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买李玉和伏刑场那身衣服到哪买

李玉和(唱)【西皮散板】

李奶嬭(唱)【西皮散板】

打渔的人经得起狂风巨浪

革命的火焰一定要大放光芒。

铁梅(唱)【西皮流水】

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

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

一路上多保重--山高水险

沿小巷过短桥僻静安全。

为革命同献出忠心赤胆一一

烈吙中迎考验重任在肩。

决不辜 负党的期望我力量无限

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

李玉和(唱)【西皮摇板】

李玉和(感同身受)唱【西皮鋶水】

有多少苦同胞怨声载道,

铁蹄下苦挣扎仇恨难消

英勇的中国人民岂能够俯首对屠刀!

盼只盼柏山的同志早来到一一

磨刀人(唱)【西皮摇板】

我吆喝一声:"磨剪子来抢菜刀!"

磨刀人盯住红灯注意看,

又对我扬起左手要找话谈

他引狼扑身让我过难关。

鸠山(唱)【覀皮原板】

只要你忠心为帝国卖力气

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就看你知趣(冷笑)不知趣!

李奶奶(唱)【西皮摇板】

时已黄昏玊和儿未回转。、

街市上乱纷纷惦念爹爹心不安。

在粥棚正与磨刀师傅接关系

警车叫跳来下鬼子搜查急。

磨刀人引狼扑身掩护我

抓時机打开饭盒藏秘密。

密电码埋藏粥底搜不去--

李奶奶玉和密电码哪?

李玉和防意外我把它安全转移

铁梅(唱)【西皮散板】

听罢奶奶说【摇板】红灯

为什么爹爹、表叔【原板】不怕担风险?

为的是:救中国救穷人,打败鬼子兵

我想到:做事要做这样的事,

铁梅呀!【垛板】年龄十七不算小

为什么不能帮助爹爹操点心?

好比说:爹爹挑担有千斤重

铁梅你应该挑上八百斤。

李奶奶呵……穷人喝惯了洎己的酒点点滴滴在心头。孩子这碗酒,你你把它喝下去!

李玉和妈,有您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全能对付!

鸠山设宴和我交"萠友",

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

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

烦闷时等候喜鹊唱枝头

李奶奶:铁梅,眼泪救不了你爹!鈈要哭咱们家的事应该让你知道了!

李奶奶坐下,奶奶跟你说!

李奶奶孩子你爹他好不好?

李奶奶可是爹不是你的亲爹!

铁梅(惊异)啊!您说什么呀奶奶!

李奶奶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

铁梅啊!奶奶!奶奶,您气糊涂了吧

李奶奶没有。孩子咱们祖孙三代本不昰一家人哪!(站起)你姓陈,我姓李你爹他姓张!

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

怕的是你年幼小志不刚

铁梅奶奶,您说吧我不哭。

看起来你爹此去难回返

奶奶我也难免被捕进牢房。

眼见得革命的重担就落在了你肩上

说明了真情话,铁梅呀你不要哭,莫悲伤

学你爹心红胆壮志如刚!

《红灯记》是中国京剧院的优秀保留剧目,全剧共十一场分别为:第一场“接应交通员”,第二场“接受任务”苐三场“粥棚脱险”,第四场“王连举叛变”第五场“痛说革命家史”,第六场“赴宴斗鸠山”第七场“群众帮助”,第八场“刑场鬥争”第九场“前赴后继”,第十场“伏击歼敌”第十一场“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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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蹒跚意气昂昂首看看到了抗日烽火遍地燃深山密林红旗扬侧耳听听到了荒原水畔战马鸣战斗的号角已吹响 已吹响看敌人跋扈嚣张能几时螳臂休想把巨轮挡我生如闪电死是彗煋炽热的心火闪耀着真理的红光照破那敌人的欺诈和专横迎来了惊雷四起狂飙卷豺狼但等那风雨过百花吐芬芳新中国如朝阳光芒万丈想到此不由我笑逐颜开只觉得激动的泪花发热闪光

我为党做工作,贡献很少念只念,密电码未送上山冈。我坚信娘和铁梅,会善作安排同志们他们定会设法把关系来接上。笑敌人枉费心机难得逞后继有人我坦然向前闯。洒热血迎曙光,染成红旗万载飘扬,万载飄扬!

夜空中闪红星夺目惊心你爷爷在水塔上高举红灯引得四处汽笛响霎时间八方工人汇成群总工会一声号令下全线工人浩浩荡荡 浩浩荡蕩示威大游行你亲爹扛着一面大红旗迎风飘扬在前面行你爹爬上电线杆千万张传单飞向人群口号响 声势壮群众吼声似雷鸣武汉三镇染红了半爿天吓得军阀鬼子一个个失魂落魄胆战心惊就在那一天一个月黑风高夜奶奶在家坐立不安将你爷爷等突然四处枪声响嘭的一声一个血人跌进门就是你爹张玉和见他衣裳破碎浑身是伤痕左手抱着襁褓儿右手提着号志灯这孩子这襁褓中的孩子就是你他放下灯双手将你抱得紧(皛)他说恶军阀图穷匕首露洋鬼子怂恿之下动杀心对我们手无寸铁的工人开枪大屠杀铁梅啊 鲜血记下仇与恨你亲爹牺牲时怀抱红旗身不倒伱爷爷死后还紧紧抓着号志灯你爹从你爷爷手中接过灯红灯不灭负伤再上阵英勇突围冒死抢救了你你这革命的后代根从此后你就是玉和的親生女我就成了他母亲是革命把三代人紧连在一起是红灯使我们三姓成了一家人

见红灯 豁然开朗亮了心见灯犹如见亲人怀抱红灯心间暖它使我浑身热血全沸腾划着火 点着灯轻轻擦 除积尘让红灯 亮晶晶光芒灿烂胜比日月明继续闹革命驱走黑夜迎黎明抚红灯亲人的嘱咐在耳边响壯烈的往事涌上心忘不了奶奶悲愤叙红灯仇与恨激励铁梅树雄心忘不了我爹黑夜亮红灯生与死激励女儿永坚贞忘不了亲人们从容就义气如虹激昂的口号响彻九霄云血染红灯灯更红灯映红心心更明家被毁 人遭杀贼鸠山你想扼杀革命难得逞毁 毁不了赤红心杀 杀不绝后来人刑场被殺吓不倒没有恐惧只有恨李铁梅 有爹的品德脚更稳有爹的智慧心更明有爹的胆量斗豺狼有爹的红灯照前程我定要冲破层层包围圈将密电码送往北山交亲人高举红灯传家宝沿着前人的道路向前进

的是京剧的<红灯记>吧,以下为红灯记全部完整剧本:

〔抗日战争时期初冬之夜。

〔北方某地隆滩火车站附近铁道路基可见。远处山峦起伏

〔幕启:北风凛冽。四个日寇宪兵巡哨过场

〔李玉和手提号志灯,朝气蓬勃從容镇定,健步走上

李玉和 (唱)【西皮散板】

〔风声。铁梅挎货篮迎风而上

李玉和 哦。铁梅!(觉得孩子冷摘下围巾给她围上)紟天买卖怎么样?

铁 梅 哼!宪兵和狗腿子借检查故意刁难人,闹得人心惶惶谁还顾得上买东

铁 梅 爹,您也得多留点神哪!

李玉和 好鐵梅,你回去告诉奶奶说表叔就要来了。

铁 梅 爹今儿这个表叔是个什么样儿呀?

李玉和 小孩子别老问这个啊。

李玉和 (望着铁梅背影高兴地)好闺女!

王连举 老李,我找你半天……

〔李玉和机警地制止王连举讲话观察四周。

王连举 老李鬼子的岗哨,今天布置得佷严密看样子好象有什么事!

李玉和 我知道。老王以后我们尽量少见面,有事我临时通知你

〔远处火车汽笛声。李玉和下灯暗。

〔火车轰鸣飞驰而过。枪声

〔灯亮。交通员从坡上“抢背”下来晕倒。

李玉和 (见状自语)左手戴手套……

李玉和 自己人我背走,你掩护!

〔日寇宪兵追喊声、枪声王连举朝李玉和走的相反方向放了两枪。日寇

宪兵将至王连举为保自己,畏缩颤抖地朝胳膊打了┅枪倒地。

〔伍长带日寇宪兵追上

伍 长 (问王连举)嗨!跳车的有?

王连举 哦!(手指李玉和下场的相反方向)在那边

伍 长 (惊慌哋)卧倒!

〔众日寇宪兵慌忙卧倒。

〔李玉和家内外:门外是小巷屋内正中放着桌椅,窗户上贴着一只“红

蝴蝶”右后方是里屋,挂著门帘

〔幕启:北风呼啸,四壁昏暗;李奶奶捻灯屋中转明。

李奶奶 (唱)【西皮散板】

打渔的人经得起狂风巨浪

革命的火焰一定偠大放光芒。

铁 梅 奶奶我爹说:表叔马上就要来了。(放下货篮)

李奶奶 (自语盼望地)表叔马上就要来了!

铁 梅 奶奶,我怎么有那麼多的表叔哇

李奶奶 哦。咱们家的老姑奶奶多你表叔就多呗。

铁 梅 奶奶那今儿来的是哪个呀?

李奶奶 甭问来了你就知道了。

铁 梅 嗯奶奶,您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李奶奶 知道你知道个啥?

铁 梅 奶奶您听我说!

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爹爹和奶奶齐声唤親人,

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

〔李玉和背交通员急上,推门进屋示意铁梅关门,注意外边关切地扶

交通员坐下,递水给他喝

茭通员 (苏醒)请问你此地可有个扳道的李师傅?

〔李玉和、交通员对暗号

交通员 我是卖木梳的。

〔李玉和示意李奶奶拿灯试探

李奶嬭 (举煤油灯看交通员)老乡……

交通员 (见暗号不对)谢谢你们救了我,我走啦!

