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乾坤尝尽人间五味小娘子,飞黄醇酿品心道德礼义,那位大神帮修改下……万分感谢

徐风《一壶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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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风《一壶乾坤》
&  如果说,神奇的传说只是人们把朴素的心愿附丽于想象的翅膀,那么,紫砂陶的发现和由此焕发的巨大魅力,却让世界记住了宜兴,记住了这个坐落在太湖西岸的文明古城。“陶都”的美誉让宜兴一路风尘,从历史的深处走来;古老而充满活力的宜兴却有幸在时间风雨的穿越中呼朋引类、广结知己。宜兴古称荆溪、荆邑,秦汉两代改称阳羡。据骆驼墩遗址最新考古发现,早在七千年前,宜兴就有制陶先驱们留下的作品。而紫砂壶的缘起和勃兴,则一直可以追溯到宋代和明代。  宜兴民间,保存着一件出自北宋年间的紫砂器。从造型看它非常粗拙,然而已经隐现出古代工匠的智慧;窑火的冶炼技术虽不成熟,但它已经彰显出紫砂壶的雏形。那个朝代,有一位爱喝茶的徽宗皇帝。他曾经写过一部《大观茶论》。茶文化由此从士人走向民间。明代是个胸胆开张、元气淋漓的时代,朱元璋一声令下,以龙团凤饼无益于国民生计、助长奢靡风习为由,在洪武七年,将茶饼改为散茶。历史没有记载这位朱皇帝是否精于饮茶之道,但中国饮茶却因此柳暗花明,另辟蹊径。大壶大盏退至一边,宜兴紫砂壶迅即被世人所青睐。是因为壶小则茶香,壶大则不鲜;尤其是宜兴龙窑遗址它泡茶不走味,储茶不变色,盛暑不易馊,取暖不烫手。色泽光润古雅,茶汤纯郁芳馨;风格超凡脱俗,意韵深厚沉郁。风雅文人、达官名宦趋之若鹜,几与金玉同价。  有了爱不释手的壶,更须芳冠九州的茶。如果宜兴有壶无茶,那壶也想必难以发扬光大。  作为中国名茶的产地之一。宜兴自古山山有溪、岩岩有潭,雨水充足、气候温润。大溪小泉潺潺奔流,水色澄洌如晶似玉。早在三国东吴时代,“国山苑茶”即著称于江南。到了唐代,阳羡茶已蜚声南北,成为孝敬皇上的贡品。一时名流云集、群贤毕至。诗人卢仝曾这样写道:“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而茶圣陆羽不仅在这里吟风踏月、抚山弄水,汲南岭活泉、烹北园之茶。后来干脆在南山里住下来种茶、采茶、制茶。这里的一脉茗香被他记录在后来的传世之作《茶经》里,让宜兴的好山好水好茶再一次走到了历史的前台。  到了宋代,宜兴已经是一个逾万户的都市。有一天,苏东坡驾一叶扁舟,悄然驶入太湖。“吾来阳羡,船入荆溪,意思豁然,如惬平生之欲。”这位旷世奇才与宜兴有着天然的缘分。官可以不做,甚至文章可以不写,而阳羡茶却不能不喝。他在蜀山脚下讲学,提倡“饮茶三绝”,即茶须阳羡茶,水要金沙泉,壶须紫砂壶。后来的宜兴人喜欢用一种叫“东坡提梁壶”的款式,上镌“松风竹炉、提壶相呼”之句。尽管东坡时代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紫砂壶,但这里的人都愿意相信,东坡大人正是有了这三绝之宝,才感叹一声,从此买田阳羡、种橘品茶而吾将老矣。  中国历史上的文人大概没有不喜欢茶与紫砂壶的。明代以后,社会风习受新儒学的影响,平淡娴雅、质朴温厚已成为一种时尚。紫砂壶的敦厚内敛、古雅蕴藉,甚合文人心意。他们感叹于这里的溪山风流、茶陶仙洲;留下了许多传世的诗文与画卷。有一句流传千古的禅林法语只有三个字:“吃茶去”,那是叫人把缠绕于心的世间烦恼抛却一边,以空虚清明的心境去过一种清淡无为的生活。  布衣百姓没那么多讲究,但茶还是被郑重地排在柴米油盐之后。江南乡镇的小巷深处,一年四季都飘着茶香;鼎沸闹市、寻常巷陌的老茶馆更是星罗棋布。无论时代兴衰、王朝变更,壶中沸水依然滚,茶里言语扑面香。许多人把生命里的宝贵年华留在了一壶茶里,泡老了悠悠岁月,恍惚了百年人生。那一排排黑苍的紫砂老壶已经记不清侍候了几代茶客,温暖了多少从风雪驿道而来的寒士,抚慰了多少潦倒失意的心灵,承载了多少普通人的欢愉和惆怅;垒起七星灶,砂壶煮三江;一个砂壶四个杯,风清月朗美紫砂。它支撑着一个乾坤,汇聚着绵绵浩气,记叙着昨夜长风,寄托着人生的念想。&开篇:茶陶仙洲  宜兴,位于江苏省南端的太湖西岸,苏浙皖三省的交界之地。境内颇多苍山清溪,故而得名荆溪。周初属于吴国,春秋末年,越王勾践灭吴,荆溪又改属越国。战国时期,宜兴曾为楚地,西汉初年,宜兴又有“阳羡”之称。三国时代,孙吴在江东建立政权,阳羡又属于吴。  中国的江南宜兴,一直是天下文人的梦境。  那波光云影、杏花春雨的悠闲所在,分明是唐诗的故土;烟水寒笼、画舫船头的缥缈意境,好比是宋词的家乡;太湖的水流到这里,如一阕柔软绵长的滩簧古唱,婉约温雅、柔韧豪放;这里的山不高,却俊秀;不奇,却雅致;不险,却是天生的一派妩媚。如此美妙的山水,必得有神奇的传说陪衬着,方显出历史的契阔和韧性,我们的故事,就从古阳羡里那一折“富贵土”的传说开始吧。  在那远古的时代,宜兴丁蜀一带只是太湖之滨的一个小小村落。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作之余,取山间陶土,制作些缸瓮碗罐,以作日用之需。生活非常平淡简朴。一日,村里忽然来了一位形貌怪异的云游僧人,边走边喊道:“卖富贵土,卖富贵土!”村上人感到好奇,纷纷驻足观望。僧人见人们踌躇不前,又高声喊:“贵不欲买,买富如何?”  人们更加不知究竟,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破和尚到底要干什么呢?那异僧却越走越快,越喊越响;村上的几位长者觉得奇怪,便跟随其后,一路朝青龙山、黄龙山的方向而去。走到一个拐弯处,那异僧突然不见了,远处的天边,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老人们四下张望,忽见坡前有几个土坑,上前一看,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泥土。老人们就把这些奇妙的五色土带回村里,让儿辈们捣炼烧制,竟出现与从前迥别的色彩效果,可谓五彩缤纷。于是后人纷纷效仿,一种世界独有的紫砂陶,由此雄踞一方,享誉九州。  地质学专家认为,宜兴紫砂陶在我国乃至世界陶瓷中独树一帜,是宜兴的历代陶工的智慧把天赋的紫砂泥发挥得淋漓尽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结果。世界上别的国家有没有紫砂泥?据考证是没有的。在西方,如美国、意大利、英国、日本等陶瓷工业高度发达国家,都没法生产出紫砂泥。它们生产的红色陶器,只能称之为红色炻器。我国地大物博,红色陶土分布极广,但所产陶土矿物组成、化学组成与宜兴不一样,因此,把宜兴紫砂泥说成世界独有,决不言过其实。  OCTOBER“女娲补天、抟土造人”,是我们黄皮肤黑眼睛的祖先,出于对天空和大地的敬畏,给后人留下的神话故事之一。他们认为人是泥土塑造的,最后人又回归大地、化做泥土。紫砂就是大地深处的一把土,要说简单,世界上哪有比它更简单的存在呢?但就是这么一把土,不加任何东西,捏啊捏啊,就捏出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千变万化的乾坤都可以装进一把壶里。它还是那把土吗?就像中国的中药,把一些枯枝败叶放在一起煮,最后的神奇就在一碗汤里。水火土木,相克相生。中国古代哲学的经典,在紫砂诞生那天起,就与它一道穿越沧桑风雨,共同塑造着不朽的东方传奇。  紫砂泥又称岩中岩、泥中泥。其中又分红泥、紫泥、团山泥。即便是在宜兴,也只有丁蜀镇郊黄龙山中的甲泥矿层里才能找到。紫砂,贵在有“砂”,那是一种含铁量很高的独特材质。由于这种“砂”的作用,烧成后的紫砂壶外观,便会呈现出远比一般陶泥黏土丰富得多的肌理效果,它透气性好、盖不夺香而无熟汤气。一经泡养和把玩,“火气”尽消,其“水色”和韵味,可与玉器媲美。它那独特的肌理之美,更是世界上任何陶瓷材料都无法比拟的。明代的吴梅鼎曾经写过一部传世之作《阳羡名陶赋》,我们把其中的一段翻译成白话文,读来很有意思:  说到那紫砂泥色的变化,有的阴幽,有的亮丽;有的如葡萄般的绀紫;有的似橘柚一样的黄郁;有的像新桐抽出了嫩绿;有的如宝石滴翠;有的如带露向阳之葵,漂浮着玉粟的暗香;有的如泥沙上撒金屑,像美味的梨子使人垂涎欲滴;有的胎骨青且坚实,如黔黑的包浆发着幽明之光,那奇瑰怪谲的窑变,岂能以色调来命名?仿佛是铁,仿佛是石,是玉吗?还是金?远远地望去,沉凝如钟鼎列于庙堂,近近地品味,灿烂如奇玉浮幻着精英。那是何等的美轮美奂!世上一切珍宝,都无法与它匹敌啊。紫砂矿土从岩中取出,质坚如石;几个月日晒雨淋,渐渐风化,状如粉末。需经长期陈腐伏土,方能褪去火气,这样的过程就像储藏老酒,时间越长,酒越醇香。