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昨夜星辰昨夜风小说资源 男主穆少天女主夏子夕程靖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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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集团和靳氏药业的联姻上,消失了三年的宋初慈出现,并带着她的男朋友阮文毓。她与程靖夕相遇,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几人都有种物人非的感觉。 无论众人如何追问,宋初慈绝口不谈当年不辞而别音讯全无的真相,程靖夕同样也不问,而程靖夕在当年的事故中虽然成功醒来,但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只能靠轮椅度过日常生活。宋初慈和程靖夕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让他们都感觉到彼此心中都还住着对方。然而就在这时,宋初慈突然宣布要和阮文毓结婚,婚礼上方耀然出现,三年前宋初慈不辞而别的隐情真相大白。 两人历经磨难终于得以相守,在小岛上度过一段很美好的日子,与世隔绝的生活。但世事无常,宋初慈在一连串的打击下病倒,而因为这一病,牵出一个老宋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在两人的生活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相爱并不意味着可以相守白头,而白头到老也不一定是最幸福的结局,还有另一种爱,是把那么长的时光,交给另一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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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时间:2015年5月
字数:15.4 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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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时值隆冬,当庭院的红梅开满枝丫,福川迎来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程靖夕无端想起归有光先生怀念妻子的那首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是她离开的第三年,她走时刚发芽的几株红梅,如今已开得这样好。昨天、今天、明天,仿佛只经历了一眨眼的工夫。他想起两年前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那淡淡的一瞥。那时他去江城拜访一位老医生,拜别后,袁北辙将他抱上车,他撑着座椅往后靠去,一抬头,便怔住了。那是在他无数个梦境里出现过的身影,梦中白雪红梅,寒风呼啸,她背对着他而立,隔着一条马路,一动也不动。彼时,他也像在梦中那样,没有出声,也没有追上去,只是静静 地隔着车窗注视她的背影,像个陌生人一样。他的手缓缓抚上胸口的位置,说不清那一刻心中的滋味,他觉得那里就像有一个大洞,最寒冷的北风从那里吹过,发出空荡荡的回声。袁北辙注意到他的视线,也一同望过去,激动得想要喊出声:“宋……”他严肃地咳嗽了一声,制止了袁北辙想要开口的举动。袁北辙不解地看着他,问道:“那是宋小姐啊,她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这么离开了一年,程先生……你就不想问问 她原因吗?”那纤弱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被人群淹没,就像他每个梦境的结尾。雪越下越大,最终只剩一片近乎绝望的白。他淡淡地收回视线,只说了两个字。“开车。”袁北辙还想要说什么,但看到他的神色后,还是咽下了满腹的疑虑。他甚至不死心地看了一眼汹涌的人潮,才坐回驾驶座,发动引擎,朝另一个方向驶去。他知道袁北辙那些未问出口的 话是什么,但问了又如何呢?不是不想见,是再见亦无言。不是不想找,是破镜难重圆。不是不爱,是太爱,太爱。从深色车窗玻璃上看到自己没有表情的倒影,他认为那是最好的表情。因为没有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这是他初涉商场时就明白的道理。开心或是伤心,没必要暴露出来,因为那很可能成为有心人伤害自己的利器。然而那终年一成不变的表情,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丰富起来。唯有她。他的手搭在腿上,慢慢攥紧覆盖在上面的毛毯,用力掐下去,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残酷的是,他竟然已经习惯了麻木,从一年多前,他醒过来的那个没有光的白日开始。就像他也习惯了身边没有她一样。他记得她第一次消失在他的世界时,他每天都像发了疯一般寻找她,动用所有人脉,却一无所获。那时他想,若一个人用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却怎么也找不到对方,那一定是她真心要藏起自己,任谁也找 不到。可讽刺的是,这一次,当他不再寻找她,任由她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偏偏又会遇见她。就像两个失散多年的老友在人山人海里擦肩而过,甚至早已不记得彼此。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南有红豆北有岛,却再没有一个宋初慈,在他心上摇曳。荒凉一梦,数千昼夜。她离开的日子很长,而他心中的伤口终年不愈。
1.纵使相逢应不识每一条走过来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跋涉的理由。每一条走下去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风有些大,将厚重的雪粒扬起,我抓紧了领口的丝巾,正要往面前的阶梯踏上一步,一双温度正好的大手从后方捂住了我冻得冰冷的脸。我的身子僵住,无奈地吁了声,拉下他的手轻斥:“阮文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随便碰我的脸。”回过头,正对上他如冬日煦阳一般灿烂的笑颜。鹅毛般的大雪如棉絮般盘旋在我们相交的视线中。有句诗叫“乱花 渐欲迷人眼”,我觉得这句诗变成“乱雪渐欲迷人眼”也很贴切。就像此刻,透过这些雪看去,我恍惚产生了错觉,仿佛隔着这雪帘看见的是那个人冰冷的脸。记忆里,他的手很温暖,总能带给我安心的温度。只是他的脸却常年冷漠,表情没有一丝起伏,无形中给人一种压力。偏偏我无视这压力,还将压力变为动力,多年来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而结果就是,我让他深陷灾难之中,也让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我有洗过,很干净的。”阮文毓义正词严地朝我伸出手,我回过神来,迅速歪过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少来,没用医用消毒水泡上两小时就不要说干净!”阮文毓委屈地收回手,小声咕哝了句:“你总是有各种不与我亲近的理由。”我扭过头,假装没有听见,指着阶梯上方攒动的人群说:“快上去吧,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说完拎着及踝的裙摆快步往上走去。等我爬上那又长又宽的阶梯,才发现阮文毓并没有跟上来。我好奇地转过身,他还站在原地,脸上 的笑意浅了几分,就那么微微仰着头,隔着几十级阶梯和漫天的飞雪看着我。我抬起手,遮在眉骨之上,张了张嘴,本想要叫他,却在看见他微动的喉结时倏然收声。或许是风雪声太大,加上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我并没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但我大概可以猜到他说的是什么。我朝他伸出手,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还愣着做什么,我的男朋友!”最后三个字,我特地加重 了语气。蓦地吹起一股较大的风,我围在脖子上的丝巾被风卷进飞雪中,我立马缩起脖子,抱着双臂蹲了下来,只觉凉意渗入脊椎。那是一种有别于寒风的凉,让胸口某个位置倏然被冻住,就像被什么人钻心刺骨地注视着一样。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几扇巨大的落地窗后,身穿礼服的人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并没有多余的目光投向外面的冰天雪地。上流社会的婚礼就是这样,更像一个拉帮结派的交际会。尤其今天这场婚礼的主人,还是显贵中的显贵——苏氏和靳氏的继承人。突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兜头罩了下来。“早就让你穿准备的那件礼服了,那可是我妈的私藏,既有温度又有风度,你偏偏要穿什么沙滩裙,真是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我费力地从外套里探出头来,对上阮文毓略无可奈何的眉眼,颇为无奈地道:“这话你得去跟苏荷说,是她提议并定案的,我只是实施者。”我和苏荷曾看到一则国外的报道,英国男子德莱尼身着青色吊带裙,粉红色长袜,出席葬礼。死者埃利奥特是他的挚友,两人出生入死,曾约定谁先死,另一人就要穿花俏的裙子出席对方的葬礼。埃利奥特后来派驻阿富汗中伏身亡,痛失挚友的德莱尼十分伤心,但在震惊与哀伤中,他并没有忘记与兄弟的约定。那篇轰动全球的报道上还附了张照片,埃利奥特入土后,穿青色裙子和粉红袜子的德莱尼蹲在坟前痛哭起来。没有人觉得他滑稽,反而收获的都是满满的感动。
我和苏荷也是被感动的一员,当时苏荷说:“葬礼什么的不吉利,咱们就不谈了。换种形式吧,以后无论我们俩谁结婚,另一个都得穿沙滩裙去参加。”老天作证,当时我答应得那么爽快,是因为我确信一到冬天就恨不得在暖气房里冬眠的苏荷,是绝对不会在冬天举行婚礼的。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苏荷竟挑了个天寒地冻的日子结婚,更将婚礼定在寒风肆虐的卢圩山山顶上的私人会所。“我现在庆幸的是,你们俩当初商定的不是穿泳装。”阮文毓伸手将 我扶起来,搂着我的肩膀朝室内走去。我条件反射地推他,但这一次,竟没有像往常那样成功推开他。我仰头盯着他下巴的弧度,他正好低下头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无比坦荡地对上我诧异的目光,说:“到了房间里面,我再允许你跟我保持距离。”我顿时哑然,过去三年的朝夕相处,我那么多次或明或暗地拒绝,如果他不愿意,坚持要行使身为我男朋友该有的权利,我是断然无法明哲保身的。是的,阮文毓现在的身份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已有三年那么久。那是三年前,时间应该是程靖夕被推进手术室的第二个小时。我乘坐的私人大巴在靠近江城的环城公路边停下,嘈杂的人声中,我浑浑噩噩,在半梦半醒间被人叫醒。我的大半意识还在梦里,睁了好几次眼才成功睁开,盯着面前的售票大妈唾沫横飞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还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过了大概有十几秒的时间,我才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她说:“小姑娘,下车了,到江城了。”身边传来争吵声:“这里是快环上,离市区还有那么远,怎么能下车?”话音一落,迎来一片附和。售票大妈横着眉吼回去:“瞎嚷嚷什么,上车前我就说了,我们到江城,现在,江城已经到了,赶紧下车,下车下车。”“你做生意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啊,哪辆车去江城不是到客运站的,最起码也要到城郊啊。” “讲道理?讲道理你怎么不进客运站里买票坐车呢?来外面坐私车?我们这是私人的小本买卖,当然要节约成本了。”“你让我们现在下车怎么办,这里车本来就少,又是这个时间,让我们怎么去市区?”“怎么去?走着去咯,不然就一人再交五十,就送你们上市中心。”看着众人敢怒不敢言、纷纷无可奈何地咬牙掏钱的模样,我恍然大悟,这便是传说中的霸王黑车坐地起价啊。我正在心中鄙视黑车无道德的 行为,售票大妈已将她那只略黑的手摊开在我面前,抖了抖,又冲我扬了扬下巴。我盯着她那双不耐烦的鼠眼看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她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让我交钱。我低头认真翻了翻包和身上各处的口袋,然后做出个颇为诚恳的姿态:“那个……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出来得急,没带什么钱,除了之前给的车费外,就剩下十六块了。不如你们就当我是一件货物,顺带捎上?”售票大妈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我连忙谄媚地加了句:“要不,下了车我去ATM机上取钱给你?”