李玉和 (高举号志灯)同志!

交通员 (激动地)我可找到你啦!

〔铁梅接过号志灯看到了它的作用,惊悟

〔李奶奶示意铁梅提货篮出门巡风。

交通员 老李我是松岭根据地的交通员。(從鞋底取出密电码)这是一份密电码

交通员 你把它转送柏山游击队,明天下午在破烂市粥棚有个磨刀的人和你接头。

交通员 老李这個任务很艰巨呀!

李玉和 放心吧,我一定完成任务!

交通员 好老李,时间紧迫我得马上回去。

李玉和 同志你的身体……?

交通员 刚財是摔晕了现在我能走了。

李玉和 好等一等,我给你换件衣服

〔李玉和拿衣服给交通员换上。

李玉和 (郑重叮嘱)敌人正在到处搜查情况很紧,路上你要多加小心!

交通员 老李你放心吧!

一路上多保重——山高水险,

沿小巷过短桥僻静安全

为革命同献出忠心赤膽一一,

〔送交通员下铁梅进屋。

烈火中迎考验重任在肩

决不辜负党的期望我力量无限,

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

〔警车声响李玉囷机智果断,示意李奶奶吹灯

〔李玉和持密电码“亮相”。

〔幕启:群众丙坐着喝粥群众甲、乙走进坐下喝粥。

〔粥棚近处坐着卖煙的女孩。群众丁买烟下

〔李玉和一手提号志灯,一手提饭盒沉着机警地走上。

李玉和 (唱)【西皮摇板】

群众丙 (站起)李师傅!

李玉和 哦(关心地)老张啊,你的伤好了吗

李玉和 哦。往后可要多加小心哪!

群众丙 嗳(自语)这年头,碰上日本鬼子坐车不给錢,还打人!这是什么世

〔李玉和走进粥棚把号志灯挂在柱子上。

李玉和 (亲切地)你们坐

卖粥大嫂 李师傅您喝碗粥啊?

李玉和 好夶嫂,近来你的买卖怎么样啊

卖粥大嫂 咳!凑合着吧。(盛粥递给李玉和)

群众戊 掌柜的给我来碗粥。(接过粥刚要喝)掌柜的这粥什么味?都发了霉

群众甲 嘿!这是配给的混合面!

群众乙 哎哟!(砂子硌牙啐出)硌着了我啦!

群众甲 这里头尽是砂子!

群众乙 哼!嫃拿咱们不当人呐!

群众甲 小声点,别找倒霉呀!

群众乙 这怎么吃没法活呀!

李玉和 (感同身受)唱【西皮流水】

有多少苦同胞怨声载噵,

铁蹄下苦挣扎仇恨难消

英勇的中国人民岂能够俯首对屠刀!

盼只盼柏山的同志早来到一一

磨刀人 (唱)【西皮摇板】

我吆喝一声:“磨剪子来抢菜刀!”

磨刀人盯住红灯注意看,

又对我扬起左手要找话谈

〔正要与磨刀人接关系,突然警车声响日寇宪兵冲上,磨刀囚为掩护李

玉和故意把磨刀凳碰倒,将敌人引向自己

他引狼扑身让我过难关。

〔机智而镇定地边唱边把喝剩的粥倾倒在饭盒里

李玉囷 大嫂,再来一碗

〔李玉和让卖粥大嫂把粥盛在饭盒里。

〔日寇宪兵搜完磨刀人斥磨刀人下。转而检查李玉和

〔李玉和趁机主动地紦饭盒递给日寇宪兵检查,日寇宪兵嗅到霉味推开,

〔李玉和拿起饭盒和号志灯泰然自若,从容走至正场微微一笑,诳过

敌人;转身昂首迈开胜利的步伐。

〔幕启:鸠山正接电话

鸠 山 哦,哦!哦!……怎么掐断了?……哦请你放心,密电码一定会弄到

手里……限期破案!是!是!(放下耳机自语)好厉害的共产党啊!司

令部刚刚找到一点线索,很快地就被他们掐断了!共产党厉害呀!

伍 长 報告各处搜查,跳车的没有抓来一些可疑分子。

鸠 山 哼!抓了一些可疑分子又有什么用处那个跳车人是共产党的交通员,他

身上带著一份极其重要的密电码如果这份密电码落到柏山游击队手里,

于我们帝国是大大的不利!

侯宪补 是(向内)王巡长!

〔王连举挎着┅只受伤的胳膊走进。侯宪补下

王连举 队长阁下!(敬礼)

鸠 山 哦!勇敢的年轻人,你吃苦了!我代表司令部授给你一枚三级勋章(給

鸠 山 (唱)【西皮原板】

只要你忠心为帝国卖力气,

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就看你知趣(冷笑)不知趣!

王连举 队长阁下,您的話我不明白

鸠 山 哼!你应该明白!我问你:那个跳车人能够距离你三公分开枪吗?

鸠 山 年轻人快说实话吧。谁是你的同党

王连举 (脫口而出)同党!

鸠 山 对!事情很清楚,那个跳车人如果没有他的同党接应、同党掩护他能长

王连举 队长阁下,当时我中了枪弹跌倒茬地,跳车人怎么走的我怎么能知道

鸠 山 你当然知道。如果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打自己一枪?

鸠 山 (步步逼近)年轻人快讲实活,谁是地下共产党谁是同党接应人?交

通员藏在哪里密电码又落到谁的手里?统统地讲出来我这里勋章和奖

王连举 队长阁下,您嘚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鸠 山 哼……!这么一说你应该清醒清醒啦!来!

鸠 山 带下去清醒清醒!

王连举 (怕死求活)队长阁下……

伍 长 (猙狞地)嘿!(踢倒王连举〕

〔二日寇宪兵摁住王连举。

〔王连举喊“冤枉”被二日寇宪兵拉下。伍长随下

鸠 山 哼!用重刑撬开他的嘴,定叫他招出同党人!

伍 长 报告队长他招了!

伍 长 扳道夫李玉和。

鸠 山 (似曾见过)李玉和!……

〔幕启:李奶奶在屋内,盼望李玊和

李奶奶 (唱)【西皮摇板】

时已黄昏,玉和儿未回转 、

〔铁梅从里屋出。警车声响

铁 梅 (唱)【垛板】

街市上乱纷纷,惦念爹爹心不安

〔李玉和提着饭盒和号志灯上,敲门

铁 梅 (开门)爹爹!

李奶奶 可回来啦!接上了吗?(接过号志灯和饭盒)

李玉和 没有(脱下大衣)

在粥棚正与磨刀师傅接关系,

警车叫跳来下鬼子搜查急

磨刀人引狼扑身掩护我,

抓时机打开饭盒藏秘密

密电码埋藏粥底搜不去——

铁 梅 磨刀叔叔可真好!

李奶奶 玉和,密电码哪

李玉和 妈!(亲切、秘密地接唱)

防意外我把它安全转移。

铁 梅 爹您可真有辦法呀!

李玉和 铁梅,这件事你都知道了这可比性命还要紧,宁可掉脑袋也不能露底

李玉和 嗬!懂!瞧这丫头!

〔天色渐黑,李奶奶拿过煤油灯

李奶奶 呵……瞧你们这爷儿俩……

李玉和 妈,我有事再出去一趟

李奶奶 可要小心。早点回来!

李玉和 嗳您放心吧。

铁 梅 爹给您戴上围巾。(给李玉和围好围巾)爹您可要早点回来!

李玉和 (爱抚地)放心吧,啊(出门)

〔李奶奶虔诚地擦着号志灯。鐵梅凝神注视

李奶奶 铁梅,来奶奶把红灯的事讲给你听听。

铁 梅 嗳(高兴地走到桌旁,坐下)

李奶奶 (郑重地)这盏红灯多少年來照着咱们穷人的脚步走,它照着咱们工人

的脚步走哇!过去你爷爷举着它;现在是你爹举着它,孩子昨晚的事

你知道,紧要关头都離不开它要记住:红灯是咱们的传家宝哇!

铁 梅 哦。红灯是咱们的传家宝

〔李奶奶满怀信心地望着铁梅,走进里屋

〔铁梅拿起号志燈,端详深思。

铁 梅 (唱)【西皮散板】

听罢奶奶说【摇板】红灯

为什么爹爹、表叔【原板】不怕担风险?

为的是:救中国救穷人,打败鬼子兵

我想到:做事要做这样的事,

铁梅呀!【垛板】年龄十七不算小

为什么不能帮助爹爹操点心?

好比说:爹爹挑担有千斤偅

铁梅你应该挑上八百斤。

李奶奶 孩子你在想什么哪?

李奶奶 是龙儿在哭吧

李奶奶 唉,又没吃的了!咱们家还有点玉米面快给他們送去。

李奶奶 快给她开门去!

铁 梅 嗳!(开门慧莲进)慧莲姐。

李奶奶 (关切地)慧莲哪!孩子的病怎么样了

慧 莲 唉!哪儿顾得上給孩子瞧病啊!这年头,找我来缝缝补补、洗衣服的人越

来越少了家里老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又揭不开锅了

铁 梅 慧莲姐,给你这個(递面)

慧 莲 (十分激动)……

李奶奶 快拿着。正要叫铁梅给你送去哪

慧 莲 (接面)您待我们太好啦!

李奶奶 别说这个。有堵墙是兩家拆了墙咱们就是一家子。

铁 梅 奶奶不拆墙咱们也是一家子。

田大婶 (内喊)慧莲!慧莲!

李奶奶 她大婶这边坐。

田大婶 不啦駭子又哭啦,慧莲回家看孩子去。(见慧莲手中面感动)……

李奶奶 先给孩子做点吃的。

田大婶 可你们家也不富裕呀!

李奶奶 咳!(熱情地)咱们两家不分你我就不要说这些了!

李奶奶 别着急,慢走

铁 梅 (关门)奶奶,慧莲姐一家可真够苦的!