生泥变成熟泥的工艺流程,经过千百年的经验积累,更是自成体系,各怀绝招。  为什么紫砂艺术只属于宜兴呢?除了地理地质上的天然优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宜兴有几千年的制陶史。早在新石器时期,宜兴的先民就在这片土地上烧造原始的陶器。长期积累的成型工艺和紫砂壶的诞生,都是一脉相承的。像汉罐的造型和打围身筒的手工绝技,就给紫砂壶提供了成型的依据。  紫砂乾坤千奇百妍,历代艺人以巧夺天工之技,将一把小小的紫砂壶出神入化,演变出千万般英姿与风情。其造型完全用手工拍打身筒,或泥片镶接成型,成为世界造型一绝。其间又通过变形与装饰,彰显其斑斓多姿的风貌。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我们把它细分一下,则大致可为三类:  一是几何形体,俗称“光货”。其中又分为方形和圆形器两种。“光货”的造型要求是“圆、稳、匀、正”,柔中寓刚而圆中有变,厚而不重且稳而不笨。方形器则追求线条流畅,轮廓分明,平稳庄重,方中寓圆。  二为自然形体,是一种模拟自然物体形态的壶艺。俗称“花货”。可雕可镂,师法自然。大千世界,花卉翎毛,瓜、果、虫、鱼,松、竹、梅、橘,皆可作为装饰。最能代表制壶艺人的匠心独运,以造化为师。提炼取舍是为根本,适度夸张才是艺术,寓意象征手法多样,源于自然还须高于自然。  三是筋纹形体,俗称“筋囊货”。特点是将壶体分成若干等分部分,然后组成精确严密的整体结构,再组合成完整的壶体。上下映衬,身盖齐同,纹理清晰,明暗分明。单是口与盖严丝合缝,尚不足为奇,其工艺要求如精密机械,达到了无微不至、无以复加的程度。  成型的紫砂壶坯,要放进窑里烧成。这也是一门天大的学问。在丁蜀镇的前墅村,我们见到了一座迄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的老龙窑。  龙窑,是中国古代陶业工人的非凡创造。它的形状,确如一条匍匐在山坡上的苍龙。在“龙脊”的两侧,均匀地分布着填放燃料的鳞眼洞。黯淡无光的陶坯,在千度以上的窑火中,渐渐变得通体透明。在窑工们的眼里,这都是一个个有灵性的生命;火凤凰在尽情地舞蹈中,涅槃而新生。而奇丽的窑变,赋予了紫砂陶器别样的风韵。它们既是实用的饮器,又是具有鉴赏价值的艺术品。明代有个叫欧子明的宜兴人,他创建的欧窑在当时非常有名,它继承了宋代南北各名窑的成就,烧成了宋代哥窑的纹片、官窑的青色和钧窑的紫彩;一首民歌里这么赞美说:“欧窑妍如花,绚丽如晨霞。”  时间越过了千年。如今的陶都,龙窑只是作为一座活文物而存在着。窑的变革让应运而生的倒焰窑、隧道窑、推板窑和电窑在以后的岁月里大放异彩。  终于,一把承载了紫砂艺人和窑工血汗,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紫砂壶出品了。我们如何来鉴定它的优劣呢?  鉴别一把壶的好坏,首先看它的造型,要神形兼备;就像看一个人的五官是否端正。其次要试一下实用功能。泡绿茶宜选扁形口大的壶,这样散热快,不易变色;泡红茶宜选高形小口壶,经沸水冲泡后茶汤色香浓。还要看端把是否提握方便,壶嘴出水是否流畅,口盖是否严密。第三要看色泽肌理效果,听其音质。一把好壶的音质是很清脆的,有金属的质感;然后再看制作的精致程度,壶的表面应该光洁圆润、线条流畅、底部平整,刻画周到;最后要看印章,名家的壶,印章十分讲究,有一整套印章分别盖在壶底、壶把、壶盖内,大小相宜,还配有签名证书、作品照片等,有的在壶上某个部位做了暗号。总之,每个作者都有他自身的防伪方式。  如果说,神奇的传说只是人们把朴素的心愿附丽于想象的翅膀,那么,紫砂陶的发现和由此焕发的巨大魅力,却让世界记住了宜兴,记住了这个坐落在太湖西岸的文明古城。“陶都”的美誉让宜兴一路风尘,从历史的深处走来;古老而充满活力的宜兴却有幸在时间风雨的穿越中呼朋引类、广结知己。宜兴古称荆溪、荆邑,秦汉两代改称阳羡。据骆驼墩遗址最新考古发现,早在七千年前,宜兴就有制陶先驱们留下的作品。而紫砂壶的缘起和勃兴,则一直可以追溯到宋代和明代。宜兴民间,保存着一件出自北宋年间的紫砂器。从造型看它非常粗拙,然而已经隐现出古代工匠的智慧;窑火的冶炼技术虽不成熟,但它已经彰显出紫砂壶的雏形。那个朝代,有一位爱喝茶的徽宗皇帝。他曾经写过一部《大观茶论》。茶文化由此从士人走向民间。明代是个胸胆开张、元气淋漓的时代,朱元璋一声令下,以龙团凤饼无益于国民生计、助长奢靡风习为由,在洪武七年,将茶饼改为散茶。历史没有记载这位朱皇帝是否精于饮茶之道,但中国饮茶却因此柳暗花明,另辟蹊径。大壶大盏退至一边,宜兴紫砂壶迅即被世人所青睐。是因为壶小则茶香,壶大则不鲜;尤其是宜兴龙窑遗址它泡茶不走味,储茶不变色,盛暑不易馊,取暖不烫手。色泽光润古雅,茶汤纯郁芳馨;风格超凡脱俗,意韵深厚沉郁。风雅文人、达官名宦趋之若鹜,几与金玉同价。  有了爱不释手的壶,更须芳冠九州的茶。如果宜兴有壶无茶,那壶也想必难以发扬光大。  作为中国名茶的产地之一。宜兴自古山山有溪、岩岩有潭,雨水充足、气候温润。大溪小泉潺潺奔流,水色澄洌如晶似玉。早在三国东吴时代,“国山苑茶”即著称于江南。到了唐代,阳羡茶已蜚声南北,成为孝敬皇上的贡品。一时名流云集、群贤毕至。诗人卢仝曾这样写道:“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而茶圣陆羽不仅在这里吟风踏月、抚山弄水,汲南岭活泉、烹北园之茶。后来干脆在南山里住下来种茶、采茶、制茶。这里的一脉茗香被他记录在后来的传世之作《茶经》里,让宜兴的好山好水好茶再一次走到了历史的前台。  到了宋代,宜兴已经是一个逾万户的都市。有一天,苏东坡驾一叶扁舟,悄然驶入太湖。“吾来阳羡,船入荆溪,意思豁然,如惬平生之欲。”这位旷世奇才与宜兴有着天然的缘分。官可以不做,甚至文章可以不写,而阳羡茶却不能不喝。他在蜀山脚下讲学,提倡“饮茶三绝”,即茶须阳羡茶,水要金沙泉,壶须紫砂壶。后来的宜兴人喜欢用一种叫“东坡提梁壶”的款式,上镌“松风竹炉、提壶相呼”之句。尽管东坡时代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紫砂壶,但这里的人都愿意相信,东坡大人正是有了这三绝之宝,才感叹一声,从此买田阳羡、种橘品茶而吾将老矣。  中国历史上的文人大概没有不喜欢茶与紫砂壶的。明代以后,社会风习受新儒学的影响,平淡娴雅、质朴温厚已成为一种时尚。紫砂壶的敦厚内敛、古雅蕴藉,甚合文人心意。他们感叹于这里的溪山风流、茶陶仙洲;留下了许多传世的诗文与画卷。有一句流传千古的禅林法语只有三个字:“吃茶去”,那是叫人把缠绕于心的世间烦恼抛却一边,以空虚清明的心境去过一种清淡无为的生活。  布衣百姓没那么多讲究,但茶还是被郑重地排在柴米油盐之后。江南乡镇的小巷深处,一年四季都飘着茶香;鼎沸闹市、寻常巷陌的老茶馆更是星罗棋布。无论时代兴衰、王朝变更,壶中沸水依然滚,茶里言语扑面香。许多人把生命里的宝贵年华留在了一壶茶里,泡老了悠悠岁月,恍惚了百年人生。那一排排黑苍的紫砂老壶已经记不清侍候了几代茶客,温暖了多少从风雪驿道而来的寒士,抚慰了多少潦倒失意的心灵,承载了多少普通人的欢愉和惆怅;垒起七星灶,砂壶煮三江;一个砂壶四个杯,风清月朗美紫砂。它支撑着一个乾坤,汇聚着绵绵浩气;记叙着昨夜长风,寄托着人生的念想。  在陶都宜兴的大街小巷,只要你稍加留意,便可以看到琳琅满目的各式紫砂陶器。一些普通的门楣、寻常的宅第,推门进去,没料想竟是一个叹为观止的紫砂艺术世界。世代相传的壶艺,于平淡中彰显出博大与丰厚,新和旧的故事都在壶里。当你终于领略了宜兴的风土,解读了荆溪的湖山,尤其是从那醉人的茶香里遥想那千年的往事,你才能叩响古老紫砂的门环。  一、供春:鼻祖开山  说起江南宜兴的自然风景和名胜古迹,可谓洋洋大观。我们缓缓打开一把历史的折扇,就会看到这里还完好地保留着“浪子回头”的东晋大将军周处的庙宇,梁祝故事中祝英台的读书处碧鲜庵,则深藏在秀丽的螺岩山中;乾隆皇帝三下江南寻父的“天下第一祖庭”,至今梵音不绝。然而,有一座在中国紫砂历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金沙寺,如今却已不复存在了。这里原来是唐朝宰相陆希声晚年隐居的地方,不过,历史之所以记住了这座不一般的寺庙,并不因为那位昙花一现的宰相,而是因为它的主人和一位名叫供春的书童。沙寺位于古阳羡(宜兴)君山之隅、东溪之上。建筑雄伟,环境绝幽。这里的老僧肯定不是一般的和尚,用今天的话说,他应该是有点艺术细胞的。他懂茶道,平时常与一些制陶工匠接触。明代正德年间,宜兴丁山一带的制陶业已十分兴旺,金沙寺附近就有陶瓷的作坊,平时的耳濡目染,老僧肯定能做简单的紫砂器皿。当时有一位名叫吴颐山的官人,带着一个书童在这里读书休养。吴颐山名仕,字克学,宜兴人,文才极好,与吴门画家唐寅是好友。正德甲戌年进士,以提学副使擢四川参政。