半分钟后,我抱着自己的双肩包,站在寒风阵阵的宽敞的路边,目送大巴车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月亮还挂在半空中,被云层遮去了大半,但好在这余下的一点光还能照亮我脚下的路。我走了几步,不由得就想起一年前在墨尔本被黑车司机丢在路边的场景。心中突然一阵抽痛,因为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再也不会像当初在墨尔本那样,被骑着黑马的程靖夕找到了。那时的星光多璀璨,让我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不知走了多久,大路旁边出现一片造型古旧的民居,像是民国时期的住宅,沉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有车从我身边呼啸驶过,带起的风将凌乱的发丝吹进我的眼里,我抬手去捋,忽地听见撞门声。万籁俱寂中,这声撞门声听起来颇为惊悚。至少,惊到我了。我抱着双肩包的手紧紧攥着,屏住呼吸看着面前阴影里的小道。一阵急促而又短暂的脚步声后,一个人影出现在淡淡的月光中。“小慈?真的是你?我在阳台上看见你,还以为是出现幻觉呢。”我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站立不稳地晃了两晃。他几步走近我,扶住我的手臂,挑眉道:“除了鬼,你也会有害怕人的时候?”我摇摇头,他哪里知道我以为从小道里走出来的会是那个令我惧怕的人。幸好,下来的人是阮文毓。不过,这也够让我惊讶的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他眉毛挑得更高了:“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话说你不是该在医院里守着程靖夕吗,他醒来了?”我没有回话,瞄了一眼这座古宅,又偏头问他:“和你打个商量, 能送我去市里吗?”他没有说话,大概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我转移话题的速度。我耐心地跟他诉说我现在的窘迫现状:“你看,这荒郊野外的,我也不大认识路,如果碰见了什么人,也指不定是什么江洋大盗。就算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人家一看我是个小姑娘,又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说不定邪心一动……”“打住!”他猛地扬起一只手,打断我的话,皱眉看着我,“宋初慈,你这转移话题的功夫跟谁学的啊,你不想说的,我又不会逼着你 说。”我脸上诉说悲凉处境的虚伪表情立马挂不住了,讪讪地移开眼。阮文毓又看了我一会儿,意味深长地指着古宅中的一处:“看见那个种满花的屋顶了吗,那是我的房子。这里是江城城郊的宁姚古镇,还未被开发,不会被打扰……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我望向他所指的地方,又看了看他,仅用了一秒钟时间思考,就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行!”说完我就自顾自地往小道走,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没跟上来,便好 奇地转过头,冲还傻愣着的阮文毓道:“怎么了?”他一定是被我的样子震慑住了,站在原地又愣了一会儿才跟上来。刚走近我,他就突然朝我靠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贴到了身后的墙上。他抬头注视我突然僵掉的样子,好笑地道:“你这个样子是被吓到了吗?你以前可没这么容易受惊吓的啊。”笑了几声,又道,“你不去吓人就已经阿弥陀佛了。”我推开他,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正色道:“我有洁癖,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他像听到了笑话一般提高音量:“洁癖?还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那当初是谁整个人跳到我身上的?”我绷着脸,正了正身子,紧闭着嘴,不说话。有句话说得好,沉默是金,没有人会和金子过不去。阮文毓果然是个俗人,见我不说话了,也就没再为难我。他的房子就在小道尽头,大门被推开,他抢先一步踏上木制楼梯,居高临下地对我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住楼上,我住楼下,可以吗?”
我抬起头去看他,云层渐渐散开,微露的月光从他头顶的流云里轻轻柔柔地洒下来。我望着他线条坚毅的侧脸,视线从他的额发、眼睫、鼻梁以及嘴角,一一掠过。心中忽然闪过一线灵光,以及一丝愧疚。不过只是瞬间,这些情绪又全部化为一个决定。没有任何征兆,我平静地说:“阮文毓,我们在一起吧。”一阵寂静过后,他缓缓转过头来看我。我面不改色地直视他的目光,其实心早就跳得跟擂鼓似的。过了很久,他点点头,说:“好。”然后就继续往上走。在我走近他身边时,他顿了顿,又低低地加了句,“我相信此刻的你是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我没有说话,走到宽敞的阳台上,看着沉睡的古城和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交握在一起的手慢慢握紧,微微颤抖。一晃便是三年。我和阮文毓住在他宁姚古镇的古朴小宅里,每个月都会去江城市 里购一次物。余下的时间,我跟附近的大妈们学会了种菜种花,小宅的院子里的都是我的杰作。古城人爱喝茶,我从前不爱喝,那种味道会让我有种晕车的感觉。可大约是太过思念那个好茶的人,又或许是在古城人的熏陶下,我竟也养成了日不离茶的习惯。这三年来,同阮文毓相处的每一天,我都将“沉默是金”这句话贯彻得淋漓尽致。当然,这也全仰仗阮文毓,他从不多问。就像我们俩一起看电视,即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也从不会过问我一句。电视里出现程靖 夕康复后的身影,他坐在轮椅上,剃光的头发还未全部长出,无数镁光灯在他的身上闪烁,将他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可他只是微微垂着眼,薄唇紧抿,面上的表情很淡,仿佛根本看不到身边的其他事物,就像看破十丈软红的仙人,丢失了所有俗世里的情绪。记者解说道:“SOHA集团的董事长程靖夕,亚欧商会最年轻的会员,因为一次坠楼事故,昏迷近三个月。据之前医院内部人员透露给我们的消息,程先生清醒的概率只有两成。所以,就算现在他的下半身失去了知觉,无法再行走,可是 他能醒过来已是万幸,我们在这里衷心祝福程先生。这次程先生能醒来,据说是靳氏药业的少东家不远万里亲自请来颅脑专家诊治,我们也很想知道,这背后是不是意味着SOHA集团将和靳氏药业有什么合作或是其他故事,敬请期待我们的后续报道。《海角周报》记者为您报道。”画面一闪,镜头转向下一条,娱乐圈里某个一线女星被拍到与著名主持人海滩度假的画面。阮文毓什么都没有说,拿起遥控器,安静地换了台,是周星驰主演的《大内密探零零发》。明明是一出喜剧,我却哭得肝肠寸断。在宁姚三年,我一直过着老年人般的生活,没有跟任何人联络过,包括苏荷和兰西。但好在他们都属于曝光率特别高的那一类人,就像这一次,我是在财经杂志上看见苏、靳两家的旷世联姻,才决定回到阔别已久的福川。苏荷的婚礼,只要我没死,就一定会来参加,这是我们俩对彼此的约定。只是不知道这久别重逢的第一面,我是会被苏荷的口水淹死,还 是会被她的巴掌给拍死呢?想到这里,我真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而最让我感到难过的是,这场婚礼的男主角不是兰西,苏荷最终还是没能嫁给她最爱的兰西,而把幸福献给了商业联姻。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幸福,我又怎么开心得起来。一走进玻璃门后面的世界,从房间各个角落吹来的暖气立刻温暖了我方才被风雪侵袭的肌肤。阮文毓松开揽住我肩膀的手,我顿时如释重负,悄悄松了口气。阮文毓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没 良心的。”
我不好意思地顺手从面前的长桌上拿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他,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声嘶力竭的声音在玻璃房的某个角落响起。“宋初慈!你,你不要动!再动信不信我弄死你!”我蓦然回首,看见人群自动往两边分开,露出中间的一条小道,以供那个将繁复的裙摆提到大腿处、头纱尽乱的新娘一路顺利地飞奔向我。我慢慢瞪圆了眼睛。这熟悉的一幕让我有些心悸,我突然就想到从前被她撞到海里的场景。我四下看了一圈,确定好四周并没有什么危险物品时,眼一闭,做好了被她扑倒在地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几秒钟之后,我的脖子仅是被有些瘦弱的手臂紧紧圈住,冲击力迫使我往后退了两步,却并未摔倒。我抱住她的身子,才说出一个“苏”字,她就伏在我的肩膀上号啕大哭起来。我愣住了。玻璃房里方才还谈笑风生的显贵们也愣住了。几百道视线通通交织在我和苏荷身上。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他们脸上大吃一惊,以及若有所思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欲哭无泪。我估摸着往后三个月,显贵圈里的话题都将被我和苏荷之间的隐情所占领。我叹了口气,抚了抚苏荷因为抽噎而上下抖动的背:“好了,今天是你嫁人的好日子,哭多了不好看啊。对了,你有没有用防水的睫毛膏啊?我可不想看到一只穿婚纱的熊猫。”苏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抡 起小拳头捶了我胸口一下。我觉得有些愁,众人不知道苏荷这一拳使了多大力,我唯有忍住疼,尽量保持脸部线条的柔和,望着苏荷淡定地笑了笑。“你还晓得回来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一句话也不留就消失了三年?你干脆一辈子都不要出现算了!”她的声音中还带着哭腔和不快,但上扬的嘴角已显露出她喜悦的心情。我还是看着她笑,没有说话。她大约意识到有的话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于是挽住我的 手说:“我们去休息室聊。”我连忙拉住她:“婚礼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了吗?结完婚再聊行不行啊!”她大手一挥,漫不经心地说:“叫他们等等就是了,我搭上的是一辈子,他们难道还等不了这几分钟啊?”我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不是让我得罪新郎吗?关键这新郎还不是个普通人,程靖夕得以醒过来,靠的就是他,他等同于我的恩人,我总不能把他给得罪了。眼睛的余光扫见在一旁看戏的 阮文毓,我机智地大叫一声:“阿毓!”阮文毓望向我,挑了挑眉。我对他使了个眼色,十分清楚地看见他对我会心地笑了一下。苏荷果然因我的这一声叫喊停下了脚步,她狐疑地注视着正朝我们走过来的阮文毓。而阮文毓也没让我失望,脸上露出一贯的微笑,不失温柔地说道:“苏大小姐,你要带走我的女朋友,可得先知会我一声啊。”“你的女朋友?!”苏荷不禁瞪大了眼,可见“我是 阮文毓女朋友”这件事有多让她震惊。我趁着这个机会从她手里挣脱开来,嬉皮笑脸道:“你不是好奇我这三年去了哪儿吗?喏,我跟他私奔了。你认识的吧,我的房东,阮文毓。”苏荷保持那副震惊的表情足有十秒钟,才合上嘴,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她摇摇头说:“小慈,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端正身姿,正色道:“感情这事我从来不会和人开玩笑,你是知道的。”听我这么一说,她眼神微乱:“可程靖夕他也来了……”“苏荷。”陌生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我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几步外的陌生男人。看他的衣着,应该是这场婚礼的另一个主角,新郎靳褚佑无异了。也是因为那次兰西出事,我才从苏荷口中得知她有个比她小四岁的未婚夫,今天算是我同靳褚佑第一次打照面。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和苏荷同样是出身于显赫家庭,他们俩站在一起竟没让我感觉到丝毫的违和感,反而让我有种他比苏荷 还要成熟的错觉。他朝我微微颔首,转头对苏荷道:“司仪已经准备好了,爸妈在前面正找你呢。”“叫他们等等,我有些私事要……”苏荷还想说什么,但靳褚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弯腰,竟将苏荷打横抱了起来,成功地让苏荷乖乖闭了嘴。这下换我目瞪口呆了,感觉有点像看偶像剧啊。此起彼伏的甜蜜起哄声中,阮文毓凑到我耳边说:“你喜欢这样吗?下次我们可以试试。”我想都没想就给了他一胳膊肘: “去死吧。”他夸张地捂着肚子后退了几步,我被他逗笑,可笑着笑着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那种脊椎发凉的感觉又来了。我摸着后脑勺,朝人群看去。从刚才开始,我就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只是方才我因为苏荷而成了焦点,被注视实属情理之中。可当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被那对新人吸引时,我仍有种被强烈注视的错觉。心中蓦然一凛,像是冥冥之中有根线牵引着我朝一个方向转身,目光越过重重叠叠的人群,正对上一双平静如千年幽潭般的眸子。我不禁呆住。如同弦断那一刻刺耳的嗡鸣,一瞬间,大脑里一片空白。来这之前我从未想过会遇见程靖夕。因为他从前就和苏荷不对盘,苏荷更是曾经放言和他老死不相往来。而且他自从三年前醒来后,就变得更加孤傲了,几乎从不出席公众场合。我想,以他那样的性格,又如何能泰然地接受那些或同情或看轻他的目光呢?可现在,他就坐在那辆轮椅之上,在浮光淡影之下。
