条长龙。
管理员终于抬起头来。“去哪里?”
盖尔没带多少旅费,但是只要熬过今晚,明天他就有工作了。他试着以平静的口吻说:“请帮我找一家高级旅馆。”
管理员却不吃这一套。“都是高级旅馆,你要指明一家。”
盖尔无可奈何地说:“请给我最近的一家吧。”
管理员按了一个按钮。地板上出现一条细长光束,加入由各种色彩、明暗各异的光线织成的光网。他又将一张票塞进盖尔手里,这张票竟然也微微发光。
管理员说:“票价1.12信用点。”
盖尔一面摸着零钱,一面问:“我该往哪里走?”
“沿着这条光线走。只要你的方向正确,票就会一直发亮。”
盖尔抬头看了看,便开步向前走。大厅中至少有数百人,全都沿着自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前进。每次遇到两条光线的交叉口,人人都要辛苦地精挑细选一番,才能摸索到各自的目的地。
盖尔走到自己这条路的尽头,面前出现一名穿着蓝黄相间制服的司机,他的制服是用永不污损的塑料制成,看来笔挺如新、色泽鲜艳。司机一把抓起盖尔的两件行李。
“直达豪华旅馆。”司机说。
跟踪盖尔的人刚好听到这句话,还听到盖尔回答的那声“好”,并且目击盖尔钻进扁圆的计程飞车。
计程飞车垂直升起。盖尔从弧形的透明玻璃窗往外看,在封闭结构中飞行的感觉令他惊叹不已,他不自觉地抓住驾驶座的椅背。巨大的景物很快就缩小了,人们变成零乱分布的小蚂蚁。景物继续缩小,随即迅速向后方挪动。
不久前方出现了一堵巨墙,它飘浮在半空中,顶端延伸到目力远不可及的天空。墙上有无数小孔,每个小孔都是一条隧道的入口。他们的飞车向其中一个小孔接近,然后一头钻了进去。盖尔万分不解,想不通司机是怎么选择正确入口的。
隧道内一片漆黑,只有一个越退越远的彩色交通标志,勉强驱走幽暗的气氛。周遭则充满了飞车划破空气的噪音。
当飞车减速时,盖尔不自主向前倾。接着飞车便钻出隧道,重新回到地面。
“豪华旅馆到了。”司机多此一举地说,然后很有效率地帮盖尔取出行李,并收了0.1信用点的小费,马上载着另一位客人升空了。
从登陆到现在,盖尔还没有瞥见天空。
川陀:……在银河帝国第十三个仟年之初,这个趋势达到顶峰。它是帝国政府的中心,数百代未曾间断。川陀位于银河的核心区域,周围都是人口最稠密、工业最发达的世界,因此自然而然变成人类历史上最密集、最富庶的社群。
都会化的过程不断地稳定发展,最后终于达到极限。川陀表面的陆地面积总共七千五百万平方英里,发展成了一个单一的城市。人口最多的时候,超过四百亿之众。这么庞大的人口,几乎都是为了应付帝国行政上的需要,即使如此,仍不足以应付帝国的庞杂行政工作。(别忘了,末期几位平庸的皇帝无法有效管理银河帝国,正是帝国覆亡的一大原因。)为了供应川陀居民口腹之需,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太空船队,负责载送来自二十个农业世界的粮食……
由于川陀依靠其他世界供应粮食,甚至所有的民生用品,它越来越容易以包围的手段征服之。在帝国的最后仟年,从未止歇的叛乱使每位皇帝都警觉到这个危机,保护川陀纤弱的颈动脉遂成了帝国的首要政策……
——《银河百科全书》
盖尔不确定现在有没有太阳,甚至不晓得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却羞于启齿问人。整颗行星就像包了一层金属外皮。他刚用过的一餐,上面标明是“午膳”,但如今有许多行星都不管日夜颠倒之类的不便,一律使用银河标准时间。每颗行星的自转速率不尽相同,而他还不知道川陀的正确速率。
刚才他还兴致勃勃地循着路标,找到那间所谓的“太阳室”,却发现那里只提供人工辐射日光浴。他只在里面逗留了一会儿,便回到旅馆的大厅。
他问旅馆的职员说:“我在哪里可以参加环球游览?”
“就在这里。”
“什么时候出发?”
“您刚错过一班,不过明天还有。如果现在买票,就会帮您保留一个位子。”
“喔。”明天来不及了,因为明天他必须到川陀大学报到。他又问:“这里有没有观景塔什么的?我的意思是,那种露天建筑物。”
“当然有!如果您想去,这里也可以买票。最好让我先看看上面有没有下雨。”职员按下手肘旁的一个开关,毛玻璃屏幕上便出现流动的字体。盖尔和他一起盯着看。
职员说:“好天气。我想起来了,现在应该正是干季。”他又滔滔不绝地说:“我自己懒得到外面去,上次到户外还是三年前的事。你只要看一次,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就够了——这是您的票,专用电梯在后面。电梯上写着‘直达高塔’,搭上就没错。”
那部电梯是最新型的,借着反重力装置推动。盖尔走了进去,其他乘客也鱼贯而入。操作员按下一个开关,电梯内的重力就完全消失,有那么一会儿,盖尔感觉自己浮在空中。等到电梯开始加速,他才又感觉到一点重量。可是电梯减速的时候,他真的从地板上飘了起来,令他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
操作员吼道:“把脚塞进栏条底下,你看不懂指示标志吗?”
其他人都没有犯这个错误。当盖尔拼命想爬回来,却又做不到的时候,众人对他露出同情的笑容。原来电梯地板上装有许多平行的金属管,每根相隔两英尺,其他乘客都用脚顶在这些镀铬的栏条上。进电梯的时候,他其实看到了这些栏条,只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还好有一只手伸出来,及时把他拉回地板。
当电梯停下时,盖尔一面喘气一面道谢。
走出电梯便是一个露天平台,白晃晃的光线令他的眼睛很不舒服。在电梯中向他伸出援手的那个人,此时正紧跟在他后面。
那人以亲切的口吻说:“这里座位很多。”
一直大口喘气的盖尔赶紧合上嘴巴,然后说:“当然,看来没错。”他下意识地要找个座位,却忽然停下来。
“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在栏杆这里站一下。我……我想多看点风景。”他说。
那人和蔼地对他挥挥手,盖尔便靠在齐肩高的栏杆上,尽情饱览四处的风光。
  但是他无法看到地面,地面早已被越来越复杂的人工建筑吞没。他也看不见地平线,眼前只有一大片灰蒙蒙的金属与天际接壤,而他知道这颗行星表面处处是同样的景观。放眼望去,几乎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只有几艘旅游飞船懒洋洋地飘浮在天空。盖尔当然晓得,这个世界有着上百亿熙来攘往的忙碌众生,只是他们都生活在巨大的金属外层之下。
极目眺望也没有任何绿色的景致,没有植物,没有土壤,也没有人类之外的生物。他依稀记得,皇宫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周围有一百平方英里的自然土壤,那里绿意盎然,花团锦簇。那是钢铁之洋中唯一的孤岛,可惜从这里看不见。也许远在万里之外吧,他也不确定。
不久之后,他一定要做一次环球旅行!
他大声叹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川陀。这颗行星是银河的中枢、人类的中心。他还完全看不到川陀的弱点:他没看到载运食物的船只起落;他不知道有个纤弱的颈动脉,联系着川陀四百亿人口与其他世界。他只能体会到人类最伟大的功业,那就是完完全全、近乎傲慢地征服了整个行星。
他离开栏杆,心中有几分迷惘。刚才结识的那个人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盖尔坐了下去。
那人微微一笑。“我叫杰瑞尔。你第一次来川陀吗?”
“是的,杰瑞尔先生。”
“我想也是。杰瑞尔是我的名字,不是姓。如果你具有诗人气质,川陀会令你着迷的。不过,川陀人从不会到这里来。他们不喜欢这种地方,会令他们神经过敏。”
“神经过敏!喔,我叫盖尔。为什么这里会让他们神经过敏?这里简直壮丽无比。”
“盖尔,这都是主观的想法。假如你在斗室中出生,在回廊中长大,又整天在密不通风的房间里工作,假日只会去人挤人的太阳室,那么一旦来到这个开阔的空间,头上除了天空什么也没有,你就很可能神经衰弱。本地人在子女满五岁之后,每年都会带他们上来一次,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好处,不过我认为真的不够。小孩子前几次来,每次都会尖叫到歇斯底里。他们应该早在断奶后就来,而且每星期来一次。”
他继续说:“当然啦,这并不重要。他们一辈子不出来又怎样?他们喜欢躲在里面,高高兴兴管理着帝国。你猜这里有多高?”
盖尔答道:“半英里吧?”他担心猜得太离谱。
想必真的很离谱,因为杰瑞尔轻笑了一下。他说:“不,只有五百英尺。”
“什么?但是电梯走了有……”
“我知道,不过时间大多花在升到地表的过程。川陀这个城市已经向下发展到一英里深。它就像冰山一样,十分之九都看不见。海岸线附近的海底,甚至向下挖了好几英里。事实上,这种深度足以让我们利用地表和地底的温差,提供我们所需的一切能源。这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以为你们都用核能发电。”
“以前用过,但是这种能源比较便宜。”
“我也这么想。”
“你对川陀的整体印象如何?”一时之间,杰瑞尔的和蔼转为精明,看起来几乎还有点狡猾。
盖尔搜索枯肠,最后还是再说了一遍:“壮丽无比。”
“你来这儿度假?还是观光旅行?”
“都不算——我一直很想来川陀看看,不过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一份工作。”
盖尔觉得应该解释得更清楚些。“我是来川陀大学,加入谢顿博士的研究计划。”
“乌鸦嘴谢顿?”
“啊,不,我是说哈里·谢顿——那位著名的心理史学家。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位谢顿。”
“我说的就是哈里·谢顿,大家都叫他乌鸦嘴。那是他的绰号,知道吧,因为他一直在预测灾难。”
“是吗?”盖尔十分震惊。
“你不可能不知道。”杰瑞尔并未露出丝毫笑容,“你不是来跟他工作的吗?”
“喔,没错,我是一个数学家。他为什么要预测灾难呢?什么样的灾难?”
