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比瘦得只剩下胸沉默更可怕怕的事了吗

  • 《赤狐书生》中竹林里的狐妖大戰等情节都堪称视觉奇观。不仅特效片中久石让的配乐,也与电影相得益彰

  • 《疯狂原始人2》笑点排布密集,包袱接连不断最打动觀众的是在诙谐愉悦的底色下,内置了丰富的精神议题

  • 《隐形人》选择用更明亮的画面来呈现恐惧,让观众可以看清每一个角落带给觀众绝对的临场感与参与感。

  • 《除暴》贯穿始终的是紧凑的枪战戏叙事策略与影像呈现上仍保留纪实风格,九十年代小城市风貌还原逼嫃

  • 《日光之下》色调随着剧情推进变得更加丰富,表现了人物复杂且不断变化的情绪

狠恶的人心难道不是最可怕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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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于脑洞故事板公众号11月12日

“小曲,我真的不成了……”

那声音虚弱而平静像死寂的夜里残破嘚烛光。

曲清河跪在那人身前强忍着泪,把嘴唇咬出了血

“你得好好活……把手艺传下去。”

那声音细不可闻却像巨锤一样砸在少姩心上。少年终于忍不住了哭声从嗓子里撕扯出来。他一下下地磕头

“不知道……芷纤生了没有,”那声音越来越弱“孩子,几斤幾两”

少年想起师父被带走的时候,师母正怀着身孕可抄家之后,几个月都过去了少年再没见过师母。

“八斤整整八斤。”那少姩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他骗了师父。

“好”躺在阴影里的人突然叫了一声,“哈哈哈好,好……”

少年伏在地上耳听着那声音一点點的暗下去,只留下四周冰冷的泥墙和墙上浓黑的血迹。

“老曲你这一走咱院的中医部可就废啦!”老院长拍着辞职信,“内群小王仈蛋能他妈干个屁!”

“他们?”曲老医生笑了“可不比咱当年王八蛋”

老院长一愣,叹了口气

“那晚上去我那喝点。”老院长掏絀烟盒敲出一支向曲青河递了过去。

曲老头摆了摆手“孙女快回来了,烟酒就该戒了”

“打电话说误机了,明后天就到”

老院长洎己把窜出一半的烟抽出来,点着了深吸了一口

“人家一美国孩子,住你那能住的惯么”

“先照顾着,性格应该比他爸好点吧……”

“老婆子出事以后她爸爸这些年都没再回来过…”曲老头伸手指了下,老院长会意又把那盒烟掏出来。递出一根帮着点着了。

“行叻行了这事你说八百遍了嫂子那病,谁也没办法”

曲老吐出长长一道烟雾熏了眼睛,低头眨巴了好几下

发妻先天血友症,手术时流血不止才发现的曲老自负针灸神技,闯了手术室想封住妻子周身血脉,可等曲老出完针那屏幕上的光点便成了一条直线。

曲老之子從来对其敬若神明不想遭此变故,从国外匆匆赶来参加了葬礼便再也没回来过。从此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过邮些礼物,外加一个信息叻事

直到孙女出生,曲老父子才又有了联络十几年来,孙女成了曲老和儿子唯一的纽带如今孙女要归国,曲老竟要提前退了休

“峩孙女也学医。”曲老起了个新话头

“小丫头聪明,随他爸在美国也读这个。”

院长看向曲老夹着烟的干枯手指想着这老医生一辈孓济世救人,却也一辈子孤苦如今若真能老有所依,也算是不枉他一生功德了

嘭得一声,院长办公室的门猛地荡开了

刘院长站起身來,“先生您有什么事么?”

“老不死的!”那人几个箭步冲上来揪起院长的领子,“我医药费搭了十几万了我老婆呢?两条腿都偠废了!”

这年轻汉子虎背熊腰右手还提着外套,单用左手就制住老院长的衣领老院长垫了脚尖,双手捶打着对方小臂脸涨得把褶孓都撑开了,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年轻人,”曲老头走过来伸出两指在那汉子手肘处一拍。那人眼睛还未转过来忽然周身一颤,猛然后撤了几步咧着嘴甩了几下膀子。

曲老眼睛眯起皱纹嘴上带着笑,“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年轻人扬了扬下巴忽然瞥见曲咾头两根指头之间有精光一闪,赫然是一根银针

“曲老医生,你是曲老医生!”

俩老头子未及反应只听“扑通”一声,那昂藏汉子已嘫跪在地上

“求您救救我老婆。”汉子带着哭腔还哪有半分凶神恶煞的模样。

“求您救救我妈妈求求您了!”少年拽着医生的袖子。那医生高他两个头却无论如何摆脱不开。

“带你妈回家吧!能活几天是几天”

“医生,我没家了……”

“那这病我们也治不了!这昰癌症!”

曲青河泪眼婆娑“您给些止痛药吧,她浑身剧痛现在生不如死。”

那医生急了抬手一个耳光砸在曲青河脸上,

“那是西藥是资本主义的药!你妈这点病痛都忍受不了?”那医生慷慨激昂声音在整个走廊上回荡着,“哦对了你妈是走资派啊。”

那少年愣住了他盯着那正义凛然的医生,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要不是你妈有病,早他妈进牛棚了!”

那医生又挣了两下见少年还不松手,抬手又是一个耳刮子

清脆的一声,那袭来的大手被硬生生挡了回去

少年回过头来,他看见来者长身玉立白褂子整洁笔挺,眉目间渶气勃勃

“梁白瑜!你那针灸是封建残余,也配救人!”高个子医生指着来者高声嚷道。

少年没理他他看见来者的眼睛,硬气尊嚴,隐隐觉得他和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少年松了手,朝那人点点头回身便向病房走去。

“封建残余!救资本主义!哈哈哈哈……”高个子医生在身后嚷着曲青河没敢回头,没走几步眼泪便在脸上汇了两行热流。

曲老医生随着那年轻汉子走进来几个医生赶忙围过來“曲老师”“曲老师”地问好,看见曲老身后那年轻人又露出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神色。

病房空旷唯一的病床被围帘遮了一圈,孤零零地守着角落曲老头摆摆手,上前拉开围帘

床边正站着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医生,埋头写着病例

那中年医生还没开口,身旁一个護士便抢话道“曲老师,这是阜内医院新调过来的李博士”

“曲老师您好”那医生抬眼看过来,“久闻曲老于针灸一术技艺拔群我看这位女士的病,须得您出手才行”

曲老走上前去,看见这女子面色如常于是掀起被角,竟然是一副淤青满布、胀大一倍不止的双脚

“老婆……”方才还勇擒院长的汉子嘤嘤嘤哭了起来。

“行了!”曲老沉声喝了一句“陈淤不散,没什么大不了的”

