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间正房 东西厢房那边好 大门开在西边偏南,临南北大街。东北角过道有个小门,房子东面是自己的一块宅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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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台&招远旅游】高家庄子古村落文化旅游景区
【招远旅游】高家庄子古村落文化旅游景区
来源:招远电视台   
& &【基本介绍】
高家庄子古村落文化旅游景区是由高家庄子村委投资1500万元开发建设,
于2013年8月正式对外开放。自开业以来,共接待游客23.8万人次,实现旅游收入700万元。景区位于招远市辛庄镇,行政归属于招远市旅游局。
高家庄子古村落文化旅游景区是以品读历史、传承文化、民俗体验和休闲度假为主题的古村落文化旅游项目,旅游活动主要以民俗体验和休闲度假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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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色景观】
高家庄子村环境优美,空气宜人,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中蕴藏着丰厚的人文景观。
&&&&主要有:
&&&&1、镇龙庵、三官庙遗址及钟楼。
镇龙庵、三官庙遗址及钟楼位于村外西北方九龙沟北岸,主要由东西相毗连的镇龙庵、三官庙遗址,及三官庙钟楼、三官庙院内古柏两株组成。镇龙庵相传始建于东汉光武年间(公元25年),康熙十九年(1681年)重修,并在其西侧迁建三官庙、新建土地庙等。镇龙庵称为东大殿,原三开间,双明柱出厦,门匾题“镇龙庵”三字,殿内正中为火神,东为药王,西为龙王,火神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红虬须。殿外东北角墙上砌陶瓷塑龙王像,倒座正中设大门楼有高台阶。三官庙又称西大庙,与镇龙庵间有三尺宽夹道,门匾题“三官庙”三字,殿内为三官神像,东西墙上有壁画,其前面正中设独立式大门楼。二庙均毁于1960年代,现院内基址保存较好,三官庙两根方形抹角石柱保存完好,另有古柏两株留存。由现存院西围墙上镶砌的琉璃筒瓦可知,二庙大殿当与关帝庙康熙年间重修时一样,屋瓦和屋脊更换为彩色琉璃瓦。二庙院之间南侧临路设钟楼,现保存较好,小歇山顶,坐东朝西,屋面举折明显、出檐平远、姿态飘逸,颇有宋明古风,台基石砌,高约1.5米,总高约5米,台上部四根石柱上架四根短木柱,柱间插四根枋木,枋木上置抹角横梁四根,梁上各架童柱,支撑四根横梁,东西两根横梁上架童柱支撑脊檩,南北两根横梁上搁悬钟横木,木板笆,刷红漆,柱间及柱外侧有两层挂落和垂花柱头。南北正脊为小青瓦砌轱辘钱脊,垂脊末端有龙头兽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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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徐氏三支家庙
徐氏三支家庙位于村中东门西门大街和南北大街十字路口东北角,始建于清嘉庆十四年(1809年),为徐氏三支御前侍卫徐云峰出资建造,其后人把祠堂有偿献给徐氏三支公有,成为三支家庙。正堂享堂为三开间抬梁式硬山顶,明柱出厦有举折,屋脊瓦作为仰合瓦,五脊六兽,明柱黑漆、庄严肃穆,石鼓形柱础三折较高,明柱有卷纹状雀替,修长;设西厢两间、西偏屋一间;墙体腰线下均为花岗岩块石砌,上部为青砖,享堂墀头部位有团“寿”字砖雕;祠堂正门,为独立一开间屋宇式大门楼,两侧八字墙,高台。院内曾植翠柏、楸树、木梨等,现楸树无存。门匾原书有“徐氏先祠”四个大字,现为“勤俭办社”四字;原享堂明柱雕刻对联“派衍西川三千里弓裘遥接,移居北海五百年俎豆犹新”摘下尚存,其它如香炉、蜡签供碗、桌椅条凳、名人字画等均已无存。宗祠格局规整,原构件及装饰构件基本保存,做工考究,文物价值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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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帝庙
据家谱等史料记载,关帝庙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康熙十九年(1681年)与西庙“镇龙庵”同时重修,屋瓦和屋脊更换为黄、蓝、绿琉璃瓦,五脊六兽,金碧生辉,屋脊正脊塑为小型庙宇。庙内神像关公居中,两边为周仓、关平,做工精细,形象逼真,墙两边彩绘有关公封金挂印,过五关斩六将等壁面。庙前左前方旗杆石,竖高约20米高的大旗杆,逢年过节挂一面黄缎子大旗,中间刻有四个黑绒布的大字“协天大帝”。夹杆石上刻有“顺昌号赠,光绪二十二年”字样,现尚存。现存小庙为单开间硬山顶、前出厦、抬梁式五檩架建筑,有明显举折,砖笆,从其脊檩下童柱装饰有类似翼形栱或丁华抹颏栱的构件,可判断至少为清初原物,或为明代构筑;东西山墙腰线下为花岗岩块石对缝干砌,以上为青砖砌筑,前后挑檐石因出成厦原因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搏风部分刻太极阴阳鱼图案。近年改为小商店后,西墙中间五架梁下基本掏空,挑檐石半悬,有一定危险性,东山墙开小窗,破坏了整体的构造完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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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土圩墙&
土圩墙始建于清同治元年(1862年),起因为咸丰十一年(1861)全村及沿海各村受东窜捻军劫掠,损失惨重,光绪十五年(1889)会首“徐礼门”(三支十六世)结合富裕大户代表二支十六世的徐潜修筹巨资重建三合土圩子墙,共耗银数万两,村民自负,大家小户随意乐助。设计施工为本村王学先(字诚一),以黄县城图样为主,墙高6米,厚宽2米,环村总长2100米,壮观大方,共设五座城门,铁皮大门,每个门上三垛两空,放着两杆“子母土炮”,共十杆,五座门上用汉白玉刻成石匾,匾上雕字,东门“山屏”、西门“环溪”、南门“同义寨”、北门“海濠”、西便门“静坊”,东门雕汉白玉匾尚存在家庙内。圩子墙在当时的乱世之中起到了保卫家园不受侵犯的巨大作用,邻村来避难者达数万人次,避免了多次兵荒马乱的灾难。现土圩墙存有三段,一段为西北角一段,长约55米,相对保存较好,内外圩墙墙体均有完整段落,甚至部分圩墙顶部仍可行人;一段为西圩墙北段,长约63米,现状保存较差,丛生较多树木,已基本坍落,但墙体形状犹存,且更富古意;一段为西圩墙南段,长约22米,宽度剥蚀仅剩约不到一米厚,但其西临护城河改建的水库池塘,两侧树木丛生,景观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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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徐其珣故居。
徐其珣故居位于关帝庙西侧,由东西两落、前后三进房屋共四个院落组成。由于占地不规整,前进院落,西院仅一开间,沿街倒座和厅房均为一开间房屋,西院窗为竖棂窗;东院沿街倒座为两开间,正房为三开间厅堂,门窗设砖砌平拱形门窗楣,倒座中间辟大门,屋脊突出,设抱鼓石,荷叶墩狮兽衔环石雕较精美,墀头砖雕为博古架,较为精美;二进房屋东院厅房二进过道门,亦设大门和箱形抱鼓石,门上方檐枋与门间略作卷棚,精巧别致,门正对最后一进西院东厢房山墙面上镶嵌木架照壁,胶东首见;东西两院落正屋,均为三开间明柱出厦式带檐廊建筑,明间为四扇木板花格长窗,雕饰较为精美,明柱装饰有雀替,次间为槛窗,下槛墙为砖砌龟背锦图案;西院带东西厢房和左右各一开间偏屋,东西厢房均为两开间,明柱南间设窗,北间为出厦檐廊,开门,左右墙上各镶小花窗;东院正屋后窗次间为八角形小窗,窗格别致精巧,墀头为狮子滚绣球,且其廊心墙上镶万字纹花格,装饰精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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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徐清修故居
徐清修故居位于高家庄村正中东门西门大街西段北侧,距西门仅隔两处宅院。前后两处院落,五开间,前、后院均设三开间东西厢房。前院大门设于东稍间,进门正对厢房坐山影壁,后院沿街东厢房开有侧门,后院西厢房,开两门中间为窗,南侧一门为厕所,是典型的胶东半岛西北沿海一带民居的特征。建筑建造精细,腰线以下花岗岩石块精磨对缝,用榫卯结构相扣合,十分牢固,山墙挑檐石以下也均用花岗岩块石砌成,前后沿街砖墙上均镶有方形拴马石,沿街门窗花格保存较好,为典型的海棠什锦格。建筑整体建造精美、保存完好,具有一定的文物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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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徐懋修(徐其清父)与徐献修故居
徐懋修(徐其清父)与徐献修故居位于高家庄子北街东段北侧,为“三义广”创始人徐素之子君璐及其两孙所建,两座故居均由东西两路前后四进建筑的四个院落组成,坐北朝南、东西并列,共有八个院落,是高家庄相对规模最大的一处院落;除南侧两处院落倒座有所损毁外,保存基本完整;每个院落均相对独立,厢房设小门楼通向中间的联系甬道,沿街东西倒座和每进院落的东西正房之间屋顶相连,形成过道,沿街倒座和最后一进正房过道设大门;院落内部一般由东西厢房和正房、南屋组成,正房三开间,与院落大门相对的厢房设置影壁和厕所、猪圈等。南面大门屋宇挑檐石为鹰嘴石,原有四个门簪,檐枋下挂落木雕尚存,门头檐枋均有木纹彩绘,过道上方“搁子”用花格窗,中间甬道为花岗岩碎石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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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农家记事
作者:白糖酥
农家儿女勤在山住,
  三山一水六分田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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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和业兴吉庆安康!