他的书童名叫供春。旧志说他“髫龄颖异”(笔者更愿意他是一个不得志的文学青年)。老和尚做壶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偷看。时间一长,他就学到了做壶的本领。但老僧之壶毕竟粗拙,供春觉得,如果给他一坨泥,他会做一把更好的。有一次,趁大家不注意,他取了一点老僧做完壶洗手后沉淀在缸底的紫砂泥。模仿寺旁一棵大银杏树上的树瘿纹样,做了一把紫砂壶。当时他并没有做壶的工具,只有一把茶匙,所以在壶面上留了很多手指螺纹印。反而显得古秀可爱。  此壶乍看似老松树皮,呈栗色,凹凸不平,壶把似松根,质朴古雅,如同古铜器一般。吴颐山见后十分喜爱,于是供春又做了几把,更是博得当时的官宦文人青睐。一日,吴颐山对供春说,再做书童,你就浪费了,自己去闯江湖吧。  从此供春便浪迹天涯。  据传,供春后来还做过“龙蛋”、“印方”“六角宫灯”等壶。但世间最看重的,还是他的处女作“树瘿壶”。旧志称该壶值“五百金”。而且求壶者趋之若鹜。  在以后的岁月里,人们把供春奉为紫砂壶的开山鼻祖。是因为紫砂从供春开始,终于从简单的喝水器皿纵身一跃,获得了艺术的生命。  供春壶从此不胫而走、声名鹊起,世人争相竞购,几与金玉比价。但他所制作品极少,流传后世的更是凤毛麟角。许多收藏家和鉴赏家都因为未能亲眼见过供春壶而抱憾终身。  时间到了公元1928年,宜兴有一位名叫储南强的爱国绅士,在苏州的一个地摊上意外地发现了一把造型奇特、没有壶盖的供春壶。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用一块银圆将其买下。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为了考证这把供春壶的真伪,储南强多番奔走、旁征博引,写下几万字的考证文章,终于肯定这把壶确系供春所作。他还专门请来了制壶名手黄玉麟配了一个壶盖。画家黄宾虹看后认为仿北瓜蒂柄与树瘿不符,于是又请另一位壶艺大家裴石民重新配了一个壶盖。一时成为佳话。  英国大英博物馆知道了供春壶的价值,就派人来找储南强先生,提出用两万美金收购供春壶,被储先生一口拒绝;抗战爆发后,日本人几次想占有供春壶,不惜用重金与巧言收买。储南强干脆躲进深山,四处漂泊。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他才把这把几经沧桑的供春壶献给了国家,现在陈列在中国历史博物馆。  供春壶的诞生,不仅开一代壶艺风气,还为文人参与紫砂架起了一座桥梁。中国古代的文人墨客,历来是重书画,轻工艺;认为那只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但他们却在紫砂壶上找到了那种内敛含蓄、古朴温厚的品性。盛行于明代的理学,讲究正心修身、节俭养性。竹风一阵,清茶飘香,甚合于他们讲学交游、会党结社的风气。当时的江南已逐步成为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的重心地带。山清水秀的宜兴更是人文荟萃之地。许多文人志士聚集流连于此,品茗清谈、击节高歌;紫砂壶不用上釉,朴拙自然,合于人的本性。他们还惊喜地发现,一个小小的壶坯上,既可以题写壶铭,以抒发自己的人生感怀,又可以篆刻花虫鸟草,以寄托行云流水的性情。天下哪一种陶瓷器皿能与之比肩呢?  有经济实力的文人,像明代的赵宦先、董其昌、项元汴等,他们干脆专门在宜兴住下来,寻找他们合意的紫砂艺匠,在共同的交流、切磋中定制砂壶。所谓的文人参与紫砂,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七份痴爱加三分才情,那才叫真正的深入生活。原本粗拙的紫砂壶却因此文通气贯、风流韵畅,在闲散优雅的岁月里默默提升着它的品位。  还有一些官场上的文人,则把紫砂名手请至家中,待如上宾。一个构思、一把壶样、一件款式,都可以在杯盏交融中得到完善。当时的紫砂艺人大抵文化不高、见识较少。突然被请到身价不菲的官宦人家,看到了平生从未见过的名家字画、文房雅玩、博古陈设,着实开阔了一把眼界,也在潜移默化中提升了艺术素养。在中国古代,书法历来是文人的必修课,紫砂陶坯对他们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宣纸。半世倜傥,一生风流;性情所至,如高山流水,尽可在此一泻千里。  壶随字贵,壶因字传。由于古代文人和紫砂艺人的联袂创作,使紫砂壶摆脱了工匠气,从而进入了艺术品的行列。文人在其中的主要作用,还是撰写砂壶铭。那些阅尽沧桑、看透人生的绝句,其实是他们的另一种风骨。  二、时大彬:天降大任  又一位历史人物悄悄上场了。  供春之后,第一位紫砂名手,当数时大彬。  时大彬生于明代万历年间。按理,那是一个胸胆开张、元气淋漓的年代。对于紫砂历史来说,时大彬这个人物太重要了,从他开始,紫砂壶的一整套制作技法才大体建立,一个凡夫俗子,能有这样的功绩,太不简单了。紫砂壶的风格,到了明代万历年间,也由原来的粗放朴拙,转变为精细润活。时大彬并没有把“革新”挂在嘴上,但他和他的弟子们,用大量流传后世的作品,掀起了紫砂历史上第一个革新高潮。  史书认为,时大彬对紫砂最突出的贡献,莫过于把“斩木为模”的制法,改为槌片、围圈,把打身筒的成型法和泥片镶接法结合起来,成为紫砂工艺史上的一次大飞跃。  走进历史的深处,我们知道,大彬是时鹏的儿子,乃父号称紫砂“明代四大家”之一,大彬心高,父亲那点成就,也就那么回事,他并不太以为然。儿子自有儿子的心事,在他看来,从技艺上超越父亲并不难,但紫砂壶到底还能走多远?他心里没底。  生吾者父母,知吾者供春也。时大彬内心真正的师傅,其实还是供春。他仿供春壶,神形兼备。大彬一向擅制大壶,风格趋于朴实坚致,但做多了,不免重复。他自己开始不满意,老是摔壶,别人可惜,他还是摔,做十把壶,留下的,只有一二把。  阳羡溪山虽然风流,但毕竟格局太小,窑场更是局促狭窄。他多么需要出去走一走。  离上海不远的常熟、松江一带,有他许多朋友。他开始了他的“娄东游历”以壶会友,结交知己。太仓王世贞,松江陈继儒,都是当时名噪一时的文人墨客。时大彬与他们交往、切磋久了,自感文气入怀,受益匪浅。朋友们以为,大壶储茶固多,但容易走味,提携品玩也不方便。何不将壶缩小?于己于客,多多方便。  灵感,或许就诞生于某个清晨或黄昏,大彬遂将大壶改成小壶,这一款端的是素面无华,风骨冷峻,甚合文人心意。没承想如此一改,名堂就出来了,小巧的紫砂壶变成了玲珑剔透的掌上珍玩,其身价也直线飙升。明代万历年间,景德镇已经成为全国的瓷业中心,但当时地道的茶客,对于景德镇出品的瓷壶,则持坚决否定的态度,因为,阳羡紫砂壶已经脱颖而出,“盖不夺香而无熟汤气”等特点已经显现。当时的文人许次纡在他的《茶疏》里这样写道:  “近日饶州所造,极不堪用。往时供春茶壶,近日时大彬所制,大为时人宝惜。”  由此可见,即使是在当时信息极端封闭的时代,时大彬也已经是全国级的名人了。就像我们今天的某些紫砂名人,当他们的作品一旦被中南海紫光阁、故宫或人民大会堂收藏时,就会感到是一种特殊的荣耀一样,“千奇万怪信手出,宫中艳说时大彬”。当时皇宫里的王爷们,也都对大彬壶翘起了大拇指,可不是嘛,鼻烟壶固好,也只是鼻子舒服。紫砂壶又能雅玩,又可品茗,爷们儿谁不喜欢?大彬壶,神了!这时的时大彬,真正给紫砂壶大挣了一把脸面。  可惜,今天我们能够欣赏到的大彬作品已经不多了。  这一把《三足圆壶》,出土于1984年的无锡甘露乡,经专家严密考证,此乃时大彬早中期作品,壶呈浅褐色,材质为粗砂施铺砂,由于当时的窑火技术尚有欠缺,壶体上还留存着火疵痕迹。但大彬壶那种特有的敦雅古穆,和紫砂光器所需要的扎实功底,已经充分显露出来。壶质乃粗砂,壶嘴的线条舒展曲扬,妖娆动感内蕴丰富。壶把呈耳朵形状,自是玉气氤氲。壶盖上贴塑四瓣对称的柿蒂花纹,谐合民间口彩“事事如意”。壶身似球状,圆稳而闲适,下承三乳头形矮足,壶钮圆纯,口盖严密精致。足以体现一位成熟的紫砂巨匠的艺术风范。 对于当今的紫砂艺人来说,《三足圆壶》的出土,等于是一座沉睡了三百年的东方维纳斯横空出世,如此说来,1984年,当是紫砂艺人的福祉之年。而大彬壶的绵绵气息,自然将永远游弋于紫砂天地之间。  三、李仲芳:茗壶佳人  那个走路飘飘荡荡的相公,真有意思。有人说他早晨是皮包水,捧一壶茶,邀三五友人,嗑瓜子,玩鸟笼,可以喝到日晒三竿;到下午,他是水包皮了,扑进那澡堂子,汤气氤氲,海聊神吹,他就是神仙了。有时,他囊中羞涩,连一个银角子都没有,可总有人请他的客。他善饮,用大杯,喝的是白酒。人又豪爽,喝高了,趴下,有时摔倒在阴沟里,那有什么?爷们儿嘛!有时,还有人把他请到家中,原来,他是制壶的高手,他做的紫砂壶,小巧,精雅,有人说,比他老子的壶都强!  他叫李仲芳,是李茂林的儿子。他父亲李茂林,江西婺源人,明万历年间迁至宜兴,他善制紫砂小圆壶,史称“名玩”,慕名收藏者颇多。