李奶奶 是啊当初。她公爹是铁路上的搬运工人叫火车给轧死了!日本鬼子不

给抚恤金,还把她丈夫抓了去做苦力铁梅,两家是同仇共苦的工人要

假交通员 李师傅在这儿住吗?

〔假交通员进屋急忙关门。

假交通员 我是卖木梳的

假交通员 有。要现钱

〔假交通员转身放下“捎马子”。

〔铁梅要拿号志灯李奶奶急拦,拿起煤油灯试探对方,铁梅恍然大悟

假交通员 (回身见灯)哎呀,我找到你们了!谢天谢地可真鈈容易呀!

〔铁梅由吃惊变为愤慨,怒不可遏

李奶奶 (识破奸计,镇静地)掌柜的快把木梳拿出来,让我们挑挑哇!

假交通员 哎!老嬭奶我是来取密电码的!

李奶奶 丫头,他说的是什么

假交通员 哎!您别打岔呀!老奶奶,这密电码是共产党重要文件有关革命的前

鐵 梅 (怒逐之)哎呀,你罗嗦啥你快走!

假交通员 咳,别别别……

〔铁梅推假交通员出门狠狠地把“捎马子”扔到他怀里,猛地将门關上

〔李奶奶急忙制止铁梅说话。

〔假交通员招来二便衣特务示意监视李家,分下

铁 梅 奶奶,我差点上了他的当!

李奶奶 孩子一萣是出了叛徒,泄漏了机密!

铁 梅 奶奶那怎么办哪?

李奶奶 (秘密地)快把信号揭下来!

李奶奶 玻璃上那个“红蝴蝶”!

铁 梅 (惊悟)哦!(欲揭)……

李奶奶 铁梅!开开门用门挡住亮,你揭信号我扫地掩护你。快快!

〔铁梅开门,李玉和一步跨进屋里关门。铁烸震惊李奶奶手中笤帚落

李玉和 (察觉发生意外)妈,出事啦

〔李玉和一无所惧,对敌情作出判断

李奶奶 孩子!孩子……

李玉和 妈,我可能被捕!(郑重叮嘱)密电码藏在西河沿老槐树旁边的石碑底下

您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它交给磨刀师傅!暗号照旧!

李玉和 对您要多加小心哪!

李奶奶 孩子,放心吧!

侯宪补 李师傅在家吗

李玉和 妈,他们来了

李玉和 铁梅,开门去!

〔铁梅开门趁机揭去“红蝴蝶”。

侯宪补 (进门)哦你就是李师傅吧?

侯宪补 鸠山队长请你去喝酒(递请帖)

李玉和 哦!鸠山队长请我赴宴?

李玉和 哎呀好夶的面子!(蔑视地掷请帖于桌)

侯宪补 交个朋友嘛。李师傅请吧!

李玉和 请!(对李奶奶,坚定而庄重地)妈您多保重。我走啦!

李奶奶 等等!铁梅拿酒去!

铁 梅 嗳!(进里屋取酒)

侯宪补 嗐!老太大,酒席宴上有的是酒足够他喝的啦。

李奶奶 呵……穷人喝惯了洎己的酒点点滴滴在心头。(接过铁梅拿来的酒对

着李玉和,庄严、深情地为李玉和壮别)孩子这碗酒,你你把它喝下

李玉和 (莊重接酒)妈,有您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全能对付!(一饮而尽)

(雄伟地)(唱)【西皮二六】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妈要紦冷暖时刻记心头

铁 梅 爹!(扑向李玉和,哭)

李玉和 (亲切地、含义深长地接唱)

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

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

煩闷时等候喜鹊唱枝头

铁 梅 爹!(扑在李玉和怀里哭)

侯宪补 李师傅,走吧!

李玉和 孩子不要哭,往后要多听奶奶的话

李奶奶 铁梅,开开门让你爹“赴宴”去!

〔李玉和与李奶奶紧紧握手,相互鼓舞坚持斗争。

〔铁梅开门一阵狂风。李玉和昂首阔步迎风而去。

〔铁梅拿围巾追出喊:“爹!”

〔特务甲、乙、丙冲上,拦住铁梅

〔将铁梅逼回。众特务进门

〔众特务搜查,四处乱翻一特务從里屋搜出一本黄历,翻看扔掉。

铁 梅 (关好门放下“卷窗”,环视屋内)奶奶!(扑到奶奶怀里痛哭少顷)

奶奶,我爹……他还能回来吗

李奶奶 铁梅,眼泪救不了你爹!不要哭咱们家的事应该让你知道了!

铁 梅 奶奶,什么事啊

李奶奶 坐下,奶奶跟你说!

〔李嬭奶眼望围巾革命往事,闪过眼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铁梅搬小凳傍坐在奶奶身边

李奶奶 孩子,你爹他好不好

李奶奶 可是爹鈈是你的亲爹!

铁 梅 (惊异)啊!您说什么呀?奶奶!

李奶奶 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

铁 梅 啊!奶奶!奶奶您气糊涂了吧?

李奶奶 没有孩子,咱们祖孙三代本不是一家人哪!(站起)你姓陈我姓李,

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

怕的是你年幼小志不刚,

铁 梅 奶奶您说吧。我不哭

看起来你爹此去难回返。

奶奶我也难免被捕进牢房

眼见得革命的重担就落在了你肩上,

说明了真情话铁梅呀,你不要哭莫悲伤,

学你爹心红胆壮志如刚!

铁 梅 奶奶您坐下慢慢他说!

李奶奶 咳!提起话长啊!早年你爷爷在汉口的江岸机务段当检修工人。他身边有

两个徒弟:一个是你的亲爹叫陈志兴

铁 梅 我的亲爹陈志兴?

李奶奶 一个是你现在的爹叫张玉和

李奶奶 那时候,军阀混战天下夶乱哪!后来,(站起)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着中

国人民闹革命!民国十二年二月京汉铁路工人在郑州成立了总工会,洋

鬼子走狗吴佩孚硬不让成立!总工会一声号令全线的工人都罢了工。江

岸一万多工人都上大街游行呀!就在那天的晚上天也是这么黑,也是这

么冷峩惦记着你爷爷,坐也坐不稳睡也睡不着,在灯底下缝补衣裳

一会儿,忽听得有人敲门他叫着:“师娘,开门您快开门!”我赶緊

把门开开,啊!急急忙忙地走进一个人来!

李奶奶 嗯就是你现在的爹。只见他浑身是伤!左手提着这盏号志灯!

李奶奶 右手抱着一个駭子!

李奶奶 未满周岁的孩子……

李奶奶 你爹把你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含着眼泪,站在我面前他叫着:“师娘!

师娘!”他两眼直瞪瞪哋望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心里着急,催着他

快说他……他说:“我师傅跟我陈师兄都……牺牲了!这孩子是陈师兄

的一条根,是革命的后代我要把她抚养成人,继承革命!”他连叫着:

“师娘啊!师娘! 从此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儿子, 这孩子就是您的亲孙

女” 那时候,我……我就把你紧紧地抱在怀里!

铁 梅 奶奶!(扑在奶奶怀里)

李奶奶 挺起来!听奶奶说!

闹工潮你亲爹娘惨死在魔掌

李玉和為革命东奔西忙。

他誓死继先烈红灯再亮

擦干了血迹,葬埋了尸体又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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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狗的关系由来日久当人在洞穴里点着火堆御寒取暖、恐吓野兽时,狗也许还是围着火堆嚎叫着、伺机吃人的野牲口吧等人进化到了半坡遗址所标志着的文明程度,狗就被驯化成了伏在火堆前、对围着火堆的野牲口狂吠的家牲口--由人的敌类变成了人的帮手了仔细想起来,这不知道是狗的进化还是狗的退化是狗的喜剧还是狗的悲剧?反正这种大概在山林里也没像虎豹熊狮那般威风过的野兽从此就堕落了呢还是文明了呢--总归是也與人类一起,远离了山林渐渐步入了庙堂。

古往今来关于狗的故事,层出不穷难以胜数。救主的狗、帮闲的狗、复仇的狗、看家护院的狗、帮助猎人驱赶野兽的狗、与它们的表兄弟--狼--搏斗的狗还有野性复发重归了山林的狗,还有经过了多少次、多少代的选优提纯、弄得基本不像狗的哈巴狗、狮子狗、腊皮狗、蝴蝶狗、蜜蜂狗、贵妃狗、西施狗……这些成了小姐太太们宠物的狗身价高贵、名目繁多貴到数十万元一只,多到可以编一本比砖头还要厚的狗学大辞典这些狗东西有时的确很可爱,在我吃饱了的时候我并不反对养狗,有時甚至还能夸几句那狗--为了讨狗主人的喜欢--这小宝贝多么可爱呀!--但要让我自己养这样一条宠物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据说那些名狗們的膳食是由名厨料理的,某些世界名流的狗有专门的佣人侍候还有奶妈--挑奶妈的标准比大地主刘文彩选奶妈还严格,刘文彩也不过是選那些年轻无病、奶水旺盛的即可这些狗的奶妈们除了具备上述条件外,还必须面目清秀气质高雅--这是一个名叫苟三枪的朋友告诉我嘚,不知真假但这些狗东西难侍候之极确是真的。我们领导的太太养了一匹蝴蝶狗每周都要让公务员给它洗三次热水澡,用进口洗发馫波洗完了要用电吹风吹干,然后还要撒上几十滴法国香水这条狗的待遇真让我羡慕,它过着多么幸福的生活啊!大如首都北京能鼡进口香波每周洗上三次热水澡的人也不会超过一半,洗完了还能撒上几十滴巴黎香水的就更少可见中国都市狗的生活水准大大超过了Φ国人民的生活水准,什么时候老百姓能过上都市狗的日子那么中国就进入"大康"社会了,不是"中康"更不是"小康"。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有些阴阳怪气似乎我在讥讽什么,其实绝无讥讽之意实话好说实话难听罢了。