黑色的大衣,腿上盖着一床棕色的薄毯,紧抿的唇有些苍白,细碎的额发长了些,半遮住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他就那么淡淡地注视着我。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质问,没有怨恨,更没有欣喜。那是最让我害怕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表情。眼里迅速泛起一片水雾,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微微颤抖。三年来,那个我在心底呐喊了无数遍的名字,就像被丢进可乐瓶里的薄荷糖,几乎冲破我这身皮囊。我想要飞奔向他,想要抱抱他,想要告诉他我有多么想他,可我的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怎么也动不了。倏然间,随着浪漫旋律的响起,灯光突然消失,几盏暧昧的五彩荧光灯闪烁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洁白地毯铺设的小道尽头,大家纷纷朝那个方向围了过去。涌动的人群在我和程靖夕之间筑起一道严实的人墙,阻隔了彼此的视线。一丝急切的情绪迅速灌入四肢百骸中,我屏住的呼吸也终于恢复如常。我慌乱地挤开挡住我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朝他的方向移动。可当 我好不容易穿过重重人群,方才还坐在那儿的程靖夕却不见了。我愣住了,泪眼蒙眬地环视四周。到处都没有他,怎么只是这么一瞬间,他就不见了?“小慈,你怎么了?”跟过来的阮文毓抓住我的胳膊,“到底怎么了?”我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一脸担忧的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纷纷落下,我扭过头,说:“没什么。”阮文毓抓住我胳膊的手一僵, 慢慢松开,犹豫了一下,又抬起,想要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说:“别闹了,婚礼已经开始了,我们过去看看。”我率先朝人群挤了过去,却听见阮文毓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整场婚礼我都心不在焉,所有神思都停留在方才那匆匆一瞥里。是幻觉吗?大概是我太过思念他所致吧。在宁姚的一千多个日子里,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的身影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每当我伸手去触碰, 那个身影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徒留我一人,睁大眼睛,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他的地方,无声地哭泣。很久以前,我认为孤独是“I love you”,而如今,我的孤独是“I miss you”。再后来,我学乖了,我不再去触碰那些由他而来的记忆。只是静静地、贪婪地注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消失在金色的晨光里或是橘色的暮光中。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的疯狂因他而起,我的清醒也是因他而起。我怎么能触碰他,又如何能触碰他?至少不该是现在。将我从痛苦的神思中拉回来的是一名服务员。他端着托盘走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宋小姐,苏小姐在休息室等您,让我带您过去。”我这才发现,新人的主场已经结束了,偌大的玻璃屋里又恢复了透亮的灯光。服务员端着托盘穿梭于宾客之间,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身边的阮文毓也不见了踪影。我四下打量了一眼,并未发现他,于是转头对服务员点了点头,说:“麻烦你了。”低头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长长的走廊铺设的是上好的木质地板,走在上面时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我们在一间小筑前停下,他在门上轻叩了两下:“苏小姐,宋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已经换上红色礼服的苏荷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将我拉进了房里。我正想着她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一件羊毛大衣就披在了我身上。苏荷一边给我整理大衣一边说道:“你真是个傻瓜,在这种天气穿沙滩裙。你能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你根本不必践行那种开玩笑似的诺言。”她的眼圈渐渐泛红,声音低下来,“你怎么老干这种人间蒸发的事啊,只留了张字条就走了。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电话停机,邮件也不回,甚至我花了那么多工夫都找不到你。三年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忍住想和她抱在一起大哭的冲动,将苦涩咽进肚子里,轻笑着安抚她:“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我没事,只是和上次一样,心里烦闷,出去走走,散散心。”她瞪我:“你少唬我了,这次和上次根本就不一样。你是在程靖夕手术前一天消失的,你会丢下昏迷不醒的他,这太不正常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年前那些可怕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快速闪过,我愣怔了片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将那些恐惧通通掩藏在心里。我语重心长道:“苏荷,想问题不要想得那么复杂。其实事情很简单,我想兰西大概告诉过你在墓园发生的事吧?自那天开始,我和程靖夕就已经分手了。之前寸步不离 地照顾他,是因为他是因我而变成那样的,于情于理,我都该照顾他。后来知道他会醒来,我自然也就该走了。”顿了顿,我低下头,不想让她看我的眼睛,又强调了一句,“我怕尴尬,不想见到他。”苏荷半天都没有动静,又或许是没有反应过来。我抬起头,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且目光并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在我身后。我转过头,这才发现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了,敞开了大半。“有人来过?”我好奇地问。苏荷走过去,关上门,转身对 我摇摇头:“没有人,是风太大了。”我顿时张大了嘴,从前厅到这湖心小筑,四面都被防爆钢化玻璃围住,这风竟然还能把门给吹开?“小慈,你喜欢阮文毓吗?”苏荷突然问我。我愣了愣,避重就轻地说:“不然我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你知道的,我在感情这方面有些小偏执。”她抿唇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她才说:“只要是你的选择,无论是谁,我都挺你到底。”我朝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心里却像是被大风刮过,覆在心上三年的积雪,顿时凉彻骨血。我本没有打算在今天这个日子提起兰西,怕令苏荷不愉快。但她大约是看透了,淡淡地和我提起,将兰西的事一笔带过。“他很好,其实那次事故以后,我们的关系能够维持也是多亏有你。你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你不在了,我和他自然也就很少联系了。”我没有说话,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兰西是当红偶像,关于他的一 切我都能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那年他在苏梅岛拍的电影红遍亚洲,收获了一批忠实的日韩粉丝。他参与拍摄的电影甚至还得到柏林电影节“金熊奖”提名,他的巡回演唱会很成功,还被邀请去博鳌亚洲论坛开幕式担当演唱嘉宾。他的事业如日中天,感情生活却一直空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最后并未公布与叶笑笑的恋情,但从叶笑笑如今偶尔也能在几部大制作的电视剧里出演女二号的情况来看,应该也是兰西从中帮了忙。我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反感他和叶笑笑在一起了,只要他快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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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愿意相信,兰西多年不离不弃的真心一定会感动叶笑笑,她对他也不再只是利用,而是以同样的真心来回报。我想,苏荷一定是抱着和我一样的想法,才能露出那样从容的笑的。苏荷出去敬酒后,休息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卢圩山的这座私人会所环湖而建,来自北欧设计师的设计理念——温室里的花朵,它几乎就是一座造型精美的玻璃花房。我上次来这里,还是陪老宋一起。时值夏天, 沿路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清凉的风带着湖面上的湿气,实乃避暑胜地。而如今,那些落尽了树叶的枝丫被厚厚的雪包裹,融入这白雪皑皑的世界。我忍不住打开一扇窗,寒风带着飞旋的白雪吹了进来,我瑟缩了一下,连忙关上窗。就是那一刹那,我隐约看到远处的树后有个人影,对方站了好一会儿,竟动也没动,就像个雪人一样。这种时候能在冰天雪地里发呆的人,不是新郎的追求者,就是新娘的追求者了。我不由得感慨,今夜注定成为不少人的伤心夜啊。我方才只喝了一小口酒,这么一感慨,突然就感觉饿了。我折回大厅,苏荷他们才敬了几桌酒,正跟一群看似是靳褚佑亲友的年轻显贵们聊得欢畅。而让我差点没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的是,阮文毓竟然也混在里面,跟着玩得起劲,还和靳褚佑拼起酒来。他也太自来熟了吧。我感叹地往盘子里装了两块羊排,端到角落里专心享用起来。酒足饭饱后,苏荷他们才敬到下一桌。 我摸着肚子想,结婚真是件耗费时间的活,等他们敬完酒还不知道要多久,我也不能在这儿干等着。一来我性格比较闷,尤其经过这几年的古镇生活,让我更喜欢清静,声音一嘈杂,我就觉着浑身不舒服。二来是受王阿姨的言传身教,我也习惯了饭后走两圈消消食。隔着玻璃往外看,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我站在走廊中央,欣赏起雪景来。我自小畏寒,一到冬天就恨不得躲在被窝里冬眠,可自那次坠楼事件以后,我爱上了世间的每一片雪。因为那厚厚的积雪曾救了我最 爱的那个人。想到那个人,我的心就像被人攥在手心,用力一握,尽是酸楚。我垂下眼,低低地喘了几口气。再抬头时,我本想走回小筑休息的,却被纷纷扬扬的大雪里那一抹灰影吸引了目光。是我方才在休息室里看见的那个身影,雪都下成这样了,他的身上也覆了一层白,他怎么还在那里?这样下去,应该会变成真的雪人吧?为了不让苏荷的婚礼出什么大事,我决心做一回多管闲事的好人,于是转过身,朝大门走去。方才在屋里瞧着距离不是很远,但实际外面的路还是挺曲折蜿蜒的,尤其是此刻还下着大雪,实在是步履艰难。我顶着风雪一路小跑,等我好不容易接近那个身影时,时间已过去了好久。方才身上还只是覆了薄薄一层雪,如今俨然披了一件雪衣。或许是因为担心,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起来。“喂!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会冻死的。”我着急地喊,拎起长及脚踝的大衣衣摆,打算翻过面前被雪覆盖住的灌木丛,直接抄近路过去。刚翻过去,我气喘吁吁地才站稳,抬起眼,下一秒,就像春日惊蛰里第一道雷照直打在我的天灵盖上。我浑身一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方才因为一直有树挡着,我没有看到他身下的轮椅。而他虽然未回头,我却已经知道,那人是程靖夕。是我离开了三年、思念了三年的程靖夕。如今他近在咫尺,伸手就能触碰到。原来那不是我的幻觉,真的是他。