原先,紫砂壶烧成,都是搭放在陶缸内,不免沾上缸坛釉泪,从李茂林开始,紫砂壶另辟匣钵,烧出的紫砂壶,清新赏目。史书认为,这是李茂林对紫砂的一大贡献。  仲芳随父制壶,本是天经地义。但仲芳好玩,常去那勾栏瓦肆,喜欢朝歌暮弦、鲜衣怒马的生活。有人还告诉茂林,你家仲芳见到美女,那眼神直勾勾地,像是要一口吞了人家。茂林闻罢大怒而责打仲芳。可怜仲芳瘦弱身子,哪里经得起打?他抽身逃跑的姿态,颇像一只野鹤。  有一天,李茂林的好友,制壶大王时大彬来访,见仲芳正在父亲的作坊里制壶,那一招一式,让他心下喜欢。茂林却在一旁数落儿子,大彬听了半天,说,男人哪有不喜欢看美女的?这不算错!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茂林大喜过望,犬子能投到时兄门下,真造化也!  时大彬扔给李仲芳几两碎银子,说,小子,想玩就玩个痛快,男人哪儿有不玩的?不过,玩完了,就得好好做壶,那可是一点马虎不得。  李仲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既然时大人慷慨,他也就不客气了,那些银子,让他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  玩完了,他就真的收心了,一心一意做壶了。时大彬的壶,让他钦佩,何止是钦佩,简直是五体投地。时大彬并没有教他怎么做壶,但他悟性好,多看几眼,就把本事学到手了。他仿时壶,几可乱真。有一次,时大彬刚做好一把壶,有事出去了,等他隔日回来,泥凳上多了一把壶,和他做的那把完全一样。细看那活儿,还真不比他差。再抬头一看,仲芳正站在门口朝他偷着乐呢!大彬大悦,一句话没说,就在那壶底上稳稳地打上了自己的印章。  窑场上渐渐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李大瓶,时大名,造璧壶,胜佳人。  一不小心,李仲芳的名气超过他父亲李茂林了。  大彬说,茂林啊,你应该高兴。  茂林心里高兴,嘴上不服:这个败家子,就靠一点小聪明。  时大彬摇头:不见得吧。这小子有灵气,非吾辈可及也!  茂林造壶,主张复古,风格趋于朴素简洁;古人的壶太经典了,几辈子也学不完呢。仲芳则以为,造壶之美,当随时代;文雅巧妙,贵在出新,老是泥古自闭,那才最没出息。  有一次,仲芳做了一把《扁圆壶》,那是他新设计的壶样,兴冲冲地走进父亲的作坊,脱口道:老兄,你看我这把壶做得如何?  茂林愣住了,正要发作,但见儿子托在手上的壶,扁圆形、短弯流、圆腹、丰肩、环柄、平底。造型秀雅,线条行云流水,形态如出水芙蓉,清新可爱。  茂林不由长叹一声:老兄老矣,小弟好自为之吧!  “老兄”之典不胫而走,甚至变成了壶名。一时,求“老兄壶”的藏家,趋之若鹜。  仲芳为此正名:壶乃扁圆,仲芳所制,壶林秀出,乃李茂林之子也。  有人求教仲芳:同是砂土,何故君之妙手,即能点石若金,壶如盈月也?  仲芳答曰:茗壶若佳人,丰而不腴,艳而不俗,玉树临风,秋水春云;窈窕而不风骚,温情而非淫荡,此乃佳人,亦为佳壶也!四、陈鸣远:一壶风月  人们把紫砂历史上“花货”鼻祖的桂冠,赠给了一个叫陈鸣远的乡村紫砂艺人。他的出现,让峰回路转的中国紫砂在明末清初又绽放出奇丽的光彩。  旧时江南农村,男人的名字大抵不外是“福生”、“寿根”、“富贵”之类,就是养一条狗,也得叫个“来富”什么的,讨个口彩。陈鸣远这样的名字,在乡间已经是鹤立鸡群了。他号鹤峰、壶隐,又号石霞山人。陈氏门庭虽然清寒,但耕读传家,也算得上翰墨书香。陈鸣远出生于丁蜀镇郊的上袁村,也就是今天的紫砂村。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都是制陶为业。村前小河清流,村后龙窑喷火。用我们今天的话说,那一片气场,是何等的充沛!  旧志说陈鸣远能诗文,善丹青,书法直逼晋唐。但没有具体的作品记载。宜兴这块土地非常神奇,无论富人穷人,都喜欢书画。你敲开一户穷人的柴扉,虽然家徒四壁,但墙上却冷不丁地挂着一幅唐伯虎的山水。可见,风雅并不只是富人的专利。  “宫中艳说大彬壶,海外竞求鸣远碟”。这是旧时江南收藏界的一句流行语。促使陈鸣远成名很早的原因,主要是他既承袭了明代器物造型的朴雅大方,又发展了精巧的仿生写实技巧。不仅擅长制壶,还能做杯、瓶、盒以及各式文玩;镌刻功夫也十分了得。而且,他是紫砂艺人中文学修养最扎实的第一人。  紫砂的儿女情长、诗情画意,是从陈鸣远开始的。  海棠、合欢、松柏、兰草,在旧时江南,有喻情言志之说;而南瓜、核桃、石榴、花生等果实物品,则衬映了中国民间祈福迎祥的审美心理。陈鸣远把这些东西移到了紫砂壶上,既为饮器,亦可雅玩,更是传情托志之物。一时洛阳纸贵,求一柄鸣远壶,殊不易也。  一说浙江绍兴府有黄姓公子,家财万贯。欲求宁波盐商崔某之女为妻。聘金为5000两大银。崔某不允,曰:若取得鸣远《束柴三友壶》一柄,婚事必成。  黄某求壶心切,星夜赶到宜兴,不惜血本托人求见鸣远。偏偏鸣远看不起那种纨绔子弟,连续多日托病不见。那黄某困守在客栈里,恹恹地就得了一种病,竟是汤水不进。鸣远得知实情,心下有所松动,他不愿耽误了别人的风月好事,于是赶制了一把《束柴三友壶》。  该壶的壶体是一捆松柴,腰间用藤条一匝,故名束柴;松竹梅乃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岁寒三友,亦是历代文人士大夫精气神之象征。陈鸣远的意境无疑是富有诗情的:山间小径,清风一阵;一个担柴汉子唱着山歌拾级而来,松之坚贞,竹之清悠,梅之高洁,全部体现在平民化的构图之中。那壶体之上,松枝、竹节、梅蕊,逼真而传神,显示了陈鸣远独特的审美理念。捏塑、雕刻工艺上的突破,使该壶更具儿女情态,洋溢着一份生命的疏放之美。  黄某得壶,欣喜若狂。三月之后大婚喜日,专派豪舫来接鸣远前去赴宴。而陈鸣远大门紧闭,邻人说他前日出门,不知何方云游去了。  陈鸣远名噪一时,足迹所至,文人学士,无不争相邀请,礼如上宾。他到了浙江桐乡,在当地文人汪柯庭家中,当场表演壶艺,汪某善书工诗,即兴吟咏,镌刻于壶上;陈鸣远一路走去,在海宁、宁波一带广交文朋壶友。许多文人闻风而来,或题咏,或篆刻,或切磋,或交流。那样的情景,比起我们今天的笔会或研讨会,或许要更风雅,也更实在些。  陈鸣远的传世作品,国内外均有收藏。  南京博物院收藏着他的一件代表作《东陵瓜壶》,那是花货中的经典之一。以瓜形为壶体瓜柄为壶盖,瓜藤为壶把,瓜叶为壶嘴。此壶砂质温润,属团山泥胎。叶脉藤纹刻画逼真,整体构思和谐巧妙,富于生活情趣。壶身款名:仿得东陵式,盛来雪乳香。  另一件较能代表陈鸣远壶艺风格的作品是《包袱壶》。壶体为一衣包,平面作长方圆角形,形体饱满而不臃肿。布纹褶裥既不失真,又不落自然主义之俗套。嵌盖结构增强了整体感,在状为衣包的壶体上,一头壶嘴,一头壶把,首尾呼应,趣味盎然。壶底镌刻:两腋习习清风生。鸣远。这把1708年所制的包袱壶,历尽沧桑,现藏于美国弗里尔艺术馆。  就其风格而言,陈鸣远深受时代影响,紫砂和瓷器一样,明代讲究清新流丽,到了清代则纤细精巧。他的可贵之处,就在于跳出前人的窠臼,而自成风貌。从他开始,紫砂壶已形成一个完整的艺术体系。陈鸣远对紫砂的贡献,首先是茶壶造型的设计上,对明代末年筋纹器形,多以自然形体入壶,用今天的话说,他就是花货类的一大宗师。其次,他还创制出紫砂半桃、核桃、落花生、板栗、荔枝、石榴、老菱等紫砂雅玩。由于紫砂泥的材质特点,这些像生果品栩栩如生,使人真假难辨,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情趣。还有,就是他扩大了紫砂陶的艺术品的外延,把青铜器皿、文房雅玩也丰富了进来,诸如笔筒、双卮、瓶、洗、鼎、爵等等。体现了一代陶艺家热爱生活、描摹自然的积极人生态度。  五、邵大亨:铁骨与柔肠  不知道邵大亨的人,单看名字,会以为是个财主或者老板。就像我们今天说的张总王总。没承想,老爷子在中国紫砂史上占着一个相当的位置。那么一个人,穷得叮当响,脾气又倔,就靠一手绝技、靠几把茶壶传世,简直匪夷所思。  老皇历不必翻了,什么嘉庆,什么道光,邵大亨的那个时代,并没有让他真正春风得意。火光土色,十里窑场,满世界的陶器,声响铿锵。邵大亨不做壶,还能做什么?那样一条路,已被大家走得烂熟。拜师,学艺,做一个圆熟的匠人,满手皲裂,躬背驼腰,把每天做的壶换成白米,养家糊口,然后,风雨剥蚀地老了,做不动了,像太阳一样落山了,人也变成了一把老壶。  大亨不从。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没有人见过他去庙里上香,他也不拜神仙、官宦,他不卖壶,视金钱如粪土。他喜欢玩,他吃什么呢?五谷杂粮,饱一顿饿一顿也没有关系。终年是一袭加了补丁的短褂,素面朝天。这一方滋润的水土竟养出个异人,没有人能说得清他的身世。只知道,他挺着一脸麻子,从上袁村来。  上袁村,在中国紫砂史上是个近于“圣地”般的村落。从这里走出去的紫砂圣手,有惠孟臣、陈鸣远、黄玉麟、邵友亭、程寿珍、顾景舟、王寅春……  没有找到邵大亨读书的记载。