  种田文,田蚕织作只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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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风雨
  这遭瘟的贼老天,处暑早过白露将至,日头毒辣的还似二伏。
  大清老早的天刚破晓,天上没有一丝云,地上没有一丝风,天上地下没有一丝水汽,有的只是一团团熊熊赫赫的火。
  头上顶着火伞,脚下踩着烙铁。就算什么都不做,还是一身身的汗。一冒出来,就能化成汽,一股烟儿似的眨眼就消失于无形,只留下弥漫在空气中的烧灼焦味。
  花椒家的农家小院倚山面水坐北朝南,梁高墙厚的青砖泥瓦房外墙青砖内墙土砖,宽敞明亮冬暖夏凉,又通风又透气,也经不住日日这样炙烤。从夏烤到秋,一烤就是百多天,青砖灰瓦松木椽子都叫烤酥了。
  不到晌午,屋里厢就焚风阵阵热浪滚滚,花椒见过维吾尔族人家用来烤馕的馕坑,基本也就这样了。
  躲在厨房的角落里,花椒把脸贴在水缸壁上。
  原想借着缸壁的凉意喘口气儿,扎着丫角的小脑袋挪来挪去,片刻的工夫,缸壁就被蒸出了丝丝白汽儿,燥热更甚。花椒觉着自己像极了旁边灶膛口的那干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轰”的一记,火星四溅,着了起来。
  犹豫片刻,还是踮起脚尖推开木头缸盖,眯着眼睛仔细瞧了半晌,原就只剩了一底儿的清水好似又浅了些。祖母专门寻来消毒防疫的一纱袋中药贯众在水中飘飘荡荡,甚是惬意。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花椒“唰”地盖好缸盖,茫然地往外走。
  躲着日头一径藏到房前的银杏树下,八爪鱼似的扒住勉强还留有两分凉意的树干,才长长喘了口气儿。
  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望了望已在西边挂了半晌,就是挨挨蹭蹭不肯落山的晃眼日头,又望了望头顶蔫耷耷已不剩几片枯叶的树梢,花椒闭上眼睛,把脸贴在树干上。
  摩挲着缺水爆裂的树皮,心中稍定。
  她是前年九月里落地的,襁褓中始终懵懂。满月后头一遭出门,看见的就是这两株银杏树。
  深秋露重,金黄色的银杏树叶飘落一地,被晶莹的露水浸润,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渐渐长大才慢慢知道,原来上房前的这两株银杏树,是当年祖父落户在这周家湾时特地寻来种下的。一公一母,细算起来已有三十来年的光景了。
  公的那株高些壮些,树干挺拔,总有七八米。母的那株因着孕育果实的缘故,清秀瘦弱些。虽则还不到盛果期,挂果还不多,但一家子的生活起居,早已离不开这两株银杏树了。
  记得旧年中伏,最热的几天也似这般酷热。那时她还踉踉跄跄的刚会扶着挪步,每当日头西斜,小叔和哥哥们收工玩耍回来,顾不得纳凉消暑缓口气儿,头一桩事儿就是担了水桶把树下的这方土地浇的透透的。
  用的是后院水笕自后头莲花山上一路引下来的沁凉山泉,十来桶泉水浇下去,暑气全消。又抬了桌椅竹床出来擦洗晾干,等洗过撒了新摘薄荷叶的温水澡,天色未晚,一大家子就男一桌女一桌的围在树下吃夜饭。
  主食是新捞的各色水饭或是自家擀的过水凉面,饱腹清爽。自家造的瓜豉菜鲞鱼酱肉齑咸香就口,七七八八摆了一桌子。菜园子里刚下的用山泉水浇灌出来的时鲜瓜菜鲜脆欲滴,吃起来更是清甜脆口。再加上哥哥们在门口莲溪里捞上来的小鱼小虾,掐头去尾在柴锅上正反一烘,咬在嘴里嘎巴脆,喷喷香。
  花椒最喜欢的还是祖母亲手做的面拖蟹,石头缝里翻出来的六月黄,个子不大,膏肉却涨卜卜的。先炸后炒,鲜香满口,面糊糊更胜一筹,每每吃的花椒扒着碗勺舍不得放。腆着圆滚滚的小肚皮躺在竹床上,还要不住地舔嘴巴,回味良久。
  夜幕降临,祖父叔伯们摆着老酒侃着庄稼农事世道人情,家里的女眷们聚在一起小声扯些锅头灶尾的闲篇儿。小姐姐们叽叽咕咕地凑在一起商量着怎样才能染出匀净的红指甲,小哥哥们则是一个个偷偷摸摸地直往玉米地草丛里头钻。
  到了时节,叫哥哥、母蚰子遍地都是。逮了来,长的威武会叫唤的装了笼子或给姊妹们玩,或搁到院子里的篱笆上听个叫唤,那雌的直接就扔进火里烤熟分着吃了。
  夜风徐徐,花椒圆肚皮上搭着小被子,躺在竹床上数着星子,花香鸟语伴她入眠,连梦里都是五光十色的甜。
  生活如此静好,只叫她不敢想象。
  金风送爽,玉露生凉,天气一天天凉爽起来,等她能颤颤巍巍的不用扶着也能走道儿,稻谷已是归仓。天高云淡,地里种下的麦种菜籽正待发芽,忽的风起云涌,一夜之间入了冬。
  裹了棉袄棉裤的花椒圆滚滚,哪里还迈得开脚步。缩在屋里烤火,透过门缝看见外头一片白茫茫。
  细细打量才知道不是天上落下来,原是地里长出来的。只来的太早了些,地里头正在酝酿发芽的种子们,悄无声息的就被这场霜冻害了大半。
  自然心痛,只不待补种,瓢泼的冬雨又带来了数场风灾。小的就能把地里的种子吹得漫天都是,大的更连碗口粗的大树都能连根拔起,卷起的屋瓦草顶不知伤了多少人畜。触目所及,遍地狼藉。
  老百姓们俱是心惊胆战,以往不过初一月半,这会子逢到十斋日就要净身茹素往庙里去,今儿这后儿那,远远近近各色名目的漫天神佛拜了个遍,只求能够救苦救难,给条活路。
  待过了年,立春这日倒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只高兴不过两天,上九日的玉皇诞还未拜完,又是冻雨又是雪雹,天上还打着忽雷,震得冰天雪地的都在动。
  有了年月的老人们管这样又急又响的雷叫霹雳,说是老天爷专用来镇妖的。
  俱是恍然大悟,这一冬风雨如此不调,可不是有妖星作祟,显见是玉皇大帝显灵了。纷纷称愿,求神拜佛的心自然更诚了。家家户户早晚三炷香,就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浓烈的香火味儿。
  也有人站在窗口想瞧着那忽雷到底往哪劈,还有人顶着忽雷豁闪跑到外头三跪九叩,嘴里还声声念佛,就被老天收了去,连带着一家子都遭了忌讳。
  可也有人说正月雷声发,大旱一百八,说不得今年就是个荒年。这日子,可算是过到头了。
  世人自是不信的多。
  舟楫水乡,若说水患还则罢了。旱灾,怎么可能!
  荒年谣言多,花椒不知真假。但清明至今,确实再未下过一滴透雨。(.. )
  ☆、第二章 流离
  原还不碍。
  花椒家三代同堂,老老少少二十余口依偎聚居的周家湾三面环山一面水,三山一水六分田,说起来也算是方钟灵蕴秀的宝地了。
  生前族居,死后族葬,这算是中华民族自古相传的惯习了。
  而周家湾村后的莲花山土厚水深、无砂无蚁,坚而不燥、光润不湿,又远离城郭、沟池、道路、井窑。种种好处,在看重风水的人眼里,也算是方难得的风水上佳之地了。
  正因为此,不光山脚下村落星罗,就是周遭前前后后好些个村落家族,甚至莲溪城里崇塘镇上的好些个书礼之家、仕族乡绅,开天辟地起就纷纷把坟山墓地安在了莲花山上。
  又为着防止墓地风水遭到破坏,影响子孙后代的前程以及家族的运势。老早起,乡规民约就白纸黑字的列明了护林护水培植风水这一则。
  传到如今,洋洋洒洒总有数十条,不仅墓地附近不准起土砍树,水源不得污染。泰半莲花山都划下了道儿,范围之内的树木都不可乱伐。
  山脚下地方共立的高五尺有余宽两尺有余,青石雕凿而成的山林永禁《莲花山护林石碑》上就写得明明白白的,不论是谁,用树必往祠中说明。且但凡用树一棵,就必得在原地种活三棵。违者就要罚银充公,赔栽责罚,俱是没有半点情面可讲的。
  条条框框如此严谨,有惩有戒,年长月久的,山里水土自然涵养的好。
  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百里莲花山,蔚然深秀、古木葱茏、流泉飞瀑、云笼雾罩。更重要的是,无冬无夏,不论晴雨,雨多了它能吞,雨少了也能吐。
  旁的地界说不得十天不雨就得一小旱,一月不雨地里就该冒烟了。今年这一旱就是百多天,好些地方水深已不盈尺,就连素来水量丰沛源源不断的莲溪都只勉强能走五板船。遮风挡雨恩泽了万年的莲花山上,二十九处山泉却依旧潺潺不绝,不曾瘦了一线去。
  灌田浇地的,虽则不如往常那般便宜,大抵还是无需太过忧心的。
  只日头一天更比一天毒不说,还早出晚归,日日上工。
  庄户人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吃穿都是有节气管着的。可到了这会子,老天爷只管逞着性子为所欲为,老祖宗千年留下来的四时节气哪里还有半点成用。
  饶是莲花山,吐啊吐的,日日这样只出不进,也着实撑不住了。
  立秋未至,好些个山泉从一注到一线,再到滴滴沥沥不成用,没几天的光景就再不出水了。
  小河有水大河满。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莲花山不出水了,源自莲花山的莲溪眼看着就从浅水荡旱成了草甸子,再从枯草甸子旱成黄土沟,只有土沟中央还残留着一洼湿润沙土。
  吃喝都难,浇灌就更不能了。
  菜园子里的菜蔬不比庄稼,天生水质,全靠水活。攒不出水来浇地,除了尚能派上用场的早早采摘勉强成用,其他未长成的蔬果,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的被日头灼伤烧光。
  地里头的庄稼略好些,庄户人家常说是棵苗就有六十天的旱根。虽则苗叶看似都已发黄干枯,但只要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子青意,就不至于旱死。等到一落透雨,立时就又能发起来的。
  可等啊等,这透土雨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旱根也被旱死。
  夏麦薄收,秋禾俱枯,蔬果皆槁,诸物腾贵。尤其粮菜油盐,听说市面上米面价格俱已翻倍,尤其水菜,头先每斤钱五十,不过几时腾至五百,到了这会子已是斤价一贯亦不可得了。
  夜里花椒躺在床上,内烧外灼,没有半点睡意。
  一闭上眼睛就是堰塘干涸赤地千里,一睁开眼睛又是饥馑枕道百姓流离。
  黄沙白草,积尸满野,不见炊烟,哀鸣满道……一出出有的没的画面就如走马灯般的在脑海里打转、串并、快闪,让她已经有些分不清哪些是她曾经听过见过,哪些是她胡思乱想的了。
  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都是空的。
  半晌醒过神来,四下看了看,床上一人也无。爬起来撩开夏布帐子,花椒一骨碌溜了下来,趿着鞋撞开竹编帘子就往外跑。
  堂屋的大门洞开着,内外都是静悄悄的。
  花椒手脚并用爬过门槛,啪啪啪地就往前头跑。
  日头朦朦胧胧地挂在天上,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花椒跌跌撞撞往前跑了两步,眼前一暗,已被人温柔地抱在了怀里,“我们椒椒怎么自己起来了?”
  “娘,娘……”花椒将脸埋在妇人肩头,骤然心安。
  一位中等身量、皮肉紧凑的青年男子大步走了过来,摸了摸她额前细绒绒的头发。
  花椒笑着喊“爹”,听到有童稚的声音在唤自己,探头望去,银杏树下停着的牛车上已经摞了好几个箱笼,堂哥堂姐们正坐在车沿上朝她招手。
  花椒笑着伸手大力挥了挥,四婶娘走过来拉着娘亲说话,还未开口就嘤嘤哭了起来,手边的四堂姐香叶疑惑地望了望母亲,又笑嘻嘻地踮着脚尖,要拉她的小手。
  花椒从母亲怀里滑下来,伸出手去,她拉着她的小手晃了晃,“我们要走啦!”