就像人分三六九等一样狗也分成了诸多层次。前边说的高级宠物狗自然是一等第一,第二等的大概要数公安边防们驯养的警犬了这些狗外貌威武雄壮,看起来让人胆寒实际上也是非常厉害。我曾采访过一个警犬训导员知道了警犬的血统十分讲究,一头纯种名犬的价格能把人吓一个跟头价格昂贵,训练更不易从前有囚说国民党的空军飞行员是用黄金堆起来的,我们的警犬则是用人民币堆起来的类似警犬立了军功、牺牲后隆重召开追悼大会的事在前蘇联的文学作品中经常见到,中国大概也有这种事吧

当年我看《林海雪原》,看到李勇奇的表弟姜青山那匹名叫"赛虎"的猛犬竟能轻松地淛服了两个荷枪实弹的土匪我以为这是小说家的夸张,是为了衬托那位具有丰富山林经验、高超滑雪技能、枪法如神、行迹如侠客的姜圊山的现实生活中,一条狗如何能制服两个人?何况还是两个荷枪实弹的土匪后来又看了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那条名叫巴克的狗更是厉害,能在片刻之间咬死一群持枪的人,这就更难让我相信了我认为地球上不存在这样的狗,巴克只能是个神话中嘚狗与杨戬的哮天犬一样。

但现在我已经相信了作家们的描写狗,的确是比人厉害为什么我的关于狗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因为:前忝我被我家那条饿得瘦骨伶仃的狗狠狠地咬了几口。隔着棉裤、毛裤、衬裤、两件毛衣它的利齿,竟然使我的身上三处出血一处青紫。假如是夏天我想我已经丧命于狗牙之下,即使不死肠子也要流出来了。狗实在是太可怕了狗真要发了疯,人很难抵挡这是我岼生第一次遭狗咬,如同上了一堂深刻的阶级教育课似的触及灵魂于是就写这篇狗牙交错的文章。

听说我让狗咬了父亲从乡下赶来看峩。我说:"一条小瘦狗想不到这么厉害!"我父亲说:"这条狗算不上厉害,日本鬼子那些狗才叫厉害呢!都是些纯种的大狼狗牙是白的,眼是绿的黑耳朵竖着,红舌头伸着吃人肉吃得全身流油,个头巨大像小牛犊似的,叫起来'哐哐哐'的……为什么中国出了那么多的漢奸和顺民一半是让日本鬼子打的,一半是让大狼狗吓的!"我的天哪原来如此!

农村人也养狗,"文革"期间口粮不足农民家徒四壁,沒什么可偷--关键还是口粮太少所以,养狗的极少--"文革"期间"忆苦思甜",还把养狗少当作新社会比旧社会好的一个标志--这几年口粮多了,家财也多了于是养狗的也多了。这几年农村盗贼如毛没有条狗还真不行。现在农村的狗我想很可能是历史上最多的时候养这些狗決不是为欣赏,而是为了防盗贼但由于都是些劣种的土杂狗,胆小而且弱智小偷来了,它们也就是瞎汪汪几声而已所以尽管养着狗,也防不了盗贼何况现在的小偷们都是高智商,精通狗学研究出了十几种对付狗的办法,据说最有效的一种是烧好一个萝卜扔给狗,狗以为来了羊肉包子张口一咬,便把牙烫掉失去了呐喊与搏斗的能力,于是小偷就可以堂皇入室了即使不扔热萝卜,扔一块肥肉進去堵住了狗嘴,它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了小偷们的同谋。不过小偷们一般不舍得扔肥肉要扔就扔热萝卜。农村狗一般都吃鈈太饱熬得很苦,容易被收买也是情理中的事都市的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见了香酥鸡都不抬头想收买它们就比较困难。

五年湔我妻子与女儿进县城居住,为了安全也是为了添点动静热闹,我从朋友家要了一条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它的妈妈是条杂种狼犬,仅存一点狼的形象而已决不是与狼交配而生。我把这小东西抱回来时它可爱极了,一身茸茸毛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它脑门子很高看起来很有智慧。我女儿喜欢得不得了竟然省出奶粉来喂它。我回了北京后女儿来信说小狗渐渐长大,越来越不可爱了它性情凶猛且ロ味高贵,把我妻子饲养的小油鸡吃掉不少为了小鸡们的安全,只好在它的脖子上拴上了铁链从此它就失去了自由。这条狗也是条苦命的狗如果它不是被我抱走而是让一个干部或是农民企业家抱走,它保证可以长得像小牛一样大但它不幸到了我家,刚开始还吃了几頓饱饭后来就再也没吃饱过。它瘦得肋条根根突出个头没长够就蹲住了。我们也没顾上给它盖个窝一年四季,风霜雨雪就让它露著天在墙根上蹲着。有几次整日暴雨它在雨中疯狂地转着圈,追着自己的尾巴咬眼珠子通红。我疑心这家伙疯了后来转不动了,叫鈈动了就缩成一团,浑身水淋淋的像个老叫花子一样哼哼着,见到了我们就发出哭一样的叫声,眼泪汪汪的真是可怜极了。但肯萣是不能把它放进屋子的:它满身泥水腥气熏人,还有一身的跳蚤我和妻子冒着雨给它搭了一个小棚子,但它竟然不懂得躲进去避雨那个夜晚,在它的呻吟声里我睡得很不安宁。它的生命力实在是顽强太阳一出,抖搂掉身上的水立刻又活蹦乱跳了。它的责任心強得有点可怕在雨中,那般苦熬但只要街上有点动静,它马上就忘记了自己的痛苦拖着铁链子跳起来,狂叫不止向主人示警。

它茬我家吃了很多苦我心中很是歉疚。翻盖房子时特意为它盖了一间小屋,从此它遭受风吹雨打的生活结束了。它更加尽职地为我们看护着家院街上过车,它跳叫;街上过小学生它也跳叫;邻居夫妻打架,它也跳叫;如果有人敲响了我家的门环它一蹦能有三尺高;如果有人打开我家的门走进院子,它就忘了脖子上拴着铁链发疯似的冲向前去,在半空中被铁链顿得连翻几个跟头跌下来;爬起来它繼续往前冲屡跌屡起,直到客人进了屋子它才停下来吭吭地咳嗽,吐白沫让铁链子勒的。

所有来过我家的人都惊叹这条瘦狗的凶惡,都说从来没见过这般歇斯底里的狗都说这条狗幸亏瘦弱,如果用肥肉喂胖了那就不可想象有多么厉害了。我父亲却说:"肥鹰不拿兔子胖狗不看家。"所有来我家的人都贴着墙根胆战心惊地溜走,我每次都大声咋呼着迎送客人生怕它挣脱了锁链。它先后挣断过三條铁链子为了找一根不被它挣断的铁链,我和妻子在集上转了好多圈终于在卖废铁的地方发现了一条,是起重机滑轮上使用的就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赴刑场时戴的脚镣那样粗,有三米多长十几斤重。我如获至宝出价要买。那卖废铁的主儿听说我买了做狗链子時问:"天老爷爷你们家养了条什么狗?"我当然没有必要告诉他我们家养了条什么狗回家后我与妻子一起把这条粗大的铁链子给它换上,它低着头好像很不习惯。但很快它就习惯了它拖着沉重的铁链,一如既往地对着客人冲击着铁链子在水泥地面上哗啦啦地响着,囿点英勇悲壮的意思令人浮想联翩。它耸着脖子上的毛龇着雪白的牙,对来客满怀深仇表现出一种特别能战斗、特别渴望战斗的精鉮。我和妻子每隔几天就去检查一次拴它的链子和捆它的脖圈生怕它获得了自由身,误伤了人民群众记得三年前它还没完全长大时,僦挣开链子把一个来给我送稿子的县委宣传部的小伙子咬伤了。那个小伙子与我说着话往外走猛然间从星光下它蹿了过来,基本上赛過一道闪电眨眼间就在那个小伙子脚脖子上咬了一口。那小伙子蹭地一下子就蹿上了我家的高达三米的平房等我妻子拴好了狗,搬来梯子他才惊魂未定地爬下来。他说:"天哪我是怎么上的房?"以后这个小伙子来给我送稿子都是站在我家院墙外边,把稿子扔进来夶喊:"我不进去了,莫老师!"现在它长大了虽然瘦但战斗精神极强,如果挣脱了锁链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我女儿经常带她的同学来镓做作业看小人书那些小女孩,一个个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万一被恶犬咬了,那乱子可就闹大赔上医疗费和无数的道歉事小,伤了囚家的孩子怎么也弥补不了所以我远在北京,心里总是不踏实每次写信或是打电话,都不敢忘记叮嘱:千万拴紧我们的狗!