与上袁村毗邻的蜀山脚下,有一座声名远播的东坡书院。想必,邵大亨会去那里走动,哪怕是旁听。他会折下许多树枝,在地上写字;他是爱喝一点酒的,白酒。很烈的性子。邵大亨早期的壶,常用来换酒喝。猪头肉是这里的窑工最爱的下酒菜。邵大亨是慷慨的,他荷包里那点可怜的碎银子都用来买猪头肉了。用荷叶包着的猪头肉会特别的香,邵大亨喜欢和窑工们一起醉,邵大亨醒来的时候,窑工们已经把他的壶烧好了。那是什么样的壶啊,鱼化龙,太极八卦,仿鼓,井栏……仿佛神助,大亨的壶名不胫而走,大亨真的是大亨了。  邵大亨成名很早。但他的壶却做得不多。他懒吗?不,他不肯重复自己。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矫情。有关大亨壶的故事,在民间,像三国水浒、七侠五义,口口相传。  一财主藏得一把大亨壶,视若性命;一日,侍女不慎,将壶打碎,财主暴怒而将其悬梁毒打,后又逼其投河。大亨闻知,以一新壶换下侍女性命。财主见大亨囊中尚有好壶,欲出重金求之。大亨曰:壶不过泥丸小科,人却是血肉之躯;敝壶造孽,差点害了小女性命!言毕,将壶掷地而粉碎,旋扬长而去。  另一折说的是,某县令得知大亨壶金贵,传大亨到衙门听命做壶,大亨不从,被衙役死打,皮开肉绽,仍不从;最后是某师爷从中斡旋,大亨勉强胡乱捏些泥团,敷衍应付,给县太爷下了一个台阶。  身怀绝技,就必得孤僻狷介吗?大亨愿意。他知道为此付出的代价,茕茕孑立,正好清净于心。  大亨的壶,全无甜俗之匠气,每一根线条都弥漫着诗书的清香。中国的文化,经卷浩繁,有人说那是一口酱缸,有人说那是黄金屋、颜如玉。大亨则用他的壶,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做了最形象的诠释。  有我之境,乃道家之说;  无我之境,乃佛家之说;  忘我之境,乃儒家之说。  邵大亨是深得个中三味的。  我们来说一说他的仿鼓壶。  江南的腰鼓,是属于妙龄少女的。那样的一种鼓,是盘在腰间的;每年的正月十五,乡场上是要闹元宵的。火树银花,鞭炮震天,腰鼓咚咚地敲着,随着少女们欢快的步伐跳跃,邵大亨看着是喜欢的。他要做一把壶,把自己的愉悦记录下来,他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什么都不会直说的。最早见到仿鼓壶的人,是一个痴爱大亨壶的收藏家,苏州大儒吴大澂,他痴痴地说了四个字:骨肉停匀。是说壶?是说少女?原来大亨也是喜欢女人的,他喜欢的,是那种匀称而不失丰腴,饱满而决不臃肿,亭亭玉立而决不妖冶招摇的女人。她是素静安谧的,不是那种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自然,仿鼓壶不是女人,但是,它记录了一个刚性男人的女人观,那份舒展与窈窕,风韵与神采,全被邵大亨融入了壶里,这是邵大亨从骨子里流出的对这个世界上好看女人的真诚倾慕。  邵大亨壮年早殇。他留给这个世界的壶确实不多。三百年后,他的上袁村的一位小老乡、被人们称为20世纪紫砂一代宗师的顾景舟这样写道:“从格调上来品评,大亨传器一改盛清阶段宫廷化的繁缛靡弱之态,重新强化了砂艺质朴典雅的大度气质,既讲究形式上的完整,功能上的适用,又表现出技巧的深到。成为陈鸣远之后的一代宗匠。”  顾景舟还可惜地说,存世的大亨壶,远非大亨的代表作品;那些大亨用生命铸造的辉煌砂壶,早已随着大亨远遁了。  遗憾,也是一种大美。  六、陈曼生:凝望那个背影  说紫砂,何能绕得过陈曼生?  若论官衔,他只是个七品县令;但他把自己的才情与紫砂糅合在一起,历史便记住并留下了他的名字:陈曼生。  陈鸿寿,字子恭,号曼生。他是浙江钱塘人,原是一位饱学诗书、精通金石书法的才子,“西泠八家”之一。嘉庆六年应科举拔贡,清代嘉庆二十一年,在毗邻宜兴的溧阳当县令。一个寒窗苦熬的文人,终于坐了一把县太爷的交椅,照例应该好好消受一番。但曼生兄的目光,仍然在文峰墨海间遨游。有一天,他办公的厅堂西侧,突然发现一枝连理桑,家人与幕客均以为此乃大吉之兆。于是便讨了一个彩头,将斋名改为“桑连理馆”。  据说,曼生当上县令不久,就遇上了一件大事。溧阳丘陵山区,盛产白芽茶,此乃孝敬皇上的贡品。清明之前,必须作为十纲贡茶的第一纲运至京城。曼生不敢怠慢,亲自前往山中采茶之地,日夜监督。又差人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赶往京城。皇上品了白芽茶,龙颜大悦。消息传来,曼生及幕客好友皆雀跃欢呼。曼生性情中人,一时兴起,手持大钹,敲击不已。那大钹乃紫铜所制,凹凸有致,锃亮发光。合则响,合而美,奏响人间欢乐。遂以“合欢”为名,以合钹为样,设计了一把合欢壶,让阳羡的制壶高手杨彭年来制作。一日,彭年来了,包袱解开,是一坨紫砂泥。彭年说,这是朱泥,烧成后通体大红,必具风雅之质。这一把壶,曼生要亲制,衙门里的公事,让手下人去办吧。他要制壶,皇上来了也不管了。彭年在一旁窃笑,呆头鹅,呆劲上来,门板也挡不住啊。  在彭年的帮助下,壶制成了。壶底一枚方印:阿曼陀室。壶面上,“八饼头纲,为鸾为凤,得雌者昌。”亦为曼生亲刻,苍劲俊秀,表达了他当时的喜悦之心。  曼生豪性之余,取过笔墨,给彭年画了一幅《菊花紫砂壶图》,题记曰:“杨君彭年制茗壶,得龚时遗法,而余又爱壶亦有制壶之癖,终未能如此壶之精妙者,图之以俟同好之赏。”  寥寥数语,对杨彭年的欣赏之情跃然纸上。  如果是一般的抚弄风雅,那倒也罢了。而陈曼生骨子里偏偏是那种不玩痛快决不罢休的文人。嘈杂的官场他没有兴趣,见惯了沧海桑田,心就趋向沉静。离此不到百里的宜兴窑场,才是他心中的牵挂。一见到那温雅古朴的紫砂壶,他就怦然心动、爱不释手。我们可以想象,陈曼生乘坐的官船,经常是在暮色苍茫时分,悄悄地驶入蜀山脚下的蠡河。避开了官场上那种对等的接风应酬,他居然一头钻进了四面漏风的窑头小屋。在那样漫长的寒夜,有一把暖心慰怀的紫砂老壶,伴着纯香馥郁的茗茶,天高海阔、品壶论艺,一切都是多余的了。谁也无法想象,最初的“曼生壶”就是这样诞生的。  乌纱,算什么东西?皇恩何浩荡?官宦不过一秋风而已。那些和紫砂名手们交流的日子始终是愉快的。窑场上那陶器出品的清脆声响,无疑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以至在回到溧阳的衙门府,陈曼生的心还留在陶都那温心暖骨的紫砂壶里。当时他身边有许多幕客,如江听香、郭频伽、查梅史等。那都是些做官前结交的文朋诗友,他们聚集在陈曼生这里,有时也参政议政,提供些“振兴溧阳”之类的锦囊妙计;更多的却是在一起谈诗研文、探讨书画。有曼生兄买单,他们可以不愁衣食而聚起一个艺术沙龙。曼生兄痴爱紫砂,他们也必然受到影响。紫砂是男人的知己,不仅因为可以喝茶,而是可以把玩。不为稻粱谋的哥们儿深得中国古代儒学、道学之玄机,把阴阳学说渗透到具体的紫砂造型里;每一根线条,都浸淫着东方古典美学的理念。流传后世的“曼生十八式”,就是在陈曼生的主持下,由他的文朋画友们共同完成的。  从历史的角度看,陈曼生和他的幕客们对紫砂艺术最大的贡献,莫过于在紫砂壶款式上进行了一次革命。这种革命是温良恭俭让式的慢慢渗透。紫砂还是那个紫砂,龙窑还是那个龙窑,但壶已经不是那老是承袭前代千壶一面陈陈相因的壶了。曼生壶的出现,如一股清新而淋漓的元气,一扫陈旧壶风;紫砂名手们瞪大了他们原本清高的眼球,玩壶的主儿们则掂量着他们囊中的银子。接下来,曼生们开始把篆刻作为一种装饰手段施于壶上,使紫砂壶成为艺术品的条件更为成熟。而他们撰写的那些格调高雅的壶铭,则为提升紫砂的文学意蕴开创了一代风气。  陈曼生自己不光设计、监制了许多传世的紫砂壶样,他还亲自制作、篆刻了一些精彩的壶艺绝品。不仅让操练了一生的金石书法大放异彩,也圆足了紫砂梦、过足了紫砂瘾。  合欢壶,是曼生所爱之一。又有壶铭曰:“试阳羡茶、煮合江水,坡仙之徒、皆大欢喜。”  哦,尝试阳羡茶,必得用合江水呢,若是东坡的门徒,三五知己,无酒有茶,品茗谈天,足矣!  合欢,真是一个好名字;一把好壶如果没有一个好名字,那真糟蹋了它!你看那古往今来的英雄好汉,关云长、岳飞、武松、霍元甲、董存瑞、雷锋……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名字?  此后两百余年,各代壶迷对该壶有着不同解读,有人以为,合欢乃红袖添香,月下私语;是曾经沧海之后的彻悟,是巫山云雨之后的缠绵;是陈曼生内心的一个结,是中国紫砂史上的一个未解的风月故事。  见仁见智,各家自便,只要不辱没了曼生的风度,便就好了。  曼生制壶,与那些紫砂工匠相比,似不求器型之完美,而讲究气度的不凡。合欢壶,更像一个大家闺秀,她不怎么讲究装扮,一颦一笑,却是幽雅莫测、风月满怀。陈曼生着重表现的,是她的肩,那种圆润、丰腴、灵巧,你可以想象,她的脸、臂、腰、臀、腿……有多美。  据史料记载,曼生壶并没有进入商品流通。尽管有人愿意用重金收购,但陈曼生并不动心。