  “走,走去哪?”花椒听到自己诧异的磕巴道。
  心头骤然空了一个洞,冷风嗖嗖。
  前儿二伯不还说县衙又发了榜文,说是赈济的粮食已在路上,不许百姓随意迁徙移民离开户籍之地的吗?
  却没有听到答案,四堂姐已经松开她的手,笑呵呵地跑远了。
  花椒急了起来,转身喊“娘”,哪里还有母亲的踪影。再转身,堂哥堂姐们坐着的牛车咕噜咕噜地疾步前行,好似移步幻影般,眨眼就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
  花椒浑身战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想追上去,却根本迈不开脚步。
  那毒日头又不知从哪倏地蹦了出来,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刺目的光线如绣花针般直往人骨头缝里扎,花椒眼前越发模糊。
  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蓝的妖艳阴沉,一阵阵裹挟着黄腾腾尘土的热浪直往人脸上抽。
  花椒被抽的一个跟头滚了老远,再爬起来时,已不知身处何地。天地间一片死寂,叫人瘆的慌。
  花椒茫然四顾,远处突然乌泱泱涌来一大群人流。花椒愣愣地站在当地,还未来得及躲闪,已被人挨人、人摞人的人流裹挟着潮水般向前涌动。
  毒日头瞬间滑落西山,满天的星月刚刚露了个头,那毒日头又从东边天际飞了出来……
  日升月落,往复循环。速度之快,叫花椒根本无暇反应。
  不知走了多久,晃晃悠悠的花椒突然看到远方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城墙。破破烂烂的人流倏地激动了起来,冲锋似的向前。好像前方就是释迦摩尼的极乐世界,到了就能安乐。
  只是无论怎样冲,倒下多少人,人流就是寸步不进。
  花椒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千军万马碾过,五脏六腑都要爆裂了,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突然间眼前好似有火光冲天,轰隆隆的坍塌声响彻天际。
  来不及呼救,花椒已陷入黑暗之中。(.. )
  ☆、第三章 噩梦
  戌初时分,日头刚刚挨挨蹭蹭地落下山头,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周家湾已是一片死寂。人声犬吠一应俱无,犹如无人之地。唯有最东头山脚下的秦家小院,一灯如豆,人影憧憧。
  花椒穿了件簇新绣着栩栩如生八吉祥纹样的大红兜兜躺在铺着竹席的架子床上,不响不动,气息微弱。
  小小的人儿,脸上的肉只两天的光景业已瘦尽,还没巴掌大的面孔几近透明,额头两腮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让人不忍去看。
  更不敢触碰,好似伸出小指轻轻一碰,小人儿就会如汗珠子一般,瞬间消失于无形。
  偏又身上头脸全是汗,就连细绒头发丝里都沁着密密的汗珠子。躺在席子上,片刻的功夫,身下就是一汪水。
  罗氏坐在床沿上,发丝凌乱面色蜡黄,肿得核桃仁儿似的眼睛几乎睁不开,眼泪早已哭干,清秀的脸庞憔悴的不成样子。
  汗水滚进眼睛里火辣辣地顾不上擦,衣裳浮了盐霜也顾不得换,全幅心思都放在了奄奄一息的小女儿身上,任谁接手都只摇头,人都魔障了。
  不敢打扇,只能拧了棉布帕子一点点的给她吸汗。
  天气如此酷热,又出了这许多的汗,生怕她惊风未好再添了别的症候。隔个一刻钟,还要拿麦管喂水与她喝。
  幸而一直紧咬着牙关的花椒已能吞咽,否则这两天两夜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罗氏恐怕早已挺不过来了。
  花椒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两世为人,直面死亡还是头一遭,说起来也算是人生再无的体验了。
  只不知道,竟这样痛。
  身体四肢好似骤然消失,只留下如蛆附骨般疼痛的脑袋。
  就像有人在对着她的脑袋吹气,气球似的不断地膨胀,再膨胀。就在将要爆炸的生死一刻,突然漏气。不过须臾,一股股莫名混沌的气流你争我夺蜂拥而出。不待她反应,已是吃了**似的乱闯乱撞相互碾压了起来。
  好似有千军万马在脑海中开战,你来我往你死我活,脑袋一圈一圈的大,又一圈一圈的紧。
  经了不少荒唐事儿,直到这会子,花椒方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
  恐惧、无奈,痛不欲生,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这般煎熬着,挣扎着,等待着。
  似梦似醒中,花椒感觉到自己呜呜在哭。
  为什么要哭!
  骤然间,愤懑、怨恨,恐惧和无奈都化作了漫天的恨意盈满胸腔。
  花椒扑过去按住那些气流就是一顿乱拳,似是被她疯狂的举动惊住了,一股股气流呆滞片刻后倏地就开始仓皇逃窜,又分散成缕成丝。
  花椒冷笑,欺善怕恶的东西!
  打架谁不会,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凭什么谁都可以来插上一脚,谁都可以来左右她的情绪,谁都能来主宰她的生死。
  凭什么!
  她偏不服!
  花椒斗志昂扬,只觉得从未这般肆意过。不知过了多久,全身力气才逐渐耗尽。
  混沌中,耳边嗡嗡声不断。花椒精神一振,张着耳朵仔细分辨。
  声音气息都十分熟悉,花椒简直不敢置信,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看个分明。却没料到只一个动作,一阵剧痛袭来,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朦朦胧胧中花椒感觉到有人在喂她吃东西。先是按下巴,再是捏脸颊,还拿瓷汤匙抵住了她的舌根。
  幸而手法非常娴熟,动作起来又迅捷又温柔。可随着动作,就像是打开了她的知觉一般。原来不只是脑袋炸裂般的痛,连喉咙口都是火烧火燎般的痛。
  下意识地就要呼痛,嘴唇翕翕,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有汤汤水水如涓涓细流灌入口中,花椒强忍疼痛,大口大口地吞咽。
  入口温热,好似火上浇油一般。可不吃东西,怎能活命。
  果然有吃食下肚后,花椒软绵绵的身子渐渐积蓄起了力气。此消彼长,所剩不多的气流被她一点一点逼到一隅,奄奄一息,再无翻盘之力。
  花椒松了一口气。
  虽然两太阳依旧一跳一跳地直抽抽,后脑勺上像是坠了千斤坠。眼皮却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轻轻颤动了起来。
  她精神振奋,含着最后半口气,奋力睁开眼睛。
  茴香起身倒了半盅温水轻轻摆在床沿上,掏出帕子给母亲擦汗。看了眼床上无声无息的妹妹,眼泪憋在眼眶里,仍旧惊魂未定。
  前天夜里,爹娘都往上房议事,妹妹是跟着她玩的。
  玩了会儿翻绳,她打着扇子哄她睡觉,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想是累了,小脑袋一歪就睡着了。她也迷迷瞪瞪的将要睡着,扇柄砸在身上猛然惊醒,妹妹已是满口胡话了。等她反应过来,更已软成了一团泥了。
  她唬得魂都散了,阖家都被惊动了。
  怕她走了魂,祖母赶紧领着二伯娘解了她的小衣裳,拿秤杆挑了一递一应的出去叫魂。沿着院子两圈下来,衣裳刚上身,人又抽了起来,浑身烫的似在冒烟。祖母又赶紧请了黄表送崇,又让大伯娘给妹妹从头到脚揉面似的捏积。怕她不小心咬了舌头,还拿帕子包上筷子给她垫在上下牙齿之间……
  那会子已是二更天了,又是这样的年景,爹爹和叔伯们往镇上寻了几个来回,零星几家还未关张歇业的医馆药铺一听病的是个小妞妞,纷纷苦笑,连连抱拳摇头。直跑到日上三竿,跑到血崩心,才托了阿婆从县里请回了个老郎中。
  还未诊脉,只望了望形容,就道小丫头这是惊了风了。来势汹汹,险得很。
  还是祖母母亲求了又求,才求得老郎中斟酌着开了一剂药。却也暗地里告诉祖父父亲,若还不好,却是神仙也无法了。
  水牛角、山羊角、僵蚕、钩藤……搁在太平年月,都是寻常药材,可放在这会子,饶是五六里外的崇塘镇自古就是南上北下的药材流转码头,南北大街东西横街上的生药铺子熟药店不知凡几,还是不知跑了多少家,才凑齐了君臣佐使数味药。好容易煎得了,偏又牙齿咬得铁紧。忙了半日,直到下半晌,才勉强把药灌了进去。
  也不知是之前的土法起了效果,还是那这一剂药确实对症,妹妹手心的鬼脉慢慢就不跳了,人也安生了下来,不再抽搐挣扎胡话连篇了。显见脏东西已被送走了,三魂六魄也归了位。
  可就是不得清醒。
  看着虚汗越出越多,声气儿越来越弱的妹妹,茴香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却不敢哭出声。不禁双手合十,学着祖母的模样,刚要闭上眼睛诚心祷告,忽见妹妹睫毛轻颤。
  不禁捏着拳头倒吸一口凉气,就见妹妹眼睫颤颤巍巍了半晌,紧闭了两天两夜的眼睛,终于徐徐睁开。(.. )
  ☆、第四章 梦回
  花椒撑着最后半口气,拼死挣扎着睁开了似有千斤重的眼睛。只觉着天旋地转,失重的感觉一拨一拨如潮水般袭来,心里头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光线的刺激,再加上久未睁眼带来的不适感,干涩的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拭泪,已有轻软的棉布柔柔地按住了自己的眼角。
  花椒眼睫微眨,就听到母亲哽咽不能语的哭声在耳边响起:“椒椒乖,好乖乖,我们不怕了……娘在这呢,我们醒了就好了……”。
  干瘦无力的小手被温热细长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花椒下意识地就要回握,手上却没有一滴力气。努力睁开眼睛,已被罗氏如获珍宝般的搂在了怀里。
  有滚热的泪珠晕在竹席上,花椒听着罗氏语无伦次般地一声一声唤着自己,心头骤然委屈丛生,长久以来蓄积着的各种感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却不知道这哭声在罗氏和茴香听来,比之小奶猫的叫声还要细弱,母女俩心痛地说不出话来,忙慌手慌脚地哄着花椒不再哭泣。
  不知是哭累了,还是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已然安心。花椒很快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皮也渐渐合拢。心底有一个声音大呼“不能睡”,花椒试图撑开眼睛,到底抵不过沉沉睡意,眨眼的工夫,已含着眼泪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罗氏心都不会跳了,还是闻讯匆匆赶来的秦老娘小心翼翼地掌了灯,搂着花椒看了一回又一回。见她身上虽仍旧软绵,却已不再发热。气息虽微弱,倒还平稳,只嗓子眼好似藏了只小鸡崽子般咕噜咕噜的。
  秦老娘圆圆的脸儿,头发照常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挽成圆髻。窄瘦的衣袖稍稍卷起,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可往日再是稳健不过的双手却是止不住地发抖。在心底长长吁了一口气,嘴里不断宣着佛号……应当已是无事儿了吧!