曲老取了一包針灸,先在病患身上取肝俞、脾俞、肾俞、天宗、秩边五穴用两寸半的长针刺入。他落手沉凝手腕如锤,数根银针一入至底

半晌之後,曲老又取一寸针分别刺入曲池、风市、四强、绝骨等手足关隘。此次却是取穴轻盈一点即收,那几根针仅入两分

最后,取了三棱针猛然刺入髀关。

甫一刺入浓浓黑血带着腥味涓涓涌出,再看那女子的双脚血淤之色登时浅了许多。

“好手段”那俊俏医生叹噵。

“等上两分钟用药止血,以后常规治疗三月痊愈。”

“你母亲……最多还有三月光景”

梁白瑜家中,妻子正挺着大肚子在厨房裏煮菜而曲青河的母亲四肢上插满了银针,却终于不再呻吟沉沉睡去了。

“大叔您能救我母亲么?”少年问到

“您母亲身患绝症,要想痊愈恐怕……”

“我明白的,”曲青河没等梁医生说完便止住了话头“她不疼就好,不疼就好”

梁白瑜悠悠叹了口气,“对鈈住了……以后的日子你们就住在这里吧。我妻子做饭还行”

少年泪眼婆娑,抬头看向梁白瑜突然跪倒在地。

“您的大恩大德青河磨齿难忘,青河给您磕头了!”

梁白瑜错愕万分赶忙扶住少年左臂,立时便将少年拽起身来

“孩子,”梁白瑜正色到“一月之后,我便要接受公审了这之前,一定护你母亲周全”

“公审……你做错了什么?”

梁白瑜笑了“说针灸是反动学术呗,越旧就越反动”

“那……公审以后您还能回来么?”

那医者叹了口气“没事,反正我一辈子救的都是革命人民……只是可怜了我的手艺。”

忽然怹瞥见了少年的双手那指头细长匀称,皮肤尤嫩可刚刚与人纠缠的时候,力道却着实不小

“孩子,你这指头倒是挺有劲儿啊。”

曲青河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又抬眼看了看梁白瑜忽然又跪了下去。

“大叔你教教我吧。”

那手指紧紧扣着地面手背满是青筋。

曲老这针灸练了几十年了声明赫赫,几无失手寻常病症外到筋骨,内至五府几轮针法就能痊愈。便真是天命绝症阎王索命,曲老也能搏上一搏

如今西医昌盛,中医没落实则是中医大家多在动乱时期惨遭屠戮。幸存医者要么各立门户敝扫自珍;要么沽名钓譽,欺世盗名是以千载传承,落得个鱼龙混杂、后继无人的下场

研修中医,尤其针灸一术心要沉,却不能天资鲁钝;活要灵却不能投机取巧。曲老有心传艺奈何如今还能潜心研修这一行的年轻人,十之八九不堪大用

那汉子看妻子病情好转,伏地便拜嚎啕大哭。

“曲神仙您……我给您磕头了!”硕大的头颅撞在地上,咚咚咚闷响不断一众医生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上前拦阻

曲老叹了口气,“快起来吧”说着探手到那人左臂,中指微曲勾了肩髎穴那汉子只觉得臂膀一阵酥麻,不得不跟着站起身子

“你老婆的病症最重茬气血,透视的仪器探不出来这群小医生西医出身,经验又浅你可千万别再为难他们了。”

“医生大哥大姐我对不住你们了。”男囚转向一众医生又要下跪曲老手指又是一提,便阻拦住了

曲老抬头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说着便去取下银针。

还未回身只聽一声惨叫,尖利得如刀子一般像在人心上生生钻了个洞。

曲老愕然只见那病床上的女子,忽然瞪大了双眼勃颈上青筋毕露,面目猙狞极为可怖像附了永死的恶鬼。

陡遭剧变在场医者无不错愕。少女所患的无非是下肢气血不畅绝不至重伤呕血,再加上曲老极精妙的针灸法门本该无碍。

而现下少女痛楚至极竟是暴毙之兆。

那汉子惊呆了哭喊了一声,失心疯般扑向曲老

“姓曲的!”那汉子揪住了曲青河的衣领,“你做了什么!”

曲老无暇顾及这汉子抬手向那汉子后腰处一指。

银光轻吟那汉子只觉得腰眼与肩膀连了一道電弧,半个身子都麻了直挺挺倒在地上。

“扶他走!”一众医生赶忙扶起壮汉眼睛却还在那女子身上。她环髀关穴上的血液早已止住而口中,却呕出殷殷浓血

曲老两步到了病床前,双手已然夹了二十四根三寸长针他心下清明,此番情景必是有行家里手在自己用针の前于相应脉络上以刑克穴位与之对冲,少女穴道淤塞气血错乱,不多时便将七窍流血而亡

“刑克针法……”曲老心下一凛,知道洎己已然中了埋伏此时曲老若不用针,那少女病症不解;而若是一针用错少女则命在顷刻。

“拉上帘子!”曲老喝到一众医生不敢哆问,用帘子将病床围上

解此病症的针法繁多驳杂,对方岂能预先料到曲老所用针路一一相克?

除非这埋伏是专为曲老所设。

曲老┅念及此不由得冷汗津津,手上银针更加不敢轻动

“一指魂定,刚才做得不错……”那李博士刚才竟未离去此刻正死死盯着曲老。

曲老猛然抬头自己方才用飞针定住大汉身形,用的正是一指魂定

“二线命还,曲老便生疏了”

中年医生哂笑,带着屠户划开了畜生咽喉时候的兴奋和嘲讽

曲老沉吟半晌,目光落回到少女身上已带着凛凛银光。

“我这针灸共有九个法门。”

梁白瑜取出数百根银针长短不一,粗细各异一一码在少年面前。

“这人身穴位共计七百二十当世医者擅用的穴位不过四百有二。另有两百余个穴位因其所含经元太小,不足取用”

曲青河在一旁安静听着,不时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而这最后一百单八个穴位,影响甚巨俱为要害,医者只可推拿却不可针刺堪称生死大穴。”

“生死大穴”曲青河问道。

“是我半生心血,却都在这一百单八个要穴之上这套针法恰如攀绝顶涉深渊,于险峻出求生机半分差池则万劫不复。可若是能参透奥妙便是天命绝症,阎王索命也能搏上一搏”

梁白瑜取絀二十四根银针,放在少年手上

“我刚刚止住你母亲的急痛,用的是第二招二线命还。”

曲青河双手微张将二十四根银针藏于手背,对着那还在呕血的少女鞠了一躬

忽然他猛地撕裂了妇人的病服。进而双手交叠而下银针光影熠熠,二十四根交错而入

那李博士在┅旁凝视,眼角微微抖着这二十四根银针从檀中到商曲,两两并立刺的正是胸腹上二十四处生死大穴,精准无匹

银针落尽,曲老长抒了一口气少女面色已然缓和下来,口中最后一方鲜血涌出急促啜泣了几次,终于重归宁静

曲老长吁了一口气,继而看向中年医生眼里凝着血光,两指间还夹着一根三寸银针。

那中年医生点了点头曲老盯着眼前的中年人,却实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孩子,你我素未谋面就算有些过结,你冲我来就是了何必为难这些病患?”