君子不言利,陈曼生应该是一个有骨气的清官,那白花花的银子对他并没有太大的诱惑。紫砂的品性更让他在淡泊的心境中寻求着一种无为的生活。而他的那些哥们儿也没有去蓄意炒作。作为艺术品,曼生壶的设计、制作极为严谨。产量也不多,大抵是在朋友和壶迷之间流传。  据说,一次酒后,曼生将一些原本打算送朋友的壶统统打碎,也许他突然发现,这些壶其实并不像别人称赞的那么好,碎壶,与焚琴煮鹤,并非同义也。后有湖广巡抚吴大澂,乃学富五车之大文人,他四处托人求壶而不得,感叹万分地说:金银非老夫所爱,乌纱亦非老夫所求,唯曼生壶为老夫心动而终难遂愿,此乃一生之憾矣。  《合欢壶》,是曼生仅存的为数不多的砂壶之一。曼生之后,日月经年,历朝历代,无数把合欢仿壶如过江之鲫应运而生。正所谓,合欢遍地,知音几何?曼生灵泉有知,又该当何想呢?  七、杨彭年:造 化  帆影远去了。  杨彭年和他的弟妹们站在岸边,目送着那遥去的船影,一点点消逝在天际。  那是陈曼生大人的官船。他总是匆匆而来,急急而去。他一来,窑场上就热闹起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官人,轻车简从,一袭布衣;言语不多,但一句话就能让你脑筋开窍,他满脑子是壶,一把把,那么新鲜、别致,画在纸上,活的一样,谁都想照着做一把。据说,曼生大人的壶样,有十八式呢,又据说,十八式,只是一个约数,真正的曼生壶,三十六式都不止呢!可是,曼生大人眼高,他的壶样,并不是谁都可以做的。曼生大人走遍了窑场附近的紫砂作坊,他不言语;也许,在他眼里,有些壶真不怎么样,虽然,有的大师傅名头大得吓人,壶,也就那样,依葫芦画瓢,一壶死气;你让他玩点新名堂,他没辙。说,一代一代,都是这么传下来的。  那天,许多人看到了,曼生大人对着熙熙攘攘的窑场长叹了一口气。  都知道,曼生大人是毗邻的溧阳县令,熬出头的进士,那多不易啊。曼生大人还是大学问家,是“西泠八家”之一,金石书画,诸子百家,无所不通。这么一个大人物,偏偏爱上了紫砂,这可真是紫砂的造化呢!  有一天,曼生大人撩起他的长衫,一头钻进了一间低矮的窑头小屋。大家知道,那屋主,叫杨彭年,浙江桐乡人,前几年带着妹妹凤年、弟弟宝年来宜兴窑场讨生活,壶,自然做得圆熟,可他们是半路出家,跟那些几辈子抟泥的紫砂世家比,道行还浅着呢。  可是,曼生大人偏看中他了。  窑场上的人都知道,杨彭年做壶,出手利落;他空手捏壶嘴,不用模子,随意制成,亦有天然之韵致。他妹妹凤年,虽是女子,制壶亦出手不凡。一壶既成,求者趋之若鹜,赞曰:既有裙钗之风,又有须眉之气。  譬如一块石头,是因为仙人点化,就成了金。这是古人说的。但在曼生大人眼里,杨彭年兄妹绝非冥石,而是天生的紫砂巨匠。他与他们的见面,应该说是心与心的碰撞,生死契阔,该当何年?人生是这般的短暂,名利如浮云、风流云即散,既然什么都留不下,那就留些好壶吧,既可品茗,又可把玩,实现不了的人生理想,还可以镌刻在壶上,慰心而养性。  曼生大人展示的那些壶样,让彭年兄妹太喜欢了。特别是井栏壶。在彭年看来,这样的壶,应该做出一种结结实实的美,那种沉稳的、笃定的、气定神闲的东西,应该由他来表现。  彭年下手想必很快。他打起那泥片,如星雨纷落。  他围起那身筒,舒展自如,如龙蛇游走。清代乾隆、嘉庆年间的紫砂艺人,大都过分注重茶壶表面花样繁多的装饰,而忽视了壶器本身的工艺追求,壶具成型全赖模具之助,此等制作,器型大小统一,但千壶一面,客观上导致了一个时代紫砂工艺水平的委靡不振。唯杨彭年兄妹等继承大彬遗法,纯用手工制壶,一扫匠气而气韵生动、风致天然,从而深得陈曼生赏识。  古井深深,蓄养千年琼浆呢。杨彭年揣摩着曼生大人的构思。  “行欲方、智欲圆、刚柔相济、方圆互见。”这些话,一板一眼,从曼生大人嘴里说出来,蛮有韵味。  壶嘴,壶身,壶把,都有曼生大人自己的意思。据说,曼生大人的庭院里有一口古井,每天一早,勤快的小丫环躬着腰,在那里打水。那道优美的弧形,便化作了弯弯的壶把。壶身,便是那口取汲不完的古井吧。也许,井栏壶还有些别的意思,彭年说不出。只觉得,那每个细部,都跟别人的壶不同。是一种蛮有意思的意思。  夜来了。按理,与曼生大人的相聚是应该有酒的。宜兴冬寒时节,乡间流行喝一种用糯米酿制的“缸面清”酒,那种清香是淡淡的,入口容易,却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后劲;彭年善饮,喝酒用的是粗瓷大碗;曼生大人开始用金边小汤碗,景德镇出的,好看是好看,不过瘾。亦改用大碗,一连喝了几大碗,是微醺的感觉。他神情大悦,拿起杨彭年刚做好的一把井栏壶,连声赞叹:好壶,好壶!  受了鼓励的杨彭年央求道:大人给壶题个咏吧!  曼生大人略一思索,提笔写道:  汲井匪深挈瓶匪小  式饮庶几永以为好  如果把它译成白话:  用来取水的井并不深呢,  提着打水的瓦罐并不小啊;  用这打来的水烹茶,也该够畅饮了吧?  让我们永远友好,做个挚友吧!这个温暖的夜晚是值得记叙的。杨彭年并不知道,正是由于曼生大人的参与,式微而颓然的宜兴紫砂,有如长夜后的黎明,已经出现了嫩青的曙色。  石瓢、乳瓯、匏瓜、笠荫、横云、半月……“曼生十八式”就这样在窑场上传开了。  可是,大家弄不明白,堂堂的知县大人,不爱江山美人,怎么偏偏喜欢紫砂壶?  醒诗魂,解酒困;添画韵,增书香。这些都是茶与壶赐给中国文人的独特抚慰。自古茶不离壶,壶则以紫砂为上。宜兴的本山土砂可以发真茶之色香味,天下人爱之甚多。曼生大人不爱金银而痴迷紫砂,说到底还不仅仅是释放自己的才情,而是在壶中寻求某种精神寄托。  林语堂曾经说过,捧着一把茶壶,可以把人生煎熬到最本质的精髓。  也许,在陈曼生看来,一把小小的紫砂壶里,融会了儒、道、佛家思想的精华。就紫砂壶而言,儒家是筋骨,道学是灵魂,释家则是神韵。  壶,收尽了曼生大人的人生念想。而他设计的壶样,都是由杨家兄妹来做,他们的成名,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紫砂历史之所以记住了杨彭年、杨凤年、杨宝年兄妹,不仅因为是陈曼生点化了他们,而是他们纵身一跃,从工匠变成了艺术家。给曼生大人造的壶中,分明有着他们的精气神。  杨彭年的《井栏壶》、《笠帽壶》、《玉川壶》、《钟式壶》……两百多年来,一直是紫砂业界顶礼膜拜的经典作品。  杨凤年的《风卷葵》,更是划时代的惊世之作。作为历史上有记载的紫砂女名手第一人,她的作品一代一代传到了今天。  也许,他们都是为紫砂壶而生的。但是,如果他们没有遇到陈曼生,他们的名字早就湮没在历史的烟尘里了。而陈曼生如果不与紫砂为伍,曼生则仅是曼生而已。俱往矣,谁还记得那些过江之鲫般的朝廷命官?想青史留名的,都灰飞烟灭了;可一直到今天,陈曼生和杨彭年还活在他们的“曼生十八式”里。一个个活灵灵的艺术生命,从历史的深处昂昂而来,还将踏着无尽的岁月凛凛而去。  八、顾景舟:秘 笈  那一天读书读得太晚,在梦里见到一把老壶。持壶的,是位长者,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觉得脸熟;那把老壶,一晃就不见了;后来在一本厚重的书里,又看到了,于是知道,那壶,叫雪华壶,是当代紫砂泰斗顾景舟老先生的佳作。  关于顾景舟,有一篇文章这样写道:他一生是个手不释卷、有着古典风范的文人,更准确地说,他是个有着浓重文人气息的紫砂人,或者是紫砂人中的文化人。  每一个时代、每一个行业都应该有自己的领军人物,顾景舟堪称是紫砂发展承前启后的典范;如《僧帽壶》,原是元代景德镇青白釉瓷器,明代永乐、宣德及清康熙年间,均有僧帽瓷壶出品。紫砂僧帽壶当从此出。原本是传统的造型,到了他的手里,却集各家之大成,开创了简朴大度、协调秀美的风格。“僧帽壶”曲把平嘴,六方壶体;僧帽为莲花块面组合,壶摘为莲心,静穆中不失盎然之趣。是行欲方、智欲圆、刚柔相济、方圆互见的砂壶珍品。  在旁人看来,这位名扬海外的壶艺大师,平时寡言少语,脾气有些古怪。  了解他的却认为,他的内心世界丰富博大,精神常在书山墨海、古人圣贤间遨游。所谓寂寞花开,情同此理。  在他的同辈中,没有哪一个的文化底蕴可以和他比肩。所谓“曲高和寡”,是因为周围可以对话的同道,实在寥寥。历史上没有哪个艺人像他那样重视紫砂以外的学问。所谓“功在壶外”,实际是一种难得的境界。他的作品风格,静穆沉稳,如千年老佛;是入定之美,那些平淡的细节,汇合起来便是惊叹与神奇,你坐在一口古井边,看平静的水面,了无波澜,但你听到了井底下,有激流奔涌。  徒弟们知道,顾景舟非常讲究壶外功夫。他一生好学,精通古文、书法、陶瓷工艺学和考古鉴赏等学问,直到晚年,他仍坚持每天写小楷数页。他睡觉喜欢朝右睡,床边终年点着煤油灯,什么时候醒来可以随时阅读。后来有了电灯也是这样。又如,他对制壶工具的要求之苛刻,甚至超出了出征将士对武器的精确讲究。他常说,不懂工具,就等于不懂制壶。他的工具有一百多件,每一件都有出处。他做壶,一招一式都有讲究的,他打的泥片,厚薄均匀,几乎不差分毫。有一次,他一口气做了四把洋桶壶,进窑烧成后,有人把它们称了一下,其中的三把壶,分量完全一样,另一把壶,只重了一钱(5克)。  