  此时此刻,就是饱谙世故见多识广的秦老娘,也没了底气。
  毕竟是惊风!
  自古有言,“小儿之病,最重惟惊”。
  但凡家中有着幼龄小儿的人家,哪个听到惊风不是魂飞魄散的。这可是恶疾,不知道多少小儿还未长成,就夭折在了这症候上,历来就少有能瞧得好的。
  之前又是延医又是求药,又是烧香又是拜佛……她活到这个岁数了,凡事心中已有一杆秤。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再是不甘心,也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可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三儿媳,想到她不眠不休魔障了般的守着小孙女的模样,心中更是软了两分,再是不决,还是朝她点了点头。
  闻讯陆陆续续赶来的一大家子屏气凝神地站满了内室堂屋,见着秦老娘点头,俱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带着空气都不一样了。
  热泪盈眶的罗氏捏着花椒无力的小手,心头陡然轻松了百倍,已是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心里头却是通透的。
  不由分说,就朝着秦老娘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个响头,又要给妯娌们福身道谢。
  这些天别说家务活计了,就是丈夫和长子长女,她都照顾不到。多亏了婆婆妯娌们周全,不与她计较,她却不能视作理所应当。更何况虽不知求医问药到底开销几何,只阖家俱是力主延医,谁都没有二话。就凭这个,她已是无以为报了。
  秦老娘暗自点头,心里头倒是略略松快了些许。
  大嫂姚氏一把托住摇摇欲坠的罗氏,不由压低了声音嗔怪道:“三弟妹这可是见外了,只要椒椒能好,做什么不是应当。”
  她也是松了一口气,看了眼睡容恬静的花椒,心底又隐隐有些不安。
  姚氏到底比罗氏年长些许,姚家在崇塘镇又是数一数二的大姓,她做姑娘时是家中的长女,跟着识文断字的祖母长大,还在家族开设的女学中念过两年书。出门又嫁给了秦家的长子秦连虎,家中大事小情的,婆婆相公都要同她商量,经历见识比之一般人都要强上些许。
  前些年,她娘家一堂侄也是好好的倏地就惊了风。幸而家底丰厚,又是长子长孙,惊风散、紫金锭的不知灌了多少,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可到底伤了根本,身子骨比之同龄的孩子不知弱了多少。到了开蒙的年纪,学堂里半个时辰的功课都撑不下来。凉不得热不得,不到换季就要害病,一年里头倒有三五个月须得卧床静养……
  也不知道,椒丫头就算好了,又到底能够好到几分。
  姚氏暗暗思忖,这些天来都没心绪高声说话的二嫂杜氏却没有这样的心肠,立时就欢喜了起来,朝着罗氏道“恭喜”,又连声附和道:“可不是,咱们椒丫头是个有长福的,三弟妹快别担心了。你看看,你这都瘦得只剩一把咸鸡骨头了。”
  又拿蒲扇似的大手给又哭又笑的茴香抹了把脸,同她道:“妹妹都醒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可不兴再掉眼泪了。”
  见她立时点头收声,满意地点了点头,伸长脖子探头望了望床上的花椒:“椒丫头醒了,也该饿了,我这就去调碗籼米糊糊来。只要吃上两碗糊糊,保管什么都好啦!”
  说着话儿就掀开门帘出了门,茴香忙擦干眼泪跟上帮忙。
  老秦家三代同堂兄弟五个,丁口虽多,却并未分家,一向同居合食,秦老爹秦老娘仍是当家主事的人。男耕女织,锅头灶尾的活计则由秦老娘带着儿媳妇们操持着。老五还未成亲,四个妯娌就十天一轮,分作两班炊洗扫洒打理家务,这几天恰好轮到杜氏和罗氏。因着罗氏日夜不眠地照看花椒,其他两个妯娌不用人说都主动过来帮忙。懂事的茴香也不曾歇着,知道代替母亲帮着二伯娘打下手。
  门边两个剃着桃子头的小小子一听“糊糊”,直吞口水,就要跟上去。被杜氏笑着一人一记巴掌拍在脑门上,齐齐“哎呦”了一声,嘟着小嘴又扒在了门框上,你瞅我我瞅你,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又瞅着花椒“呵呵”地傻笑。
  花椒则是结结实实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头已经不再疼痛了,只隐隐还有些昏沉。倒是发觉自己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好肉好骨头,浑身的血肉筋骨就像被石碾子来回反复碾过似的,连带着耳朵里都像藏了几只小蜜蜂似的“嗡嗡”响个不停,眼珠子更是爆出来似的痛……
  随着身体的痛觉被全部打开,花椒的思维感知也逐渐恢复。脑子清明,人却越发混沌了起来。(.. )
  ☆、第五章 栩栩
她明明记得之前还在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四处逃荒。
所到之处,全是龟裂冒烟的田土,枯竭断流的河沟,枯朽焦黄的草木,还有……尚未掩埋干净的万人坑……
起初的时候,山野之间还有草根、树皮勉强可以果腹。不过几时,草根既尽,树皮也被吃尽。流民们无以为食,明知道死路一条,还是只能想办法寻了石子磨面来吃,或者挖了观音土来充饥,却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的。又不过几时,一切可以食用的食物吃尽之后,触目所及,就只剩下满地狼藉的人肉市场了。
拖家带口的流民们一路流离,有的早已或是把子女丢弃在了路旁,或是鬻儿卖女苟活己身性命。还有的农具嫁妆都已变卖干净,剩下的也就只有人了……这高高低低的一串儿孩子,离了老子娘,照样活不得。还不如……也算是报了生恩了。还有些个却是守着农具嫁妆只舍不得,这会子卖了,还怎么家去,家去了又怎么活。至于孩子,再养就是……只别说孩子了,就是个黄花大闺女,到了这会子也换不来三个乌漆麽黑的杂面馒头。但以人换人,却是极容易的……
花椒打了个寒颤,硬生生掐断记忆,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可到底什么时候,她又回到了家中,回到了父母亲人身边?
花椒很是困惑。
家里人都同她说,她是病了。
睡觉时梦魇惊了风,就大病了一场。
好在是“过路惊”,并不妨事儿,吃了药请了黄表,已然好了。
“过路惊”是什么,花椒不知道。
那这一切都是梦喽?
花椒心头还是疑惑不解,却又直打鼓。
她当然希望,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一场噩梦。
世人都说梦是反的,梦死得生,她当然希望能好好活着。
可这梦中的一切,日升月落,垂死挣扎……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可若说不是梦,那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如蛆附骨般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庄周梦蝶。那梦境才是真实的现实,现在却是真实的梦境?
花椒越发糊涂了。
良久,缓缓叹出一口气,花椒几不可见地甩了甩脑袋。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她经历了不少荒唐事儿,也不差这一桩了。若要一一求解,她怕早就疯魔了。
不管怎么样,她还活着,家人也都在身边,这就足够了。
花椒咬牙让自己振作起来。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养好身体,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更对不起全家老小省吃节用留给自己的保命水。
想起水,花椒心头忍不住又焦灼了起来。
她病了这三五天,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熬过来的。
花椒长到三岁上,虽则最远也只去过距离周家湾五六里地开外的,八街九陌接袂成帷的崇塘镇,却也已然知道莲溪不折不扣是个好地方。
四季分明,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水陆便利……有了这种种好处,自然水源充足,物产丰富,再加上百姓们又劳而不辍人善工商农桑,生活自然过得去。
自是欢喜的。
却还不知道莲溪县城内外湖沼星罗,河港密布。尤其是距离县城东南方向三十余里的长塘湖,更是内通诸河,外接长江。
虽不是宁江府倚郭府治之所在,但自来水陆两便,农商兴盛,人口稠密,倒是宁江府数一数二的冲繁难要缺之地。
舟楫水乡,水是命脉。
一年四季中的大半时光,空气中都浮动着氤氲的水汽。很难想象一个没有水的水乡,究竟会憔悴到何种地步。自然更不会料到一年四季素来水量丰沛、温柔绵长的莲溪会有干涸的一日,甚至就连坐落在县城东南方向,方圆百里有余的莲花山上的水源也开始慢慢枯竭。
一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百姓们这才懵了,等醒过神来,俱是慌慌张张地上山找水。
水缸瓮罐储满了,心里还是怦怦跳,又思量着挖起了水窖。
枕水人家,最不值钱的就是这出门即是的泉水溪流,何曾挖过水窖,全凭想当然。有的还未挖到一半就塌了,有的倒是勉强挖成了坑,倒一桶水转眼就渗了大半,还是白费工夫。
村里又公议,特地请了大师傅来测水脉打水井。原本以为了不得就是花销几个钱的事儿,哪里知道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些天,竟是一无所获。
干旱仍在继续,就这几天的工夫,莲花山上近处的出水泉已相继干涸了,只有人烟罕至的深山里头还在潺潺出水。
周遭地方所有村落的里长族老们赶紧坐下来商议,再不许没日没夜的上山抢水了。这可是保命水,你一家挑了去,旁人还活不活了。
随后周家湾又定下规矩,村里头四五十户人家,各门各户每日里都要出人一道去取水。取回后就按人头分,各家按着辈分排号领水。
在她生病之前,每人每日差不多也就能领上两升水,小儿减半。
就算成人也不过四瓶矿泉水的量,吃用都算在里头,够做什么。
每日里淌的汗都不只这些个。
可若连这点子保命水都没了,花椒不敢想象。
心里头五味杂陈。
她恍惚记得上辈子不知在哪扫过篇文章,说是历史上曾有个朝代,倒是统治了三百来年,若仔细论起来,也算成器了。
可在这三百年内,却有将近三百年的光景,年年遭灾。
水、旱、风、霜、雹、虫、病、地震、时疫……且多数年份都是一年数灾,轮番登场,几乎就没个喘息的时候,仅有二十二年堪堪称得上风调雨顺。
当时唏嘘,这会子细细思量,就是搁在现代社会,也难得一年好年景。俱是旱的地儿更旱,涝的地儿更涝,冷的地儿更冷,热的地儿更热。一年到头儿的,气象灾害从未断绝。
可不管哪个时期,花椒都不曾亲身经历过。虽然看过听过,顶多感叹两句。虽说也曾捐过钱款衣物,不过略尽心意,转身也就过去了。毕竟差着好几百年数百公里的,哪里能够真正感同身受。
花椒在心底长长吁了口气,平定下心绪,回忆起了自己逃荒一路的路径方位来。
自个儿安慰自个儿,若真到了那一步,或许还能少走些冤枉路。
鼓起勇气,却意外的发现原本盘踞在脑海中的那些个记忆正如潮水般一点一点慢慢消退,没有留下一丝印记。
花椒怔住。
竹编门帘轻轻晃动,有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响起,花椒赶紧咬了咬嘴唇,驱散了心中的恐慌。
就有一阵熟悉的佛香气扑面而来。
秦老娘轻手轻脚地坐在了床沿上,眼睛不眨地看着再不似之前的苍白羸弱奄奄一息,脸上已是有了两分血色的小孙女,欢喜之情直达眼底,一双大手把她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又一遍,才握着她的小手,朝着罗氏欣慰道:“身上可是有劲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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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看望
  花椒乖乖不动,捏手捏脚全由着祖母,尽可能的让自个儿放松心身。
  就听母亲罗氏小声应“是”,又心疼道:“椒椒这几天胃口很好,顿顿都得吃上两碗糊糊,倒是长了些力气。拍着就能睡上一会儿,也不翘手翘脚的了,就是眼睛还是闭不严实。睡着了眼珠子也总是骨碌碌地转,显见还是害怕呢!可怜她小人儿,说不出来。”
  罗氏面带忧容,这些天她才知道,原来退烧清醒不过是万丈高山第一步,后头还有重重难关要去闯,却是日日夜夜都不敢松懈的。又心疼小女儿,这么点子的小小人儿,却要遭这样的罪。她这个做娘的,即不能替她痛,也不能捏掉不叫她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苦苦挣命,没有半点法子。
  花椒汗然,她原意假寐,只是想好好梳理一下思绪,也是不想家人再为她担心的缘故。
  虽然不知道这些天家里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可只看母亲充血的眼睛憔悴的面容,父亲嘴角的一溜燎泡和半张高肿的面孔,和其他人刻在眉眼间的焦灼忧虑,就知道同她一般无二,亦是苦苦挣扎过来的。
  再不忍他们为自己这般耗费心力,只原以为这样的小把戏不说天衣无缝,却也混得过去。却没料到在关系自己的家人面前,处处都是破绽。
  心生愧疚,又不由暗自警醒。正犹豫着要不要醒过来安安大家的心,就听祖母轻轻抚着她枯黄的细绒头发,怜惜低语道:“椒椒这回可是遭了大罪了!不过你二嫂说得对,咱们椒椒啊,是个有长福的。精心养着,慢慢自是会好的。”
  若说之前秦老娘并无把握,不过自我安慰,心底到底还是担心自己的这个小孙女怕是不成了的。想想就如被摘了心肝一般,心痛的半天说不出话儿来。
  却不曾想到,养了三两天,小丫头能吃能睡,醒着的时候虽不多,却从不哭闹,一双圆眼睛忽闪忽闪的,又有了亮光。
  阿弥陀佛!