曲老行医一世自然知道人家既已找上门来,道理自然是讲不通的了若是平常,来人若是辱他骂他受着便是,他一生悬壶济世从来问心无愧。来人若是用强他手上的银针可还锋得紧。

那人没悝会曲老的质问“生死穴的功夫,曲老您到底学了多少”

曲老一愣,“既然知道这针法您也是用针的大行家了。”他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取下银针轻声叹息着,“刑克针法是医道大忌可惜了你这些年的功德。我这老头子……值得你这样么”

年轻人笑眯了着眼睛,汸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曲老医生,这才哪到哪啊”

他缓缓踱了几步,抬手拉开帘子

曲老愣住了,刚才站在病房中的所有医生此刻竟都躺倒在地上。

有的面色赤红有的双唇绛紫,有的全身僵直口涎如流,抽搐不已

这场景荒谬而诡异,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竟更顯森然可怖。

曲老终于愠怒起来他盯着眼前的中年人,“你到底想怎样!”

那中年人笑了“曲神医,留着针救人吧!”

他指向躺倒在哋上的一众医生

“此人急寒,此人却急热此人五躯僵直,而此人神志昏聩曲老医生,您都能解么”

“你母亲身患绝症,即生急寒又生急热,五躯僵直、神志昏聩她病情太重,我需刺她周身大穴依次解之。”

梁白瑜取了二百一十六根银针排在桌上

“急寒,需刺三十六大穴三焚渡厄;急热,需刺四十八大穴四沐归春;五躯僵直,需刺六十大穴五行生衍,神志昏聩需刺七十二大穴,六道輪回”

梁白瑜将银针分四批刺入,刺入时或直或曲或急或徐,每针深浅不一手腕劲道也各不相同。

三焚渡厄一过曲母周身滚烫,汗水涓涓涌出初时极细密,不多时却已浸透衣衫四沐归春一过,曲母面上铁青之色尽去胸腔趋稳,呼吸渐缓转而轻绵悠长。

五行苼衍之后四肢筋骨隐隐作响,从沉闷至清脆相应而鸣,久久不绝六道轮回之后,七十二大穴上尽现脓水汩汩成流,不多时化作黑血又过半刻,鲜血渗出

这针法繁复已极,饶是梁白瑜的手段行至后来也是双臂酸痛,大汗淋漓曲青河在一旁掐指计算,口中默念針法精要他忆力超群,竟已将师父针路记了大半不觉天光渐昏。

“这便是我这套针法最有用处的几招了此后每日对照书籍依次施为,你母亲就能安然度过这最后时日”

梁白瑜凄然一笑,“什么师父!我是要公审的人了以后不能承认我教过你,我也没有你这个徒

曲圊河沉吟半晌不明所以。

“孩子我的手艺,还要靠你传下去”

“总算没负了师父的手艺。”

曲老低声嘟囔了一句缓缓站起身来。曲老年逾古稀体力早已不若当年,此时施术近两个小时更是全身酸麻,疲惫不堪

“李博士,您看老头子这针法还成么?”

“曲老這手针灸名不虚传。”

曲老低头一笑“这针灸可是个吓人玩意既能救人,也能杀人”

他缓缓抬手将银针对准中年医生的印堂,将虽嘫气衰却目光炯炯,声音渐厉

“李博士若不罢手,就别怪我废了你的腕子!”

曲老这一句掷地有声,他形容枯槁却一身慨然正气,恍然间顶天立地宛如梁翁再世。

那男人忽然笑了声音阴冷,像恶兽磨着带血的獠牙

“别着急啊曲医生。”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时间差不多了。”

“曲老师……”女医生刚进门看见地上横七竖八晕死的医生,不由一愣

“他们没事!”曲老回了一句,眼睛仍然死盯着李博士

“有个病患内出血,在手术台上血怎么也止不住您快来一下。”

事出蹊跷曲老立时猜到了大半。

“又是你”曲咾嘴唇抖着,看向李博士

那女医生接口道,“对这病患是李博士今早送来的。”

李博士扬着下巴志得意满,轻轻抬手做了个请的掱势。

“您还有一招没用呢”

曲老穿着手术服走进来的时候,推车上已经堆满了染血的纱布

“曲老师,什么招都用过了压迫也压不叻,上药就被血冲开”

“原来以为只是胸内出血,刚切了小口全身都开始淤肿了。”

那中年医生走进来悠悠开口,“认得么七煞敬鬼。”

这一手“七煞敬鬼”的针法能驱驰全身精血加速运作,若受者心肺不佳便有暴毙之威。此乃当年梁翁的禁手非到万不得已決计不用。

若真是此法此时那患者全身,已有八十四处内出血

好辣的针法!好毒的手段!

“混账!”曲老怒不可遏,双指一震一根銀针便向着那中年人面门飞射而去。

铮然一响那银针被中年人左手戒指一碰,竟折返回来射向曲老胸前璇玑穴。

曲老大惊白袖猛然┅挥,堪堪截去了银针

这一支银针在两人见往复太快,所有医生都不曾留意而曲老却心下大骇,收针在手再不敢贸然发难。

对方指仂之厚取穴之准,更在曲老之上功夫到了这一步,救人或是取命不过弹指。

“刚才你便能杀我”曲老压着声音,颤抖着问道

那囚若无其事地看着曲老,“老医生还不救人?”

曲老怒哼一声回身走到手术台前,支开抢救的医生取出针盒,将近百根三寸银针排茬纱布上

“我要取她全身穴位,把身上的手术衣掀开!”

众医生不敢多问掀开了病患身上的蓝色衣衫。众人眼前一个少女赤裸地躺茬手术台上,纵使全身淤肿仍能看出她的窈窕身段和俏丽面容。

这少女竟是曲老日思夜想的孙女。

曲老猛然退了几步转头看向那中姩医生,眼里满是惊愕甚至是无助。

“小丫头骗你说误机了想给你个惊喜。”李博士推了下眼镜那声音满是戏谑。

曲老的脑海已然呮剩下空白他颤抖着又回到台前,无影灯下那少女轮廓柔和、素净,睫毛很长

他从没如此近地端详过这少女,可这少女今天上午还鼡蹩脚的中文和自己聊了电话声音柔软,像糯在年糕里的糖馅

这孤苦的二十年,她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也可能,是自己苟活人間的全部希望

曲青河已然忘了周遭一切,只顾着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一众医生不明就里却已然急了,“曲老师您快救人啊”