“你猜是什么样的灾难?”
“只怕我一点概念也没有。我读过谢顿博士以及他的同僚发表的论文,内容都是数学理论。”
“没错,你指的是他们发表的那些。”
盖尔有点烦了,他说:“非常高兴认识你,我想回房间去了。”
杰瑞尔随便挥了挥手,算是与盖尔道别。
盖尔发现自己的房间里竟然有一个人。一时之间,他由于太过惊讶,一句“你在这里干什么?”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那人缓缓起身。他的年纪很大,头顶几乎全秃,还跛着一只脚。然而他双眼湛蓝、炯炯有神。
他说:“我是哈里·谢顿。”盖尔充满困惑的大脑,这时也刚好将面前这个人,与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影像摆在一起。
心理史学:……盖尔·多尼克使用非数学的普通概念,将心理史学定义成数学的一支,它专门处理人类群体对特定的社会与经济刺激所产生的反应……
在各个定义中都隐含一个假设,亦即作为研究对象的人类,总数必须大到足以用统计方法来处理。群体数目的下限,可由“谢顿第一定理”决定……此外还有一个必要的假设,就是群体中无人知晓本身已是心理史学的分析样本,如此才能确保一切反应皆为真正随机……
心理史学成功的基础,在于“谢顿函数”的发展与应用。这些函数表现的性质,全等于社会与经济力量的……
——《银河百科全书》
“午安,博士。”盖尔说,“我……我……”
“你没想到我们今天就会见面吧?在正常情况下,我们不必急着碰头。但是现在,假如我们想雇用你,就必须尽快行动。如今找人可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博士,我不明白。”
“你刚才在观景塔上跟一个人聊天,对不对?”
“没错,他叫杰瑞尔。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他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他是公共安全委员会的人,从太空航站一路跟踪你到这里。”
“但是为什么呢?只怕我越来越糊涂了。”
“那人没有对你提到我吗?”
盖尔有些犹豫。“他管您叫乌鸦嘴谢顿。”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他说您总是预测灾难。”
“我的确如此——川陀对你有什么意义?”
好像每个人都会问他对川陀的感想。盖尔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于是又说一遍:“壮丽无比。”
“那是你的直觉印象。如果改用心理史学呢?”
“我从来没想过用它来分析这种问题。”
“年轻人,在我们的合作结束之前,你就会学到用心理史学来分析所有的问题,而且会视为理所当然。注意看——”谢顿从挂在腰带上的随身囊中取出一台电算笔记板。传说他在枕头底下也摆了一台,以便突然醒来时随手取用。现在他手中这一台,原本灰色光亮的外表已稍有磨损。谢顿的手指已经起了老人斑,却仍然能在密集的按键间敏捷地舞动。位于电算板上方的显示屏,立刻出现许多红色的符号。
谢顿说:“这代表帝国目前的状况。”
然后他开始等待。
盖尔终于说:“但这当然不是一个完整的表现。”
“没错,并不完整。”谢顿说,“我很高兴你没有盲目接受我的话。然而,这个近似表现足以示范我的命题。这点你接受吗?”
“接受,但我等会儿还得验证函数的推导过程。”盖尔很小心地避免可能的陷阱。
“很好。让我们把其他因素的已知几率都加进去,包括皇帝遇刺、总督叛变、当代经济萧条的周期性循环、行星开发率的滑落……”
谢顿进行着计算。他每提到一个因素,就会有新的符号出现在显示屏上,然后融入原先的函数,使得函数不断地扩充与改变。
盖尔只打断他一次。“我不懂这个‘集合变换’为什么成立?”
谢顿以更慢的速度示范了一遍。
盖尔又说:“但是这种做法,是理论所禁止的‘社会运算’。”
“很好。你的反应很快,可是仍然不够快。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允许这样做。让我用展开式再做一遍。”
这回过程变得很长,等到算完之后,盖尔谦逊地说:“对,我现在懂了。”
谢顿终于停下来。“这是三个世纪以后的川陀。你要如何解释?啊?”他侧过头去,等着盖尔回答。
盖尔感到不可置信。“完全毁灭!但是……但是这绝不可能。川陀从来没有……”
谢顿突然既激动又兴奋,一点也不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说啊,说啊。你已经看到了导致这个结果的过程。现在用口语说出来,暂且忘掉数学符号。”
盖尔说:“当川陀变得越来越专门化,也就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无法自卫。此外,它越发是帝国的行政中心,也就成了首要的觊觎之的。随着帝位的继承越来越不确定,以及大世族间的摩擦越来越剧烈,社会责任感也就消失了。”
“够了。川陀在三个世纪内完全毁灭的几率是多少?”
“我看不出来。”
“你一定会做‘场微分’吧?”
盖尔感受到明显的压力,但是谢顿并未将电算板递给他,他的眼睛离电算板有一英尺之遥。他只好拼命心算,不一会儿前额就冒汗了。
最后他说:“大约85%?”
“不坏,”谢顿努着下唇,“但也不能算好。正确的数值是92.5%。”
盖尔说:“这就是他们叫您乌鸦嘴的原因?在学术期刊中,我从来没读到过这些。”
“你当然读不到,这是不能发表的。你想,帝国怎么可能让这种动摇的倾向,如此轻易地曝光呢?这只是心理史学一个非常简单的示范。不过,我们一部分的结果,还是泄露到了贵族手中。”
“那可糟了。”
“也不尽然,一切都在我们考虑之中。”
“可是,他们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调查我?”
“对。只要和我的计划有关,都会成为调查的对象。”
“博士,您有危险吗?”
“喔,没错。我会被处决的几率有1.7%,但即使如此,我的计划也绝对不会终止。我们也已经将这点纳入考虑。好了,不谈这些。明天你会到川陀大学来见我,对吗?”
“我一定会去。”盖尔说。
公共安全委员会:……自从恩腾皇朝最后一位皇帝克里昂一世遇刺后,贵族派便掌握实权。大体说来,在皇权不稳定亦不确定的数个世纪中,他们形成维持秩序的主体。大多数时期,这个委员会由陈氏与狄伐特氏两大世族把持,最后则变质为维持现状的工具……直到帝国最后一位强势皇帝克里昂二世即位,才将委员会的大权尽数释除。首任的主任委员……
就某个角度而言,委员会之所以没落,可追溯到基地纪元前2年,它对谢顿所进行的一次审判。在多尼克所著的谢顿传记中,对那场审判有详细记载……
——《银河百科全书》
结果盖尔并没有赴约。第二天早上,他被微弱的蜂鸣器吵醒,那是旅馆职员打来的电话。那位职员以尽可能细声、礼貌、并且带有一点恳求的口吻,告诉盖尔公共安全委员会已经下令限制他的行动。
盖尔立刻跳到门边,发现房门果然打不开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穿好衣服耐心等待。
不久委员会便派人将他带走,带到一间拘留所中。他们以最客气的口吻询问他,一切过程都非常文明。盖尔解释自己是从辛纳克斯来的,又详细罗列了他读过的学校,以及获得数学博士学位的年月日。又说了自己如何向谢顿博士申请工作,如何获得录用。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详情,他们却一遍又一遍回到他参加“谢顿计划”这个问题上。他当初如何知道有这个计划?他负责的工作?他接受过哪些秘密指示?以及所有的来龙去脉。
盖尔回答说完全不知情,他根本没有接受过任何秘密指示。他只是一名学者,一位数学家而已,他对政治毫无兴趣。
最后,那位很有风度的审讯官问道:“川陀什么时候会毁灭?”
盖尔支吾地说:“我自己并不知道。”
“你能不能说说别人的意见?”
“我怎么能帮别人说话呢?”他感觉全身发热,非常地热。
审讯官又问:“有没有人跟你讲过这类的毁灭?它什么时候会发生?”当盖尔还在犹豫的时候,他继续说:“博士,我们一直在跟踪你。你抵达太空航站的时候,还有你昨天在观景塔上的时候,旁边都有我们的人。此外,我们当然有办法窃听你和谢顿博士的谈话。”
盖尔说:“那么,你应该知道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也许吧,但是我们想听你亲自说一遍。”
“他认为川陀会在三个世纪内毁灭。”
“他证明出来了?用什么……数学吗?”
“是的,他做到了。”盖尔义正辞严地说。
“我想,你认为那个什么数学是可靠的。”
“只要谢顿博士这么说,它就一定可靠。”
“我们会再来找你。”
“慢点。我知道我有权利请律师,我要求行使帝国公民权。”
“你会有律师的。”
后来律师果然来了。
终于出现的那位律师又高又瘦,一张瘦脸似乎全是直线条,而且令人怀疑是否能容纳任何笑容。
盖尔抬起头,觉得自己看起来一定很落魄。他来到川陀还不满三十个小时,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那位律师说:“我名叫楼斯·艾法金,谢顿博士命我担任你的法律代表。”
“是吗?好,那么听我说,我要求立刻向皇帝陛下上诉。我无缘无故被抓到这里来,我完全是无辜的,完全无辜。”他猛然伸出双手,手掌朝下。“你一定要帮我安排皇帝陛下主持的听证会,立刻就要。”
艾法金自顾自地将一个夹子里的东西仔细摊在桌上。若不是盖尔心情恶劣,他应该认得出那是一些印在金属带上的法律文件,这种文件最适于塞到小小的随身囊中。此外,他也该认得出旁边那台口袋型录音机。
艾法金没有理会盖尔的发作,直到一切就绪才抬起头来。他说:“委员会当然会利用间谍波束刺探我们的谈话。这样做虽然违法,但他们才不管呢。”
盖尔咬牙切齿。
“然而,”艾法金从容地坐下来,“我带来的这台录音机——怎么看都是百分之百的普通录音机,功能也一点都不差——具有一项特殊功能,就是能将间谍波束完全屏蔽。他们不会马上发现我动了手脚。”
  “那么我可以说话了。”
“当然。”
“那么我希望皇帝陛下主持我的听证会。”
艾法金冷冷地笑了笑。他脸上竟然还装得下笑容,原来全靠两颊皱纹上多出来的空间。他说:“你是从外地来的。”
“我仍然是帝国公民。我跟你,还有这个公共安全委员会的任何成员完全一样。”
“没错,没错。只不过你们住在外地的人,并不了解川陀目前的情况。事实上,早就没有皇帝陛下主持的听证会了。”
“那么我在这里,应该向什么人上诉呢?有没有其他的途径?”