他来了。“小初,好久不见。”他没有转过头来,声音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冷淡。我半张的唇颤抖了许久,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气息,抬手抹了把脸。在确定一切无误后,深吸一口气,转到他面前,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跟他对视。“好久不见。”看到他盖在腿上的薄毯,我的心中又是一阵揪心的痛。他真的不能再行走了吗?“医生说恢复的可能不是没有,但这得看天意和机遇。”他还是一如往常善于察言观色,我的心事他都尽收眼底。我收回视线,咬了咬唇,陷入了沉默之中,心里一遍遍重复着那些不能对他说出口的话:阿夕,我很想你。他的眼睑微垂,说道:“我本不想让你这样尴尬的。”我一怔,他这话的意思是……难道刚才是他出现在了休息室外?他听见了我和苏荷说的那些话?我的指尖嵌入掌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一时没有注意到时间,雪下得太大,我的轮椅动不了,我也走不了。”我看了看没过轮椅踏脚的雪,强忍住心疼,说:“外面这么冷,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阿辙也一起来了吧,我……”“袁北辙不在,他去山下叫车了。”他出声打断我。我一时不太明白他的话,疑惑地望向他。“我们等下就会离开这里。”他再次解答了我的疑惑。我微微一愣,他就要走了?是 因为我的那些话?我又伤害到了他,心里涌起的难过几乎就要夺眶而出,我语无伦次:“那我去找别人,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会冻坏的,我……”我转身就要往玻璃屋跑,可跑了几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又让我的脚步逐渐放慢,最后停了下来。我咬咬唇,转身重新走向他,说:“我背你过去。”他像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会儿才道:“小初,你去叫人来,我没关系的。”我没理他,弯腰掀开覆在他膝盖上的毛毯,又拍去他肩背和头发 上的雪粒,然后往他面前一蹲,倔强地道:“你要是不上来,我就蹲在这里,咱们俩一块在这儿淋雪,等人发现吧。”
我不愿去叫人,不过是不想让人目睹他此刻的窘迫。我不愿别人同情他,视他为弱者。我无法容忍他受一丁点委屈,他是我心中的神。良久,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倾身覆了上来。熟悉的檀香味一下子扑面而来,他的手交握在我的脖颈前,头就靠在我的脸颊边。我托好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比意料之 中要轻松地站了起来。我难过地想,他怎么瘦成了这样……我咬着唇,忍住眼泪,使劲将他往上托了托,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走出一段距离,程靖夕突然叫了我一声:“小初。”我“嗯”了一声。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在我耳边淡淡地开口:“这三年来,我想了很多。我总想,有一天若我再遇见你,总是得告诉你这些话的。我从前执念于你,怎么也不愿放开你的手,总觉得只要 自己给你足够的爱就可以弥补我带给你的伤害,但……我好像错了。原来有些伤害,是再多的爱也不能填补的。又或许正如你所说,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你,只是习惯了你的如影随形。而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未察觉。我天生冷漠,却误以为自己有情,你要的爱我或许永远也给不了,既然你已放下,那就不要再提起了。”寒风呼啸在寂静的山谷间,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冻僵了我的关节,我的脚步十分沉重,艰难地在雪地里一寸一寸移动。有眼泪从眼眶滑落,但幸好,他看不到。我不敢回他一句话,我怕我一出声,那些涌上嗓子眼的悲痛就会暴露我的心事。我只能沉默地听他诉说。“我曾想站在你身边,倾我一生呵护,给你一世温柔,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不配。”我僵在原地,再也走不动半步。我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轻声问:“是不是我太重了?你把我放下来吧,去叫人来帮忙。”我固执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咬牙抬起脚,继续往前走。心中默 念:程靖夕,我是不会放下你的,这一生,下一世,我都不会,死都不会。离玻璃屋还有一段距离时,袁北辙出现了。他顶着大雪一路朝我们狂奔,跑到我们面前时,他看着我,眼眶就红了,略厚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宋小姐……真的是你,刚才隔着很远的距离,我还不敢确定。原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终于有了借口可以流下一两滴强忍的泪水:“阿辙,我想死你了。”袁北辙激动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程靖夕在我背后冷冷地道:“你打算就让小初这样背着我和你互诉衷肠?”“啊!”袁北辙脸一红,就要将程靖夕从我背上扶过去。“我背程靖夕去那边的屋檐下等你,你赶紧去把轮椅给推来。喏,就在那儿,树后面。”我朝轮椅的方向努了努嘴。“这……”袁北辙看看我,又望了望我背后,显然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袁北辙总是这样,每次面对我 和程靖夕,就会变得优柔寡断。我没理他,又将程靖夕往上托了托,继续往前走。袁北辙见状,喊了声:“程先生,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便一路小跑着走了。程靖夕轻轻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固执。”我说:“彼此彼此。”他笑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任由我一路将他背到远离大厅的屋檐下。我将他慢慢地从背上放下,紧紧扶着他的腰,让他半个身子得以靠在我身上。“这样站可以吗?”调整好位置 后,我抬起头问他,他正巧低下头来看我。他的眸色变得很深,温热的气息徘徊在两人之间,我们都为彼此的距离尴尬不已。他首先移开了身子,轻叹了一声:“小初,你又忘了呼吸。”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重重地吐纳起来。我正尴尬着,就见袁北辙扛着轮椅飞快地朝我们冲来。他来得可真是时候啊。但同时,我很快又被一种沮丧的情绪所覆盖,因为袁北辙来了,这也就意味着我和程靖夕要分开了。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与他如此近距离地碰面,天 知道我有多想让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袁北辙取下脖子上的围巾,摊开在轮椅上,将程靖夕扶了上去,又对我鞠了一躬:“谢谢你,宋小姐。”我冲他笑笑:“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程靖夕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一片淡然,说:“那我走了,小初,你玩得开心点。”袁北辙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看了程靖夕一眼后,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迅速低头将程 靖夕推离我身旁。我往前走了几步,目送他们坐上一辆停在会所门口的黑色宾利,又目送黑色宾利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这才收回目光,扶着膝盖缓缓蹲了下来。他没有和我说再见,或许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见。可我甚至都不能告诉他,这三年来,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快点与他相见,回到他的身边,再也不要分开。席慕蓉说过这样一句话:每一条走过来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跋涉的理由。每一条走下去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走上这样一条路,我有不能与外人道的理由。而每一条路走下去的方向,从我十三岁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一直都是为了程靖夕。程靖夕,你说你天生冷漠,但你可知,纵然世间繁花万千,可我却只愿做严寒里怒放的红梅,做你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唯一的红。我在雪地里蹲了不知有多久,直到一声软糯的童音轻快地响起。“哇!雪停啦!妈妈快来跟我堆雪人啊!”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在几米 远外的雪地里兴奋地蹦来跳去。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小嘴慢慢张成一个“○”形,张大眼睛瞪着我。就在我以为是不是自己把她给吓坏了时,她却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展露笑颜,边往玻璃屋里跑边嚷嚷道:“妈妈!快看!这里有个会流泪的雪人!”会流泪的雪人。