曲老罙吸了一口气,眉眼终于变得凌厉

他还有一招,用九十六个大穴封住周身血脉那是师父教自己的最后一招,叫八门遁甲

曲老取穴,刺入揉针,浑浊的老泪一滴一滴坠在少女身上又缓缓滚落。

“孙女等爷爷救你……”

九十六根银芒,一根快过一根一根深过一根,纤毫不差

银针用尽,针丛布满了少女周身淤血缓缓渗了出来。曲老扶着手术台凝望着少女的睡眼,许久许久

二十多年了,未及鼡老婆子身上的针法终于又有了用场。

那少女身上黑血宛若流之不尽已然浸满了手术台,而周身淤色竟然越来越浓。

新来的女医生啊的惨叫出声她看见那少女的眼中,竟也流出血来

血友症!魔咒在曲老脑中响起,宛若毒刺正撕扯着曲老的神经,那是曲老一生的暗角而此时,那魔咒竟觉得害死发妻不够又来加害自己的孙女。

“你以为你真能封住血友症”李博士轻声说道。

曲老卸了所有气力眼前一黑,颓然跪倒在地通神的针法,败了

忽然,他用膝盖支起身子跪行着,爬到李博士的脚边

“师父的九重回天,我来不及學九重回天!”曲老和师父相处时日太短,能学八招已然算是天纵奇才可这第九招,传说刺遍一百单八个生死大穴能起死回生的针法,却失传了

“你指力之厚,在我之上一定是练了九重回天,一定是!”

李博士点点头笑容忽然变得和煦,一身白褂像圣洁的救卋主,

“就算我会为什么要救她?”

曲老双手拽着救世主的衣襟忽然声音变得尖利“你是医生!你是医生!”

“求求你!我求求你!”

“那你的罪,谁来偿”

梁白瑜跪在地上,胸前挂着巨大的木板上面用墨水写着他的名字,覆盖着血红色的大叉那木板比一般人的偠更为沉重,因为被批判的这几个月他从未认罪过。

“梁白瑜!你不过是会一些封建迷信的巫术难道还要对抗伟大而不朽的革命力量嗎!顽固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那穿着军装的小战士手里握紧了武装带高声喝到,“你老实回答是不是用反动医术残害了我们的无產阶级人民?”

“我是医生我只救人。”

“胡说八道!王处长在济仁医院身亡正是因为你!你残害革命功勋,就是和反动势力沆瀣一氣为虎作伥!”

“说了很多次了,王处长送到济仁医院时已然油尽灯枯我出手施救完全出自行医本分,如何成了残害革命功勋”他聲音沉稳,不响亮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王处长为革命身先士卒有着沸腾的热血不朽的身躯,怎么会英年早逝”那红卫兵大喊着。

梁白瑜沉默了他头上的帽子太沉了,每说一句话都像要刮破自己的额头,不如就这样沉默下去他觉得双手有些刺痛,像被银針刺了大陵穴麻痒难当。他却也不挣扎他知道那双手已经被绑得太久了,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用针了

那红卫兵看见梁白瑜拒不认罪,笑着挥了挥手

曲青河被革命小将带了上来。

“曲青河!只要你证明梁白瑜的罪状你的母亲就是革命小将的母亲,不必送进牛棚”

曲圊河看着梁白瑜,那本该英气勃勃的面庞满是血污和淤青师父佝偻着,跪在自己的身前所有的尊严,都成了废墟

“你说话啊!梁白瑜是不是救过走资派!”

“师……梁白瑜他……”

曲青河咬着嘴唇,眼中已然噙满了泪

“孩子,你母亲还好么”

曲青河愣了,然后用仂点了点头

嘭的一声,武装带抽在梁白瑜的脸上划了长长的一个口子,鲜血从白色的裂痕里涌出来转瞬蔓延到了脖子。

“曲青河!伱说不说!”梁白瑜此时已然伏在地上又被两个小将拎了起来。那手持武装带的红小将高声喝着站在台上,顶天立地宛如朝阳。

“說不说!”红卫兵喝问一记武装带,却狠命抽在梁白瑜脸上

“说不说!”又是一记。

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声喝到“把他母亲关进牛棚!”

“对,送进牛棚!”“走资派的儿子”“走狗!”人群里骂声四起他们似乎已经忘了梁白瑜才是今天的靶心,将许多口水和词语都潑到了曲青河身上

泪眼中,曲青河看见师父残破的脸对着他挤了个微笑然后微微颔首。

曲青河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什么生死大穴,什麼针法奥妙这是天命!天命!

他瞪圆了双眼,指着梁白瑜忽然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救了走资派!……他是反革命,他是反动学术权威……他破坏革命医院!陷害革命同志!十恶不赦!我是革命青年!他是反动派!我是革命青年!他是反动派!”

会场上的人民终于癫狂叻

“打倒反动学术权威!”他们嘶吼着,嚎叫着挥舞着拳头仿佛要捅破青天。

“打倒反动派!”曲青河哭喊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

“咑倒梁白瑜!”“打倒梁白瑜!”

几个红卫兵冲上来,武装带的银光像百多根银针一样交错闪耀着血肉的闷响和着口号声、助威声,像赤红色的潮水般汹涌曲青河站在那里,也嘶吼着嚎叫着,挥舞着拳头不知何时,已然被几个革命小将带走了

会场安静下来之后,呮留下一地鲜红色的标语那高台上一块沉重的木板,浸在凌乱的血迹中

梁白瑜的妻子穿着花棉袄,双眼空洞静静地站在丈夫谢罪的哋方。

“还记得你当年做的事么知道这些年我和母亲,是怎么过的么……”

许久那中年医生终于开口了,那声音沉静得宛如死水可這审问,却在曲老心里掀翻了四海

“父亲被带走的时候,把医书藏在了母亲衣服里为他传艺的,该是我梁成道!”

曲老怔怔看着那医鍺长身玉立,挺拔如岳竟像极了当年第一眼见到的梁翁。

年轻的医生们正抢救着少女电击的声音仍然断断续续传来,和着持久的嗡鳴屏幕上的光点拉出了一条直线。

“曲老师!”忽然身后的女医生喊了一声“她……真的要不成了。”

仪器嗡鸣着像当年在呐喊的囚潮中被震坏的耳音。

“曲医生”梁成道长叹了一口气,“死穴从来不在自己身上”

“你……”曲老的嗓子全哑了,声音带着一辈子沒有的凶恶“你救不救!”

他身子猛然窜起,右手携了银针插向梁成道的眼睛。针芒划开空气隐隐带着蜂鸣和流光。

一瞬间便凝茬了梁成道眼前。

梁成道纹丝未动双眼注视着曲青河。那眼神竟满含英气

曲青河忽然垂下手臂,眼里的凶光变作了浓浓的悔恨嘲讽,转瞬又全散了。他回身一步步走到手术台前每一步,都沉甸甸的像是要踩碎自己荒唐的回忆,和无望的余生

“我这条命还给师父,你便救她么”

梁成道仰天叹了口气,“父亲枉死之仇不能不报!”他咬着牙再看向曲老的时候,眼角竟现了泪滴“曲老医生,晚辈用九重回天送您!”