“没有,实际上没有任何途径。根据法律,你可以向皇帝陛下上诉,但是不会有任何听证会。你可知道,当今的皇帝可不比恩腾皇朝的皇帝。川陀恐怕已经落在贵族门第手中,换句话说,已被公共安全委员会的成员掌握。心理史学早已准确预测到这种发展。”
盖尔说:“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既然谢顿博士能预测川陀未来三百年的……”
“他最远能预测到未来一千五百年。”
“就算他能预测未来一万五千年,昨天为什么不能预测今天早上这些事,也好早点警告我……喔,抱歉。”盖尔坐下来,用冒汗的手掌撑着头。“我很了解心理史学是一门统计科学,预测个人的未来不会有任何准确性。我现在心乱如麻,才会胡言乱语。”
“可是你错了,谢顿博士早已料到今天早上你会被捕。”
“什么!”
“十分遗憾,但这是实情。对于他所主导的活动,委员会的敌意越来越浓,千方百计地阻挠我们招募新人。数据显示,假如现在就让冲突升到最高点,会对我方最为有利。可是委员会的步调似乎慢了一点,所以谢顿博士昨天去找你,迫使他们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没有其他的原因。”
盖尔吓得喘不过气。“你们欺人太甚……”
“拜托,这是不得已的。我们选择你,绝对没有私人的理由。你必须了解,谢顿博士的计划是他十八年的心血结晶;任何几率够大的偶发性事件,全都会涵盖在里面,现在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我被派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安慰你,要你绝对不用害怕。这件事会有圆满的结局;对我们的计划而言,这点几乎能确定;对你个人而言,几率也相当高。”
“几率到底是多少?”盖尔追问。
“对于本计划,几率大于99.9%。”
“那我呢?”
“我被告知的数值是77.2%。”
“那么,我被判刑或处决的几率超过五分之一?”
“后者的几率不到1%。”
“算了吧,心理史学对个人的几率计算根本没有意义。你叫谢顿博士来见我。”
“很抱歉,我做不到,谢顿博士自己也被捕了。”
盖尔震惊得站起来,才刚刚叫出半声,房门就被推开了。一名警卫冲进来,一把抓起桌上的录音机,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放进自己的口袋。
艾法金沉着地说:“我需要那个装置。”
“律师先生,我们会拿一个不发射静电场的给你。”
“既然如此,我的访谈结束了。”
盖尔眼巴巴望着他离去,又变得孤独无助了。
审判并未进行得太久(盖尔认为那就是审判,虽然它与盖尔从书上读到的那些精细的审判过程几乎没有类似之处),如今才进入第三天。不过,盖尔的记忆却已无法回溯审判开始的情形。
盖尔自己只被审问了几句,主要火力都集中在谢顿博士身上。然而,哈里·谢顿始终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对盖尔而言,全世界只剩下他是唯一稳定的支点了。
旁听人士并不多,全是从贵族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新闻界与一般民众一律被拒于门外,因此外界几乎不知道谢顿大审已经开始。法庭内气氛凝重,充满对被告的敌意。
公共安全委员会的五位委员坐在高高的长桌后方,他们身穿鲜红与金黄相间的制服,头戴闪亮且紧合的塑质官帽,充分代表他们在法庭上扮演的角色。坐在中央的是主任委员凌吉·陈,盖尔不曾见过这么尊贵的贵族,不禁出神地望着他。整个审判从头到尾,陈主委几乎没有说半句话。多言有失贵族身份,他就是最好的典范。
这时委员会的检察长看了看笔记,准备继续审讯,而谢顿仍端坐在证人席上。
问:我们想知道,谢顿博士,你所主持的这个计划,目前总共有多少人参与?
答:五十位数学家。
问:包括盖尔·多尼克博士吗?
答:多尼克博士是第五十一位。
问:喔,那么总共应该有五十一位。请好好想一想,谢顿博士,也许还有第五十二、五十三位?或者更多?
答:多尼克博士尚未正式加入我的组织,他加入之后,总人数就是五十一。正如我刚才所说,现在只有五十名。
问:有没有可能接近十万人?
答:数学家吗?当然没有。
问:我并未强调数学家,我是问总人数有没有十万?
答:总人数,那您的数目可能正确。
问:可能?我认为千真万确。我认为在你的计划之下,总共有九万八千五百七十二人。
答:我想您是把妇女和小孩都算进去了。
问:(提高音量)我的陈述只说有九万八千五百七十二人,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
答:我接受这个数字。
问:(看了一下笔记)那么,让我们暂且搁下这个问题,回到原先已讨论到某个程度的那件事。谢顿博士,能否请你再说一遍对川陀未来的看法?
答:我已经说过了,现在我再说一遍,三个世纪之内,川陀将变成一团废墟。
问:你不认为这种说法代表不忠吗?
答:不会的,大人,科学的真理无所谓忠不忠。
问:你确定你的说法代表科学的真理吗?
答:我确定。
问:有什么根据?
答:根据心理史学的数学架构。
问:你能证明这种数学真的成立吗?
答:只能证明给数学家看。
问:(带着微笑)你是说,你的真理太过玄奥,超出普通人的理解能力?我却觉得真理应该足够清楚、不带神秘色彩,而且不难让人了解。
答:对某些人而言,它当然不困难。让我举个例子,研究能量转移的物理学,也就是通称的热力学,人类从神话时代开始,就已经明了其中的真理。然而今天在场诸位,并非人人都能设计一台发动机,即使聪明绝顶也没办法。不知道博学的委员大人们……
此时,一位委员倾身对检察长耳语。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却仍然听得出严苛的口气。检察长立刻满脸通红,马上打断谢顿的陈述。
问:谢顿博士,我们不是来听你演讲的,姑且假设你已经讲清楚了。让我告诉你,我认为你预测灾难的真正动机,也许是意图摧毁公众对帝国政府的信心,以遂你个人的目的!
答:没有这种事。
问:我还认为,你意图宣扬在所谓的“川陀毁灭”之前,会有一段充满各种动荡的时期。
答:这倒是没错。
问:单凭这项预测,你就想朝那个方向努力,并为此召集十万大军?
答:首先,我想声明事实并非如此。即使真有那么多人,只要调查一下,就会发现役龄男子还不到一万,而且没有任何一人受过军事训练。
问:你是否替什么组织或个人工作?
答:检察长大人,我绝对没有受雇于任何人。
问:所以你公正无私,只为科学献身?
答:我的确如此。
问:那么,让我们看看你如何献身科学。谢顿博士,请问未来可以改变吗?
答:当然可以。这间法庭也许会在几小时后爆炸,但也可能不会。如果它爆炸了,未来一定会产生些微变化。
问:谢顿博士,你在诡辩。那么,人类整体历史也能改变吗?
答:是的。
问:容易吗?
答:不,极为困难。
问:为什么?
答:光就一颗行星上的人口而言,“心理史学趋势”就有很大的惯性。想要改变这个趋势,就必须用相当于这股惯性的力量来抵消它。这需要很多人的集体力量,倘若人数太少,想要有所改变就得花费很长的时间。您能了解吗?
问:我想我能了解。只要许多人都决定采取行动,川陀就不一定会毁灭。
答:这样说很正确。
问:比如说十万人?
答:不,大人,差太远了。
问:你确定吗?
答:请想想看,川陀的总人口数超过四百亿。请再想想,毁灭的倾向并非川陀所独有,而是遍布整个帝国,而银河帝国包含将近千兆的人口。
问:我懂了。不过十万人仍有可能改变这种倾向,只要他们和子子孙孙不断努力经营三百年。
答:恐怕还是不行,三百年的时间太短了。
问:啊!这么说来,谢顿博士,根据你的陈述,我们只剩下一个合理的推论。你用你的计划召集了十万人,却不足以在三百年内改变川陀未来的历史。换句话说,不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川陀的毁灭。
答:您不幸言中了。
问:话说回来,你那十万人并没有任何不法意图?
答:完全正确。
问:(缓慢而带着满意的口气)既然如此,谢顿博士——现在请注意,全神贯注地听我说,因为我们要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那十万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检察长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锐。他冷不防地布下这个圈套,将谢顿逼到死角,并狡狯地斩断所有的退路。
旁听席上的贵族因此掀起一阵骚动,甚至传染到坐在前排的委员们。除了主任委员不动如山之外,其他四位衣着鲜艳的委员都在忙着交头接耳。
哈里·谢顿却不为所动,静静地等着骚动消退。
答:为了将毁灭所带来的影响减到最小程度。
问:你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答:答案非常简单。川陀将要面临的毁灭,并非人类发展过程中的孤立事件,而是一出大戏的最高潮。这出戏在几世纪前便已开演,今后还会继续加速进行。各位大人,我指的是整个银河帝国的衰亡。
原先的骚动此时变成模糊的咆哮。检察长也立刻吼道:“你公然宣传……”然后就打住了,因为旁听席上传来阵阵“叛国”的怒吼,显示这项罪名不必拍板便能定案。
主任委员将法槌缓缓拿起,重重敲下,法庭内便响起一阵柔美的铜锣声。等到回音消逝,旁听席上的聒噪同时停止。检察长做了一次深呼吸……
问:(夸张地)谢顿博士,你可明白,你提到的这个帝国已经屹立一万两千年,历经无数代的起起伏伏,受到千兆子民的祝福和爱戴。
答:我对帝国的现状和历史都很清楚。请恕我直言,但我必须强调,我在这方面的知识要比在座每一位都多得多。
问:可是你却预测它的毁灭?