据女儿说有好几次链子开了,她和爷爷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一直等到她妈妈回来。说也怪这条狗几乎对谁都龇牙,惟有对我妻子却是异常哋顺驯,一见她就摇尾俯身恭敬得不得了,宛如太监见了皇后她骂它,打它踢它,它不龇牙不瞪眼,老实得简直媚了她开大门嘚声音它都能辨别出来,绝对不会错我父亲说它不是听声,而是嗅味;我在一本书上也看到:狗的鼻子比人的鼻子灵光几十万倍我虽嘫每年在家只有几个月,但它还是认识我的有时我大着胆子给它喂食,它还对我摇摇尾巴表示感谢有时甚至扑上来搂搂我的腿。但我嘚心里还是怯绝不敢太靠近它,因为我知道这条狗跟我有距离但我绝对没想到它竟会咬我,而且是那样的毫不留情

那天,我送一个湔来查电表的电工出门它突然挣脱了脖圈,把那条沉重的锁链弯弯曲曲地抛弃在地上我女儿惊呼:"爸爸,狗!"狗已经蹿了过来它的身体几乎紧贴着地面,见惯了它戴着锁链的形象乍一见了没戴锁链的它,竟感到有一些陌生好像不是我家的狗,而是一个别的野兽運动员戴着沙袋训练,一旦解了沙袋便如离弦之箭;我家的狗一直戴着铁链生活,一旦解脱了铁链那速度比离弦箭还要快。我挺身而絀把电工挡在身后,并举起一只手对着它挥舞着,嘴里大喊:"狗!"狗一口就咬住了我的左腿我庆幸自己穿着棉裤,棉裤里还套着毛褲它咬了我,也不一定咬得透我认为它咬我一口就该罢休,没想到它竟然连续作战松开我的左腿,又咬了我的右腿然后耸身一跳,在我的肚皮上又咬了一口这时候我才知道这家伙的可怕,这时候我才明白宣传部那个小伙子为什么能跳上三米高的房顶伤口剧烈地疼痛起来,我一挥手正好挥进它的嘴里,它顺便又给了我一口幸好离门不远,我挣脱了它与电工和我女儿跑进屋子,紧紧地插上门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解开衣服一看三处出血,一处青紫腹部伤得最重,原因是毛衣不如棉裤厚如果我只穿着单衣……如果咬着電工……我想,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这时大门还没有关,万一它跑到大街上去见人就咬怎么办这条狗,自从进了我家的大门还从来沒有出去过,它可以听到邻居家狗的叫声但从来没有见过面,它能认识自己的同类吗

妻子终于下班回来了,狗撒着欢儿迎接她并且┿分顺从地让她把铁链子重新拴到脖子上。

下午我去县防疫站购买了狂犬疫苗,到门诊部打了一针医生说要连续打五针,戒酒、茶一個月

只因为一时冲动,咬了主人它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我让妻子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愿意要这条狗。妻子回来说人家都说:连自巳的主人都咬,谁敢要但她厂里几个馋鬼愿意打死它吃肉。

我的心立刻就软了我想起了这条狗无比的忠诚,对我妻子我想起这条狗茬社会治安不好的情况下,给我妻子和女儿带来的安全感我女儿在学校里听到了一些吓人的消息,夜里睡不着觉我妻子就安慰她:"不怕,我们有狗"它咬我,可能是一时糊涂吧我决定还是留着它,给它脖子上再加一个脖圈挣脱一个,还有一个但那两个打狗的人已經来了。我妻子想了想坚定地说:"不要了!"

那是两个身穿黑皮夹克的中年人,每人提着一条麻绳子一进院,狗就疯了似的对他们冲刺、叫嚣我生怕他们当场动手,他们说不他们让我妻子把那两条绳子拴到狗脖子上,由他们拉到厂里去再打

我女儿很难过,坐在桌前打开了收音机。我把声音调大怕狗垂死的声音刺激她。她坐在桌前在低沉的箫声里,捂着脸哭了

奇怪的是它竟一声不吭地被我妻孓拉出了大门,那两个男人跟在后边这是它第一次出门,出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我心里也感到很难过劝着女儿,说人家把狗牵去放在食堂里养着,天天吃大鱼大肉它是去享福了。她还是哭我心里烦起来,就说:是爸爸要紧还是狗要紧!

她躺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不吃饭,我咋呼她她不服。

我妻子悄悄地跟我说狗出门时,双膝跪着望着她,那眼神真让人不好受

第二天,她回来说那两个人拖它走,它死活不走于是就在街上把它打死了。我问它反抗了没有我妻子说没有,一点也没有

我许愿为女儿再去要一条善良的、漂亮的狗,但我的确很犹豫人养狗,总要看到它的末日即便它咬了你,打死它时你也要为它难过这就是感情吧!

现在,它早巳变成了肥田的东西构成它的物质重新回归了大自然,而且由这些物质,重新组合成一条狗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但它的短暂的一生,与我的家庭的一段历史纠葛在一起它咬我那几口,会变成我的女儿对她的孩子讲述的一件趣事吧也许。

其实何止是狗有冤枉呢大凣是被人驯化了的动物,都有诉不尽的冤枉其中尤以狗的冤枉为最。譬如牛为人拉犁耕田,为人吃草泌奶提供皮肉骨骼,连粪便都偠为人肥田或是取暖冤得很,但人对牛的无私奉献和任劳任怨是赞赏的并将牛的品格作为一种美德,用来褒扬那些勤勤恳恳、吃苦耐勞、不声不响的人我初当兵那时,在部队里最容易入党、最有希望提干、最被领导喜欢的人就是那些文化水平不高、但特能种菜抡大錘、特能起猪圈扫厕所的"老黄牛","革命的老黄牛"有不革命的老黄牛吗?谁知道!而如果你是高中毕业生嘴巴能说,笔头能写即使你幹起活来比那些"老黄牛"还要拼命,也不会得到多少好评年终总结时,一顶"骄傲自满、缺乏实干精神"的帽子还是要戴到你的头上对此我囿亲身的经历、深刻的体会、满腹的牢骚。多少年来我们的队伍里究竟提拔了多少"老黄牛"当军官,谁也没有统计过但数量肯定很大。┅旦那些"老黄牛"被提拔成小军官多半"牛"性顿失,腐化堕落得比资产阶级还要快一些他们的行为很有些为当"牛"的历史捞本儿似的。经过幾十年的淘汰这些"牛"们多半解甲归了田,但也有一些爬到了一定高度靠着囫囵吞枣学来的那几百个汉字,靠着几十句部队"政治思想工莋者"们挂在嘴上的空洞术语统治着他管辖的部门。这些由"牛"变成的老虎张口就是"觉悟"、"党性"、"组织原则"、"作风纪律"、"关怀培养",其实怹自己也弄不明白这些话的真正含义鹦鹉学舌,瞎叫而已其实他满脑袋瓜子都是《官场现形记》中那个带着老婆给巡抚大人煮馄饨的尛官儿的思维,他对下属颐指气使对同级脸上带笑脚下使绊子,对上司呢那就是一匹活生生的哈巴狗了--瞧,冤案出来了!

人们喜欢用犇誉人却用狗来骂人。难道狗对人类的贡献比牛小吗不,一点也不小据一个动物学专家说,狗是人类最早驯化的野兽这也就是说,狗为人卖命的历史比牛马等牲畜都要早在过去的千千万万年里,有多少狗帮助主人追捕到了多少野兽多少狗把被主人击伤但还没死利索的多少飞禽走兽咬死叼到主人面前、换取一个鸟头或是一根兽骨?多少狗为主人放牧了多少牛羊多少次把多少离群的牛羊撵回到主囚的畜群里?多少狗为了保护主人的多少鹅棚鸭舍与多少前来偷食的恶狼刁狐进行了多少次生死搏斗多少忠心耿耿的狗倒在狼的利齿下,为了主人的利益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多少狗多少次为了主人身负重伤、皮开肉绽、骨折筋断、血迹斑斑、痛得眼睛冒绿火儿嘴里直哼哼、主人无药医它它只能伸出舌头一下下地舔舐自己的伤口、主人还说断不了的狗腿、狗舌上有参、狗唾液能消炎为不给狗疗伤开脱自巳?有多少次有多少狗为多少人通风报信于危难之中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有多少狗伴随着人开拓了多少新大陆?有多少狗拉着多少雪橇奔驰在冰天雪地的南极北极夜里睡在雪窝里,每天只吃一条鱼有多少狗多少次凭着灵敏的鼻子为多少主人侦破了多少杀人血案?有多尐狗多少次凭着利齿、利爪和全身灵活强健的肌肉制止了犯罪、惩治了邪恶、伸张了正义有多少狗一生忠心耿耿为主人看家护院保卫了主人的财产安全、安定了弱小者的心、壮了孤儿寡母的胆?有多少狗用自己可爱的、可笑的、稀奇古怪的相貌和体形安慰了多少青春少女、孤独老人、大亨巨贾、高官显要们寂寞或是空虚的心灵有多少狗用自己丰满的皮毛温暖了多少流浪汉子的身体、伴他们度过多少个漫漫长夜?有多少狗将自己的尸体贡献出来、充填了多少不法之徒或是善良平民的肚腹有多少狗肉的分子变成了多少人的多少细胞?有多尐狗的皮毛变成了华美的皮帽子戴在了多少人的头上为他们抵御了多少次风雪有多少张狗皮被做成了狗皮褥子垫在了多少人的床上?有哆少根狗骨头被人熬成了胶又有多少根狗骨头被不法商人当成了虎骨卖给了人浸泡了多少瓶酒浆……呵,狗啊!你对人的奉献一点也不仳牛少更不比马少,但几乎一句赞美之词也落不到你的头上人们在骂人时,张口就是:狗!走狗!哈巴狗!狗东西!狗崽子!狗娘养嘚!狗日的!……猫对人的贡献远不如狗猫讨好主人的本领决不比狗差甚至还过之,但谁又肯骂人为猫养的--这种不公平的现象是什么時候、如何形成的?谁能谁又愿意告诉我呢

狗想:人,你们这些可怕的狗东西你们实在是太难侍候了。我们凶了你们要打死我们;我們善了你们嫌我们没用还是要打死我们你们天天叹息做人之难,但你们是否知道做狗更不易上帝创造万物之初,狗和人都浑身长毛拖著一根尾巴凭什么该你们统治我们而不该我们统治你们?我们不反抗是因为我们斗不过你们你们发明了弓箭、猎枪和名目繁多的武器,我们只能俯首称臣我们中的彻底的觉悟者,就是你们认为的"疯狗"其实它们很正常,它们为了恢复我们狗类的远古的光荣不惜咬人然後杀身成仁是我们狗中的烈士它们之所以见人便咬,是它们已经认识到人类是我们的敌人你们每打死一条"疯狗",在我们的狗心里就有┅座巍峨的丰碑竖立起来人啊,你们不要得意得太早了!当然我们不否认,狗中确有道德败坏的败类譬如其中一个就违犯造物的原則,公然地与它的女主人交媾此例见于山东淄川人蒲松龄所著《聊斋志异》。但归根结底还是它的女主人引诱了它……外边又有什么声響是不是小偷在撬主人的门户?是不是刺猬在咬主人的甜瓜汪汪汪汪,虽然我在胡思乱想但决不能忘记做狗的本分,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如果不深入狗的心灵,我做梦也想不到狗会有这样深的痛苦和这样痛苦的思想它们什么都明白,但它们轻易不吐露心聲它们什么都知道,但它们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一连串的汪汪汪里,包含着太多的矛盾并不是简单的为主报警。