2.相见时难别亦难这三年,一路风霜雨雪,布满荆棘,我踽踽独行,无人搀扶,无人可依。而让我顶着风雪,踏过荆棘,跋涉千里的理由,一直都是程靖夕。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已成为一片泪海。那晚所有参加婚礼的客人都被安排入住一晚。夜里我开始发起高烧,身为靳家少奶奶头号闺密的好处就是,可以得到私人医生的诊治。那一夜,除了身体持续发热以外,我的脑子特别清醒。我穿着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苏荷斜躺在床上,手托腮打量了我半天,说:“你能消停一会儿吗?你这一晚上怎么就这么坐立难安啊。”我瞥了她一眼,糟心道:“我要散热。”然后又继续走来走去。其实我这么坐立难安是因为担心程靖夕。我这么身强力壮的人都发烧了,他今天差点被雪埋了,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报道说他的身体已经痊愈,可难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如果他还伴有发烧的话,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我越想越心急,越心急就走得 越快,走得越快步子也就越乱。“哎哟。”终于,我不负众望地摔了个大马趴。我趴在铺着羊毛毯的地上,抬起头看苏荷并没有过来扶我的意思,索性学她的样子,手托着腮,假装无意地提道:“我今天看见程靖夕了。”苏荷挑眉,兴致勃勃道:“这就是你坐立难安的理由?”我啐她一口,跟她打马虎眼:“你结婚会请他,还真令我意外,我记得你从前说过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她眨眨眼,坐直身子,认真地想了想,道:“怎么说呢,你一声不响地消失后,我就把他当你的遗孀看待了。况且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我还是很同情他的,也就不计较他的过去了。他现在和靳褚佑关系也不错,哦,对了,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话比以前更少了,人也就变得可爱多了。”我在她的话里捕捉到想要的信息,趁机问:“他和靳褚佑关系好?好到哪种程度?”苏荷说:“废话,他能醒来都是靳褚佑帮的忙,你说他们关系好不好?”我摸摸鼻子,心上的大石放下了大半,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遂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刚闭上眼,苏荷突然凑近我,说:“小慈,你走后,为了找你,我曾看过医院的监控录像,在程靖夕手术的前一天,你在走廊上接了一个电话,录像上虽然看不清你的表情,可我知道你当时很害怕、很恐惧。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你的离开,是不是和那通电话有关?”那通电话……那个噩梦般的声音……宋宋……我的呼吸渐渐乱起来,半晌没 有动静。“喂,小慈,你睡着了?”苏荷伸手晃了晃我的胳膊,我用力拍掉她的手,翻了个身拉过被子没好气地说:“是啊,你别吵我睡觉。还有啊,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你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别在我这里耗着。”大概是之前太折腾了,被子一拉过头顶,我的眼皮就沉重得抬不起来,一夜无梦,睡到天大亮。可一睁眼我就傻了,因为我发现我身边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荷。她居然跟我睡了一夜?我连踢带踹地叫醒她:“你到底有没有搞错啊,竟然跟我睡了一宿?到底是我和你结婚,还是你和靳褚佑结婚啊?”她揉着眼睛,斜睨我:“别一大早吵吵嚷嚷的。”然后,她抱着薄毯打着哈欠走出去,留下我坐在床上愣了半天。那一整个上午,我都不敢直视靳褚佑的眼睛,打心眼里觉得对不住他。毕竟男人一生中最难得的,不出意外的话也就是新婚之夜了。现在被我这个半路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给夺走了,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好在那天吃过中饭,本想再跟我多赖几天叙叙旧的苏荷就被靳褚佑连哄带骗地绑上车度蜜月去了,我这才松了口气,和阮文毓一起准备离开卢圩山。这次回来,因着苏荷的婚礼,让我有了留在福川的理由。上了车后,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阮文毓忽然靠近,我反射性地往后弹跳起来,后脑勺撞到车顶,痛得我惊呼出声。我捂着后脑勺冲他吼道:“你干吗?”他一脸无辜:“替你系安全带 啊。”说完又勾起嘴角,露出一贯的坏笑,“你反应别这么大,别总把人往坏处想,我像那种随便占姑娘便宜的人吗?”我很想反驳他,可阮文毓不笑还好,他一笑就特别像港剧里那种带点痞气和坏心眼的大男孩。但这件事毕竟是我理亏,人家的好心被我当成驴肝肺,我的气势瞬间下去了大半,扭捏地系着安全带:“我自己会系,不用劳烦您。”他轻笑一声,正过身去开车,还很有情调地打开音响。第一个旋律飘出来时,我的心不由得一阵微颤,像有根断掉的弦轻轻地弹在上 面,微微发疼。是《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走进丽莎花园)。在墨尔本Star农场度过的那几日,我和程靖夕每天都会抽出时间,一人捧一本书,肩靠着肩在书房里度过。他会点一炉檀香,烹一壶新茶,再放一首爱尔兰民谣《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我第一次听,就被它惊艳到了。程靖夕搂着我的肩膀给我科普,它还有个很好听的中国名字,叫《柳园里》。翻译的歌词大致是:斯遇佳人,仙苑重深。 玉人雪趾,往渡穿林。瞩我适爱,如叶逢春。我愚且顽,负此明言。斯水之畔,与彼曾伫。比肩之处,玉手曾拂。嘱我适世,如荇随堰。惜我愚顽,唯余泣叹!即使隔了这么久,如今想起,记忆中的他都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一抬头,就能亲吻到他温热的脸。我真想他啊。思念如洪流,将我淹没,令我窒息。可如今,唯余泣叹。“你怎么哭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忙抬手抹去不断落下的泪,撇嘴对皱眉看我的阮文毓扯出个苦笑:“歌太好听了,有点感动。”他眯着眼审视了我几秒,我本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却不想他什么都没说,只随手扯了张纸巾递给我,然后转过头专心开车。阮文毓不多管闲事的优点让我感到十分欣慰,这也是我会选择他的理由。这次回福川,我们住的是临海的单身公寓楼。梨园的房子早在三年前就被人高价收购了。买主直接找的房主,也就是阮文毓的父亲。 好在那天吃过中饭,本想再跟我多赖几天叙叙旧的苏荷就被靳褚佑连哄带骗地绑上车度蜜月去了,我这才松了口气,和阮文毓一起准备离开卢圩山。这次回来,因着苏荷的婚礼,让我有了留在福川的理由。上了车后,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阮文毓忽然靠近,我反射性地往后弹跳起来,后脑勺撞到车顶,痛得我惊呼出声。我捂着后脑勺冲他吼道:“你干吗?”他一脸无辜:“替你系安全带 啊。”说完又勾起嘴角,露出一贯的坏笑,“你反应别这么大,别总把人往坏处想,我像那种随便占姑娘便宜的人吗?”我很想反驳他,可阮文毓不笑还好,他一笑就特别像港剧里那种带点痞气和坏心眼的大男孩。但这件事毕竟是我理亏,人家的好心被我当成驴肝肺,我的气势瞬间下去了大半,扭捏地系着安全带:“我自己会系,不用劳烦您。”他轻笑一声,正过身去开车,还很有情调地打开音响。第一个旋律飘出来时,我的心不由得一阵微颤,像有根断掉的弦轻轻地弹在上 面,微微发疼。是《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走进丽莎花园)。在墨尔本Star农场度过的那几日,我和程靖夕每天都会抽出时间,一人捧一本书,肩靠着肩在书房里度过。他会点一炉檀香,烹一壶新茶,再放一首爱尔兰民谣《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我第一次听,就被它惊艳到了。程靖夕搂着我的肩膀给我科普,它还有个很好听的中国名字,叫《柳园里》。翻译的歌词大致是:斯遇佳人,仙苑重深。 玉人雪趾,往渡穿林。瞩我适爱,如叶逢春。我愚且顽,负此明言。斯水之畔,与彼曾伫。比肩之处,玉手曾拂。嘱我适世,如荇随堰。惜我愚顽,唯余泣叹!即使隔了这么久,如今想起,记忆中的他都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一抬头,就能亲吻到他温热的脸。我真想他啊。思念如洪流,将我淹没,令我窒息。可如今,唯余泣叹。“你怎么哭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忙抬手抹去不断落下的泪,撇嘴对皱眉看我的阮文毓扯出个苦笑:“歌太好听了,有点感动。”他眯着眼审视了我几秒,我本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却不想他什么都没说,只随手扯了张纸巾递给我,然后转过头专心开车。阮文毓不多管闲事的优点让我感到十分欣慰,这也是我会选择他的理由。这次回福川,我们住的是临海的单身公寓楼。梨园的房子早在三年前就被人高价收购了。买主直接找的房主,也就是阮文毓的父亲。
阮文毓至今跟我说起,都难掩对他父亲的鄙视以及失去梨园的痛心:“那可是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啊,尤其是那株红梅。我敢说,整个福川都难找到那么纯的品质。我爸就是个俗人,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被钱折了腰呢。”其实在这一点上,我不大赞同阮文毓的说法。首先,房产是他父亲的,老人家爱怎么处理跟他也没啥关系吧。其次,他们这类搞艺术的,都有点把自己看得太脱俗,好像你跟他谈钱就是侮辱了他的人格和灵魂似的。诚然,我也是个搞艺术的,但 我要比他在乎钱多了。从前在宁姚,我就闲不住,和当地人学摆摊,赚游客的钱。虽然挣得不算多,但应付我和阮文毓两人的生活开销还是绰绰有余的。我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坐在院子里数钱,阮文毓就站在一旁拿眼睛瞪我,说我自找罪受,他阮公子有的是这些身外之物,根本不需要我这个女人来养活他。我掏掏耳朵,难得没跟他吵,他哪里会晓得我只是不想欠他更多呢。回福川后,我就在附近的花店找了份工作,朝九晚五,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着。我每个周末都 会坐很久的车去看老宋,和他说说话。苏荷的环球蜜月旅行还未结束,最近刚走完东南亚,打算一路向南直奔澳洲。在伊犁拍戏的兰西得知我回福川的消息后,匆匆赶回来见了我一面,隔日又赶回片场,每隔几天就会打电话过来确认我有没有再玩失踪。阮文毓正在写的这篇旅行游记已到收尾阶段,时间比较自由,自然就承担起接送我上下班以及做饭的工作。有时候我在家捣鼓花盆时,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站在开放式厨房里一手拿锅铲一手捧着本食谱,他身上穿着碎花围裙显得特别滑稽。我恍惚觉得那就是程靖夕, 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抬起头来对我说:“那个脸圆圆的小姑娘,她说我做的馒头很好吃。”程靖夕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每一个梦里,或许是因为之前见到他的缘故。有时候我觉得或许和他就这样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可我只要再一想到余生漫长的年月里没有他,我就一阵心慌,难受得像要死去。我是个俗人,怕死,更怕失去他。漫长的冬季过去,花店负责送 货的小哥辞职回乡结婚了,花店一时找不到人来顶替他的工作,老板便暂时将外送的工作交给了我。第一单外送生意是送一盒香水百合去跨海大桥对面的写字楼,我骑着店里配备的电动车上了跨海大桥不久,就深深感觉到我国日益严重的交通问题。就我骑着这身轻敏捷的小绵羊,也只能以龟速慢慢前行。骑到桥中央,我就发现如此堵车的原因了。前方被车辆和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顺着他们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跨海大桥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想不开、要寻死的人。我一向不是个爱凑热闹的,尤其是遇上这种事。老宋虽然乐于助人,但他对我的教育一向是:莫管闲事,莫说闲话。我骑着车子准备穿过人群,不经意扫了那人一眼。我猛地按住了手刹,震惊地瞪大了眼,喊道:“秦叔叔?!”那半个身子都探出大桥之外的中年男人,正是老宋从前的秘书,秦叔叔。我连忙把车停到一边,挤了进去,焦急地冲他喊:“秦叔叔,你快 下来!”神情恍惚的秦叔叔注意到我,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哭了起来:“小慈……”旁边有人说:“你们认识啊,那还不快劝他下来,都在上面半个小时了。现在是交通高峰期,警车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别真弄出人命了。”我一听就急了,往前走了几步,劝说道:“秦叔叔,有什么话下来说,我一定会帮你解决的。”他的肩膀抖得厉害,拼命摇头:“你帮不上忙的。自宋总去世后,你 就是孤单一人,那些股东都欺负你一个孤女,将公司卖了,什么也没留给你。你连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么能帮得了我?”我问他:“是不是跟钱有关?”他没有搭话,但突然拔高的哭声已经回答了我。我趁着这个机会,又往栏杆处靠近了一点:“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爸爸还留了些钱给我,我自己这些年也存了不少,你先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小慈你别骗我了,宋总有没有留东西给你,我再清楚不过了。你 没有外债缠身就已经不错了,怎么还会有多余的钱帮我。况且这个数目,也不是你帮得了的。反正我要是被程靖夕告上法庭,也是要吃牢饭的,倒不如一死了之,他总不会去逼我的孩子替我还债吧。不,他那么冷血,我跪着求他也没用,他一定会去逼我儿子还债的。”他越说越激动,腿不自觉地动了动。这一动就要命了,或许是站得太久,他的腿已经站麻了,脚底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摔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离他最近的我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扑,抓住了他的胳膊。