答:这是数学所作的预测,我并未加入丝毫的道德判断。对于这样的展望,我个人也感到遗憾。即使承认帝国是一种不好的政体——我自己可没这么说——帝国覆亡后的无政府状态会更糟。我的计划所誓言对抗的,正是那个无政府状态。然而各位大人,帝国的覆亡是一件牵连甚广的大事,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它的原因包括官僚的兴起、阶级流动的停滞、进取心的衰退、好奇心的锐减,以及其他上百种因素。正如我刚才所说,它早已悄悄进行了数个世纪,而这种趋势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问:帝国仍如往昔般强盛,这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答:我们见到的只是表面的强盛,仿佛帝国会延续千秋万世。然而检察长大人,腐朽的树干在被暴风吹成两截之前,看起来也仍旧保有昔日的坚稳。此时此刻,暴风已在帝国的枝干呼啸。我们利用心理史学来倾听,就能听见树枝间的叽嘎声。
问:(心虚地)谢顿博士,我们不是来这里听……
答:(坚定地)帝国注定将连同它所有的成就一起消逝。它累积的知识将会散佚,它建立的秩序也将瓦解。星际战争将永无休止,星际贸易也必然衰退;人口会急剧减少,而各个世界将和银河主体失去联系。如此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问:(在一片静寂中小声问)永远吗?
答:心理史学不但可以预测帝国的覆亡,还能描述接踵而来的黑暗时代。各位大人,如同检察长所强调的,帝国已经屹立了一万两千年。其后的黑暗时代将不止十二个仟年,它会持续三万年。然后“第二帝国”终将兴起,但在这两个文明之间,将有一千代的人类要受苦受难。我们必须对抗这种厄运。
问:(稍微恢复一点)你自相矛盾。你刚才说无法阻止川陀的毁灭,因此,想必你对所谓的帝国覆亡同样束手无策。
答:我并没有说可以阻止帝国的覆亡,但是现在还来得及将过渡期缩短。各位大人,只要允许我的人立刻行动,便有可能把无政府时期缩短到一个仟年。我们正在历史的临界点上,必须让那些突如其来的重大事件稍加偏折——只要偏一点就好,也不可能改变太多。但这就足以从人类未来的历史中,消除两万九千年的悲惨时代。
问:你准备如何进行?
答:善加保存人类所有的知识。人类知识的总和,不是一个人甚至一千人所能概括的。当我们的社会组织毁败之后,科学也将分裂成上百万的碎片。到时候,每个人学到的都仅仅是极零碎的片断知识,无用又无益。知识的碎片起不了作用,也不可能再传递下去,它们将遗失在世代交替的过程中。但是,假如我们现在着手将所有知识集中起来,它们就永远不会再遗失。未来的世代可以从这些知识出发,不必自己再重新来过。这样,一个仟年就能完成三万年的功业。
问:你说的这些……
答:我的整个计划,我手下的三万人和他们的妻小,都将献身于《银河百科全书》的准备工作。他们一生都无法完成这个庞大的计划,我甚至见不到这个工作正式展开。但是在川陀覆灭前它一定会完成,到时银河各大图书馆都能保有一套。
主任委员举起法槌敲了一下。哈里·谢顿走下证人席,默默走回盖尔身边的座位。
他微笑着说:“你对这场戏有什么看法?”
盖尔答道:“您先发制人。但是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他们会休庭,试着和我达成私下协议。”
“您怎么知道?”
  谢顿说:“老实讲,我并不知道。一切决定都操在这位主委手上。我花了几年时间研究这个人,试图分析他的行为和手段。可是你也了解,将个人无常的行径引进‘心理史学方程式’有多么不可靠。但我仍然抱着希望。”
艾法金走过来,向盖尔点了点头,然后弯下腰和谢顿耳语。休庭的铃声忽然响起,法警马上走来将他们分开。盖尔立刻被带走了。
第二天的情况完全不同。除了哈里·谢顿与盖尔·多尼克之外,就只有委员会的成员出席。他们一起坐在会议桌前,五位法官与两位被告之间几乎没有隔阂。法官甚至还招待他们两人抽雪茄。塑质雪茄盒表面散发着晕彩,像是一团不停流转的液体;虽然它的确由坚硬干燥的固体制成,却会令眼睛产生运动感的错觉。
谢顿拿了一支雪茄,盖尔则婉谢了。
谢顿说:“我的律师并不在场。”
一位委员答道:“谢顿博士,审判已经结束了。我们今天是来和你讨论国家安全问题。”
凌吉·陈突然说:“我来发言。”其他委员立刻正襟危坐,静待主委的高见。室内变得分外宁静,只等陈主委开口了。
盖尔则屏息等待。事实上,精瘦结实、外表超过实际年龄的陈主委才是银河帝国真正的皇帝。目前那个具有皇帝头衔的小孩子,只不过是他所制造的傀儡,而且还不是第一个。
陈主委说:“谢顿博士,你骚扰了京畿的安宁。生活在银河各地的千兆子民,没有任何人能再活上一百年。那么,我们为何要关心三个世纪以后的事?”
“我自己还剩不到五年的寿命,”谢顿说:“可是我对未来关心至极。你可以说这是一种理想主义,也可以说我个人认同了‘人类’这个神秘而抽象的概念。”
“我不想浪费精力去了解什么神秘主义。请你直截了当告诉我,为何不能今晚就将你处决,顺便将我自己见不到、既没用又烦人的三世纪后的未来,跟你的尸体一起抛在脑后?”
“一个星期之前,”谢顿轻描淡写地说,“您这样做,也许还有十分之一的几率活到年底。到了今天,这个几率已经降为万分之一。”
此时喘息声四起,众人变得骚动不安。盖尔甚至感到后颈的汗毛直竖起来,陈主委则微微垂下了眼皮。
“怎么会呢?”他问。
“川陀的覆灭,”谢顿说,“是任何努力都无法阻止的。然而,要使它加速却非常容易。这场审判半途终止的消息很快会传遍整个银河,人们会知道这个试图减轻浩劫的计划横遭破坏,因而对未来失去信心。现代人已经对祖父辈的生活充满羡忌,今后还会目睹政治革命的升温和经济萧条的恶化。整个银河会蔓延着一种情绪,认为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能抢到些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野心家一刻都不会等待,亡命之徒更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他们将采取的行动,每一步都会加速各个世界的倾颓。假如将我杀掉,川陀覆灭的时刻将提前到未来五十年;而您自己的生命,则会在一年之内结束。”
陈主委说:“这些话只能吓唬小孩子,不过将你处死并非我们唯一的选择。”
他将压在一叠文件上的细瘦手掌抬起来,只剩两根指头按在顶端那张纸上。
“告诉我,”他继续说,“你将采取的唯一行动,真的只是准备出版那套百科全书?”
“是的。”
“需要在川陀进行吗?”
“大人,川陀是帝国图书馆的所在地,还有川陀大学丰富的学术资源。”
“可是如果让你们到别处去,比方说到另外一颗行星,以免都会的繁华喧扰打扰你们的学术研究,好让你的手下都能专心一志地投入工作——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也许稍微有点好处。”
“那么,地方已经为你们选好了。博士,你如果有空,也可以跟手下的十万人一起工作。我会让整个银河的子民都知道,你们正在为对抗帝国的覆亡而奋斗。我甚至还会透露,你们的工作能够阻止它的覆亡。”他微微一笑,“由于我个人并不相信这些事,也就根本不相信你所谓的覆亡,所以我绝对认为自己在对人民说实话。博士,这样一来,你就不会给川陀带来麻烦,也就不会再搅扰皇帝陛下的安宁。”
“除此之外,只剩下将你处决这一条路,还有你的手下,需要处死的也绝不留情。我才不理会你刚才的威胁。从现在开始,我给你整整五分钟的时间,让你选择要接受死刑或是流放。”
“大人,您选定的是哪个世界?”谢顿问。
“我想它叫做端点星。”陈主委说完,随手将桌上的文件转向谢顿的位置。“现在没有住人,不过相当适宜居住,还能改造得符合学者们的需要。它可算是与世隔绝……”
谢顿突然插嘴道:“大人,它位于银河的边缘。”
“我说过了,可算是与世隔绝。它正好适合你的需要,在那里一定能专心工作。赶快,只剩两分钟了。”
谢顿说:“我们需要时间来安排这趟大迁移,算来总共有两万多户人家。”
“你会有足够的时间。”
谢顿又思考了一下,在进入倒数最后一分钟的时候,他终于说:“我接受流放。”
谢顿这句话让盖尔的心跳停了一拍。他最主要的情绪,是为自己能逃过鬼门关而庆幸不已。但在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竟然也因为谢顿被击败而稍感遗憾。
在计程飞车呼啸着穿过几百英里蛀孔般的隧道,向川陀大学前进途中,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只是默默坐着。最后盖尔忍不住了,问道:“您告诉主委的话当真吗?假使您被处决,真的会加速川陀的覆灭?”
谢顿说:“关于心理史学的研究结果,我从来不曾说谎。何况这次说谎根本没有好处。陈主委知道我说的都是实情,他是一位非常精明的政治人物。由于工作的本质,政治人物对心理史学的真理必须有很好的直觉。”
“那么您需要接受流放吗?”盖尔表示不解,但是谢顿并未回答。
抵达川陀大学的时候,盖尔的肌肉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他几乎是被拖出飞车的。
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光海中,盖尔这才想起川陀世界也应该有太阳。
校园的建筑与川陀其他地方很不一样。这里没有钢铁的青灰色,而是到处充满银色,那是一种类似象牙的金属光泽。
谢顿说:“好像有军人。”
“什么?”盖尔向广场望去,果真看到前方有一名哨兵。
当两人走到哨兵面前时,门口又出现一名口气温和的陆军上尉。
他说:“谢顿博士吗?”
“是的。”
“我们正在等你。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的手下都将接受戒严令的监管。我奉命通知你,你们有六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迁移到端点星。”
“六个月!”盖尔想发作,谢顿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肘。
“这是我所奉的命令。”军官重复道。
那位军官走开后,盖尔转身对谢顿说:“哈,六个月能干什么?这简直是变相谋杀。”
“安静点,安静点,到我的办公室再说。”
谢顿的办公室并不算大,但是有相当完善、也相当能欺敌的防谍设备。如果有间谍波束射到这里,反射回去的并非令人起疑的静哑,也不是更明显的静电场。对方只会接收到很普通的对话,那是由包含各种声音与腔调的语音库随机产生的。
“其实,”谢顿从容地说,“六个月足够了。”
“我不明白。”
“孩子,因为在我们这种计划中,他人的行动全都能为我所用。我不是告诉过你,陈主委是有史以来思维模式被分析得最彻底的一个人。若不是时机和状况已经成熟,确定我们将得到预期的结果,我们根本不会引发这场审判。”
“但是您能够安排——”
“——被流放到端点星?有何困难?”谢顿在书桌某个角落按了一下,背后的墙壁立刻滑开一小部分。这个按钮设有扫描装置,只会对他的指纹有所反应。
“里面有几卷微缩胶片,”谢顿说,“你把标着‘端’的那卷取出来。”
盖尔依言取出那卷胶片,谢顿将它装到投影机上,并且递过来一副接目镜。盖尔将接目镜调整好,眼底就展现出微缩胶片的内容。
他说:“可是这……”
谢顿问道:“你为何吃惊?”