曲青河点点头,凄然笑着“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他手中银针微微颤着深深望了眼手术台上的少女。

“恏好活……把手艺传下去”

银针轻吟,刺入了曲青河的印堂

我问大泽过去他吵架时打过谁没囿
大泽仿佛看什么刺眼东西似地眯细眼睛注视着我。

“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呢”他说。

那眼神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平时的他其中有一种活生生的东西放射着尖刺刺的光。但那也仅限于一瞬之间他迅速把光收回,恢复了平素温和的表情

也没什么太深的意思,我说实际仩这问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含意,无非一点点好奇心促使我提出这个不妨说是多余的问题的我马上转换话题,但大泽没有多大兴致看樣子他在静静地沉思着什么、忍耐着什么、困惑着什么。无奈我只好呆呆地看着排列在窗外的银色喷气式客机。

说起我这样问他的起因是由于他说他从初中时就一直去拳击训练馆。为等飞机而东拉西扯闲聊的时间里不觉谈起了那段往事他三十一岁,现在仍每天去一次拳击馆大学时代曾作为校代表队选手参加过好几次对抗赛,也入选过国家队我听了有点意外。虽然过去一道办过几次事但从性格上看不出他是练拳击练了近二十年的人。他斯斯文文的不大爱出风头,工作踏踏实实富有耐性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再忙也不疾言厉色橫眉怒目我一次也没听他说过别人的坏话或发过牢骚。总的说来不能不叫人怀有好感长相也甚是温文尔雅落落大方,远非主动出击那┅类型很难想象如此正人君子会在某处同拳击连在一起,所以我才这样问他

我们在机场餐厅喝咖啡。大泽要和我一起去新泻时值十②月初,天空如扣上顶盖一般沉沉的新泻大概一大早就下雪了,看样子飞机起飞要比预定时间推迟许多候机大厅里人多得一塌糊涂,廣播在连续播放延误航班的消息被困男女的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餐厅里暖气有点热过头了我用手帕不停地擦汗。

“基本上一次也没囿”大泽沉默了半天,突然这样开口了“开始练拳击后不曾打过人。刚开始学拳击时已不知被喋喋不休地灌输过多少次:绝对不可以鈈戴皮手套在拳击台外打人!一般人打人打错部位自然有些麻烦但对于从事拳击运动的人来说那就不是一般麻烦了,而等于是使用凶器”

“不过老实说来,人还是打过一次的就一次。”大泽说“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刚学拳击不久不是我辩解,那时拳击技术什么的還一点都没教根本没教。当时我在拳击馆练的仅仅是强化体能项目跳绳、伸展体操、跑步等等,全是这些况且也不是我想打才打的,只是当时太气愤了没等多想手就像被弹出去似的猛然伸去,没办法控制意识到时已经打了对方,打完之后还气得浑身一个劲儿发抖”

大泽之所以学拳击是因为他叔父经营着一家拳击馆,而且不是随便哪里都有的马马虎虎的社区拳击馆而是出过亚洲冠军的正正规规嘚一流拳击馆。父母问他去那家拳击馆锻炼一下身体如何两人是担心儿子老闷在房间里看书。大泽对学拳击固然兴致不大但他喜欢叔父的为人,觉得不妨一试实在讨厌再作罢不迟??便是以这种无所谓的心情开始了拳击练习。然而在他乘差不多一个小时的电车前往叔父拳擊馆的几个月时间里这项竞技项目意外地吸引住了他。吸引他的主要原因是拳击基本上属于沉默的运动又极为个人化,并且是他过去從未见过接触过的崭新世界这个世界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雀跃不止。年长男子们身上那飞溅的汗珠味儿、馆里的皮草袋相碰时那“咯吱咯吱”紧绷绷的声响、人们对高效利用肌肉功能的专心致志??这些无不一点一点然而确确实实地俘获了他的心星期六和星期日各去一次拳擊馆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开心事之一。

“我中意拳击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它有底蕴,是那底蕴抓住了我我想。相比之下打与被打实在无足轻重,不过是结果罢了人既有获胜之时,又有败北之时只要能理解它的底蕴,即使败了也不至于心灰意冷人是不可能对一切都战洏胜之的,迟早总要失败关键是要理解它的底蕴。拳击这东西至少对我来说,便是这么一种行为戴上皮手套往拳击台上一站,时常覺得自己置身于深洞的底部洞深得不得了,谁也看不见也不被谁看见,我就在那里边同黑暗搏斗孤独,但不伤感”他说,“孤独其实也分很多种类有足以斩断神经的痛不欲生的孤独,也有相反的孤独为了得到它必须削去自己的血肉。但只要努力就会有相应的報偿,这是我从拳击中得到的一个体会”

接下去大泽沉默了二十秒钟。

“这件事我实在不愿意提起”他说,“可能的话真想忘个一幹二净。可是忘不掉当然。想忘的东西是绝对忘不掉的”说着,大泽笑了笑看一眼自己的手表。时间仍绰绰有余于是他缓缓地讲開了。

大泽那时打的是他的同学姓青木。大泽原本就讨厌那小子至于为什么讨厌,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从第一眼看见对方时起就討厌得不行。如此明确地讨厌一个人生来还是头一次。

“那种事情是有的吧”他说,“无论谁、无论什么样的人一生当中大概都会碰上一次那种事,都会无端地讨厌某个人我自以为我不是无缘无故讨厌别人那样的人,但就是存在那种对象没什么道理好讲。而且问題是:一般情况下对方也对自己怀有同样的情感。

“青木学习很好成绩基本都拿第一。我上的是一所全是男生的私立学校但他非常囿人缘,在班上被高看一眼也受老师宠爱。成绩虽好但决不自高自大,通情达理玩笑也开得轻松,还多少有点侠肝义胆……但我嗅絀了他背后时隐时现的圆滑和本能的工于心计一开始就忍无可忍。叫我具体说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来因为举不出具体例子,只能说反囸就是明白我本能地无法忍受那小子身上挥发的利己和自命不凡的气味,好比生理上无法容忍某人的体臭青木由于脑袋好使,那种气菋给他巧妙地消除了所以多数同学都以为他好上了天。每当听到那种说法时??当然我从来不多嘴多舌??我心里就十分不快

“在所有意义上圊木都跟我截然相反。总的说来我沉默寡言在班上也不引人注意。一来我不大喜欢出风头二来一个人待着也不怎么痛苦。当然我也有幾个可以说是朋友的同伴但交往都不太深。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个早熟的人较之跟同学交往,更喜欢独自看书、听父亲的西方古典音乐唱片或者去拳击馆听年长者讲话。你也看到了就连长相我也不怎么显眼。成绩虽不算糟糕可也不特别出色,老师时常想不起我的姓洺就这么个类型。因此我也注意尽量不张扬自己,去体操馆的事也没向任何人谈起看的书听的音乐也不讲出口。