围观的群众见状,纷纷上来帮忙,手忙脚乱地将秦叔叔给拉了上来。他瘫软在地,满脸汗水,唇色发白,还未从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我捂着右臂缓了一会儿,见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忍住剧痛对他说:“怎么样,刚才那一瞬间,不想再寻死了吧。”刚才那一瞬间,与其说是我抓住了他的胳膊,倒不如说是他抓住了我将将伸出去的手,那是人的一种求生的本能。秦叔叔用尽全力拉住我的胳膊时,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小臂脱臼的咔嚓声,我出的汗不比 他少,他那是吓的,而我是痛的。秦叔叔“哇”的一声哭出来,说:“不死怎么办啊,我还不上钱还不是死路一条。”胳膊上的痛感一阵比一阵大,我咽了咽口水,镇定地说:“秦叔叔,欠钱而已,总会还上的。您先别急,你的债主,我刚巧认识,我会帮你这个忙的。你先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你怎么会欠了他的钱?”秦叔叔说,自老宋出事公司倒闭后,他失业了一段时间,就自己做起了老板,经营一家渔场,日子 过得还算风生水起。后来他所在的那片养殖区被程靖夕的公司收购,他拿到了一笔丰厚的补偿金。他本该离开那里的,却见对方买了养殖又长时间不用,便存着一丝侥幸心理偷偷又回到那里重开渔场。大约半年前,程靖夕的公司派人来了,发现他还占用着那片养殖区,就拿着收购协议要求他赔双倍补偿金,并勒令他即刻离开养殖区。当初那笔补偿金他都拿去购买了优质鱼苗,鱼苗投放时间不长还未长成,一时之间资金没法回笼,所以这件事一拖就拖到了现在。一个星期前,法院给他送来了传票,程靖夕的公司 把他告上了法庭,眼看就要开庭了,鱼卖不出去,赔偿金没有着落,一时间走投无路,才发生了之前那一幕。听完整件事情的原委,我大致明白了。这事确实错在秦叔叔,而程靖夕公司的要求合情又合理。作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我实在不太好插手这事,也没有立场去求程靖夕。但秦叔叔做老宋的秘书近十年,对我就像亲叔叔一般。我年少时叛逆调皮,他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帮我。后来老宋去世,过去的部下和同僚怕沾惹上是非,都跟宋家划 清了界限。老宋的告别礼上,也只有秦叔叔一人念着旧情前来吊孝。
他既念着旧情,那我怎么也得知恩图报,还他一个人情吧。于是我拍拍他的肩,对他露出微笑:“秦叔叔,这事我会帮你的,看能不能让他们等到你的鱼苗长成收回资金后再离开,你也不要再寻死觅活了,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等秦叔叔家人到来接走他后,我才摸了摸脱臼的胳膊,或许已经习惯了,现在也没有刚才那么痛了。我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找程靖夕,以免夜长梦多,保不准秦 叔叔等的时间长了,内心受不住煎熬,又会想不开。时隔多年,重新回到SOHA总部,多少让我有些物是人非的愁绪。想当年我第一次踏进这里时,心情多雀跃啊。那时候的我,只要和程靖夕同在一家公司,能远远见他一面,就已经很满足了。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早已不满足于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了。人啊,就是这样贪心,当拥有了一件你从前求之不得的东西后,就会想拥有更多。“小姐,请问您找谁?”前台小姐一见到我就上前询问。也对,像SOHA这种上市大公司,不是什么人都能见董事长的。别说没有预约了,就是预约了也不一定能见到,我深知这一点,于是机灵地道:“我要找袁北辙,你说是宋初慈有急事找他就行了。”“袁秘书?您等等。”前台小姐拨了个电话,小声说了几句,不时瞟我一两眼,最后挂断电话说,“宋小姐,我先领你去会客厅,袁秘书暂时不在公司,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那就麻烦你了。”我点点头,跟在她身后上了电梯。她将我领到总裁办公室对面的会客厅,给我倒 了杯咖啡就离开了。偌大的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得见暖气机细微的运转声,我靠在宽敞柔软的沙发上,不时地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袁北辙进来时,我听见了轻微的推门声,连忙坐直身子,睡眼蒙眬地望向他,程靖夕并没有和他一起。“宋小姐,让你久等了,我今天确实是有些要紧的事。”袁北辙感到十分抱歉,走到我面前,“你找我,有什么事呢?”我很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是 有事来找程靖夕的,但我这么突然跑来,也没有预约,只好先找你,走个后门。”他的脸色变得为难起来,支支吾吾道:“这个……可能,有点困难。”我的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他:“为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瞥向一旁:“程先生说了,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再见你。”
室内的暖气不知被谁调成了冷风,我全身凉得刺骨,微微张着嘴,就那么愣住了。袁北辙看我不说话, 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愣了有多久。最后,我勉强扯出一个不在意的笑:“阿辙,这件事很重要,我一定要见到他。你跟他说,我在这里等他。”袁北辙无奈道:“宋小姐,你是知道程先生的脾气的,无论你在这里等多久,他说了不见就不会见的。”他顿了顿,仿佛在心里酝酿了许久,最终鼓起勇气说道:“宋小姐,在你眼里,程先生算什么呢?是你有事才会想到的人,还是你为别人帮忙的工具?你需要时才会放在心上,不需要时就弃如敝屣?那 你呢,你又何曾为他做过什么?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他,这就是你回报给他的。你知道他那次事故后醒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别管我,先救小初’。他的意识还停留在你们摔下楼的那一刻,以为我们才赶过去救援。在他心中,你的安危远远大过他的生死。“你看到过当他得知你又不告而别时的眼神吗?我看到过,还印象深刻,更不愿他再一次露出那样的眼神。闻澜是个厉害的角色,过去也曾整过你很多次。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只要你跟程先生在一起,就从未遭受过闻澜的伤害。你以为那是因为谁?那是程先生总在你身后默默护着你,你看不见,却并不代表他没做。唯一一次失误,也是因为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他是一个不善于向别人解释的人,我以为你懂。“我想,你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感情整理得很干净了吧。那天在卢圩山上,本来我们是要和其他宾客一样待到隔日再走的,可程先生在婚礼开始时突然要我去取车离开,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那么大的雪,根本就不适合行车,后来看到你,我就更加疑惑了。直到我听说你来参加婚礼,还是和男 朋友一起来的,我才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急着离开。“程先生久经商场,外人都道他冷血没有感情,可谁也没想到,他也有软肋。唯一能伤害到他的,也只有这个软肋。他面对这个软肋时,全然没有他在商场上那般手段果敢,他束手无策,能想到的只有逃避。三年了,你一身轻松地回来,带着新男朋友。你过得风生水起,有了新生活,但你可知这三年,程先生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呢?过去,是我想错了,如果你带给他的痛苦大过快乐,那你和他,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该跟 你说这些话,可作为朋友,我必须给予忠告,小慈……你放过他吧。”我的鼻子一阵发酸,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是啊,所有人都说,三年了,我的身边早已有了别人,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程靖夕。也只有程靖夕。我努力睁大眼睛,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滑落下来。这是这三年以来我练习得异常熟练的一件事,我小声道:“请你帮我把话带给他就行了。”袁北辙叹了口气,出去了。
我的眼泪也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悄然落下。三年的痛苦隐忍,就像一块沉重的乌金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痛不欲生。人为软肋所痛,但又有几人知道,那所有的疼痛,都是由软肋先承受的呢。所以,程靖夕的痛,我亦感同身受。这三年,一路风霜雨雪,布满荆棘,我踽踽独行,无人搀扶,无人可依。而让我顶着风雪,踏过荆棘,跋涉千里的理由,一直都是程靖夕。我一个人在会客厅里等了很久很久。阮文毓打了几个电话过来,我都没有接,只是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量慢慢减少,最后一点电耗尽时,手机上显示的是凌晨两点二十三分。袁北辙没来,程靖夕也没有来,我茫然地环视一眼黑暗的四周,站起来时一下没站稳,整个人向前摔去。眼看就要砸在前方的茶几上,我一时忘了右臂已经脱臼的事实,习惯性地伸手去撑。当身体的重量全集中在右臂上时,我感觉到骨头明显错位,痛得尖叫出声,全身发软, 重重地撞在茶几上。一连串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突兀,而后更加清晰的是开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强光在我脸上停住。“我听到这里有动静,没想到还真有人在。”我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来人将手电筒搁在茶几上,俯下身,凑近了点,问:“你受伤了?伤在哪里?”我微微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正关切地望着我。这么晚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公司的 安保人员吧。我喘了几口气,强忍住痛,说:“我的胳膊脱臼了。”他小心翼翼地搂着我的腰,扶我靠坐到沙发上,挽起我的袖子看了一眼已经肿起来的手肘:“现在已经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估计是骨折,得赶紧去医院。”没等我回话,他就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我靠在他怀里,只觉得疼痛已经蔓延到了全身,每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痛。他直接将我送去了医院,值班医生给我拍了片子,处理后又打上石膏。吃下止痛药后,我终于恢复 了点精神,对这个好心的陌生人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样。”他闻言勾起嘴角,隐藏在黑框眼镜后的双眸难掩璀璨之色:“举手之劳罢了。”我在心中感叹,大概是因为老板的档次带动员工的质量,SOHA现在连个安保的气质和样貌都如此优秀了。我说:“我叫宋初慈,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宋初慈?原来你就是宋初慈?”他眼睛一亮,看我的眼神忽然有些 古怪,“我叫盛嘉言,你叫我阿言就行了。”“盛嘉言。”我默念了一遍,然后就愣住了,将手握成拳头放到嘴边。他就是程靖夕将Umiss交由他全权打理的盛嘉言?“觉得不太像?”他挑眉,摘下眼镜往后抓了抓头发,对我抛了个媚眼,“这样呢?”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他了。虽然关于他的评价都是一边倒的褒奖,可从前我在电视上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他特别像一种动物——狐狸,尤其是他笑起来时的那双 眼,就跟狐狸猎食时一样,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什么。刚才因为他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我一时没有认出他来。他就是乐于助人,尤其乐于帮助女人的盛家五少,珠宝业界的传说。我想得出神,盛嘉言突然开口问道:“都这个时间了,你怎么还在会客厅呢?还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摸着厚厚的石膏说:“其实我这个伤是之前弄的,在会客厅待到现在,是因为我要找程靖夕,我在等他……”