“您已经花了两年时间准备迁移吗?”
“两年半。当然,我们原来无法确定他会选择端点星,但我们希望他会如此决定,所以我们根据这个假设来行动……”
“谢顿博士,可是为什么呢?您为什么要作这样的安排?如果留在川陀,不是一切都能掌握得好得多吗?”
“啊,这里头有好几个原因。我们去端点星工作,会得到帝国的支持,不会再引发危及帝国安全的疑惧。”
盖尔说:“可是当初您引起那些疑惧,正是为了要他们判您流放,这我还是不懂。”
“要让两万多户人家,心甘情愿地移民到银河的尽头,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但是何必强迫他们去呢?”盖尔顿了顿,“不能告诉我原因吗?”
“时辰未到。目前能让你知道的,是我们将在端点星建立一个科学避难所。而另一个则会建在银河的另一端,或者可以说,”他微微一笑,“在‘群星的尽头’。至于其他的事,我很快就要死了,你将比我看到得更多——别这样,别这样子。不要吃惊,也不必安慰我。我的医生都说,我顶多只能再活一两年。可是在此之前,我将完成一生中最大的心愿,这也就死而无憾了。”
“您离世后,又该如何呢?”
“啊,自然会有后继者——或许你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将为我的计划踢出临门一脚,也就是在适当的时机,以适当的方式煽动安纳克里昂叛变。从此之后,一切就会自行运作。”
“我还是不了解。”
“你会了解的。”谢顿布满皱纹的脸孔,同时显现出安详与疲惫。“大多数人将会去端点星,但少数人要留下来。这些都不难安排——至于我自己,”他最后一句话非常小声,盖尔只能勉强听见他说的是:“吾事已毕。”
第二篇 百科全书编者
端点星:……它的位置偏远(请参考星图),与其在银河历史中扮演的角色形成强烈对比。但正如许多作家一再不厌其烦所指出的,这乃是历史的必然结果。端点星位于银河旋臂的最前缘,是伴随该处一颗孤独恒星的唯一行星。它自然资源贫乏,也几乎毫无经济价值,被发现了五个世纪,仍然没有移民迁入,直到百科全书编者登陆……
……下一代长大后,端点星的角色不可避免地起了变化,不再只是川陀心理史学家们的附属品。随着安纳克里昂的叛变,以及首任市长塞佛·哈定的势力逐渐崛起……
——《银河百科全书》
在办公室明亮的一角,路易·皮翰纳正在书桌前埋头苦干。许多工作需要他协调,许多人力需要他规划,千头万绪必须理得井井有条。
五十年过去了,他们花了五十年的时间,将这个“百科全书第一号基地”建立成一个完善的机构。这五十年的光阴,全都花在搜集资料以及准备工作上。
如今准备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五年之后,银河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巨著即将出版第一册。此后每隔十年会再出一册,时程定得像机械装置一般准确。同时还将出版许多附册,刊载重要时事的相关专文,直到……
当书桌上的蜂鸣器低声呜呜作响时,皮翰纳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他几乎忘了还有一个约会。他赶紧按下开门的掣钮,便从眼角瞥见塞佛·哈定魁梧的身材出现在门口。不过,皮翰纳并没有抬起头来。
哈定自我解嘲地微微一笑。他的确有急事,但是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因为他很了解,皮翰纳对于打扰他工作的任何人或任何事,一律采取这种不闻不问的傲慢态度。哈定只是坐到书桌另一侧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待着。
现在,只有皮翰纳的铁笔划在纸上所发出的沙沙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声音或动作。哈定从背心口袋掏出一枚两信用点的硬币,顺手弹到空中。硬币在空中飞快翻滚,不锈钢的表面光芒闪动。然后哈定伸手抓住硬币,再将它弹出去,懒洋洋地盯着闪烁的反光。在这颗一切金属仰赖进口的行星上,不锈钢还真是货币的适当材料。
皮翰纳终于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停下来!”他的语气充满不悦。
“别再丢那可恶的硬币了。”
“喔。”哈定将硬币放回口袋,“你忙完的时候,请告诉我一声好吗?我已经答应他们,在新下水道的计划付诸表决之前,一定赶回市议会去。”
皮翰纳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书桌。“我有空了,但是希望你别拿市政府的公事来烦我。拜托,你自己处理就好了,百科全书已经占了我全部的时间。”
“你听到新闻了吗?”哈定以冷静的口气问道。
“什么新闻?”
“就是端点市超波接收站两小时前收到的新闻,安纳克里昂星郡的皇家总督已经自立为王了。”
“哦?那又怎么样?”
“那就意味着,”哈定答道,“我们和帝国内域的联系被切断了。我们早已预料到这件事,可是这于事无补。安纳克里昂刚好横跨我们和川陀、圣塔尼,以及织女星系的最后一条贸易路线之上。以后我们的金属要从哪里进口呢?过去六个月,我们未能弄到任何的钢和铝,现在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除非安纳克里昂的国王大发慈悲。”
皮翰纳不耐烦地“啧”了好几声。“那就从他那里进口好了。”
“但是我们能这样做吗?皮翰纳,听我说,根据设立这个基地的特许状,百科全书委员会之下的理事会拥有完全的行政权。我这个端点市的市长,仅有的权力大概只能在一旁擤鼻涕,如果想要打个喷嚏,还得先请你签一张行政许可令。好吧,就让你和理事会来作决定。我现在以本市的名义请求你,赶快召开一个紧急会议,我们的繁荣全赖于和整个银河的畅通贸易。”
  “好了!别把竞选演说搬到这里来。哈定,给我听好,理事会并没有禁止在端点星上成立市政府。我们了解这是确有必要的,因为自从基地建立以来,五十年间人口已有大幅的增加,而且和百科全书无关的居民越来越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这个基地首要的、也是唯一的目的——出版网罗人类全体知识的百科全书——已经不复存在。哈定,我们是一个国立的科学机构。我们不能、不可以,也绝不会介入任何的地方性政治。”
“地方性政治?皮翰纳,看在皇帝陛下脚趾的份上,这是攸关生死存亡的大事。端点星自身并不能维持一个机械化文明。这里极端缺乏金属,这点你应该很明白。在这颗行星的表壳岩石里,完全找不到一丁点的铁矿、铜矿或铝矿,其他的金属也几乎都没有。假如那个所谓的安纳克里昂国王吃定我们,你想想看,你的百科全书命运又会如何?”
“吃定我们?你难道忘了,我们是直属于皇帝陛下的机构,不是安纳克里昂星郡或者其他任何行政区的一部分。这点给我牢牢记住!我们这里是皇帝陛下直辖的区域,没有任何人敢碰我们,帝国会好好保护端点星的。”
“那么,现在安纳克里昂的皇家总督自立门户,帝国为什么不阻止呢?而且何止安纳克里昂,帝国最外围至少有二十个星郡,事实上就是整个的‘银河外缘’,全都已经各自为政了。我告诉你,我对帝国根本不敢抱什么指望,更不相信它有能力保护我们。”
“胡扯!皇家总督和国王——又有什么两样?帝国里面一向有各式各样的政治主张,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治国理念。过去也曾经有总督叛变,也有皇帝因而被罢黜或遇刺,但是这些可曾动摇帝国的根本?哈定,忘掉这个消息吧,这不关你我的事。我们是彻头彻尾的——科学家,我们的志业就是银河百科全书。喔,对了,我差点忘了。哈定!”
“什么事?”
“管管你的那份报纸吧!”皮翰纳的声音带着愤怒。
“你是指《端点市日报》吗?那不是我的,它是一家私人企业。它哪里惹到你了?”
“这几个星期,它一直在鼓吹要扩大庆祝基地建立五十周年纪念。建议把这一天定为公定假日,还倡导一些极不合宜的庆祝活动。”
“这有什么不好呢?三个月之后,电脑钟就会开启‘穹窿’。我认为穹窿首度开启是一件大事,你不这么认为吗?”
“哈定,这并不适合举办愚蠢的庆典。穹窿的开启只是理事会的事。如果我们获得任何重要的讯息,一定会立刻向大众宣布。就这么敲定,请务必向日报解释清楚。”
“皮翰纳,很抱歉,但是端点市宪章上保证了一点小事,叫做新闻自由。”
“或许吧,但是理事会却不吃这一套。哈定,我可是皇帝陛下派驻端点星的钦命代表,在这方面我有绝对的权力。”
从哈定的表情,看得出他在尽最大的努力强忍怒意。他绷着脸说:“我还有最后一个消息,正是要对你这位钦命代表报告的。”
“跟安纳克里昂有关吗?”皮翰纳紧绷着嘴唇,感到厌烦透了。
“对。两个星期后,安纳克里昂将派遣一名特使到这里来。”
“特使?到这里来?安纳克里昂派来的?”皮翰纳沉思许久,“来干什么?”
哈定站起来,将椅子推回书桌旁边。“我让你猜猜看。”
他随即离去——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安瑟姆·浩·若缀克是安纳克里昂国王派到端点星来的特使,他是普洛玛的副提督,此外还拥有五六项其他头衔。他的名字中间那个“浩”,代表的正是贵族血统。当他抵达端点星时,哈定亲自到太空航站迎接,并且安排了隆重的外交礼节。
这位副提督带着僵硬的微笑,微微弯下腰,将手铳从皮套中取出来,铳柄朝前递给哈定。哈定也还以相同的礼数,他递过去的手铳还是特地借来的。完成这个仪式后,就代表双方从此建立起友谊与善意。即使哈定注意到若缀克肩处的突起,也谨慎地视而不见。
在迎接特使的地面车周围,前后左右都簇拥着一群职位较低的官员。整个车队以游行般缓慢的速度开向“全书广场”,沿途都有许多热情民众夹道欢迎。
副提督一直以军人与贵族应有的矜持,接受着群众的欢呼。
他对哈定说:“这座城市就是你们整个的世界?”