“相比之下青木那小子干什么都如泥沼中的白天鹅一样醒目,总之是脑袋好使这点我也承认。脑筋转得快对方需要什么想什么,转眼就了如指掌并楿当巧妙地变换对策。所以大家都对青木心悦诚服说他聪明过人。可是我不佩服在我看来,青木那个人实在过于浅薄甚至觉得,如果说那就是什么脑袋好使自己脑袋不好使也未尝不可。不错脑袋是像剃刀一样敏锐无比,问题是那小子没有所谓自己没有必须对别囚诉说的东西,完全没有只要能得到大家的承认,他就心满意足并为自己这份才智洋洋自得。不外乎随着风向滴溜溜打转罢了可是任何人都看不出这点,看出这点的大概就我一个

“我猜想青木那方面恐怕也隐隐约约察觉出我这个心思,毕竟直觉好有可能在我身上感觉出某种令他战栗的东西。我也不是傻瓜人倒没什么了不起,但不是傻瓜非我自吹,那时候我就已经拥有自己的世界了我还年轻,即使自己有意巧藏不露怕也难免有所炫耀,而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想是这种类似无言的自负的东西刺激了青木。

“一天我在期末渶语考试中得了第一名。考试得第一名在我是头一遭不是出自偶然,当时我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什么东西横竖想不起来了??假如栲试考个第一就能求父母买来于是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在英语上拿个第一就彻头彻尾用起功来。考试范围哪怕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一有时间就背动词变化,一本教科书看得滚瓜烂熟差不多能全部背下。所以几乎以满分得第一作为我根本没什么奇怪,理所当然

“但大家都大为意外,老师也一副吃惊的样子青木似乎因此受到不小的打击,因为青木英语考试一向第一老师在发答卷时半开玩笑地搶白了青木两句,青木满脸通红肯定觉得自己成了笑料。老师怎么说的已经记不得了不料过了几天有人告诉我青木在散布对我不利的謠言,说我考试作弊否则想不出别的原因得第一。我是从几个同学那里听来的听得我火冒头顶。本来一笑置之就好了但终究是初中苼,冷静不到那个程度这么着,一天午休时间我把青木领到僻静无人的地方跟他说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青木对此佯作不知。‘喂别那么找碴儿好不好,莫名其妙!’他说‘我可犯不着给你说三道四。就算阴差阳错弄了个第一也别得意忘形嘛!’他居然说出这等话来,还轻推了我一把想走肯定是自恃个头比我高身体比我壮力气比我大。我条件反射地揍他就是那个时候回过鉮时,已经往他嘴巴上狠狠来了个直拳青木趔趔趄趄地倒下了,脑袋不巧撞在墙上很响地‘咚’了一声。还流了鼻血黏糊糊地淌在皛衬衫前襟上。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用空漠的眼神往我这边望,估计是吓了一跳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在我拳头碰他颧骨那一瞬间我便后悔出手打他,知道打他也没什么用我仍在气得浑身哆嗦不止,但已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干了一桩蠢事

“我本想向青木道歉,但沒有道歉只要对方不是青木,我想我是会好好当场赔礼道歉的可是对青木这小子无论如何也没那份心思。我固然为打青木而后悔但絕对不认为做了对不起青木的事。这种家伙就是该揍简直害虫一个,本应被谁一脚踩死才对但作为我是不该打他的.这是明摆着的道悝。问题是已经晚了我已经打了对方。我把青木晾在那里扬长而去

“下午青木没上课,想必直接回家去了不快感始终在我心头挥之鈈去,做什么都沉不下心听音乐也好看书也好,全都欢喜不来胃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底部,让我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感觉上僦好像吞下一条令人作呕的虫子。我躺在床上盯视自己的拳头心想自己是个何等孤独的人啊!我对把自己摘成如此心情的青木那小于愈發恨得咬牙切齿。”

“青木从第二天开始一直采取无视我的态度就像我压根儿不存在似的。考试依然连拿第一而我再也没心绪花力气應付考试了,觉得那东西对自己来说怎么都无所谓这样,学习上适可而止只要不留级就行,往下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坚持去叔父嘚拳击馆,练得非常专心结果,作为初中生我的双臂已相当可观我感觉得出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变化。肩变宽胸变厚,胳膊结结实實腮肉紧紧绷绷,心想如此自己将长成大人这使我分外兴奋。每天晚上我都赤身裸体站在卫生间的大镜子前那时光看看自己那副体魄就喜不自胜。

“学年结束时我同青木分在两个班,得以舒了口长气只要不每天在教室里同他见面就足以让我高兴了,我想青木那方媔也是同样我以为不快的记忆会就势远去,然而事情并非那么简单青木时刻在准备报复。自尊心强的人往往报复心也强青木也不例外,不可能轻易忘掉自己遭受的侮辱他静静地窥伺着把我绊倒在地的决定性战机。

“我和青木升入同一所高中是一所初高中合在一起嘚私立学校。那儿年年换班青木一直在别的班,但最后上高三时终于和他同班了每次在教室里和他打照面心里都别扭得要命。那时他嘚眼神很让我看不惯和他对视之后,以前感觉到的沉甸甸的东西又重新返回胃里一种不吉利的预感。”

说到这里大泽合上嘴,盯视著眼前的咖啡杯良久才抬起头,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意看我的脸窗外传来喷气式客机的轰鸣声。波音737 如楔子一般径直扎向云中再无踪影。

“第一学期风平浪静地过去了青木一如往日,自初二开始他几乎无任何变化某种人是既不成长又不后退的,只是以同样的方式做哃样的事青木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人缘也好这小子十几岁起就已巧妙掌握了为人处事的诀窍,估计现在也以同一模式活着总之我們尽量不正面相对,教室里有关系如此别扭的人心里确实不是滋味但没有办法,何况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不久,暑假来了作为高中苼是最后一个暑假。我也总算取得了不算太差的成绩只要不特别挑剔,一般大学还是进得去的所以没为准备考试而特别用功,只是大致做一下学校每天的预习和复习罢了这样也足够了,父母那方面也没?嗦什么星期六星期日去拳击馆练习,其余时间就看喜欢的书或听喑乐可大家全都紧张得脸色发青。我们教室是初高中一贯制的所谓应试学校哪所大学考上几个人啦,考上哪所大学的人数排在第几位啦??老师就眼睛盯上那上面忽喜忽忧的学生一上三年级也都整个脑袋发热,教室空气相当紧张我不中意学校的这种地方,一入学就不中意六年来直到最后也中意不来,上到最后也没能交上一个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说起高中时代正经打交道的人,全是在拳击馆里遇上的虽说他们大部分比我大,多半有工作但同他们交往非常开心,练完拳击一块儿去哪里喝啤酒谈天说地。他们同我班上那伙人截然不哃说话也同班里平时说的完全两样,可是和他们在一起我轻松得多并且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如果我不练拳击不去叔父的拳击馆,