“他不见你对吧,所以你就傻兮 兮地等到现在?那个会客厅平时是用来见特殊客人的,阿夕的脾气怪得很,讨厌被人打扰,所以一般员工下班时都不会上来看这个会客厅的。要不是我回来拿东西,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我诚实地答:“呃,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过。”他一愣,手颇无奈地抚上脑门:“谁让我最见不得女孩烦恼呢,走,我带你去见他。”我大惊失色:“这个时候?”他扶了扶镜框,露出左颊浅浅的梨涡:“就这个时候。”上了盛嘉言的车后我才知道,目的地是郊区的一个私人度假山庄,盛嘉言说程靖夕筹划了很久,打算做一个度假山庄项目,这次算是实地考察,学习经验。这种商业机密,按理来说在未公布前只允许公司高层知道,我算是个外人。所以当盛嘉言告诉我这些信息时,我不免心生怀疑,他到底在算计什么。花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待我们到达度假山庄时,已是清晨。隐藏在青色山峦中的度假山庄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上去就像误入了某个桃源仙境。山庄门口接待的人似乎和盛嘉言很熟,有说有笑地将我们迎到九曲回廊后的临河小筑。我打量了一眼这间古韵味十足的小套间,问盛嘉言:“程靖夕也住这里吗,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他推开窗,指了指湖对面的小筑,说:“他就住那间,现在时间尚早,怎么也得等他起来吧?我先去洗个澡,你自便。”说着,他摘下眼镜,竖起两根手指放在眉梢对我笑了笑,然后走进浴室,不久便响起“哗哗”的水声。我坐在小沙发上,觉得现下这种状况,有些别扭。孤男寡女共处 一室,怎么想怎么不自在。那么,既然盛嘉言都说让我自便了,那我也就不需要客气什么。我站起来,打开落地窗,走了出去。窗外是延伸在河面上的宽敞阳台,除了两组精美的茶座外,还有一架躺椅式的秋千。我坐了上去,身子微微往后靠,天边深绿与淡蓝的交汇处,已有一线橘色的光芒。我忽然想到了墨尔本别墅外的小吊椅,我记得那时我坐上去闭上眼没多久,程靖夕就来了。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中,我就下意识地缓缓闭上眼。
我在期待什么呢?一阵早春料峭的风吹过,只有菖蒲的清香,而我所期待的熟悉的味道一直未出现。不知过了多久,我刚一睁开眼,就被面前仅着浴袍的盛嘉言吓了一跳。他斜靠在秋千一边的支架上,双手环胸,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直觉告诉我,他此刻确实是在算计着什么,我吞了口口水:“你干吗?”他放下手,来到我背后,俯下身,说:“你别紧张,我是在帮你。”我向后靠去:“我没怎么被人帮 过,你不要骗我。”他失笑,未干的头发上有水珠顺着脸颊滴到我的脸上:“程靖夕不是不肯见你吗?可你说,要是被他看见我亲你,他会怎么想?”我瞪大眼:“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他挑眉:“你说呢?”我干笑了两声:“我觉得你在说笑,哈哈哈。”他边笑边朝我靠近,我右臂打着石膏,左手蓄了力正要朝他脸上拍过去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倏然停住,对我得逞地笑了笑:“我又帮了你一次。”说着,他就松开手,拿起手机接通,“嗯”了几声。挂断后,他又向我晃晃手机,“瞧,程靖夕愿意见你了。”走过一段林荫小道,到达河对岸的屋子时,袁北辙正从门里走出来。他的目光落在我打了石膏的手上,眼神微动,但什么话都没说,只往旁边让了一步。一看到袁北辙,我就想起前一天晚上他对我说的那番肺腑之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匆匆低下头越过他走进去。他在我身后关上门,并 没有跟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灯,也很静,我抬头往上看去,唯一的灯光是从三楼一间半开的房里映照出来的。沿着楼梯上去,我在半敞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后,轻轻推开了门。程靖夕坐在落地窗前,逆光背对着我,没有出声。我竟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沉默良久,我说:“我来了。”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转过头来看我。我顿了顿,朝他走去。刚走到他身边,手腕就被他猛地抓住。 他一使劲,我便惊呼一声,被拽得旋了个身往他身上倒去。右臂撞在轮椅的扶手上,我痛得缩成一团。他抓住我手腕的手一怔,然后松开,声音自头顶冷冷地响起:“手怎么了?”我皱着眉站起来,捧着打了石膏的右臂看了看,确定石膏很厚实没有被撞裂,才说道:“不小心摔骨折了。”他扫了我的右臂一眼,又将目光重新落到我的脸上,问:“盛嘉言带你来的?”我点了点头:“我在SOHA等你到夜里……他回去拿东西时看见我摔伤了,之后送我去了医院,然后我求他带我来见你。”我抬眼,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他阴冷的脸色后,又道,“我找你,是有重要的事。”
他看了我半天没说话,似乎又在心中琢磨些什么,紧绷的面部线条稍稍柔和了点:“你知道我们不该再见的。”我咬着唇不吭声,低头将目光放在覆盖着他腿的薄毯上。他叹了口气:“找我什么事?”我把秦叔叔的事告诉了他。他静静地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们收购渔场时付了比市价高出一倍的价钱。他拿了钱,又未搬走,他的错误,是自己造成的,任何人都没必要为他埋单。”我诚恳地道:“只是希望你能通融一下,再等一个月鱼苗长成卖出后,他会将赔偿金都付给你们的。否则,也真是可惜了那一池鱼苗。”程靖夕皱了皱眉:“项目已经正式启动,设计师是我从巴塞罗那请来的。推迟一个月,他在国内这一个月的费用和我的损失,你可算过?况且,当初空置渔场,就是为了让水质更适合做度假村。他这么一来,就让我做了白工,这笔损失又怎么 算?”我想了想,斟酌道:“要不我跟秦叔叔说说,让他一并承担这笔损失?”“够了,我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他扬起手,打断我的话,一副不想再谈下去的模样,“袁北辙在门口等你,他会送你回去。”我一愣,他这是在下逐客令吗?他对我已经到了不愿多见不愿多说的地步了?我狠狠地咬唇,眼泪几乎快要夺眶而出。程靖夕将轮椅转了个边,推动着进了里间,并关上了门。我站在原地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袁北辙看见我,淡淡地道:“宋小姐,请这边走。”离山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天空下起了豆大的雨,空中还传来几声闷雷。走在前面的袁北辙回头看了我一眼,将外套脱下来,递给我:“遮一下吧,要是石膏被浸湿可就麻烦了。”我接过,感激地说:“谢谢你。”待我们走到门口的停车场时,大雨已成滂沱之势,天暗得就像黑夜,不时有几道雷电闪在黑如幕布 的天空上。警卫亭里的保安看见我们在取车,迅速跑了过来,说:“袁秘书,您这是要出去吗?现在雨下得这么大,这里又山险路恶的,很容易有山体滑坡的危险,为了安全着想,我想您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袁北辙犹豫地望望天,良久后,为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说完又转过头对我说道:“宋小姐,我去给你安排个住处。”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我被迫留在了山庄。不过两个小时就传来消息,说 是暴雨冲毁了一处山体,落石和大树挡住了下山的一条主干道,山下的清障队亦要等暴雨停歇后才能上山清理。袁北辙给我安排的房间在山庄最东北角,在密密匝匝的樟树林后。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我十分清楚,他不过是想让我避免和程靖夕碰面罢了。我在房间里发现了万能充,把手机充满电后,给担心了我一夜的阮文毓打了个电话,并将我现在的情况告诉了他。他立马表示要过来接我。
我说:“不用了,即使你来了也进不来,主干道已经被封了。”“我自会想办法过去,你一个人待在那么偏僻的山里,我放心不下。”没等我再出声制止,他就挂断了电话。等我再打过去时,他已经不接了。但愿他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我叹了口气,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整夜未眠,让我已有了种头重脚轻的感觉,但偏偏脑子里有太多杂乱的思绪,变成张牙舞爪的鬼怪,追得我无处可逃,让我夜不能寐。或许是因为噩梦,又或许是吹 了风淋了雨,当天夜里,我便病倒了。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间竟觉得无比委屈,躲在被窝里哭得特别伤心。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叫我,似乎有人破门而入,又似乎有人把我翻来翻去的。等我清醒过来时,看见自己正打完点滴,女医生在替我拔手上的针头,我就是被这细微的刺痛给弄醒的。她见我醒来,舒了口气,说:“你的体质也太差了吧,竟然整整睡了两天,我真怕你醒不过来。”我虚弱地笑笑,我睡这么久其 实跟我的体质没有多大关系,主要是我昏睡的时候,一直都在做梦。我梦见了程靖夕,大概是潜意识里不太想醒过来吧。我梦见他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一直注视着我的脸。良久,他用低得近乎耳语的声音轻叹道:“小初,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心里涌上一片酸楚,忍不住流下眼泪。此时此刻,想起这个梦,又不免让我胡乱猜测起来,程靖夕或许在我昏睡时来看过我。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自嘲地想,他怎么会来呢,他身体不便,我又将他伤得那样深,他早已不愿再见我了。女医生离开后没多久,山庄的服务员就过来给我送吃的了。她似乎很好奇我这个被“藏”着的客人,碗碟摆得极慢,不时地跟我搭一两句话,主题都围绕着一个——我是谁带过来的。我被她这种拐弯抹角的试探问得心烦,随口就答:“是盛嘉言。”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如果是盛少带来的话,那就说得通了。”她笑道,“他呀,经常带些小 姑娘上来。”我觉着这话有些不太对,她大概是误会了我和盛嘉言的关系。他就算一次带十个小姑娘上来,也与我无关。“别听小姬瞎说,我那是为了工作。”盛嘉言轻佻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他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后,带着一身雨雾。那个叫小姬的服务员脸一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踩着小碎步走了。盛嘉言在我面前坐下,点头道:“嗯,能吃东西了,看来是好了。”