  只可惜世道这样坏,粮食还则罢了,旁的却是有钱儿都没地儿买去。不说吃些好的喝些好的,就连想给孩子弄些调顺茶饭,好好养养身子都不能够。
  秦老娘心里发酸,只盼着老秦家祖宗保佑,保佑小孙女祛病消灾、逢凶化吉。在心底暗暗念佛,忽又想起什么,忙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小声问着他:“不是说往山上放笼子了吗?可曾抓到了?”
  花椒闻言颇有些纳闷,到了这会子,莲花山上树木草皮都已枯死了泰半,飞禽走兽不是被人逮了吃了就是自个儿逃了,也有听说因着与人争水你死我伤的,却是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值得放笼子的。
  就听到父亲秦连豹含糊苦笑道:“老五带着传根几个已是放了几天了,哪知一个都没见。”
  若本就稀罕那还罢了,关键是明明前些天走在路上,都能看到成窝的老鼠没头没脑的四处乱窜,俱是长得又肥又大的。当时他们还犯愁,再生了鼠患,可怎么得了!哪知这会子要它派用场了,家里一串儿小子山上山下放了七八个笼子,影儿都未见,把小子们气得直跳脚。
  花椒闻言心中一跳,忽的想起前世老家也有这样的土法。怎么个缘由她不清楚,只是有听上了年岁的老人提过,说是但凡小儿“抽筋”,吃了老鼠肉,立时就能好的。
  不由暗自庆幸,就听一直未曾说话的祖父压低了声音道:“找不到就罢了,这年月,也不敢给椒椒吃这东西。”
  花椒在心里忙不迭地点头,忍不住念佛。
  阿弥陀佛,就是太平年月,她也不敢吃这玩意儿,更何况灾荒年间,谁知道到底是治病还是治命的。
  可真正逃荒,别说老鼠了,什么不吃……
  花椒黯然。
  思绪飘零,也就没有听到祖父母事无巨细地和父母亲说着她吃喝用药的事儿。直到一只蒲扇大的粗厚大手轻轻捏了捏她细弱的小手,花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差点睁开眼睛。稳了稳心神,才听到脚步声由近及远,意识到父亲母亲正在送祖父祖母出门。
  似乎是祖父特地过来看望她的,花椒心里软软的,却也更加不是滋味了起来。
  她也算是看着穿越重生小说长大的,那时候偶尔吃饱了撑着了的时候,也会想象自己若是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那么一切兴许就都不一样了。
  当然,或许更好,也许更糟,谁又能知道。
  结果没有一点预兆地突然落地,在老秦家这个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三代同堂大家庭拐到人生的。整整一个月,她都浑浑噩噩的不曾缓过劲儿来。只觉着眼前一片黑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事儿了。
  直到不得不适应着生活,才鼓起勇气慢慢开始接受现实。
  不过哪怕改名换姓改头换脸,她始终告诉自己还是自己,还是那个曾有幸生长在现代社会的自己。只不过因着无法言喻甚至无法挽回的意外,离开了原本的生活轨迹父母亲友……权当被一户良善人家收养了。
  在这两年间,虽然始终想念远方的家人,想念现代社会的便利生活,但想的最多的,还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以前还曾妄想过要是能永远长不大就好了,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是不会再有的。
  就如她的童心,在她尚不自知的时候或许早已失去。现在的她,即便装的再像,还是不可能变成真正的孩子。根本无法用孩子的思维、视角去看待感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小小的身体带给她的不是无忧无虑的童年,而是无时不在的格格不入、衣不称身。
  已经习惯了为生计打拼的她,没有工作,没有薪水,心底总会不时出现空洞洞的感觉。一直以来她唯一能够期盼的就是能够快快长大,起码能够不吃闲饭。
  又经此一事儿,生恩已是无以为报,养恩却是恩重必报的。
  思绪万千,父母何时回转的也不知道,模模糊糊的,花椒听到父母正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父母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被不断放大。
  花椒倾耳去听,原是父亲在告诉母亲明儿一早要去长江汲水的事儿。
  慢了不只一拍,花椒才反应过来,顿时心如擂鼓,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
  ☆、第七章 重重
  其实花椒并不知道的是,在她生病那晚,秦老爹秦老娘思虑再三,召集儿子儿媳长孙长孙女上房议事儿,为的就是汲水。只刚起了个头,她就惊了风,阖家都动了起来,这才没了后话。
  罗氏这些天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花椒,早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还是这会子听得丈夫再次提及,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桩迫在眉睫的棘手事儿。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不由愁容满面。
  咬了咬唇,还是没能忍住,望向丈夫:“我曾听人提过,说是从咱们这到长江边,那得绕过半个长塘湖,来回少说也得两三百里地儿……公公和二伯他们,不能不去吗?”
  秦连豹坐在床沿上,细长的大手轻轻拍着似乎又睡得不大安稳的花椒,哪里不知道妻子的担忧。等到小女儿又睡得安稳些了,才细细说与她听:“后山上的那三五口泉眼出水一天比一天少,今儿更是只有前儿的一半,怕是再撑不了几天了。莲溪已经干了,长塘湖看着水面极大,实际上浅的很。我小时候去过,差不多只有半丈深,听说也已撑不住了。想来长江总是干不了的……虽说道儿确实远了些,可除了这个,眼下也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罗氏不大知道,秦连豹心里头却是清清楚楚的,村里头的族老们其实早就在商议去远处汲水的事儿了。
  只因路途未知,又思忖着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仗着莲花山的山泉还能熬上一熬,不似旁的村子早已绝了活路,便无人肯去。自家又因着椒椒的病,求医问药的,谁都顾不上这茬儿,这才搁置了下来。可眼下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只得旧话重提,重新筹划起了汲水的事儿。
  一开始还指望着七八里开外的莲花荡,后来又打算去三十多里外的长塘湖。到了现在,却是只能把命搭在长江上了。
  只到了这一步,别说村里公议去汲水了。就算没人肯去,为着活命,为着孩子,自家无论如何也是要想法子的。
  毕竟他们已是等不起了,谁知道到头来,等来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
  听说就在两天前,东边漏斗湾已是凑了十来人,赶了牛车铤而走险往长江汲水去了。走了二十来里地到了长塘湖,就想着人行鱼道从干涸的湖底穿过去,也就快到长江了,却是能少走好几十里地的。哪知没走多远,蔫耷耷的黄牛不知怎的,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地往湖心跑,七八个青壮汉子都勒不住,青紫绿黯摔伤了好几个。好容易把牛拖了出来,没几步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却是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了。何况黄牛已死,如何汲水。一气儿拖着黄牛跑了回来,个个跑到血崩心。这才知道那牛不是旁的,原是吃了一肚子的湿泥,活叫撑死的……
  想到这消息传过来,村里头好些人都弱了声气儿,秦连豹也不由踌躇了起来。
  罗氏同秦连豹两口子坐在床沿上窃窃低语,花椒侧着耳朵听了个分明。
  也是头一遭知道,原来莲溪县距离长江竟这样近,甚至很有可能就在长江边上。
  这可算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心下稍定。
  但愿,这长江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长江。
  毕竟孕育了中华文明的这两条母亲河,黄河枯竭、断流、改道的,都并不少闻。长江枯竭,历史上两千多年也只出现过两次,还都是天生异象,并不是干旱的缘故。
  只汲水……
  前世也曾听过见过,西南边陲就有地方旱季干旱,等到雨季照样干旱。老百姓们只能肩背车载,不远数里去汲水。还有隔壁国家,因为干旱,专门多讨两个老婆为的就是汲水。
  对于花椒来说,这一切都太过遥远了。
  不过花椒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她只有面对一条路。
  可旁的不说,就说这往返两三百里地儿的路程。
  搁在现代社会,这根本不算个事儿。可搁在眼下,能依仗的基本只有两条腿,就算寻常人每个时辰徒步二十里,叔伯们因着自幼跟着祖父练过几招几式,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上一截。不吃不喝不睡觉,一天一夜怕也到不了家。
  更何况,还是在身体欠佳、精神不振、天气酷热、饮食不周、路途不熟、前路不知等等的恶劣条件下。还要汲水……只想想,花椒都头皮发麻。
  心底焦灼,花椒半晌都不曾觉察到,轻拍着自己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罗氏坐在秦连豹对过,早已发觉了丈夫神色间的犹豫。夫妻十载,略一思量,已是明白了丈夫的踌躇。嘴唇翕翕,到底没有做声。
  秦连豹看着,神色间陡然就有了几分愧疚,叹了一口气,低声与罗氏商议:“爹娘的意思是让我和大哥留下来看守门户……”
  当时秦连豹没想到老爷子会让他留下来,可再一细想,也不无意外。听得父亲这样说,二哥同老四、老五都一口答应再无二话。只大哥却提出他也跟着去汲水,让自己和五弟留在家里。毕竟五弟年纪还小,而椒椒大病未愈,罗氏也送了半条命,却是再经不起什么了。自己在家,她们娘俩也能安心些,起码不用牵肠挂肚。
  五弟当时就跳了起来,说什么都要去。而他思来想去,也有自己的打算:“椒椒病了这些天,劳动一家子俱是忙前忙后的……现下椒椒已然好了,我留在家里……倒不如跟着爹爹去汲水。多个人,也多份胆……”
  到底说出了口,秦连豹望着罗氏。
  罗氏低垂着头,接过手轻轻拍着花椒,并不看他,也没有言语。
  她当然不愿意。
  话是这个理儿不错,她也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的人。
  可旱成这样,家里头虽还太平,日子也勉强过得。可外头……听说现如今一斗米麦已是卖到了三贯钱,就是杂粮一斗也得两贯多,清水更是价比白银,世道已经乱了。
  好些个村子已然空了,老老少少但凡能走能动弹的都往城里逃。就算大多根本进不了城,只能猫在城外城墙下的窝棚里,靠着士绅富户施米活命,还是不断的有人抛家舍业,只求活命。
  就是莲溪边的这些个村落,以往都说九曲十八湾,湾湾是一家。往日里从来都能情同一家共同进退,到了这会子为着活命,不也开始明争暗斗,各自下绊子了么!甚至就是周家湾,同族之间,甚至于亲兄热弟的,不也有人开始为了一口水打仗相骂下狠手了么!