他的代表作之一《提璧壶》,是上世纪50年代和当时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高庄合作的作品。该壶堪称当代紫砂壶中表现材质美、工艺美、形式美、内容美、功能美“五美”境界的绝品。1979年邓颖超访问日本时,该壶曾作为国礼赠送给日本首相。《如意仿古壶》则是顾景舟在传统仿古扁壶的造型上加饰如意筋纹,使作品的气韵更加生动。壶的形、气、神融为一体,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这里讲的《雪华壶》,是顾景舟在上世纪70年代后期的创作。  这时候的顾景舟,历尽“文革”沧桑,在紫砂界,已经确立了掌门地位。他弟子颇多,或为官,或成名,桃李满园,夫复何求?严冬过尽,春声可闻;他的心态应该是非常平和、愉快的。内心里,那些一生的积累,已经到了井喷的境界。或许,他要营造一座紫砂的楼宇,或是构造一座紫砂的宝塔。它应该有巍峨的器宇,是简洁的繁复;是严密的疏朗,是细微的宏伟。不,他心里的紫砂,可能还不止是那样的分量。他选择了雪花,六角形,自天边飘来,一片片,似有若无;世界上还有比雪花更轻盈、更莹洁的东西吗?但他就是要用这雪花之轻,来表现乾坤之重。  景舟性情,于一片雪花,便窥见一斑。  一层一叠,团团如盖;六层之塔,大慈大悲;这是景舟大师理想中的美妙世界:凉台、静室、明窗、松风、晏坐、行吟、清谈、把卷;天地山川、星河灿烂、白云为盖,流水作琴……壶把,如满弓,蓄势待发;壶嘴,窈窕娉婷,如美人水袖,一拂处,令江湖失色。  本山绿泥,自黄龙山出;龙窑烧出嫩金黄,温润如玉。壶胎,饱满如鼓。雪之花,尘之梦;冰清玉洁,晶纹可触。微笑,雪花的微笑,平和,宁静,包容。那分明是景舟大师之心怀。  口与盖,严合适度;壶嘴出水,一注如虹,盈尺而不浮花;无论赏玩、实用,都非常相宜。  据说,雪华壶出窑后,一直搁在景舟大师案头。弟子们发现,他时常将其珍赏于掌上。弟子问何故?乃笑而不答。  弟子们以前总是问,顾辅导,制壶有秘笈吗?  只见他慈祥的眼睛,特别晶莹透亮,那眼波深处,但见一派山川坦荡、万籁萧萧。  现在他们仿佛明白了,何等心境,即何等胸怀;而秘笈,则如莲心,藏之莲蓬,出于污泥,一尘无染;彻悟者,即秘笈全解也!  九、蒋蓉: 静水深流  2005年7月的一天下午,我如约来到蒋蓉老人位于宜兴城南郊的宅邸。天气很热,没有风,草木茂盛的院子里,一树火红的玫瑰正吐露着夏日里最后的芬芳。蒋蓉老人安静地坐在她的书房里等我。这对于我——一个文学晚辈来说,是何等重要的时刻,一切都从这一天出发,连同此后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无论作为一个幸福的聆听者,还是一个虔诚的写作者,我得以在一个世纪老人的风雨旅程中徜徉。我把这样的幸运看做是自己的某种造化,我相信并不是每个作家都能有这样的机遇。  “我们开始吧,我就从1919年,我出生那天说起……”  一种始终的淡定从容的叙述,像长长的静默的流水,蒋蓉带着我走向她的苦难而开心的血地童年,她的潜洛乡场;她的蓝天白云、青草绿荷,她的龙窑烟云、作坊岁月;她的生命一般的紫砂花器。追随的双翅需要思想定力的托举,与一位87岁的老人一起穿越往事,寻找那些生活的遗珠,那些远行的故人,那些被尘埃湮没的感动,让太多铭心刻骨的故事垒起一座高山,然后,猛然回首,一切都如潮汐般隐去,唯留下一个爱字。无论枯灯冷月、寂寞花开,那一片全心倾注的爱心始终不变。风雅与天趣,童心与妩媚,都由此叠化,灿为荼。就日常生活而言,爱是直觉,它发自人的内心;理智则是计较,心常惴惴,其情难真,其爱必伪。古人说多一份机心,少一份智慧,此之谓也。这样说来,二百多件原创作品,其实就是蒋蓉老人留给这个世界的大爱。《九件荷花茶具》是蒋蓉上世纪50年代的代表作品。  蒋蓉当年居住的三娘娘庙背后有一片蜿蜒的活水,那是著名的蠡河,是范蠡西施荡舟之河;千古爱情绝唱的碎片已经随着粼粼的波光消逝了。河流的幽美,劳动的快乐,与情感的困惑交叠在一起,蒋蓉就一天天地在这交织的时光里做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老祖宗留下来的样式固然不少。有的是仿三代、周、春秋战国、秦古铜器造型,如彝、鼎、尊、爵;有的是仿古代陶器造型,如彩陶、罍、觚、瓿、杯,以及秦汉晋的瓦当、汉砖纹样;有的则是仿古代器物造型,如秦权、玉器、钟、鼓等。还有的仿实用器物借形改装,如笠、柱础、筐、升、斗之类。仿来仿去,就是没有几件是紫砂自己的东西。  蒋蓉敏锐地感觉到,紫砂的出路在创新,她向老艺人朱可心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家都做老产品,我想做一点新东西,可不可以试试?当然,我不会影响生产指标。”  “好啊,你的想法蛮好,创新是应该鼓励的,你就大胆去做吧。”  蒋蓉不需要刻意去寻找题材。她天生有一份与大自然息息相通的情怀。她没有家累,不爱逛街;不喜欢一般女人那样的家长里短,也不看重市井炊烟里的寻常生活。她心有所爱,偏偏是那些旁人不太注意的闲花小草,甚至小螺丝、小虫子。离住所不远的田野里,有一塘团团如盖的荷叶,有几千只红蜻蜓在头顶飞翔,几乎每天的清晨和傍晚,她都会来这里呼吸新鲜空气。在荷塘边她可以一坐几个小时,看青的荷叶,粉的荷花,悠闲的浮萍,调皮的青蛙在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里和谐相处。她的心就会格外地沉静下来。创作于她,其实就是对生活感恩的心境的记录,是诗情的喷发需要寻找一个最合适的载体。蒋蓉在一个蛙声如鼓的秋夜画出了《九件荷花茶具》的设计图纸。壶,还没有做,她心中的荷花已经怒放成灿烂的一片。难以入眠的夜晚,她蹲在娘娘庙住所的天井里静静谛听,蟋蟀在不远的田野里组成配声和美的唱诗班,鸣响中呈现着某种金属音质,那细致而甜蜜的颤音,在空气中清澈地播散开来。她突然找到了与之最贴切的基调,在制作《九件荷花茶具》的日日夜夜,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有人发现她走在路上常常神思恍惚,见了熟人也忘记了招呼。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她的荷花王国之中。  壶身是荷花,莲蓬做壶盖;卷曲的嫩叶做壶嘴,毛茸茸的荷枝弯成壶把;红菱、白藕、乌荸荠分别作为壶的三个底座。  壶盖上栖息着一只稚态可掬的青蛙,它的周围镶嵌着十一颗可以旋转的莲心。四张团团的墨绿的荷叶圆盘托举着四只粉盈盈的荷花杯。仿佛四个伴娘随着荷花仙子一起出浴起舞。  完整圆满、对称偶数、以大为美,这些中国民间典型的审美心态,在工艺美术造型中是常见的。荷花与莲子向来被古人比喻百年好合多子多孙。蒋蓉选择它们做题材,还因为它们出淤泥而不染,有一种质本洁来的高雅。  壶与杯的每一根线条都贯通着柔美,蒋蓉式的柔美。色彩,也是蒋蓉式的静美,热烈而不娇艳,灵动而不妖冶。蒋蓉的色彩是这样一遍一遍炼出来的:她把多种不同泥料反复调制,反复进窑试片,有的颜色一试就试了几十次。她必须用她自己的紫砂语言。米黄的底色,朱红的花脉,青翠的荷叶,鲜红的嫩菱,乳白色的藕,乌亮的荸荠,墨绿的莲房内镶嵌着九粒活络自如的莲子……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是古贤杜工部炼句的箴言;蒋蓉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同样是经过了千呼万唤、千锤百炼,才达到了至真至美的境界。紫砂花器自明代陈鸣远开创以来,都是单色或双色成型,《九件荷花茶具》则以其绚丽的多色创造了中国近当代紫砂史上花器作品的先河。  六百年紫砂,风流人物如过江之鲫。一些人名声隆隆,作品能留下几何?蒋蓉的不朽在于,她从来就是清澈的,一生如荷之于污泥,缕缕清气、渐渐浩大。听似无声而胜若有声;花国气象则以生命营造,其势葳蕤而蔚为大观。作为中国当代紫砂花器的开山人物,她把一种独特的美消融于壶的每一个细胞,这里没有炫目的张扬,却饱含着感恩的温情,不凡之中透现平常,饭稻羹鱼、一瓢一饮;火耕水耨、一花一草,都被蒋蓉收入壶中,化为神奇。  静水深流。我觉得这句话最能概括蒋蓉。在静美的水面上,你看不到波浪的动,但在水的深处,它则奔涌如潮。十、裴石民:风雅颂   裴先生。  大家都这么尊称他。紫砂艺人里,从古到今,被人们称为先生的,唯裴石民也。  少年成名,善制茗壶,有文人气,风雅成性。诗书画皆通,喜欢幽兰、墨菊。早年,他是紫砂艺人中第一个去上海做仿古壶的,当时,上海有个魔术大师莫悟奇,喜欢紫砂壶,专门把裴先生接到家里制壶。裴先生不喜欢莫悟奇的魔术,但他喜欢上海,一呆就是十年。他给几家古玩店仿制古壶,见过的世面,用上海话讲,真是勿要太多哉。他喜欢看梅兰芳的戏,据说,一张戏票十个大洋呢,那是什么概念?