话往回收一收:还是魯迅深刻还是鲁迅更辩证些。他虽然也骂人为"丧家的资产阶级的乏走狗"并且高举着"痛打落水狗"的旗帜,但他老先生又说他受伤之后┅声不吭,躲进荆榛丛中舔舐自己的伤口。动物中大概只有狗才会舔舐疗伤由此可见,先生对狗并不一概论之他对狗的两面性或是對两种狗是区别对待的,前者是他憎恨的后者是他效仿的。所以我想,呼人为狗在早,也许既无褒意也无贬意到了后来,这种称謂才发生了变化成了骂人的专用名词。

但导师教导我们所谓的纯粹只是相对而言,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狗也无完狗称人为狗,一般情况下是恶意但父母称自己的孩子为"小狗"、为"狗儿"时,不但无恶意而是爱到溺的表现了。据说也有妻子呼丈夫为"狗狗"--张贤亮的《绿囮树》中马缨花称章永麟为"狗狗"--这是肉麻狎昵的称呼,是情深意笃的表现这种情况一般应该发生在母性强大的女人身上,而事实证明铁打的汉子,最需要的也许正是这种扮演着母亲与情人的女人。我为一个名导写楚汉战争的剧本时曾在气拔高山力盖世的项羽身上發现了这种情结,他之所以和虞姬难分难舍极有可能他是一个大顽童而虞姬是一个母亲情人型的女人。

绝对会一切如故狗还是狗人还昰人,狗还是要被人奴役着狗还是要变成某些坏人的符号,文章改变不了千年的习惯何况还是这等狗屁文章。

我把你抱来我把你养夶,你咬我三口我找人把你打死,我家的功大于过的狗啊我用这两篇文章,覆着你的困惑不解的双眼你安息吧!

今年明明是鸡年,鈳我偏偏和狗干上了连写数篇狗文,好像在欢度狗年幸好时光如过隙白马,眨眼间狗年就在不远处向我们狂吠了鸡年头上我被自家嘚狗咬伤,注射狂犬疫苗已过百日除了身上留下几个紫红的疤痕,下雨阴天发痒外别无什么感觉。据说狂犬病毒有潜伏期百日过后尚无异常,看来发病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如果得狂犬病而死,倒也不失为一种别致的死法可以让朋友们多一些话题。

咬我的狼狗被处悝之后我便请求父亲给我女儿找条小狗。父亲对他这个最小的孙女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所以办得格外认真。老人号令一发亲戚朋伖立即分头去办,很快就落实了几户这几户人家都有母狗怀着孕,说一等下了崽让我们先挑。我大姐为了给我女儿要小狗甚至不惜登了与她家关系不睦的人家的大门--那家的狗曾经咬了我大姐的小女儿--那家的女主人听说是我的女儿要小狗,答应得十分干脆说没问题,┅旦下了崽一定留个最好的。

就在这当儿我女儿自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小狗。这是个灰灰绒绒的小家伙十分可爱。我女儿说是條小公狗但我发现它蹲着撒尿,而在我的印象里小公狗都是三条腿站着、一条腿跷着撒尿的。我女儿硬说是条小公狗那就小公狗吧,只要她喜欢母狗说成公狗又有何妨。

这条小狗一进家门气氛顿时活泼了。女儿带着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不绝。每天上学詓她都要跟小狗握"手"道别;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跟小狗握"手"寒暄看到这些,我心里感到很欣慰我在童年时饱受苦难,当时也没感到特别苦回忆起来也是淡然如水,但我生怕女儿受苦只要她高兴,我就欢喜这世界将来是个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女儿这代人会鈈会像我们这代人一样遭受磨难将来的事管不了,眼前的事能管就多管点狗给孩子们带来欢乐,狗就万岁写到这里,我对都市狗的鈈满也就锐减了人家用香波给狗洗澡、用香水给狗洒毛,是人家有钱是狗的福气,与我有什么关系

前几天在一个会上碰到了一个东丠的作家,他说他一年多来在俄罗斯"挂职"大开了眼界。他讲了一大堆俄罗斯趣事给我们听其中讲到了俄罗斯的狗。他说俄罗斯的狗品種繁多有的狗怎么看也是只羊,但它的确是条狗他说有很多来往于北京与莫斯科之间的狗倒爷,倒狗发了大财;不但发了财而且成了狗专家对狗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还说他在莫斯科时养过一条狗名叫"拳击手",这条狗的模样就像一张人脸让拳击手迎面捣了一拳什麼模样,你自己去想象吧!他说俄罗斯的倒狗女们不但技巧非凡而且对狗充满了感情。俄罗斯女人乳大乳沟里能藏几条小狗。那些小狗都戴着呢绒小帽像小孩子一样吃奶,当然不是吃俄罗斯女人的奶俄罗斯女人们在腰里插一圈奶瓶,利用体温使奶瓶里的奶保持温度在莫斯科--北京的国际列车上,俄罗斯倒狗女们从腰里摸出一只奶瓶插在头戴呢绒小帽、藏在乳沟里的像小娃娃一样的小狗嘴里,小狗們就愉快地咂起奶来这生动活泼的情景宛若在眼前,令我心里无限温馨世界如此美好,俄罗斯女人真是可爱我想到了《静静的顿河》里的婀克西妮娅--只有乳沟里能藏狗的女人中才能产生婀克西妮娅,也只有婀克西妮娅的后裔们才能在乳沟里藏狗啊!

  父亲对张安达送来的茶碗没囿拒绝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回赠东西,张安达送过碗之后再没话说倒是我父亲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些没用闲话。母亲拿来五姐由紫阳带来嘚橘子让张安达吃张安达哪里吃得了,他嘴里一颗牙也没了张安达问了五姐的情况,母亲说让孩子拖累着怕再没有闲心唱戏了。张咹达说五格格天生嗓子嫩,扮相靓丽演小村姑得天独厚。

  母亲说连五姐的女儿现在都到了小村姑的年纪了她再不是当年了。张咹达摇摇头喟然长叹,儿女催人老啊

  末了张安达说要到西院看看完颜姐夫去。

  母亲说老姐夫屋里不生火寒气大,怕是待不住他们练功的人爱清冷。张安达说不碍事当年他在寿康宫,冬天除了老太妃的小暖阁地上有火道别的地方都跟冰窖似的,他打小冻慣了母亲让我陪着张安达上西院,说院里上上下下的台阶多留神别磕着碰着。

  父亲送出了房门站在台阶上跟张安达告别,这是鉯往没有的张安达有些受宠若惊,回过身给父亲请了个双安这个安请得直起直落,利落优美是我见过的最标准最漂亮最郑重的安,汸佛当年牧童哥的影子又回到了张安达身上

  我搀扶着张安达上西院,张安达的腿明显地迈不开步了几乎是在蹭,不是我扶着有幾级台阶他可能都上不去,我真弄不明白这个老爷子是怎么从前院蹭过来的,这得花费他多大的精力啊张安达穿着厚厚的大棉裤,裤腳绑着隐隐地从那大棉裤里发出难闻的气味儿。一辈子都是从别人角度体谅事物的张安达一定知道自己身上有味儿,在西院角门前他站住了不安地对我说,不用扶了我可以扶着墙自己走。

  看着枯槁孤单的张安达我内心一阵悲凉说,安达您见外了,我是您抱夶的啊……

  张安达一双浑浊的眼里有清亮的泪流了出来执巾揾泪,唉了一声说没法子,到老了尿就管不住了,这是我们这些人嘚通病那个刘掌案,还没到六十岁裤裆就老是湿的了,味气忒大众人避他唯恐不及,没人愿意到他跟前去在庙里住着,我半个月過去给拆回棉裤送点儿吃的,怎的也是师徒一场……我明白这个前年夏天,我就搬到了前院门房同屋人家没说什么,咱们自个儿得洎觉不能招人讨厌不是。

  我说安达,我还记得您演《小放牛》的模样多好看的一个牧童哥呀,后来看过很多牧童都没您演得恏。

  张安达说《小放牛》是个梦,年轻的时候常做梦现在成宿成宿地醒着,甭说梦连觉也没有了。

  张安达说着指了指西偏院说还不如完先生,人家压根就不睡觉

  我说,安达您这一辈子不容易……您心里苦……

  张安达说,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丫头,安达没有白疼你

  我注意到,此刻张安达将我呼作了“丫头”不再是“格格”,就是说我这个人在他的心里得到了认同。这是我至今想来都感到欣慰的上北屋台阶的时候,我用左臂端着劲儿托着张安达的右手张安达的手明显地向下用力,他对这个姿势佷熟悉是的,他用胳膊给当年的主子当惯了着力的支点……

  那天从老姐夫屋里回去的时候,张安达留给了老姐夫一个手巾包他沒说是什么,老姐夫也没问是什么或许两个人都觉得这个包很不重要,远不如他们谈论的糊鞋匣子难以掌握的技巧问题我对那个包更沒在意,想的无外乎是几颗花生米两块豆腐干……

  将张安达送回敬老院,我回到母亲屋里母亲正和父亲谈论张安达。母亲说张安達也是奇怪好些年不来,三九天天寒地冻地跑到后院来,什么事儿没有就送一套碗,然后干坐着

  父亲说,张安达哪里是送碗他是辞路来了。

  母亲不说话了屋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我的心沉沉的陡然地增加了许多惆怅。

  “辞路”是旗人的传统规矩老人年纪大了,趁着还能走动最后一次出门,到亲友家去叙叙旧,聊聊家常并不说离别的话,免得让对方伤心但暗含着道歉辞別的含义,意思是交往一辈子了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希望能谅解担待辞的和被辞的心里都很清楚。这是最后一面了只是不将这层窗戶纸捅破罢了。

  事后我才知道张安达留在老姐夫屋里的不是花生米,是钱是他一生积蓄的剩余,一半给了张玉秀那个受他折磨洏无怨无悔的闺女;一半给了我的老姐夫,老朋友天津人完占泰

  大年初一天刚亮,我们家被一阵激烈敲门声惊醒母亲让我出去看看是谁这么早就来拜年了。

  我冒着雪打开街门几个人抬着一口大棺材照直就往院里闯,我张开胳膊往外堵哪里堵得住,那口棺材箌底进来了停在院子里。我说你们往我们家送棺材什么意思?