  更别说这来回两三百里地儿了,叫她如何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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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秦氏
  老人们都说行船走马三分命,不出门才是一辈子的福。
  小时候罗氏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渐渐长大,经了事儿了,才知道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总归是深信不疑的。
  出门在外,不说这一路上餐风露宿的要吃多少苦要遭多少罪。只说谁又知道这一路上到底太不太平,又会遇到什么事儿。
  她也是遭过灾的人。
  灾荒年间,粮菜油盐无不腾贵。别说一捧米一把菜,就是一根草,都比人命值钱。为着活命,为着一口吃食千里迢迢背井离乡,饿到吃人的地步也不是没有的。
  何况那长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激流滚滚惊涛拍岸,没见过的人想都无处想来,可不是玩的……
  罗氏心底不好的记忆如打开了闸门般直往上涌,嗓子眼好似堵了块棉花般,直叫她喘不过气儿来。
  可丈夫的心思,她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能罔顾。
  由己及人,良久,罗氏艰难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空了大半,只知道木木的拍着花椒。
  秦连豹心底微安,却高兴不起来。面对妻子,心中越发愧疚。想说什么,却讷讷只说不出口。半晌,才喃喃道:“我来看着椒椒,你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罗氏摇了摇头:“还是你先睡吧,明儿还得起早赶路呢!”
  说到赶路,倒是想起了什么。刚要嘱咐丈夫,搭在床沿上的左手已被丈夫握在了手心。
  手心相连,滚烫的热度瞬间蔓延到罗氏的心底,眼底就有丝丝水汽蒸腾而出。罗氏垂下头,却是不想叫丈夫担心。
  秦连豹手心有汗沁出,却始终没有松开罗氏的手,只低声嘱咐她:“爹爹早年走南闯北的,周遭几个州县都曾去过,长江也渡过。已是细细算过了,我们最晚后儿下半晌总能到家了,你只管安心。只是我不在家,你得知道抽空歇一歇。椒椒一天比一天好了,你也不要太过劳心,到底你的身子也一样要紧。”
  罗氏抬起右手捋了捋发髻,手指不露声色地拭去了眼角的水意,方才点头道:“我这在家呢,我们椒椒也乖得很,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毕竟出门在外,务必小心才是……”
  之前屋内静默无声,花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知过了几时,听到父母相互安慰互相嘱托,强忍着才没有眼泪渗出。
  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忽的又听到外间传来窸窸窣窣打草鞋的声音,却是一夜未眠。
  不单是花椒,这一晚,老秦家就是尚不知事儿的孩子,也再没几个能睡得安稳的。
  月亮还在中天,秦老爹就再没了睡意,趿上鞋子,出了上房。
  站在院中,借着月色环顾四周,把三十来年如燕子衔泥般,一点一滴撑起来的这个家看了一遍又一遍,才佝偻着腰背慢慢往后院去。
  站在牛棚前,拍了拍睁着眼睛亦睡不安稳的老黄牛,同它说话,喂它草料,还多添了一点子清水。
  老牛是秦老爹一手养大的,看见主人,发出亲昵的叫声。小口小口卷尽清水,才慢慢嚼起了草料。
  秦老爹盘腿坐在当地,看着牛吃草料。不知何时,眼神穿过牛棚直往北方,好似要透过重峦叠嶂,望到天尽头去。
  秦老爹少小离家流离他乡,每当活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撒开脚丫子往高地跑。眺望北方,疯了一般的想家。
  自打那年决定暂时落户在这莲溪后,倒是有年头没再这么想过家了。上一回,还是长孙出生的时候。这样说起来,也有十三四年的光景了。
  老话都说女肖父儿肖母,他倒是挑了父母的长处长的。身材高大、脉大而劲,勇力过人。
  不知道的都道他南人北相,却不知道他道道地地的就是北地人。
  老家北地,那里民风彪悍豪爽,本家两百多口人,聚族而居。虽不是什么著姓大族,却也耕读传家。晴耕雨读闲练武,祖上也曾出过文武秀才、举人,修过族谱。
  传家百年,到他这一辈,族里已经没有上不起学的孩童,也没有置办不起棺材的老人,在当地也算是数得着的人家了。
  他自然也读过书。
  四岁起就按着族规开了蒙,进了族中开设的蒙馆童蒙养正,并由先生取了学名观美。开始正音识字,学习三百千千、《笠翁对韵》,还有《秦氏家谱》。
  到了六岁,又升至学馆,行了开笔礼,开始跟着先生读经、习字、练武。每天都要上三四个时辰的课,风雨无阻。
  只他幼时顽劣异常,蒙馆时还罢了,因着他记性好,什么都是一教就会,颇受先生的喜欢,上完书闲暇的时候,就会带着他糊兔子灯、扎鹞子、做鱼叉、劈竹蜻蜓,兴致极高,只觉着这世上再没有比念书更好玩的事儿了。只等进了学馆后,读书还则罢了,却从来静不下心来习字,练武倒是痴迷的很。
  为着他不好好写字,娘老子也都狠狠教训过不止一次。好话歹话都说尽,后来见他确实不是这块料,虽有遗憾,倒也不曾很拘着他。
  只是练武可以,家里紧一紧还是能够供得起的。只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后悔这一说的,再苦再累也得咬牙挺着。而且就算练武,书还是得读字还是要练。不读书,怎么明理。
  至于举业,一样米养百样人,也不是人人个个都会读书。人各有长,不会读书,也可以做别的。
  这也是秦家祖上素来开明的缘故,读书虽贵,却也自来鼓励族人习武、务农、经商、做工,还写进了家训之中。
  毕竟在秦家先辈看来,虽是士农工商,可不拘一格,只要为人正直、勤勤恳恳,能各专一业,自谋生活,也是孝子贤孙。而对这些人来说,在族里照样有立足之地,照样能得到族人的认同和尊重。
  秦家也正因为此,虽则族人众多,却自来没有游手好闲、不事生业的逆子匪徒,才攒下了这百年的家业。
  岂料就在他年满十岁刚刚拜了师傅学习武艺的那一年,朝纲败坏,兵灾匪乱,百年的家业,一朝倾塌。(.. )
  ☆、第九章 秦家
  原先还只是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
  不过几时,那些个流氓匪徒就敢进城,在衙门口安营扎寨。肆无忌惮的掘地皮、挖墙角、撤房瓦,洗劫行商,沿街搜刮,袭扰百姓,吊拷索钱,无恶不作。
  县城之中被劫空,又往乡野中掳劫。秦家因着声名在外的缘故,饶是壁垒森严,仍是多次遭到身份不明的匪徒的勒索抢劫。
  朝不保夕,担惊受怕,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有族人提出索性举族迁居,往南边太平地界儿去得了。只要人还在,重头来过也不是没有成算。
  到底故土难离,自有人舍不下百年的祖宗家业。现在想来,也是仗着族中会武之人颇多,颇有两分胆气的缘故。
  只还未商量出个结果来,一个暗星夜,大股匪徒集结,毫无预兆的杀上了门来。全族二百来人,到底逃出多少,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夜半惊醒,已是火光冲天哭声遍野,后来还是一位族叔公拼着性命护着他们一行吓破了胆子的十几个孩子东躲西逃,跑了出来。
  到底不死心,两天后,趁着夜色,他背着由他抱出来的胞妹背着族叔公偷偷跑回去望了望,老宅已成了一片焦土。
  春去秋来,族叔公带着他们一径往南逃。哪里知道南边儿地界也不太平,兵匪水匪到处都是,遍地都是逃荒的人,他们只得随着逃荒的人流流来流去。
  走走停停了好些年,一道逃出来的族人们或是饿死或是病死,或是走失或是流离,路死沟埋。族叔公半路上就病死了,相依为命的胞妹也因病夭折在了运河旁。
  等一路跋山涉水流落到这长江边的宁江府,听到新帝登基的消息时,活下来的除了尚未弱冠的他自己以外,就只剩下一同年族兄了。
  终于不再打仗了,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们总算可以安下心来休养生息了。
  不用流离了,他们这些浮萍柳絮似的流来流去的流民们,也终于可以喘口气歇歇脚了。
  树高千丈,叶落终要归根,况且人离乡贱,流离过的秦老爹尤其知道其中苦楚,自是一心想回北地老家的。
  可一路流离,虽还侥幸活着,却只苟延残喘剩下半条命,还玄玄乎乎地不知是否还能看到明天的日头。
  至于族兄,比他还不如,不过吊着一口气。
  总要活命。
  也是命不该绝,到底南边儿地界,百废待兴。他又有手艺傍身,凭着从族叔公那里学来的牮屋手艺,拖着摇摇晃晃路都走不稳的身子,总算兄弟两个没有饿死,相互搀扶着保住了性命,也勉强在这莲溪县站住了脚跟。
  原还想着等攒够了路费就回老家去,兄弟两个已经大了,又各自成家。
  他经在这莲溪县结识的至交好友做媒,娶了贤惠能干的媳妇周氏。周氏很快怀孕,却是不能再跟着他餐风露宿了。
  思来想去,总得有个着落,索性狠狠心就在这莲溪县东边崇塘镇上的周家湾落了户。
  看中的就是莲溪七省通衢的便利水陆和曾经的商贸繁荣,以及历史上人文勃兴、极重课读的文风民风。
  至于落在周家湾,一则为的是周家湾就是周氏的娘家,周氏与娘家兄长素来亲厚。二则他逃了这些年的难,没睡过一个安顿觉,可算是逃怕了。盘算着这周家湾枕山面水可进可退,盛世便于耕种渔猎经商求学,乱世则可进入深山避险抢得先机,也算是方宝地了。
  那两年,两口子省吃俭用,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凑出了银子,总算在东头村尾买了地起了明三暗六三间土坯房,又开了七八亩的荒地。农忙种地农闲牮屋,五更起三更眠的,再加上老天爷还算赏饭吃,小灾小难的虽也有,却自来没有遭过大难。