可以买两间砖房。裴先生不在乎,喜欢,有什么办法?别人问他,做壶有什么诀窍,他说得漫不经心:心到,才能手到。一件东西,你能做出别人没有留意的特点,那就是所谓的绝活了。  裴先生喜欢小动物,养过猫、金鱼、松鼠、鹭鸶、猫头鹰等。一到秋天,他就无心做壶了,斗蟋蟀,用月饼换别人的好虫。春夏之交,兰花上市,有一次,为了与别人争买一盆极品兰花,相争之下,把花给折断了。结果他花了一半钱,只买到一枝折断的兰花,插在一个紫砂瓶里,左看右看,觉得并不亏,蛮风雅的。“文革”期间,他居然还敢养鸟,金黄色,嗓音拖声很长。他给鸟起了一个风雅的名字“法国芙蓉”,红卫兵质问他,他悠然回答:这鸟是法国的贫下中农,你们敢禁?一句话喝退那帮毛头小伙。他性情活跃,从不拘泥什么,随手做下的紫砂小品,如春蚕、松鼠、田螺、螃蟹等,无不惟妙惟肖。他模仿陈鸣远的花器作品几可乱真,有“鸣远第二”之美誉。同时,他具备驾驭各种形款紫砂器件的能力,除茶壶以外,文房雅玩,杯盘炉鼎、花盆假山等,简直无所不能。  裴先生喜欢玩,但并未耽误制壶。在别人眼里,他随便那么一捏,就是一把好壶,他名作等身,所制壶款不断变化、标新立异。上世纪50年代,他是七大老艺人之一,“老艺人”在当时的年代,已是相当高的称号了。裴先生无所谓,反正大家叫他裴先生。  1953年9月,裴石民的《松段壶》在华东民间美术品观摩会上获得优秀奖。此壶以一截苍松为壶身造型。树皮斑驳、历经沧桑;一壶四杯全部用松段装饰,遒劲古雅、浑然一体。他的另一件代表作品《五福蟠桃壶》的壶体椭圆如桃形,光洁可人,色泽温润柔和,就像一只丰满诱人的蜜桃。壶盖上盘屈陶枝、缀以桃实。壶身的桃叶间缀有五桃,旁边有蝙蝠飞翔,体现了中国民间审美的意趣。他的《高吉壶》、《牛盖壶》、《素裙壶》等,都显示了裴石民对大自然的观察细致和写实造型能力。  《鱼罩壶》,也是他早年的一件得意之作。  寒江独钓,也许是裴先生喜欢的意境吧。壶盖,大于壶口,像一个蓑笠翁,那是写意,那个钓翁,也许就是裴先生自己。早年,裴先生想必读了好多书,东篱之下,南山之前,采菊徜徉,真意悠然,那才是裴先生理想的生活。壶嘴,自然是钓竿了,那是姜太公的钓竿。收获的,何止是鱼?是烟霞,风帆,水云,沙鸟,雨霁,雪月。  壶把,似躬背。那是虔诚之背。无鱼而有乐,足矣!裴先生把壶取名《鱼罩》,似有些漫不经心。江南的渔船,船尾都有一个鱼罩,那是装鱼的器物。但裴先生的心思,并不在鱼罩上。牧童牛背,暮云春树;龙在海中游,鹤在云中驻。这些,才是裴先生向往的境界。  清水泥。是裴先生喜欢的一种纯度较高的紫砂泥。浅栗色,烧成后养壶一周,即温润凝重,呈玉色气。  《鱼罩壶》表现的,是一种旷达而萧疏的意境。裴先生善于造境,写境,那是他的心境使然。士林高风,壶界懿范。裴先生当之无愧也!  十一、吴云根:云深何处  1956年,江苏省人民政府郑重任命了七个紫砂艺人为“技术辅导员”,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一种极高的荣誉。  在“大师”满天飞的今天,人们讲起他们,却还是朴素地称他们为辅导员、老艺人。那是一种洗却了恭维的敬仰,一种从心底里抒发的感情,一种对峥嵘岁月的美好回忆。  在七个老艺人中,吴云根是条身材魁梧、力大无比的汉子。据说他一顿能吃六七个鸡蛋,外加三大碗米饭。他平时喜欢练习甩石锁、举石担,练就了一身武功。在紫砂业萧条的那些年月,吴云根的身影经常出没在搬运的脚夫队伍里。年轻时,他还和朋友远赴山西平定县的一家陶器厂传授陶艺;所制陶艺作品为当时的山西省主席阎锡山收藏。后来,他又受聘于南京中央大学陶瓷科,在那里结识了紫砂职业教育家、设计家王世杰,并参与创办了“省立宜兴陶瓷职业学校”,那等于是紫砂人的黄埔军校了。六百年紫砂虽入大雅之堂,但一直没有自己的理论。吴教头写下多篇紫砂讲义,阐述制壶体会,后人认为,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紫砂教育家。史载,吴云根生性耿直,脾气倔犟;见到不平之事,总是仗义执言,主持公道。另一方面,他又心地善良,仁慈待人。一次,紫砂厂安排他去无锡鼋头渚疗养,鼋头渚在远郊,他在无锡车站下车后,雇了一辆黄包车前往那里,他刚上车就要求下来,他心软,见不得车夫那么气咻咻地在前面死跑。最后,他只把一只随身带的小箱子放在车上,自己跟在黄包车后面,一边小跑还一边推车,与车夫拉扯家常,车费2元钱,他硬塞给车夫5元,此事一时成为美谈。   吴云根的制壶风格温厚稳重、光润内蕴。他擅长光器和筋囊器创作,尤其是以竹入壶,自成一家,独具风貌。古往今来,竹子多被文人墨客作为书画题材。吴云根的竹形紫砂壶既不失紫砂肌理,又撷取了竹子的风骨和气节,清奇俊朗、灵动韶秀而无雕琢之气。他的《紫大竹提梁壶》,泥色近如成竹,壶身饱满挺拔,以竹节制成壶嘴,并缀一小竹枝于壶体,疏密有致;竹叶如风吹拂,以曲折的带叶的小竹根作为壶盖的钮,以细竹枝弯成方中见圆的提梁,竹节的纹理、竹芽的点缀都显示出细腻逼真的效果。  本文讲述的,则是他的另一件作品《线圆壶》,此壶乃吴云根中年力作。尤见他对方圆之道的领悟。壶为铁青泥色,朴雅从容。壶腹扁圆而不坠,有金石彝鼎气度。短弯流,克盖如鼓,丰而不腴;宽弧壶钮,大环壶把,是大唐之美,尽显雍容之态。一根如意凸线梗贯穿全壶,宽窄适度,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吴云根曾对徒弟说,这一根线条,如壶之魂魄。以笔者之见,此线若妙曼精灵,乃九命一悬,它不可虚浮,亦不可僵滞,它是虚之实、实之虚,是隐逸的游走,是诗思的微吟,是幽深的佳境,是静穆的天籁。中国古代儒道讲究融通浑一,《线圆壶》从器型到神韵,无不体现此道。  吴云根在“文革”中饱受摧残,他这样倔犟的性格,可杀不可辱,只能在极度苦闷中寻求解脱,最后死于非命。他是唯一没有寿终正寝的壶艺高人。呜呼,紫砂史怎么可以忘却这艰涩的一笔。  十二、王寅春: 仁者归来  说一则老故事。  七十多年前,宜兴蜀山西街,在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里,一位名叫王寅春的紫砂艺人,遇到了一位贵人——著名金石书画家潘稚亮。潘公精通书法篆刻,在金石书画界素有“切玉圣手”之美称。这次一见如故的会面,对王寅春以后成为壶艺大家的影响十分重大。潘先生很欣赏王寅春的壶艺,告诫他要走自己的路,决不要拘泥于古人,要从一个只会模仿前辈作品的工匠,转化为有自己风格的艺人,首先要敢于在茶壶上署自己的名字。潘公还给他刻了一方“王寅春”的印章。从此,宝爱此章的王寅春一直铭记潘先生的教诲,这枚弥足珍贵的印章也伴随着他,直到走完自己的艺术人生之路。  王寅春的长子、省工艺美术名人王石耕清晰地记得,1934年,一位日本客商,向当时的吴德盛陶器公司订了300只紫砂花盆,时间限定两个月。吴德盛一看时间上来不及,就把这批花盆推给了他父亲。这在当时,是一笔很大的生意。但时间这么紧,谁也不敢接。王寅春胆子大,把单子接下了,他苦思冥想,设计出了一种紫砂挡坯模型,这样,效率提高了一半,终于提前完成了这批花盆的制作,由此开创了紫砂陶生产使用模具的先河。日本人很惊讶,几次来打听模具是如何制作的。王寅春一听日本人来了,赶紧把模具拆了,锁上门,去了乡下亲戚家。后来,人们把它看做是紫砂工艺史上的重大革新之一。  无论紫砂光器、方器或筋囊器,王寅春样样精通。特别是方器和筋囊器创作,达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的《半菊壶》是壶界公认的经典作品。通体洋溢着韵律的美感。壶身那一瓣瓣镶砌的长条形块面,气韵饱满生动,是筋囊器中的上佳之作。《汉均壶》和《裙花提梁壶》、《梅花周盘壶》等作品,既有苍劲刚遒、挥洒自如的风韵,又有融庄重与飘逸共美的特点。壮年时期,他的新作很多,有的来不及起名,便以“寅春壶”问世。收藏家们有点像守株待兔,住在他家附近的客栈里,只要他的新作品一出来,大家就趋之若鹜。  《串顶壶》,是王寅春晚年的一件力作。整个器型就像一个端坐的仁者。低眉,静目。怀想那风云际会,万籁俱寂。可以想象,王寅春制作该壶时的心态,应该是平和静穆的。那种波澜不惊的柔板风格,贯穿了器型的每一个细节。平宽底,鼓腹,圆盖,曲弯流,嘴口朝天;壶钮如帽缨双环相串,谐趣盎然。从头到底,自有一份恬淡从容。仁者走遍天下,洗尽铅华;沧海白云,心间流过。甲已卸,剑无刃,胡茄寂寂而丹心无眠。该壶何以不是王寅春自己一生的写照呢?少年自上袁村出道,凇沪仿古,一举成名;壮年入紫砂厂,为七大艺人之一;课徒,言传身教;创作,穷经皓首。心伴窑火,千度成陶;作品等身,蠡河作证。绚烂固美,平淡则大美无痕。 这便是《串顶壶》,锋芒退尽,素朴内敛。仁者归来,入定即是百年。世间炎凉,一切随缘吧! 寅春老人心语,尽在壶中。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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