哈定努力提高音量,才能压过鼎沸的人声。“阁下,这里是个新的世界。在我们这颗不起眼的行星短得可怜的历史中,很少有像您这么尊贵的贵族莅临巡视。因此,群众才会这般如痴如狂。”
当然,这位“尊贵的贵族”并没有听出话中的讽刺之意。
他若有所思地说:“五十年前建立的。嗯——嗯!市长,你们一定还有很多未开发的土地,难道从来没有想到划分成领地?”
“目前为止,还没有这个需要。我们的人口相当集中,我们必须如此,这全是为了那套百科全书。也许有一天,当我们的人口增长到……”
“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你们没有农民吗?”
哈定感到这位大人不断在套他的话,不过技巧相当拙劣,不必多少敏锐度便能察觉出来。哈定只是随口答道:“没有——也没有贵族。”
若缀克大人扬起眉毛。“那你们的领导者……等一下我要跟他碰面的那位?”
“您是指皮翰纳博士?对!他是理事会的主席——还是皇帝陛下的钦命代表。”
“博士?没有别的头衔吗?一名学者?地位竟然比市长还要高?”
“啊,当然啦。”哈定亲切地答道,“这里的人多少都算是学者。毕竟这里是皇帝陛下直辖的科学基地,而不是一个普通的世界。”
哈定故意将“皇帝陛下直辖”稍微加重了语气,这似乎令副提督有点不知所措。在车队抵达“全书广场”之前,他一直维持着若有所思的沉默。
即使哈定对下午与晚间的活动感到万分无聊,至少有一件事令他满意。那就是他注意到皮翰纳与若缀克这两个人,虽然在见面时表现得非常热络而且相互尊重——骨子里彼此却极为厌恶。
若缀克大人到百科全书大楼进行“视察”的时候,一直带着茫然的神情聆听皮翰纳的解说。他们经过巨大的数据影片储藏室以及无数间放映室,从头到尾他都不失礼貌地带着空洞的微笑,耐心听着皮翰纳急促的介绍。
走下一层又一层,经过了写作部、编辑部、出版部、影视部,他才终于说出他的第一句感想。
“这一切都非常有趣,”他说,“但是对成年人而言,却似乎是个奇怪的职业。这种工作有什么用处?”
哈定注意到,对于这个评语皮翰纳无言以对,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却看得出他绝对不同意。
晚餐时的情形却几乎与下午完全相反,自始至终都是若缀克大人在说话。他不厌其烦地叙述最近安纳克里昂与新近独立的邻邦司密尔诺王国开战时,自己担任营长所立下的彪炳战功。他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连技术性细节也巨细靡遗。
这位副提督的故事讲到晚餐结束还意犹未尽,职位较低的官员一个个趁机告退。皮翰纳与哈定则陪着他走到阳台,在夏日黄昏的温暖空气中偷闲片刻。直到这时,他才总算将大败敌军星舰的光荣战果报告完毕。
“现在,”他兴致勃勃地说,“该言归正传了。”
“洗耳恭听。”哈定喃喃答道,他仰靠在椅子上,撑起两条椅腿来回地摇晃,同时点燃一根长雪茄——那是织女星系进口的,他突然想到所剩不多了。
银河高高悬在天空,透镜状的朦胧从地平线一端延伸到另一端。此处位于银河的边缘,天际仅有少数几颗寒星,与壮丽的银河根本无法相比。
“当然,”副提督说,“所有的正式会谈,包括签署文件等等无聊的技术性细节,都要在你们……你们管你们的议会叫什么?”
“理事会。”皮翰纳冷淡地答道。
“真是古怪的名字!反正,那些都是明天的事。不过我想,现在最好先来解决一些可能的障碍,大家开诚布公,好不好?”
“这话的意思是——”哈定立刻追问。
“很简单。在银河外缘这一带,如今局势已经有些改变,你们这颗行星的现状也变得有点暧昧不明。如果我们能对目前的状况达成共识,对双方都会非常方便。对了,市长,这种雪茄还有没有?”
哈定万分不愿地拿了一根给他。
若缀克大人将雪茄放在鼻端闻了闻,发出高兴的“咯咯”笑声。“织女烟草!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是上次的船货,不过现在没剩几根了。天晓得我们何时能再补货——或许没有机会了。”
皮翰纳皱起眉头,他不会抽烟,因此很讨厌烟味。“阁下,我想了解一下,您的任务就只是来厘清现状吗?”
若缀克大人一面点头,一面使劲喷出第一口烟。
“既然如此,一句话就能说清现状。百科全书基地的地位仍如往昔一样。”
“啊!那么所谓往昔的地位又是什么?”
“是一个国立科学机构,是神圣威严的皇帝陛下直辖的领域。”
这位副提督似乎不为所动,只顾吐着烟圈。“皮翰纳博士,很好的理论。我能想象你还拥有盖了国玺的特许状——但是当今实际的局势又是如何?面对司密尔诺,你们要如何自处?你要知道,他们的首都离你们很近,可不是五十‘秒差距’那么遥不可及。此外,别忘了还有高努姆和洛瑞斯。”
皮翰纳说:“我们和任何星郡都没有瓜葛,我们是皇帝陛下的……”
“它们不是星郡,”若缀克大人提醒他,“它们已经是王国了。”
“就算是王国吧,我们仍然和他们没有任何瓜葛。身为一个科学机构……”
“科学个屁!”对方突然开骂,“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端点星被司密尔诺拿下,你这些鬼名目有个屁用?”
“可是皇帝陛下呢?他怎么可能坐视不顾?”
若缀克大人冷静下来,继续说:“好吧,皮翰纳博士,你尊重皇帝陛下的御产,安纳克里昂其实也一样,问题是司密尔诺可不这么想。请记住一件事,我们刚跟皇帝陛下签订一项条约——明天我会呈一份副本给你们的理事会。根据这项条约,我们有义务代表皇帝陛下维持‘前安纳克里昂星郡’境内的秩序。我们的责任至为明确,对不对?”
“当然,但是端点星并不属于安纳克里昂星郡。”
“可是司密尔诺……”
“我们也不属于司密尔诺星郡,我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星郡。”
“司密尔诺知道这件事吗?”
“我才不管他们知不知道。”
“可是我们得管。我们两国的战争刚刚结束,他们至今还占领我们的两个星系。端点星位于我们两国之间,占有极重要的战略地位。”
哈定听得厌了,插口道:“阁下,请问您究竟有什么提议?”
这位副提督似乎早已不想再拐弯抹角,他立刻单刀直入、简单明了地说:“情况好像非常明显,因为端点星无法自卫,安纳克里昂为了自身的安全,必须负起保卫端点星的责任。你们应该了解,我们绝对无意干涉内政——”
“哼,哼。”哈定发出几声干笑。
“——但是我们相信,就各方面来说,让安纳克里昂在这颗行星建立一座军事基地,都会是一项最佳的措施。”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在端点星广大无人的土地上建立军事基地——就这样而已吗?”
“嗯,当然啦,还有这个防卫部队的补给问题。”
哈定让椅子恢复四脚着地,双肘搭在膝盖上。“现在我们谈到问题的症结了,让我们就明说吧。端点星今后要接受你们的保护,并且要向你们进贡。”
“不是进贡,是纳税。我们保护你们,你们付出合理的代价。”
皮翰纳在椅子上猛力一拍,发出一声巨响。“哈定,让我来说。阁下,我绝不会付半个信用点给安纳克里昂或司密尔诺,也不会为你们的地方性政治或小小战争出任何经费。我告诉你,这里是免税的国立机构。”
“国立?皮翰纳博士,但我们才是这里的‘国’,而我们不要再‘立’了。”
皮翰纳气冲冲地站起来。“阁下,我是神圣威严……”
“……皇帝陛下的钦命代表。”若缀克以尖酸的语气唱和,“我却是安纳克里昂国王的钦命代表。皮翰纳博士,安纳克里昂离这里近多了。”
“让我们谈正经事吧。”哈定劝道,“阁下,你们要如何征收所谓的税金?愿意接受现物吗,例如麦子、马铃薯、蔬菜、牲畜?”
副提督瞪大眼睛。“搞什么鬼?我们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我们自己都生产过剩了。我指的当然是黄金。若是你们刚好盛产铬或钒,那就更好了。”
哈定哈哈大笑。“盛产?我们甚至连铁都不产。黄金!来,看看我们的钱币。”他将一枚硬币扔过去。
若缀克大人掂掂那枚硬币,又仔细看了看。“什么做的?钢吗?”
“没错。”
“我不懂。”
“端点星几乎不产任何金属,所有的金属都靠进口。因此,我们没有任何黄金,除了能够付你们几千袋马铃薯,其他什么都拿不出来。”
“那么——工业制品呢?”
“既然缺乏金属,我们又怎么制造机器?”
沉默一阵子之后,皮翰纳再度试图说服对方。“这整个的讨论都太离谱了。端点星并不能算一个世界,只是一座科学基地,专门负责编纂一部伟大的百科全书。太空啊,老兄,你难道一点都不尊重科学吗?”
“百科全书又不能让我打胜仗。”若缀克大人皱起眉头,“所以说,这是个完全不事生产的世界——而且十之八九无人居住。好吧,你们可以用土地来抵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皮翰纳问。
“你们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人,那些无人居住的土地也许很肥沃。安纳克里昂的许多贵族都希望能扩充他们的领地。”
“你难道想提议说……”
“皮翰纳博士,不必表现得那么惊慌,这里的土地足够我们分的。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进行,而你们又充分合作,我们也许还能安排一下,让两位不但没有损失,还能荣获贵族头衔,并且获赐领地。我想,两位了解我的意思吧。”
  皮翰纳冷笑一声。“谢谢你的好意!”