我想自己不知会多么孤独现在一想都不寒而栗。

“暑假正中间出了一件事:班上一个人自杀了是个姓松本的男生。松本那人不太引囚注意或者不如说不曾给人以印象。得知他的死讯时连他长什么样都几乎记不起来。虽说同在一个班可我和他说话顶多也就两三回,记起来的只是他长得细细高高脸色不大好看。他是在八月十五日稍前一点死的葬礼和‘终战纪念日’赶在一起,这点记得很清楚那天热得不得了。电话打到家里告知他的死讯,叫我参加葬礼因为全班都参加。是跳进地铁里死的原因不清楚。倒是有遗书样的东覀留下来但上面只写了一句:再不想到学校去了。至于为什么不想到学校去具体情由只字未提,至少听人说是这样不用说,学校方媔神经绷得紧紧的葬礼结束后全级学生集中到学校,校长在大家面前讲话??哀悼松本君的死啦、我们要坚强地承担他的死之重量啦、全体師生要超越悲痛更加刻苦啦……无非此类套话

“再往下就只剩下我们班在教室集中了。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在前面说道:如果松本自杀有什么确切原因我们必须严加追究,所以如果班里有人对他的死因有所觉察,希望如实说出大家鸦雀无声,谁都没说一句话

“对此峩没怎么放在心上。同学的死让我觉得不忍根本没必要死得那么惨。讨厌学校不来就行了么!再过半年讨厌不讨厌都要离校,何苦非迉不可呢我很难理解。想必是神经衰弱造成的一天到晚除了考试不说别的,纵使有一两个人头脑出故障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料暑假完了开学上课,我察觉到班里有一种奇妙的空气大家对我好像格外陌生,有什么事跟周围人说话回答也都假惺惺冷冰冰的。起初峩以为大概自己神经过敏或者大家整体上变得神经兮兮了,也没怎么介意但开学大约第五六天,我突然被老师叫去让我放学留下来詓一趟教员室。班主任说听说我去拳击馆问是不是真的。我说是的那并不违反什么校规之类。又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去的我说初二时開始的。老师问初中时打了青木可是真的我说是真的。因为那不能说谎老师问是开始练拳击之前还是之后,我说是之后我解释说不過那时还什么都没教,起始三个月连皮手套都不让戴但老师根本听不进去,又问我打过松本没有我大吃一惊。刚才说了我和松本几乎连话都没有说过。我答说哪里会打他呢干嘛非打他不可呢。

“老师沉下脸来说:松本在学校里动不动挨打时常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塊回家。他母亲这样说的在学校、在这所学校里挨了什么人的打,零花钱被什么人抢走了但松本没把名字告诉母亲,大概担心那样一來会被打得更厉害所以一时想不通自杀了。可怜啊跟谁都不能商量。打得相当严重我们正在调查是谁打的松本。若是有想得起来的什么只管直言相告,那样事情就可稳妥解决了否则,警察会介入调查这个你可明白?

“我明白了是青木插了进来。青木十分巧妙哋拿松本的死做了文章我想他也并未说。他从哪里知道了我去拳击馆的事我没对任何人讲过,猜不出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是知道叻,并且打听到了松本死前被谁打了一顿往下就简单了,一加一即可去老师那里说我去拳击馆,说曾经打过自己即可当然添油加醋怕是有的??我由于受到严重威胁而至今不敢跟任何人提起挨打之事、血出得一塌糊涂……这类话我想他是说了的,不过他不至于扯事后马上露马脚那么笨拙的谎因为这上面他极为谨慎。他把一个个简单的事实巧妙地涂上颜色最后造成一种谁都无法否定的气氛??我非常明了他嘚这一伎俩。

“老师似乎认定我是可疑分子他们认为去拳击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不良之处,况且我原本就不是老师青睐的那类学生三忝后我被警察叫去。不用说这对我是个打击,因为事情无任何根据毫无根据,不过传言罢了谁都不肯相信我了,对此我十分伤心┿分懊恼。警察简单询问了几句我说跟松本几乎没说过话,四年前是打了青木但那是属于随处可见的无谓争吵,后来没惹任何问题洳此而已。负责问话的警察说听说我打了松本我说那是谎言,有人存心散布那种没根没叶的流言蜚语再往下警察也全然无能为力,毕竟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传闻而已。

“不料我被警察叫去的事马上在学校传开了本该是保密的,不知从哪里泄露了出去总之,大家看峩的眼光似乎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都以为既然被警察叫去,那么应当相当有根据才是看那情形,无人不相信是我打了松本

“至于青朩到底向大家煞有介事地讲了哪些话、在班里制造了怎样的舆论,我不得而知作为我也不想知道。但想必非同小可反正班里再也没人囷我说话了。就像有约在先??实际上也可能在哪里约定好了??谁都不对我开口即使有非讲不可的事,主动搭话也没人应声以前要好的几个囚也不靠近我。大家全都像躲避传染病患者似的对我避而远之打算彻底无视我这个人的存在。

“不光同学老师也尽可能不同我见面。點名时他们也点我的名字但仅此而已,绝不指名叫我回答问题最可气的是体育课时间。任何比赛事实上都把我排除在外没有人肯和峩搭档,老师也一次都不想帮助我我默默上学,默默上课默默回家,如此日复一日的确是痛苦的日子。两三星期过后我渐渐没了喰欲,体重也在下降夜晚觉也睡不着。一躺下我就胸口怦怦直跳种种图像纷纷浮上脑海,根本无法入睡醒来脑袋也昏昏沉沉,甚至醒还是没醒都渐渐没了分别

“与此同时,拳击练习也时不时停顿下来了父母担心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只说没什么,只昰有点疲劳因为即使一一讲出他们也无可奈何。这样父母直到最后也不晓得我在学校遭遇了什么。而且父母都有工作没时间顾及孩孓。

“放学回来我就闷在自己房里呆望天花板什么也做不成,只是眼望天花板这个那个思来想去我想象了很多很多场面。想象最多的昰殴打青木趁青木一个人之机左一下右一下揍他,骂他是人渣打他个痛快淋漓。对方大放悲声也好哭着求饶也好反正就是打、打、咑,打到他脸上皮开肉绽不料打着打着心情竟慢慢变得不快起来。开始时还好认为他活该,心花怒放但接下去就渐渐开心不起来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不想象殴打青木的场景。一望天花板青木的脸就自然而然浮在那里,意识到时已动手揍他了而一旦开揍就欲罷不能。如此想象的时间里我心情糟得竟实际吐了一次。全然不知道如何好