我左手不太灵活地夹了口笋往嘴里送,咽下食物后,我说:“你的桃花债连累到了我,看来人家是误会我了。”他笑了笑,拿过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个误会,正合我意。”我的手一抖,筷子夹着的笋掉到桌上,心有不安地望向他。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晃着食指:“三年前,程靖夕为博红颜一笑,撤了Umiss整个亚洲区的专柜,我一直很好奇原因,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你。”我吞了吞口水:“那件事情其实不是你想的……”“程靖夕还为了你,成了残废,我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回国的。”他又继续说下去,明明还是在笑,却让我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程靖夕应该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血动物。”“上学的时候,程靖夕就因为性格太冷淡而被戏称为不问俗世的修道之人。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将他拉入这十丈软红里?你的心又到底是什么做的,能在他那种情况下不辞而别?”这下我哪还有心情吃饭,放下筷子,静静地听他说下去。他托着腮看我,笑道:“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我这个一无所知的旁观者来说,我觉得你的离开和回来,都有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猛地抬起头看他。他打了一记响指,又笑了起来:“我猜对了是不是?我只希望你的秘密不会伤害到程靖夕,因为我会看着你的。”盛嘉言说完那一番话后就离开了。到了傍晚时,他又来了,将一个大衣袋递给我。我不解道:“这是……”他对着穿衣镜整了整自己的大背头,说:“今晚山庄有个舞会,我约好的舞伴因为山路被堵来不了了。”我正要说“关我什么事”时,他又丢来一句:“我帮了你两次,你总不会连一次忙都不愿帮吧?”我唯有认命道:“我觉着你不是只要我帮忙这么简单……”他朝我竖起大拇指:“聪明。”我换好衣服出来时,盛嘉言已经撑了把伞在门口等着我了。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满意地颔首:“总 算有点符合‘冲冠一怒为红颜’中的‘红颜’的样子了。”我皱着眉拍了拍打着石膏的手臂问他:“你确定我这个样子能当你的舞伴?”他笑笑:“你这个样子和程靖夕倒是挺相配的。”我不悦地瞪他,空中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拎起裙摆走向他,在经过他身边的小水洼时,故意狠狠地往里踩了一脚,污水溅到他的裤腿上,我得逞地笑起来。盛嘉言没有任何反应,或许是他没有看到我这个小动作。跟着他 一起走到举办舞会的大厅后,我忍不住小声问他:“你要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告诉我,让我痛痛快快地赴死吧。”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看程靖夕动怒的样子很有意思。”语毕,他率先走进大厅。我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深深觉得盛嘉言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明知程靖夕不愿看见我,却偏偏要将我带来,让大家不痛快,他自个儿倒是痛快极了。我们进去时,舞会已经开始了。
大厅里的人或围坐吧台,或在舞池里相拥而舞。我这才知道原来度假山庄里住了不少人。盛嘉言在我耳边小声告诉我,度假山庄的主人在圈里名望极高,每年春天都会在山庄举办盛会,来参加的都是些名流。原本每年都只有他代表SOHA来参加,今年程靖夕会亲自来,是为了和山庄主人谈新度假村的项目。我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看见程靖夕正在不远处坐着,和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袁北辙站在他身后,而他的身边,还坐了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女孩,不时插上几句话,逗得那个头发花 白的男人开怀大笑。就连袁北辙的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看女孩离程靖夕那个越靠越近的距离,我直觉这姑娘对程靖夕很有想法。而多嘴的盛嘉言也证实了这一点:“那是山庄主人的独女,柳飘飘,刚满二十岁。柳先生老来得女,对她宠得很。她从小脾气就骄纵,多年前见过程靖夕一面,似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每年都只见我代表SOHA来,她不知道有多失望,这可是很让我伤心啊。”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柳飘飘回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 后招了招手。我知道,她是在跟我身边的盛嘉言打招呼。这下我和盛嘉言立即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袁北辙似乎很吃惊我会出现在这里,而头发花白的男人则是一副了然的表情。盛嘉言说:“走,我们过去打声招呼。”我不太愿意,可又不好当面拒绝,几乎是被盛嘉言推着走。柳飘飘暧昧地扫了我一眼:“盛少,你今天的舞伴好像不太方便啊。”盛嘉言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你不答应做我的舞伴。”柳飘飘突然羞涩起来,说:“我已经有阿夕做我的舞伴了。”盛嘉言说:“我们还真是有缘啊,舞伴都不太方便跳舞。不如,我们换一换,你跟我,阿夕跟小慈。”程靖夕毫不在意盛嘉言话里的调侃,端着一杯茶,双眸低垂,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对我们的对话,他也不闻不问。就像对待陌生的路人一般。手臂被人撞了撞,我才恍然回神,愣愣地看着撞我的盛嘉言。他说:“你发什么呆啊,飘飘在跟你说话呢。”我连忙抱歉地道:“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柳飘飘说:“我说,我觉得宋姐姐你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认真回想一番后,仍没从记忆里发现有过这么一个姑娘。或许,我与她曾经在哪个舞会派对上见过面。只不过我没有那个好记性,在我这小半生的时间里,好记性全都用在了程靖夕身上。我把他牢牢刻在心上,融入骨血。我常想,就算 是等我年纪大了,不记得自己了,也独独会记得他。我对柳飘飘礼貌地笑了笑:“柳小姐可能是认错人了。”柳飘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眼看了我一下,又凑近程靖夕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复又看了看我,抿着唇笑得比花还灿烂。我感觉她对我似乎有着明显的敌意,或许是因盛嘉言刚才那番换舞伴的话所致。随后,有人走过来跟盛嘉言说话,我借口去洗手间,躲在一个阴暗的小角落,借着暗淡的灯光和足 够远的距离,肆无忌惮地打量程靖夕。可他的目光,却一次都没有落在我身上。过去,我质疑他给我的爱太浅,关心太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从前他给我的是那么多。只可惜,如今的我再也不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了。
3.未觉池塘春草梦从前每一段感情结束,虽然伤心,可仍会期待下一个更好的人。但总会遇见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当她离开后,你不再期待更好的爱情,也不再那样用力去爱。下了近一周的大雨终于停歇了。我蹲在房前的小湖边,拿了点馒头喂鱼。距离那天的舞会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我一直窝在房间里未出门。山庄的信号受暴雨影响,电视机只能搜到一个频道。于是我万分不情愿地将《还珠格格》又重温了一遍,此刻我的脑子里就像有部复 读机,一直循环播放着一句“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盛嘉言三天没来找我的麻烦,这大概是唯一一件让我感到欣慰的事。如果说程靖夕是孤冷的月亮,那盛嘉言便是热情的太阳。对程靖夕来说,全天下的人都是他不愿搭理的麻烦,而盛嘉言则把全天下的人都当成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他那天在舞会上遇到个小美女,转眼就将我这个被他硬拉来救急的舞伴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就连舞会结束,都是我自个儿摸着黑回到住处的。被人遗忘的感觉不好受,尤其是被程靖夕遗忘,更是让人噬骨挠心般难受。天放晴后,我终于可以出来晒晒快要发霉的心情了。心突然“怦怦”地疾速跳动起来,我捂着胸口抬起头,就看见湖对岸,柳飘飘推着程靖夕从林荫小道走出来。这里是山庄最偏僻的东北角,平时除了我,也就只有给我送饭的服务员会在饭点出现。这都能看见他们,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眯起眼,目光在程靖夕身上 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到柳飘飘的脸上。这个女孩时时刻刻都带着灿烂的笑容,反观我,黯淡憔悴,已经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宋姐姐!”刚走到湖对岸的柳飘飘看见了我,热情地对我招了招手。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她低下头对程靖夕说了些什么,程靖夕点了点头,拿起放在膝盖上的书,又低头看了起来。柳飘飘固定好轮椅的滚轮,就迈着轻快的步子从湖的另一边绕了过来。她往湖里看了一眼,说:“这是 我爸从寺庙里带来的鱼,每天都有专人定时定量喂它们,你这样喂,它们撑死了可怎么办?”我尴尬地把手收回:“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恐怕你就是知道了也会假装不知道吧。”我一愣,察觉出她话里有话,认真地道:“你对我似乎有些误会?”她不屑地笑了一声:“一个习惯做第三者的人,用‘误会’这个词是不是有些太厚颜无耻了?”我扭过头看她:“你什么意思?”她说:“你不要以为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就没人知道你当年曾勾引过已经订婚的程靖夕。你害得闻教授气死,闻澜得了精神病,连程靖夕也差点被你害死,而你竟然因为他有可能醒不过来而离开了他。你现在看他还好好的是不是很后悔?好在阿夕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不再跟你有牵扯。但我真没想到你会追到这里来,还厚颜无耻地留了下来。”我望了望湖对岸的程靖夕,他看书看得正入迷,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又或许,他根本就不想把注意力放到我这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吧。我扶着膝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直视柳飘飘挑衅的眉眼:“柳小姐,你是受过良好家教的人,那么你应该清楚,作为一个淑女,是不该用恶意妄自揣测别人的。我和程靖夕的事,不需要任何外人来指手画脚。还有,我是被大雨困在这里的。雨停了,我自会尽快离开,不会碍了你的眼。”说着,我就想离开这里。可她却突然抓住我的手,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力气却挺大。
我不得不停下来,皱眉看着她: “又怎么了?”她狠狠地捏着我的手腕,长长的指甲嵌入我的皮肉里,令我的手一阵生疼:“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阿夕面前,从今往后,他是我的。”我想抽回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而她的手却越掐越紧,我另外一只手还打着石膏,这摆明了是欺负我行动不便啊。我立马怒道:“程靖夕不是什么物品,是不是你的,还由不得你来决定。至于我要不要出现在程靖夕面前,也轮不到你来干涉。”“你!”她气得狠狠一甩手,我 也刚好在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她这一甩让我猛地往后倒去,脚下蓦地一空。“扑通”一声,我掉进湖里了。我的水性还算好。小时候家里没钱,唯一一台电风扇也总是失灵,所以夏天热到不行的时候,老宋就会带我去河边游泳,由此练就了我一身高超的泳技。所以,在湖水没过我的头顶时,我其实并不怎么害怕。但之后我发现我错了,我用力一蹬,脚筋就有种被拉住的感觉,我痛得猛一吸气,呛了好几口水。而这种连锁反应直 接导致我的手脚开始没有章法地胡乱挥舞起来,打着石膏的手更不能发挥作用,反而提高了自救的难度。我睁不开眼,不断从口鼻呛入的水让我的肺叶疼痛不已,还有惊恐的呼叫声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我好像听见了程靖夕的嘶吼,一遍一遍撞击在我的心上。说起来,我从未听过他那样绝望的声音,像是喉咙都要喊破了。原来,他还是在意我的。我突然就不害怕了。他的心中仍然有我,这就足以让我含笑赴九泉了。我反而有些庆幸他如今腿脚不便,不会随我一同陷入险境。我不会再让他为我涉险了。直到渐渐没了力气,我索性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沉了下去。在失去意识前,我似乎感觉自己已经沉到了湖底,湖底长势旺盛的水草紧紧捆住我的腰,将我拉向它们……“小慈,小慈,醒醒,快醒醒。”有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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