  这三十来年下来,但也攒下了几分家业。生养了五个儿子,俱都立住了,送他们上学堂学手艺,给他们娶亲起房,又添了七个孙子五个孙女。繁衍生息,总算勉强在这周家湾站住了脚跟。
  前些年只顾得上眼前的衣食了,哪有工夫追忆过去的荣光。直到这两年上缓过劲儿了,日子好过了些。他已这把年纪,归根是不可能了,原还想着等重续了家谱,他这辈子也算有了交代了。
  可不曾又逢此大灾,饶是他这个鬼门关前走过几遭的人,也有些束手无措。
  或许是年纪大了,这些日子,那些个埋在心底深处的记忆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外钻。尤其是小孙女这一病,更是总让他想起死在怀里的胞妹……
  良久,望了望东边天际的娥眉月,秦老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站起身。
  活到这个年纪,他早已明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事更迭,就如这日升月落,是谁都无法阻挡的事儿,就算神佛恐怕也是不能够的。可不管怎么样,到了这个地步,这一大家子还能抱成团,有劲儿还能往一处儿使,就还有活路。
  拍了拍跟着他站起身的老黄牛,秦老爹挺直腰板,豁达一笑:“老伙计,这回又得麻烦你了。”
  花椒睁着眼睛躺在架子床上,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床顶的夏布帐子,张着耳朵听着外头渐行渐远的牛铃声,心里头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茴香坐在床头,眼都不眨地守着妹妹。不管她是略动一动,还是长久的不动,都会吓得漏掉半拍心跳,时不时地就要搂在怀里拍两下哄两句,才能勉强心安。
  花椒看着在自己面前强作镇静的姐姐,不想叫她担心,可一颗心晃晃荡荡地悬在半当中,就是落不了地。
  时间又过得这样快。
  不过眨眼的工夫,已是到了四更天。家里人似是刚刚歇下,已又陆陆续续地起身忙活开了。
  母亲又是一夜未眠,快手快脚地打出两双草鞋给父亲试穿,又将给父亲整理了不知多少遍的褡裢细细查看了一番,方把自己交给姐姐照看,她略略收拾了一番,就往上房给祖母伯娘打下手,准备吃食打点行李去了。
  又不过眨眼的工夫,已是寅初时分,天亮尚早,祖父已是带着叔伯父亲,吱吱呀呀地动身了。(.. )
  ☆、第十章 变故
  一大家子都在门口相送,花椒也很想去门口,哪怕在窗口望上一眼,哪怕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却不想再给姐姐添麻烦。
  只好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祈祷,一路平安。
  花椒的思绪跟着父亲一行越走越远,茴香一根弦绷地紧紧的,见她闭上眼睛,呼吸平缓,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就半搂着她轻轻拍着,哼着水乡的船歌,哄她睡觉。
  这具身子到底年幼,又大病未愈仍旧孱弱。再加上思绪凌乱,一晚上没睡,不过多时,花椒很快昏昏沉沉地困倦了起来。到底意识敌不过睡意,眼皮子打架,歪过小脑袋就瞌睡了起来。
  茴香听着妹妹的呼吸,动作更加轻柔,声音也越发舒缓。眼看着花椒就要熟睡,竹编门帘轻轻晃动,从门后探出两个梳着丫角的小脑袋来,茴香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小脑袋连连点头,踮脚望了望床上的花椒,略大些的丁香就朝略小些的香叶叽叽咕咕说了什么,香叶乖巧地连连点头。两人才慢慢撩起门帘,蹑手蹑脚地迈过门槛,又轻轻放下门帘,凑到床边去看花椒。
  从头到尾,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眼见花椒仍睡得熟,并没有被自己二人惊醒,两个小丫头俱是大人似的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爬**,齐齐悄声喊着“二姐”。
  丁香就凑在茴香耳边小声道:“我爹送祖父和叔叔们往村口去了,祖母就叫关了院门,后门也锁上。说是这两天便不许我们出门了,要等祖父叔叔们回来了再说。”
  很是沮丧的样子。
  茴香却并不意外,这样的年景,自是小心为上的。
  况且既是祖母的话,她们听着就是了。
  只是想到丁香的性子,茴香不禁头疼。转头正要说话,却见四堂妹香叶就这说话的工夫,已是耷拉着小脑袋一脸的困倦。知道她昨晚肯定也不曾睡好,忙拉了她在自己身边躺下,才点了点丁香的额头:“你可记得祖母的话,再不许乱跑。”
  倒是很有当姐姐的样子。
  丁香无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其实论起来,茴香也不大。姊妹里头排行第二,今年不过十岁,也就比丁香年长两岁罢了。
  可大家庭中养出来的女孩子,鉴貌辨色,却是早熟。她又是他们这一房头的长女,平日里没少帮着母亲管教弟妹,心细如尘。早就觉察出村里的气氛随着干旱的加剧已是越发紧张怪异了起来,直觉就不好。哪里不好说不上来,却已基本不再出门走动了。
  倒是三堂妹丁香,虽是大伯家的幼女,性子却半点不似大伯大伯娘般沉稳,打小就是个活猴,又自来天不怕地不怕,下河上树,比小子还利索些。在家一刻都待不住,眼一错就跑了。这些日子倒是不那么疯了,却是成日介的往山里钻,一心想要找水源,她看着就担心的不得了。
  见她恹恹的,想了想,索性抓了她帮忙,“你胆子大,有你守着椒椒,椒椒自然就不怕了。”
  花椒梦魇惊风的事儿,家里头这大大小小的一串儿孩子都是知道的,也都唬了一大跳。俱是没想到,不过做个梦罢了,竟还会害病。小孩子最是鉴貌辨色,前些天见大人们忙忙碌碌的,面色不大好看,俱是缩手缩脚鹌鹑似的再不敢淘气。这两天眼见花椒好了,登时声气儿都不一样了。
  丁香一听这话,倒是打起了精神,一心一意守着花椒。
  茴香瞧着,就松了一口气。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鲜少能够这般老老实实坐会子的丁香已是有些坐不住了。正嘀咕着“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忽得听见外头猛地响起了的急促的敲门声。
  “梆梆梆”!
  在这寂静的日出时分,一声声沉重的敲门声好似敲在心房上。
  怦怦怦地,叫人心惊肉跳。
  茴香汗毛倒竖,搂了妹妹。丁香却是气壮,下意识地就要跳下床,被脸色倏变的茴香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看了看睡在身边的两个妹妹,示意她噤声。
  两人挨着坐在床边侧耳细听,竟是小叔的声音,方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随着屋外院子里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院门吱呀开启,牛铃声、脚步声、说话声此起彼伏,打破了一院的平静。
  两个业已知事儿的小丫头下意识地就觉得不对,刚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七上八下地提了起来,丁香哪里还坐得住,趿着鞋急冲冲地就往外头跑。
  还未睡得十分熟的花椒被猛然惊醒,因着不是自然醒的,醒过来时已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颗心怦怦直跳,眼睛倏地睁大,仍旧虚弱无力的身子无意识地就要坐起,被茴香一把搂在了怀里。
  丁香也顾不上外头了,想都没想调转回头,蹬掉鞋子跳**,拉着花椒的小手连声哄她:“椒椒不怕,三姐在这呢!”
  花椒气息渐匀,纷乱的思绪也渐渐回复,魂魄归位,已是不再害怕了。小手反握了丁香的指头晃了晃,抬头朝着两个紧张望着自己的小姐姐露出个浅浅的笑来,哑着喉咙道了声:“不怕。”
  茴香含笑摸了摸她耳朵哄着她:“我们椒椒真乖!”
  却没有真正放下心来。
  一手轻拍着她脊骨硌手的后背,一手继续捏着她小小的耳垂,给她压惊。又轻声细语地问着她还困不困……
  丁香蹲在花椒面前,给她擦了擦汗。想了想,又握了她的小手,歪着脑袋,学着长辈们的样子,煞有其事地试着她手心的鬼脉。
  花椒连连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了。靠坐在姐姐怀里,心思却已飞到了外头。
  就听前院动静越来越大,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倏地听到小叔暴跳如雷的叫嚷声:“昨儿话说的响亮,今儿不是病了就是伤了,成了缩头的王八。还打量着哄着咱家……”
  花椒几个齐齐张大了耳朵,刚听了个开头,话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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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决定
  丁香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怀里更似揣了只兔子,只来得及捏了捏花椒的小手,就跳下床一径跑了出去。
  茴香看着丁香撞开门帘飞跑出去,两手紧紧搂住花椒,屋里安静地就只能听到姐妹二人彼此的心跳声。
  花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去汲水,并不是自家祖父带着父亲叔伯们单独行动,竟是还有旁人的。想来,应该是村子里的表亲叔伯们了。
  可听小叔这话里的意思,不但没有成行,竟是还闹出嫌隙来了。
  花椒眉头微蹙。
  什么时候,门户之间的关系已经这样紧张了?