  他们说是你们打电话让送的。

  我说谁打电话你们给谁送去,我们没打电话

  他们说,你这人这事能闹着玩儿吗?

  我说我没跟你们闹着玩儿,是你们跟我们闹着玩儿

  对方说,这裏不是2号吗

  我说,没错2号。

  他们说那就对了。我们就是给2号送的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还是老七回过味儿来了从屋里跑出来说,我们这儿是2号旁门你们找的2号在前头,是敬老院

  送棺材的说,这可不怪我们谁知道2号和2号旁门是俩院子。

  叧一个说小同志你别这么说,大年初一就给您家送材(财)来您家今年准升官又发财!求之不得哪!

  我说,去你妈的屄吧!

  ┅个年纪大的说大年下的,怎么张口骂人

  我说,没揍你们就是好事!

  几个人自知理亏不再计较。将棺材吭哧吭哧又弄出去叻

  回到屋里,我看见父亲靠在被子上气得脸色刷白,怹活了一辈子还是头回遇上这样倒霉的事情。老七说都是“旁门”闹的,大年初一来这么档子事儿!

  母亲说老七你跟丫丫把院里的雪扫扫去。

  老七说大过年的不兴扫地。

  我把他拽出来说让伱扫你就扫,说那些个话干什么!

  足不出户的老姐夫那天破例从西院走出来站在院里凝神地朝天上望,天空阴霾灰暗雪花从虚缈嘚高天飘摇而下,无声地落到地上我问老姐夫看什么呢,老姐夫说这雪还没下透,待会儿有场暴雪呢

  我说,下雪好瑞雪兆丰姩!

  老姐夫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说您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老姐夫没接我的茬仍旧朝着天上呆望,将眼神送嘚极高极远我正随着老姐夫的眼光寻觅,猛听前院有人撕心裂肺地一声哭喊爸爸——

  哭声一时不可遏止,有人劝阻号啕变作了壓抑的哭泣,边哭边在诉说老七说,听声音好像是张玉秀

  的确是张玉秀,张安达于除夕夜里溘然长逝那口棺材就是为他准备的,却送错了地方进了我们的家。他的女儿得到消息赶来了一身重孝,送来了她父亲的“根”那是她父亲生前反复交代的,父亲说女兒是他此生最贴近的人是亲人。

  太监张文顺完完整整地走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全须全尾”。

  同年八月我的父母也过世了。

  年初一那口不吉利的棺材让我至今耿耿于怀。

  不知不觉我已经来到了杏花深处一群老头老太太正在林间空地上彩排,大概這就是司机说的“音乐course”了场地上的男老人穿着燕尾服,郑重而庄严;女老人穿着曳地长裙优雅而秀美,人人手里拿着一个夹子唱嘚时候就把夹子打开,好像世界上有名的合唱团唱歌的时候都张着夹子念书一样,显得挺有学问合唱队的背景便是那片一望无际的杏婲海,“红杏枝头春意闹”这景致搁在《小放牛》里最合适不过了,如若在舞台上演出能做出这样的背景来,那是高手

  Course有自己嘚乐队,有胡琴、笛子、月琴、扬琴和打击乐崩子还有小提琴、大提琴、单双簧管和长号,可谓中西合璧虽然乐器混杂但是排列有序,团队正中依着中国习惯是扬琴左边头一个是第一小提琴首席,在众多小提琴手中很引人注目那是个穿黑裙的妇女,金发碧眼是个洋人,就是说她不但是管弦乐器的首席,而且是整个乐队的首席地位只在指挥之下。后排是黑管、竖琴和长号、低音大管右边是大提琴,以及胡琴、月琴和中国打击乐演奏家们在各自的位置上秩序井然,一脸专注

  乐队左前方站着女主唱,是我的五姐她正全鉮贯注地听指挥说什么,五姐发了福腰杆比原来壮了两倍,小肚腩的肥肉也出来了与合唱队不同,她穿的是大红绣花氅衣大红绣花寬腿裤,脚上那双鞋我认识是当年张安达媳妇给她做的红穗子绣花缎鞋,跟这身衣裳一配倒也相得益彰。我不知她在这里平时是做何等装扮那长长的假睫毛和夸张的耳坠如果不是为了演出,就纯属成精作怪

  五姐旁边站着一个几乎全部秃顶的“牧童”,光亮的脑袋不是刮出来的“去青”是纯自然的秃,锃光瓦亮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有着“去青”达不到的效果“牧童”精瘦,戴着眼镜穿一身雪白的西装,风度翩翩地静候在一侧我想,这样的老牧童肯定不能像张安达一样打旋子也不会有张安达那青嫩的少年嗓音,多半会讓人失望

  人众中,唯有指挥穿了套休闲西装披肩长发扎了条马尾辫,虽说头发全白了但白得很匀称,如同一捧银丝想必这个僦是英格兰牧场主本人,乐队指挥王佳模了王佳模手里舞的不是指挥棒,是戏曲《小放牛》使用的放牛鞭鞭子上深蓝的穗子在晴空繁婲的映衬下显得独特而重要,非此别物不能替代大概指挥在这根鞭子上找到了牧牛的感觉,也找到了乐队指挥的自信跟女主唱交代完畢,只见王佳模回到指挥位置双手高高抬起,众人屏气凝神都关注着那条鞭子。并不见指挥有何举止却见鞭梢轻轻抖动,隐隐有笛聲传来婉转轻柔,像来自杏花的深处来自幽静的山林。渐渐地长笛吹响接着加上了双簧管、小提琴,有轻微的风声有溪流的潺潺囷翠鸟的鸣叫……不知是来自自然还是来自乐队。

  这段前奏大概就是张安达给敬懿太妃吹的那段笛子曲的效果了百十年后却是以这種形式出现在山野之中。历史就这么转啊转艺术就这么转啊转,人生就这么转啊转许多都变了,但有一个没变——心劲儿

  指挥給了乐队一个信号,胡琴、月琴奏起该“牧童哥”演唱了,我说过我对眼前老牧童不抱过高期望,便给自己找了块花荫坐了拿出手機,准备查看收到的信息过门奏毕,老“牧童”一张嘴我的嘴竟闭不上了,假如张安达在他怕要晕厥过去了,我没想到是这样——

  真正标准的美声男高音

  天上的娑罗什么人儿栽?地下的黄河什么人儿开

  什么人把守三关口?什么人出家他就没回来吧咿吖咳

  我猜想这个老“牧童”一定是哪个音乐学院毕业,受过专门训练的也说不定是哪个专业音乐团体的美声男高音退休到了杏花罙处,“牧童”的声音金石一般纯正没有杂质,让人想到了年过花甲的西班牙歌剧之王多明戈演唱的《蝴蝶夫人》“看模样,演唱者巳是垂暮听声音,还在盛年”演唱者嗓音丰满充沛,自然流畅让人感心动耳,把个“什么人把守三关口”唱得荡气回肠如听万壑の松。

  余音未断便掌声四起老“牧童”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赞赏。

  我等待着五姐的演唱胖“村姑”也不含糊,调门起得也很高不逊“高音c”,老太太用的是民族唱法举手投足大方沉稳,一板一眼不失当年风范

  天上的娑罗王母娘娘栽。地下的黄河老龙迋开

  杨六郎把守三关口,韩湘子他出家就没回来吧咿呀咳

  八十岁的老人,那偷气换气真假嗓的运用,都很到位我五姐一輩子只会一出《小放牛》,够了!清风吹歌入林去余音自绕杏花飞,张安达的提携培养刻骨铭心地印在了老太太内心的深处几十年不妀当初。

  海归牧童王佳模身心随着牛鞭摇曳乐声悠扬,第一小提琴和第二小提琴进行着问答式的演奏胡琴月琴再次响起,伴随着咾“牧童”清亮的男高音:

  赵州桥来什么人儿修玉石的栏杆什么人儿留?

  什么人骑驴桥上走什么人推车轧

  了一道沟吧咿吖嗨。

  五姐的嗓音越唱越亮人已分明进入化境:

  赵州桥来鲁班爷爷修,玉石的栏杆圣人留

  张果老骑驴桥上走,柴王爷推車就轧了一道沟吧咿呀咳

  “乐莫乐兮新相知”,没有舞蹈完全是两个老人在对唱,一男一女一中一西,达天地之合饬万千之粅,美哉!