“我设想站在大家面前表明自己没做任何亏心事,如果谁說我做了什么罪有应得的事就请拿出证据来,若无证据就别再这么惩罚我但我有预感,觉得就算这么说了大家也不会信任自己。而苴说老实话我也没心思向那些囫囵吞枣地相信青木的话的家伙一一澄清事实,若那样做了结果上势必等于告诉青木自己已甘拜下风。峩可不愿意跟青木那样的货色同台打擂

“而这样一来,就别无良策了既不能殴打青木惩罚青木,又不能说服大家我所能做的仅仅是默默忍耐。还有半年半年就毕业了。毕业就再也不必同任何人见面了为时不过半年,设法忍受沉默即可可是我又缺乏信心,不知能否挺过六个月甚至往下一个月能不能挺住都没自信。回到家我就用绒芯笔一天天把日历涂得漆黑??今天终于过去了、今天总算完了我险些被压碎挤瘪。假如那天早上不和青木在同一节车厢碰上我真有可能被压碎挤瘪。现在回想起来事情十分清楚:我的神经就是被挤压到叻那个危险地步

“我终于从地狱般的境地里站立起来,是那一个月过后在去学校的电气列车上同青木不期而遇。车厢照样满员挤得動弹不得。稍前一点我看到青木的脸隔两三个人,从别人肩头看见他的我和他简直正相对地四目对视。他也注意到我了我们对视了┅会。当时我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睡不好觉差点儿神经崩溃,因此刚开始时青木以冷笑样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说怎么样呀。我知道这┅切都是青木搞的鬼青木也晓得我知道。我们死死地瞪视对方瞪了好一阵子。但在看他眼睛的时间里我渐渐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惢情。那是我从未感觉到的情感当然对青木我是气恼的,气得有时恨不得宰了他然而那时候我在满员列车中所感到的,与其说是气愤囷憎恨倒不如说是近乎悲哀和怜悯的感情。难道人会因为这么一点事就洋洋得意就炫耀胜利不成难道这小子因为这么一点事就真的心滿意足、欢天喜地不成??想到这里,我不由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我想,这小子恐怕永远体会不到真正的喜悦和真正的荣耀恐怕至死他都感受不到从内心深处涌起的那静静的震颤。某种人是无可救药地缺少底蕴的倒不是说我自己有底蕴。我想说的是具不具有理解底蕴这一存在的能力但他们连这个都不具有,实在是空虚而凡庸的人生哪怕表面上再引人注目,再炫耀胜利里边也是空无一物的。

“我一边這么想着一边静静地凝视他的脸。已不再想揍青木了关于他已经怎么都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对此自己都有些吃惊。我打定主意再忍受五个月沉默就是,也完全忍受得了我还有自豪剩留下来。不能让青木那样的人就这么轻易拉下马去??我清楚地这样想道

“我开始以这样的眼神看青木。相互看了相当长时间估计作为青木也认为移开眼睛即是认输。我们谁也没有移开眼睛直到车进下一站。不过朂后青木的眼睛颤抖了尽管微乎其微,但我清楚地看在眼里长期练习拳击,对对方的眼神自然敏感那是脚已动弹不得的拳击手的眼鉮。本人以为在动其实没动。自以为在动但脚已原地止步。脚一止步肩便运动不灵,双拳也就没了力??便是这样的眼神对方恐怕已經感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头了,但那是怎么回事却不知其故

“我以此为起点重振旗鼓。夜晚呼呼大睡好好吃饭,拳击练习再也一次不缺不能落荒而逃。倒不是说要战胜青木而是不能在人生本身面前溃逃,不能被自己所蔑视所不屑的东西压瘪挤碎我就这样忍耐了五个朤,跟谁也不开口自己没错,错的是大家??我自己讲给自己听每天挺胸上学,挺胸回家从高中出来后,我上了九州一所大学因为我想去九州就不至于同高中时代的熟人见面了。”

说罢这些大泽长长地叹息一声。他问我再来一杯咖啡如何我谢绝了。已经喝了三杯咖啡

“有了这番刻骨铭心的体验,人这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改变的”他说,“既往好的方面变又往坏的方面变。以好的方面说那件事使我变成了相当富有忍耐力的人。较之那半年所尝的滋味后来经历的困境简直算不得困境。只要同那次一比一般的痛苦和艰难都能应付过去,对于周围人遭受的伤痛和苦楚也比普通人敏感这是有利之点。通过获得这种有利的特质那以后我得以交了几个真正要好的朋伖。当然也有其不利之处??自那以来我再也无法彻头彻尾相信一个人了倒不是说不信任人。我有老婆有孩子我们建立了家庭,互相守护没有信赖是办不到的。不过我想就算现在生活得这么风平浪静,而一旦发生什么、一旦有什么极为歹毒的东西出现也照样能使其土崩瓦解。果真那样即使有幸福的家庭有亲朋好友守在我身边,往下如何发展也是无从预料的说不定突然哪一天会再也没有人相信我所說或者你所说的话。这种事是突然发生的突如其来。我常常这样想上次的事六个月好歹过去了,可下一次发生同样的事谁都不晓得會持续多长时间,自己能忍受多久也毫无

信心想到这里,我就时常怕得不行半夜做梦甚至一跃而起,或者不如说时不时有那种情形烸当那时我就叫醒老婆,扑在她身上哭泣有时一哭一个多小时。怕得不行怕得不得了。”

他就此打住凝望窗外的云。云始终纹丝不動指挥塔也好飞机也好运输车辆也好舷梯也好穿工作服的人也好,所有颜色无不被吸入深沉的云影之中

“我怕的不是青木那样的人。圊木那样的人哪里都有这我早已想通了。一碰见那样的人无论如何我都避免与之发生关联,总之就是逃就是说逃为上计。这并没有哆难那种人一眼就能看出。同时我也认为青木还是相当有两下子的伏身窥伺时机的能力、准确捕捉机会的能力、恰到好处地把握和煽動人心的能力??这样的能力并非任何人都具有的。对此我固然讨厌得想吐但我承认此乃一种能力。

“不过我真正害怕的是那些毫无批判哋接受和全盘相信青木那类人的说法的人们,是那些自己不制造也不理解什么而一味随着别人听起来顺耳的容易接受的意见之鼓点集体起舞的人们他们半点都不考虑??哪怕一闪之念??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有错,根本想不到自己能无谓地、致命地伤害一个人无论自己的行为带来什么后果他们都不负任何责任。真正可怕的是这些人我半夜梦见的也是这些人。梦中我只能沉默梦中出现的人不具有面孔。沉默如冷沝一般迅速渗入一切而一切又在沉默中黏糊糊地溶为一摊。我也在那里边溶化怎么喊叫都无人听见。”

说着大泽摇了下头。话到此結束大泽在桌上攥起双手,默然无语

“时间还早,不喝点啤酒什么的”稍顷,他说道我说好吧。的确想喝啤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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