  花椒这个年纪,自是不会有大人同她讲古说今,可架不住家里头还有这么些哥哥姐姐们。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别看这些小丫头小小子年纪都不大,却各有消息来路,亦是灵通的很的。
  比如花椒就曾听自家兄长秦传检讲过,周家湾之所以能成为百里莲溪九曲十八湾中少数两个能以姓命名的村子之一,实是周家往上数个四五辈也是出过读书人,光宗耀祖过的。据说进城必经官道上的观莲桥旁的茶亭,就是一位做了官的举人老爷斥资修建的。
  花椒也知道,多年以前,周家湾是只有周姓族人聚居的。秦氏算是头一个在此落户的外姓旁人,也是费了一番工夫的。
  虽是后来生根的,但好歹说起来与周氏一族俱是表亲。即便有亲疏远近,但因自家祖父为人处世爽直豁达以和为贵,又有一手在整个莲溪县都算得上出类拔萃的打牮手艺,倒是十分受到十里八乡的敬重。和村中诸人相处起来,从来和睦,几乎没有红过脸。
  花椒年纪虽小,可不管是出门还是在家,却都是能够感受到邻居亲朋们发自心底的善意的。这样和睦的邻里关系,花椒已是有些年头没有体会到了。
  可刚刚小叔的意思,哪怕不过只言片语,也分明没有这样简单的……
  拧着手指,花椒再一次对自己的这幅小身板感到了无比的无奈和哀默。不过想到刚刚跑出去的三堂姐丁香,花椒长长吁了口气。
  而此时的秦家前院里,年轻气盛的秦连凤一口气跑回家,心中的怨怼刚刚开了道口子,就被刚刚踏进院门的秦老爹淡淡一眼扫了过来。顿时大日头底下被烤的头顶冒烟的秦连凤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又咬着舌尖生生吞了下去。
  面孔憋得充血,到底又不甘又委屈,昂着头望向别处,呼哧带喘地大口大口地**着。
  秦老娘匆匆出来,尽管听的云山雾罩的,可光看这架势,心里却已大概有数儿了。在心底叹了口气,看了眼神色如常的丈夫,走上前拍了拍小儿子的胳膊:“什么样子,仔细吓坏你侄儿侄女。”
  秦连凤这才别别扭扭地垂了头,却是眼眶都红了。掩饰般地快走了两步,背过身胡乱抹了把脸,就要卸下牛车上的水桶往屋里搬。
  秦老爹看了眼小儿子,却是拦了他:“不用卸了!今儿已是迟了,明儿一早,咱们再去长江。”
  语气淡淡的,却是掷地有声。
  秦连凤闻言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双脚虽然钉在当地,却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当即高声应“是”。须臾的光景,声气儿都不一样了。
  秦连豹兄弟四个都是心里有成算的,也都深知自家老爷子的脾气秉性。听他这样说,倒也没有太过吃惊,慢了一步,齐声应是。又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心中各自有数,却是得仔细重新筹划了。
  唯有坠在最后的秦连彪,原是特地跟过来看热闹的,突闻这话儿,满脸的嗤笑就僵在了脸上,脸色都变了,跳出来一径儿窜到秦老爹面前,就嚷嚷了起来。
  秦连彪的父亲秦观来与秦老爹是出了五服的同族兄弟,两人同年,生日只差月余,又性子相投,在家时就能玩到一块。逃荒一路那么些年更是相互扶持相互支撑着才保住了性命,自是比之有些个同胞兄弟还要来得亲厚的。
  后来相继成家,看着秦老爹打算在这周家湾落户,秦观来便也索性跟着在这落了根。只人虽安定下来了,心里还是想家的。又素喜吃酒,吃醉了就喜欢怀念老家的种种好处。年长月久的,听的妻子儿女亦是动心了起来。
  二十来年前,秦连彪兄妹两个尚未长成,秦观来就因醉酒失足摔死了。那年头,皇帝家都没有余粮,老百姓家,家家户户日子更是过的艰难。这孤儿寡母的,即便有秦老爹一家竭力照应着,日子依旧不甚好过,娘叁就更是动了返乡的念头了。
  老家多好啊!
  房子地要什么有什么,更别说还同人合股开了一间官酱园呢!那园里可是足足置了两百来口大酱缸,还雇了二三十个朝奉酱工。到了年节忙时,还要雇忙工。都说荒年熟酱园,这可是来钱的祖宗。一年到头的,可得卖出去多少秋油伏酱应时茶食,能赚多少银钱啊!况且就算官酱园已是不在了,族里头还有七百来亩的良田呢,不用种地就有粮关就有布领,天底下也再没这样的好事儿了。再退一步,就算族田也没了,族里头还有那么些能人呢,他们孤儿寡母的,总不能不管他们吧!
  说到底,还是秦观来自始至终都不肯相信那么大的一个家族,说没就没了的缘故。
  在他想来,他们能逃出来,旁人说不得也能逃出来,总有人能幸免于难,总不至于就活了他们兄弟俩吧!
  又这么些年过去了,说不得那些人早已重整了家业了。秦家人的秉性他是知道的,重信守诺,却是并不担心家业被人私吞的。
  这些零零碎碎的话儿都是秦观来喝醉后灌输给妻子儿女的,到底说了什么,醒来后他自己也已不知,却不知年纪尚幼的秦连彪已是点点滴滴都牢记在了心头了。
  每每想到当年家中如何富庶,祖父如何精明能干,秦连彪就心痛的不得了。又可惜的不得了,当年老头子逃命出来的时候怎么会没顾上金银细软的,否则他们娘几个哪要遭这般罪!
  尤其这一年上天灾不断世道艰难,人心也趋于浮躁机诈不知足。秦连彪就更是疯魔了似的缠上了秦老爹,一心想回北地老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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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心思
  秦老爹也不知道秦连彪怎么就一根筋轴到了底。
  旁的先不说,回家若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他们早就回去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更何况,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认定了这样的世道,他们还能安安稳稳的走回老家去的。
  几次三番掏心掏肺的劝说毫无用处后,便不再理会他。
  秦连彪面对秦老爹到底还有两分惧意,并不敢十分放肆,更不敢独自上路。实在没法子了,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下来,可心里头却是别提多憋屈了。
  尤其昨天上门,话都没让他出口,那兄弟几个就撺掇着他跟着一道儿去汲水。
  当时他就觉着这一家子莫不是疯了,否则怎会起了这样的想头!
  愁得一夜没睡,结果果然如他所料。周家人最是奸刁十坏,就没好人。
  眼见秦连凤一到家就闹了起来,说句实话,心里头别提多畅快了。却不防秦老爹竟说出这样的话儿来,急得围着他团团转:“族叔,族叔,这可不成!咱们老秦家这么些年可自来没有沾过他们老周家一个子儿。旁的事儿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这汲水可是全村的事儿,凭什么就该当咱们做牛做马!”
  秦连彪想起往日在周家人手中吃的亏,说到最后,面上已然有了两分狰狞之色。只话音未落,就被秦连熊一手拖到一旁:“彪哥,你这说的什么话!”
  秦连彪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才勉强抓住秦连熊的手臂站稳身子,不由跳脚道:“老二,你说我说得什么话!”
  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不禁咬牙道:“你是知道的,这么些年,牮屋拾瓦的,咱们何时收过他们一文钱。村里有个什么事儿,咱们可曾说过一个不字。临了临了,好么,你瞅瞅,头一个撇出去的就是咱……你就说取水吧,旁人家都是几天一轮,偏偏就我,日日都要往山上去。我这都来来回回跌了多少跤了,骨头没跌断那是我命大,我老子在天上看着呢!这会子又打量哄了咱们去汲水,他们倒是坐享其成。呸!美不死他们。”
  秦老爹听着秦连彪胡言乱语颠倒黑白,神色晦涩。
  想说什么,到底叹了口气,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径直往上房去了。
  其余一众人自然纷纷跟随,秦连凤更是赏了秦连彪一记白眼,欢欢喜喜地赶着牛车往后院去了。
  只有秦连熊留在当地,笑了一声,朝着秦连彪道:“怎么叫‘咱们’?彪哥,我记得你昨儿可是口口声声说死都不要去汲水,就怕死在半道上没人收尸。怎的,今儿又改主意了?”
  秦连彪语噎,随后才勉强嘀咕道:“我这不是一时说顺了嘴么!”又拉着秦连熊,正色道:“我这不也是从没把你们看外么!到底咱们是至亲,哪像那些姓周的,平日里‘姑丈’、‘表哥’的那叫一个亲热。这会子出到事儿了,心里头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就骗不了人啦!”
  秦连彪说得兴起,秦连彪却是听得心里直腻歪。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没有半点长进,连挑拨离间都做得这样浅薄露骨。
  秦连彪却犹自不觉,说着话儿转头不见秦老爹,喊着“族叔”就要甩开秦连熊进屋去。
  只他虽然人高马大,却还是比秦连熊矮了整整一个头,何况六岁时就曾被刚满三岁的秦连熊揍得还不了手,哪里甩得开他。反而三两下就被秦连熊打着旋儿似的请到门口,堵着大门,任他好说歹说都无济于事,气得拔腿就走。一路上更是赌咒发誓,再也不管他们的事儿了。
  回到家更是把院门摔得乓乓响,“肉没吃到,倒弄到一饱羊腥气!”说着大步进屋,朝母亲黄阿婆抱怨道:“族叔真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好坏都拎不清。还有熊老二,真他妈熊,胳膊肘往外拐,对我这个嫡嫡亲的族兄吆五喝六的,颠儿颠儿的倒要去贴周家那些表兄表弟的冷屁股,我倒要看他能讨个什么好。”
  盘坐在竹床上的黄阿婆听着就伤心了起来,“唉唉”地直叹气:“咱们孤儿寡母的四六不着十三不靠的,也不怪他们远着咱们。”
  “呸!”秦连彪大唾了一口,“近着姓周的,又能得什么好不成!周家人骨头缝里都能榨出油来,可没把他们当自己人看。”说着便兴兴头头地把一大清早被放鸽子的事儿说与母亲听。
  黄阿婆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嚅嚅:“不能吧,他们可是表亲。你婶娘这人可是一贯会贴娘家,好的坏的都要往娘家扒拉。”想了想,仍是不敢置信似的:“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喂了个养不熟的么!”
  “没错儿,可不是白眼狼!”秦连彪一拍大腿,又嗤笑道:“表亲,都这光景了,亲兄弟都靠不住,都一表三千里,这又算个屁。”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老三今儿也去了,说是他家那丫头又活过来了。”又“啧”了一声:“请大夫抓药,大动乾坤的,扔出去的钱,米面都能买几斗了,鬼知道他们都怎么想的。”
  黄阿婆也想不通,这年头,猪崽子都养不活了,死个黄毛丫头又算什么!
  可她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那家子谁都不拿她的话当回事儿,就连一贯对她尊敬有加的姚氏都冲了她一句:“孩子是我们这些当娘老子的生的,是好是歹都是命里注定的,如何能不管她。”
  听听这话,真个叫她说不出话儿来。原来还高看她到底诗礼圩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大度知礼,就是拿得出手。现在才知道,竟是读书读迂了,竟还不如她这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婆子来的通透。
  忍不住叹道:“那家的椒丫头原先我瞧着还好,哪里知道竟是个讨债的,作孽呦!我也劝过你婶娘了,这样的丫头留不下来的,就算这会子勉强留住了,可她命里就是来讨债的,等她讨完了债还是要走的,何苦来哉呦!可她又哪里把我看在眼里,哪里肯听我的话。”
  摇了摇头:“到底你婶娘这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何曾经过事儿,遇事自然拎不清。”又忍不住落泪叹息道:“到底她好命,哪里像我,青年守寡,勤扒苦做把你们兄妹拉扯长大,从没享过一天福。眼看着就要绝户了,等我死了,怎么去见你爹……”
  秦连彪本就心里窝火,见母亲没两句话就又开始戳他的心窝子,越发觉得没意思,丢下句“有事儿”,抬脚就跑了。只留下大大小小几个女儿继续听着黄阿婆絮叨着少说也说了成千上万年的家史。
  而秦连豹出了门,没几步,就又走到了离家不过十来丈的秦家小院前。抬手就要敲门,可想起刚刚说的话,别过脸又抬脚往东走。
  不知几个来回,却是下定了决心,这回若他再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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