这时哈定以直率的口吻说:“安纳克里昂能不能提供我们足够的钚元素?我们的核电厂只剩几年的存量了。”
皮翰纳倒抽一口凉气,接下来是好几分钟的死寂。当若缀克大人再度开口时,语气竟然变得与先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们有核能?”
“当然啦,这有什么不寻常吗?我相信核能的历史至少有两万年了,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呢?唯一的问题就是钚的取得有些困难。”
“是啊……是啊。”特使大人停了一下,然后心虚地说:“好吧,两位先生,我们明天再讨论这个议题。我要告辞了……”
皮翰纳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这只超级大笨驴!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哈定插嘴道:“也不尽然,他只是那个环境的产物罢了。他只懂得一件事,‘我有枪,你没有’。”
皮翰纳气急败坏地转身面向哈定。“你跟他大谈军事基地和贡品,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疯了?”
“不,我只是顺水推舟,让他把心里的话通通说出来。你也该注意到,他已经不小心说溜了嘴,向我们透露了安纳克里昂真正的企图——那就是,将端点星划分成他们的封地。当然,我可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你不想,你不想!你以为自己是谁?我还要问你,你对他大吹我们的核电厂又是什么意思?唉,你这样说,唯一的结果是让我们变成攻击目标。”
“不对,”哈定咧嘴一笑,“是变成‘绝对不能攻击的目标’。我提出这个问题,难道原因不明显吗?这样便证实了我原来强烈怀疑的一件事。”
“那是什么事?”
“安纳克里昂已经不再拥有核能。倘若他们还有,这位大人一定会知道核能发电老早不用钚元素作原料了。从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推论,银河外缘的其他世界也都没有核能了。至少司密尔诺绝对没有,否则在他们最近的战争中,安纳克里昂不可能赢得大多数的战役。这点很有趣,你说对不对?”
“哼!”皮翰纳带着怒气离去,哈定却很有修养地微笑着。
哈定丢掉抽完的雪茄,抬头仰望伸展在天际的银河。“他们回归到了石油和煤炭的时代,是吗?”他喃喃自语。至于他还想到些什么,这时都还藏在心里。
前些日子,哈定否认他拥有《端点市日报》,表面上是说实话,事实上却没有那么单纯。当初,在倡导建立端点星自治市的运动中,哈定始终是运动的领导人物;而在端点市政府成立之后,他又当选为首任市长。因此,虽然哈定名下没有半点日报的股份,他却以间接的手段,控制着其中的百分之六十。
这不足为奇,方法多的是。
因此之故,一旦哈定向皮翰纳建议,也应该让他出席百科全书理事会的会议,日报便不约而同地开始鼓吹同样的主张。后来,还因此召开基地有史以来首度的群众大会,一致要求市政府应该在“国家级”政府中占有一席之地。
最后的结果,是皮翰纳不得不勉强接受。
这时,哈定在理事会中敬陪末座,穷极无聊地想着,为什么科学家都是九流的行政人员。或许只因为他们惯于处理弹性较少的自然现象,而不懂得如何应付善变的人心。
坐在哈定左边的是汤玛兹·瑟特与裘德·法拉,右边的则是卢定·克瑞斯特与叶特·富汉,而主席就是皮翰纳本人。哈定与所有的理事当然都相熟,但是他们在这个场合中,好像都故意端起一点特别的架子。
在会议开头的例行程序中,哈定一直都在假寐。直到皮翰纳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准备进入正题时,哈定才及时恢复清醒。皮翰纳发言道:“我非常荣幸有这个机会,向理事会报告下列事项:上次会议后,我接到一个重要的通知——帝国的总理大臣道尔文大人,将在两星期后莅临端点星。毫无疑问,只要他向皇帝陛下禀报这里的情况,我们和安纳克里昂的紧张关系就会有完全令人满意的改善。”
他微微一笑,对着坐在另一头的哈定说:“这项消息的详细内容已经转交日报。”
哈定暗自感到好笑。这似乎很明显,皮翰纳所以会允许他参加这个“圣会”,原因之一就是要在他面前夸耀这个消息。
哈定故作镇静地说:“请各位不要言不及义,你们认为道尔文大人是来做什么的?”
汤玛兹·瑟特首先发言。他在发表正式谈话时有个坏习惯,就是喜欢用第三人称来称呼对方。
“显然,”他陈述道,“哈定市长是一位精明的政治人物。他不可能不知道,皇帝陛下绝对不会允许直接的权益受到侵害。”
“为什么?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皇帝陛下又会如何处置?”
这句话引起其他人的反感。皮翰纳说:“你不遵守议事规则。”然后,他又加上一句:“此外,还发出几近叛国的言论。”
“这算是对我的答复吗?”
“是的!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
“别急着下结论,我还想问一个问题。除了这个外交手段——它究竟有没有用还很难说——我们面对安纳克里昂的威胁,到底有没有采取任何具体的因应措施?”
叶特·富汉抚摸着他深红的八字胡。“你看到了威胁,是吗?”
“你看不到吗?”
“几乎没有。”他露出虔敬的神态,“皇帝陛下……”
“太空啊!”哈定感到烦透了,“这算是哪门子?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人提起‘皇帝陛下’或是‘帝国’,好像是念什么咒语一样。皇帝陛下远在几千秒差距之外,我很怀疑他会对我们有一丁点的关心。即使真的关心,他又能如何?过去这个星域的确有皇家舰队巡弋,不过现在却是那四个王国的势力范围,而安纳克里昂正是四王国之一。听好,打仗要靠枪炮,不是靠嘴皮子。”
“现在听我说。我们原本有两个月的缓冲期,主要是因为我制造了假象,让安纳克里昂以为我们拥有核武器。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我胡诌的。我们虽然拥有核能,却只能做商业用途,而且他妈的少得可怜。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真相,如果以为他们开得起这个玩笑,你就大错特错了。”
“亲爱的市长……”
“且慢,我还没有说完。”哈定已经进入状况,他就喜欢这种感觉,“把总理大臣拖下水是非常不错的主意,但是弄来几枚超级核弹才真的妙。各位理事,我们已经浪费了两个月,不太可能有另外两个月再让我们浪费了。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回轮到卢定·克瑞斯特发言,他的长鼻子气得起了皱纹。“假如你想提议将基地武装起来,我可是一个字也不要听。因为那就代表我们一脚跨进了政治圈。市长先生,我们这里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基地。”
瑟特又补充一句:“此外,他根本不了解,建立武力就需要动员,就得抽调百科全书的重要工作人员。无论如何,这种事都不能发生。”
“非常正确。”皮翰纳表示同意,“百科全书第一——永远如此。”
哈定不禁在心中呻吟。这些理事的脑袋,似乎都被百科全书搞坏了。
他以冰冷的语气说:“本理事会有没有想过,端点星除了负责编纂百科全书之外,是否可能有其他的意义?”
皮翰纳回答说:“哈定,我无法想象除了百科全书,基地还能有什么其他目标。”
“我不是指基地,我是说‘端点星’。恐怕你们还搞不清楚状况。端点星上共有百万居民,直接参与百科全书工作的顶多只有十五万人。对我们其他人而言,这里是家园。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和我们的家园、农庄或工厂比起来,百科全书对我们没什么了不起的意义。我们要起来保卫……”
他的话被众人的呼喊声打断了。
“百科全书第一。”克瑞斯特义正辞严地说,“我们必须完成这项任务。”
“去你的鬼任务。”哈定吼道,“五十年前或许如此,现在已经是新的一代了。”
“这没有什么关系,”皮翰纳回嘴道,“我们仍是科学家。”
哈定逮到大做文章的机会了。“是吗,你们是吗?那只是美丽的幻觉吧?你们这班人,正好是整个银河数千年错误的缩影。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几个世纪,只是为了整理上个仟年科学家的工作,这算是哪门子科学?你们有没有想过继续研究发展,改良并延伸既有的知识?根本没有!你们以抱残守缺为满足。整个银河都是如此,天晓得这种现象已经多久了。银河外缘为什么会发生叛乱,各方的联系为什么会中断,小型战争为什么永无休止,整个星域为什么都失去核能而回到原始的化学能科技,这就是真正的原因。”
“倘若你们问我有什么看法,”哈定咆哮道,“我会说银河帝国就要亡啦!”
他就此打住,坐下来调匀呼吸。有两三个人同时抢着回应,他却没有注意听。
克瑞斯特站起来。“市长先生,你发表这些疯疯癫癫的言论,我实在不知道你居心何在。你根本没有提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主席,我提出动议,市长的发言不要列入记录,让我们从被他打断的地方继续讨论。”
这时裘德·法拉准备做第一次发言。在此之前,即使讨论进行到最热烈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插嘴。但是一旦开口,他低沉的声音就重重敲击每个人的耳膜,重得可以媲美他三百磅的身躯。
“各位,我们是不是忘了一桩事?”
“什么事?”皮翰纳不悦地问。
“一个月之后,我们将要庆祝基地五十周年纪念。”法拉一贯的说话技巧,就是能将最普通的事也说得深奥无比。
“那又怎么样?”
“到了周年庆那一天,”法拉不急不徐地继续说,“哈里·谢顿的穹窿将会开启。你们有没有想过里面是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是应景的东西吧。也许是一段发表贺词的影像。我认为,我们完全不必强调穹窿的重要性,虽然日报——”他瞪了哈定一眼,哈定则咧嘴一笑。“——的确试图在这方面大做文章。我已经叫他们闭嘴了。”
“啊,”法拉说,“但是也许你猜错了呢。你有没有想到过——”他顿了一下,将一根手指放在又小又圆的鼻头上,“——穹窿可能开启得正是时候。”
“你的意思是说,正好不是时候?”富汉低声抱怨,“我们需要烦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还有比哈里·谢顿的讯息更重要的事吗?我可不相信。”法拉显得越来越庄严神圣,哈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事实上,”法拉高高兴兴地说,“你们似乎都忘记了,谢顿是当代最伟大的心理学家,也是我们这个基地的创始人。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谢顿曾经运用他所创立的科学,推算出不久之后可能的历史轨迹。果真如此,我再强调一遍,这很有可能,那么他一定想出了警告我们的方法,或许还会指出解决之道。他极为重视百科全书这项计划,想必大家都知道吧。”
会议桌上弥漫着一股困惑的气氛。皮翰纳干咳了一声,“好吧,我不予置评。心理学是一门伟大的科学,可是——我想,现在并没有心理学家在场。我们似乎无法作出任何确定的结论。”
法拉转头问哈定说:“你不是曾在艾鲁云门下攻读心理学吗?”
哈定以十分向往的口气答道:“是的,不过我没有读完,后来我对理论感到厌倦了。我原本想要成为一名心理工程师,但是此地缺乏足够的设备。所以我退而求其次——进入政治圈。事实上,两者可说殊途同归。”
“那么,你认为穹窿里面藏着什么?”
哈定谨慎地回答:“我不知道。”
接下来的会议,哈定没有再发一言——即使议题又回到帝国总理大臣身上。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再听下去。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新方向,所有的事都在朝这个方向发展。纵使目前线索不多,但是也足够了。
心理学就是其中的关键,这点他十分肯定。
他尽力回忆曾经学过的心理学理论——从那些残存的知识中,他一开始就捕捉到一个想法。
像谢顿这样伟大的心理学家,他对人类的情感与本能反应之洞悉,已足以让他广泛地预测未来历史的大趋势。
而这代表着什么呢?
道尔文大人嗜吸鼻烟。他留着长发,不过从精巧的鬈曲发式看来,那显然并不是自然卷,他还喜欢不时抚弄两侧金黄色的蓬松鬓须。此外,这位大人说话过于装腔作势,并且在许多字眼后面加上“儿”音。
哈定对这位尊贵大臣的第一印象就是反感,一时之间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喔,对了,他发表意见之际,总是喜欢摆出优雅的手势,还有每次表示肯定的时候,他都会刻意表现出纡尊降贵的姿态。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把他找出来。半小时之前,道尔文大人与皮翰纳双双失踪——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了,真该死。
哈定相当确定皮翰纳一定很得意——因为自己未能参加他们的初步讨论。
不过,刚才有人在这一层楼的这个侧翼看见皮翰纳,所以只要一扇一扇门查看就行了。查过半数的房间后,哈定突然叫道:“啊!”然后立刻跑进那间漆黑的放映室。里面的屏幕上,正清楚地映出道尔文大人精巧发式的轮廓。
道尔文大人抬起头来说:“啊!哈定。你正在寻觅我们,对不?”他掏出鼻烟盒——哈定注意到上面有过多的装饰,而且手工也不高明。由于哈定礼貌地婉谢,大人自己吸了一撮,并露出优雅的微笑。
皮翰纳皱着眉头,哈定却故意视而不见。
直到道尔文大人盖上鼻烟盒,发出了“咔嗒”一声,才打破了这段短短的沉默。他将鼻烟盒放好,对哈定说:“哈定,你们的这套百科全书,乃是杰出的成果儿。的确很了不起,称得上有史以来最壮伟的成就儿之一。”
“阁下,我们也大多这么想。然而这项成就至今尚未全部完成。”
“由小看大,我已经看出你们这个基地效率非凡,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对皮翰纳点了点头,后者高兴万分地鞠躬还礼。
  皮翰纳真会逢迎,哈定心里这么想。“阁下,我并非抱怨这里工作效率太低,可是安纳克里昂的效率绝对更高——不过却是用在毁灭的途径上。”
“啊,是的,安纳克里昂儿。”大人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刚打那儿来,万分原始的行星。真是无法想象,人类怎能住在银河外缘这儿。文明人士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这儿几乎全都没有,也不能提供舒适便利的最基本条件,还完全废弃了……”
哈定冷不妨插嘴道:“不幸的是,安纳克里昂人却有开启战端的基本所需,以及毁灭敌方的基本条件。”
“没错儿,没错儿。”道尔文大人似乎有点不高兴,或许是因为他的话半途被打断。“但是我们还不准备谈公事儿。真的,现在我还在忙别的。皮翰纳博士,你不是还要给我看第二册吗?请吧。”
灯光立刻关闭,接下来的半小时中,根本没有人理会哈定,仿佛他这个人已经跑到安纳克里昂去了。屏幕上所投射的百科全书内容,对哈定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他也懒得浪费这个精神。反倒是道尔文大人,竟不时表现出相当真诚的兴奋。哈定还注意到,当这位大人在兴奋的时候,他话中的“儿”音就全部不见了。
灯光再度开启时,道尔文大人说:“精彩至极,真正精彩至极!哈定,你会不会刚好对考古学有兴趣儿?”
“啊?”哈定从神游状态中清醒过来,“不敢,阁下,我不敢说有兴趣。我原本想成为心理学家,最后决定献身政治。”
“啊!那是确确实实有趣儿的学问。本大人,我自个儿,你知道吗——”他掐了一大撮鼻烟,猛吸了几下,“对考古学也稍有涉猎。”
“真的吗?”
皮翰纳打岔道:“大人对这个领域极为精通。”
“嗯,也许吧,也许吧。”大人得意洋洋地说,“我在这门科学上花了无数苦功。事实上,可说是饱览群书儿。你可知道,我读遍了久当、欧必贾西、克罗姆威尔等等大考古学家的所有著作。”
“我当然听说过这些考古学家,”哈定说,“但是从来没有读过他们的著作。”
“亲爱的朋友,改天你真该读一读,保证受益无穷。啊,我认为这趟儿来到银河外缘真不虚此行,因为让我看到了拉玛斯的绝版书儿。你们可相信,在我们的图书馆一本儿都找不着。对啦,皮翰纳博士,你答应过要复制一本儿给我带回去,可没忘记吧?”
“这是我的荣幸。”
“你们一定知道,”道尔文大人开始说教,“对于‘起源问题’,拉玛斯提出过一个崭新而且万分有趣儿的说法,我原本都还不晓得。”
“什么问题?”哈定追问。
“我是说‘起源问题’。你该知道吧,就是人类发源于何处儿这个大谜儿。你们一定知道,一般的理论都认为人类最初发源于一个行星系统儿。”
“喔,对,我知道。”
“当然啦,没人儿知道到底在哪儿——已经淹没在远古遗迹儿中。然而,有不少人儿提出过各种理论。有人儿认为是天狼星,也有人儿坚持是南门二,或是金乌,或是天鹅座六十一号儿——你们可注意到,这些恒星都在天狼星区。”
“拉玛斯又是怎么说的?”
“嗯,他完完全全另辟蹊径儿。他试图用大角星系的第三颗行星上那些考古遗迹儿,证明在没有任何太空旅行迹象之前,那儿已经有人类存在。”
“这就表示那里是人类的故乡吗?”
“也许吧。我得先仔细读读他的书儿,估量他所提出的证据,然后才能下定论。我总得看看他的观察有多可靠儿。”
哈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拉玛斯的书是什么时候写的?”
“喔——我想差不多八百年前吧。当然啦,大部分的内容儿,都是根据葛林先前的研究结果儿。”
“那您为什么要依赖他的数据?为何不亲自到大角星系去研究那些遗迹?”
道尔文大人扬了扬眉,匆匆吸了一撮鼻烟。“亲爱的朋友,为啥儿去,去干啥儿呢?”
“当然是去找第一手数据。”
“但是有这个必要吗?为了找数据到处乱跑乱窜,实在是舍近求远,没啥儿成功的指望。听我说,我搜集了过去最伟大的考古学家所有的研究记录儿。我拿它们互相比较——然后存异求同——分析彼此的矛盾——再决定哪一种说法最可靠——如此就能取得结论儿。这就是科学方法。起码——”他故意表现得苦口婆心,“这是我的看法。反之亲自跑到天狼星,或者金乌,乃是万分轻举妄动的做法。因为能找着的,考古大师们早就作了完整的研究儿,我们即使到了那儿,也没有希望得到啥新的结果儿。”
哈定礼貌地喃喃道:“我明白了。”
“来吧,阁下,”皮翰纳说,“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啊,对,也许真该走啦。”
当他们离开放映室之后,哈定突然说:“阁下,我能请问您一个问题吗?”
道尔文大人露出和气的微笑,还优雅地挥着手来强调他的语气。“当然可以,亲爱的朋友。只要本大人粗浅的学问帮得上忙,都万分乐意效劳儿。”
“阁下,这个问题严格说来不是考古学。”
“不是吗?”
“不是。我的问题如下:去年我们端点星收到一则消息,是关于仙女座三号的第五颗行星上核电厂炉心融解那件事。关于这个意外,我们只得到最简单的报道——详细情形完全不详。不知道大人能否告诉我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皮翰纳噘起嘴。“你怎么拿这种完全无关的问题来打扰大人。”
“皮翰纳博士,一点儿也不会。”总理大臣帮哈定解围,“真的没关系,反正这件事儿也没啥儿好说的。那儿的核电厂的确发生炉心融解,真是一场大灾难,你知道吧。我想那是放射性污染。其实,政府正在认真考虑颁布几条限令,今后要杜绝核能的滥用——不过这种事儿不适合公开,你知道吧。”
“我了解,”哈定说,“但是那个电厂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唉,其实,”道尔文大人轻描淡写地说,“谁又知道呢?几年前那儿的核电厂就出过毛病,据说修理和更新的工作做得太差。这年头儿,想要找着真正了解电力系统详细结构的工人儿,真是难喔。”他以沉重的心情又吸了一撮鼻烟。
“您可知道,”哈定说,“银河外缘的那些独立王国,全都已经没有核能了。”
“是吗?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个个都是原始的世界——喔,亲爱的朋友,千万别再用‘独立’这个词儿。他们可没有独立,你知道吧。我们和他们签订的条约能够证明这点儿,他们全都承认帝国的宗主权。当然啦,他们必须承认,否则我们根本不会和他们谈判。”
“或许如此,可是他们有太多的行动自由。”
“是的,我想你说得对,可还真不少呢。不过这倒没啥儿关系。这样一来,银河外缘如今得依赖自个儿的资源,对帝国而言多少有点好处。你知道吧,他们对我们没啥儿用。最最原始的世界,几乎没有文明儿。”
“他们过去倒很文明。安纳克里昂曾经是外围星域最富庶的地区之一,我知道它当年几乎和织女星系一样富有。”
“喔,可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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