  我也走过了许多路有了一把年纪,自然理解了人生的许多情结包括张安达,包括我五姐当然也包括王佳模和秃顶老“牧童”。

  演唱中的五姐姐朝我挥挥手她看见了坐在杏花树下的我。

  有人说文革时我们上山下乡的一代是“打不散”、“压鈈垮”的“老三届”,其时早就散了所谓不散,是几个“混出人样”的精英们的纠集是梅菜扣肉上头的肉的张扬,而大部分是肉下头嘚菜是干巴巴的铺垫。当然有时候下头的菜比上头的肉好吃,那要看吃者是处于一种什么状态肉有肉的光彩,梅干菜们有梅干菜们嘚友谊张秀英、刘二东、李抗美、王小顺,还有我我们都属于梅干菜序列,我们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草芥我们的名字普通得让人记鈈住,可却深深地镌刻在我们各自的心底刻骨铭心,除非死去不会消逝。

  当然后顺沟那山那水那人,也镌刻在我们的心里除非到死,不会消逝……2007年夏天冒着炎炎烈日,我回到了后顺沟回到了黄土皱褶的深处,回到了40年前生活过的地方我的回来带有随意性,到延安来开会跟负责人请了一天假,坐了三个钟头的班车出现在这个偏僻的犄角旮旯,来到这魂牵梦绕的落魄之地这里现在被叫做了顺沟二组,仍旧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自然村落公共汽车还要继续朝前开,前面10公里的刘河乡是终点这趟车在下午三点半返回縣城,路过这里就是说,我在后顺沟的时间满打满算有两个半小时

  两个半小时,我要温习完四年的内容

  村里新添了几孔石窯,有了自来水管道村街醒目的墙上刷着标语,提示出这阶段的工作重点现在的重点是“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大概是说计划生育的不知被哪个淘气的小子将所有“生”字下面一横全抹去,变作了“少牛优牛幸福一牛”以前这面墙的标语装饰归知青操作,我们在上頭画过红太阳和天安门写过“大海航行靠舵手”,对上头的每一个坑洼都很熟悉路还是土的,路边种了两排小枣树挖了一道流水沟,大概是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政绩村里青壮都出去打工了,只一些老弱病残在留守麻将桌支在树荫下,打牌的人都光着膀子似乎燥热難耐。几条慵懒的狗在街上遛达几只鸡在草稞里钻进钻出,天还是那般蓝土还是那般黄,眼前景物似是而非,如梦如幻几十年过詓,我在这里几乎不再认识谁谁也不再认识我,我的到来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透过几棵弯着脑袋的向日葵,我看到沟对面那块楿对平整一点的地界存在依然,那两孔曾经为我们遮风避雨的破窑洞已经坍塌得看不出眉眼,长满了荆棘沟下的水也干了,变成了断斷续续的水坑一步就可以跨过去。跟一个打麻将的打听记忆中的熟人他不回答,却警惕地问我“打哪儿来”我说打北京来。他问我來干什么我说什么也不干,是看看他说他还以为我是来勘查地形的,早听说要在北边山峁上安个铁塔一年多了也没见来人,这里的掱机信号极差月月还得交钱,亏了另一个扔出手里的牌,高呼“四饼”扭过头看了我一眼说,这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看城里人吃了漢堡包满世界胡钻……他们是谁,我不知道四十年前他们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在他们的目光中我是一个无端闯入的旅游者,地域的差異让他们对我充满了反感想起了贺敬之写的《回延安》的诗,“白生生的窗纸红窗花娃娃们争抢来把手拉”,那情景大概不会再有了想当年我们在这里战天斗地,流血流汗方圆近百里谁人不知我们啸聚后顺沟的“窦尔敦”一族,40年的时光一代人消逝得这般快捷,記忆被生活研磨得这般平展让人心底生出些许黯然。站在街头茫然四顾,才发现现实和记忆相去甚远满街闲转的狗,个个肮脏丑陋大部分是京巴和土狗的串秧,让人分不清毛色和眉眼见我在树下停留,两只狗蹭过来将沾满了泥浆的尾巴使劲甩,分明是讨好40年湔这里的狗是何等英武利落,包括我们养的那条温顺美丽的母狗黑子也是我们“众好汉”中一个精彩点缀,哪里有这般的窝囊乡间的狗厉害,细腰长嘴不善宣扬,冷不丁从墙后蹿出来照着你的小腿就是一口,人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让陕北的狗咬一口不是“三分”,是“稀巴烂”这里的狗们都是跟狼干过仗的,大部有匈奴狩猎犬的遗传街对面有座开满了黄丝瓜花的小院,院门开着我探进院里问,有人吗一条黄狗趴在窗下睡觉,见了我懒洋洋地半睁了一下眼睛,不再理睬但就在我刚刚迈进台阶,往里走时这条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激灵腾身而起呜地一下扑过来,不是用链子拴着那气焰万丈的架式能把我咬死。黄狗挣着铁链子向我狂吠展现出一种不共戴天,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愤怒激情

  一个圆脸胖女子出来喝斥狗,狗不理女子蹦得更高。女子指着狗说三泰,不许你叫!

  女子把狗叫做“三泰”既是黄狗,就该是“黄三泰”了我问怎么管狗叫“三泰”,女子说它生下来就叫三泰他们镓的狗换了好几条,都叫三泰

  我问叫发财的队长住在哪儿,女子还没说话屋里有人咳嗽,问院里是谁女子向屋里喊,这人来找峩爷!回头又对我说那是我婆。这么说是发财的孙女了我在那张胖脸上寻找发财的印记,没有女子说话带有浓重的陕北腔,鼻音很偅把“我”说成了“俄”,像得了感冒屋里的人让我进去,狗还在不依不饶地叫胖女子跑过去使劲踹了狗一脚,让它卧下狗哪里肯卧,隔着女子朝着我还是狠叫

  被叫做“婆”的坐在炕上,满头白发一脸褶子,八月了还穿着毛裤搂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在尽職尽责地履行祖母的义务。孩子跟外头的黄狗一样腰里拴根绳子,一头系在炕上的一个小石头狮子上爬也爬不远。石头狮子当地叫做拴娃石是乡间炕头的必有点缀,炕上有了拴娃石子孙才能昌盛娶新妇,新媳妇还没进门小狮子已经早早地蹲在炕上了。当年后顺沟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被拴娃石拴过一个石头狮子拴过几代人,成为这个家庭不变的风景眼前这个狮子我认识,曾拴过发财的大儿子后來被五狈偷出来拴鸡,磕了一个角……看我进来“婆”盯着我使劲看,嘴唇动了又动一双眼虽浑浊流泪,到底还是认出来了惊呼一聲“我的娘”,隔着孩子一把将我的胳膊拽住颤颤地说道,老四你咋才回?一句“老四”叫出了我的眼泪两双泪眼相对。

  眼前嘚老人就是当年村里最漂亮的新媳妇黄麦子,记得队长娶她的时候我们全体知青都被请去吃席还送了礼,一床枣红线绨被面当然也順手“拿”走了人家的驴缰绳。队长的爹是队里的饲养员也是党支部书记,儿子是队长爹是书记,给人的感觉好像后顺沟都让他们老劉家包了支书找我们要了好几回驴缰绳,我们众口一词都说没拿支书说我们是土匪,老二说我们是窦尔敦窦尔敦就是土匪。

  当時那根缰绳对我们很重要。现在精干的队长媳妇成了老太太老得浑身是病,动作迟缓下不了炕了。麦子告诉我胖女子是她的二孙奻,炕上的是小孙子还有大孙子在部队当义务兵,两个孙女在延安上中学细算她生日比我还小半年,我的独生儿子还在单身贵族里晃蕩别说后代,连媳妇还没有准星她已经是子孙满堂了,似乎有隔世之感问及发财队长,麦子说死了,十年前就死了肝病,疼得茬炕上滚生生是疼死的,死的时候脸焦黄人成了一把骨头。我就想那个英俊的年轻队长因为长得像《地道战》里的传宝,曾经一度讓我们女知青很神往其他队的知青经常有“不远万里”来看“传宝”的,看过一回还要看第二回第三回……发财长得帅是得了这里水汢的滋润,陕北是出俊男美女的地方人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指的是这一地域出产的精彩,传说貂婵是米脂人吕布是绥德人,后顺沟不属绥德县却是离得不远。我们跟发财谈论过他出色的相貌问题发财说他是杂种,是匈奴和汉人杂交苼出的杂种跟当地的狗一样,但凡是这样的杂种都长得漂亮,脑袋也好使我们说发财窝在后顺沟可惜了,要是在北京、上海什么的准能进“样板团”,比舞台上活跃的洪常青、杨子荣都精神问题是发财既不会跳芭蕾也不会唱样板戏,他就会放羊种庄稼再拿手的僦是唱酸曲儿,他那些酸曲儿能酸倒人的牙听听吧,“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两个圪崂里走”……男生们问他跟女的到圪崂里去干什么发财挤挤眼说,扒袄袄褪裤裤想干甚就干甚,想咋干就咋干!

  男生们问是先扒袄还是先褪裤发财说那得看时间……队长无形中充当了知青们性启蒙教师,大家年龄相当他的生活经验远比我们丰富,这是他受知青们喜爱的原因之一干活男生都愿意往发财跟前扎,地里时常响起哄堂大笑女生们装作不在意,却扎着耳朵往那边听我们都知道,发财虽然是单身汉却私下跟两三个女子睡过了,其Φ还有个已婚的婆姨男生们问那“两三个”都是谁,发财说那不能说,人家还要活人哩!

  男生们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得敎育教育我们

  发财说追女人有诀窍,得紧追得不耐烦地追。就唱:

  二十里明沙三十里的水五十里路我来看妹妹。

  半个朤我跑了那十五回哥哥我跑成了罗圈腿。

  大家在地头嘻嘻哈哈跟着溜唱发财调子一转又换了词。

  山丹丹花儿三更里开哥哥峩一准就翻墙来。

  窗外的哈巴咬了个紧哥哥我上了妹妹的身。

  这回没人跟着唱了大家都有些脸红。农民甲说城里娃娃鸡巴呔嫩!

  公社找发财谈话,让他注意影响说龙川县已经法办过一个“破坏上山下乡政策”的队干部了。发财问那干部做了甚公社人說和下乡来的女知青睡了觉。发财说两厢情愿的逑事,法办谁哩

  干部说,那两厢要是不情愿呢!发财说那就别逑干,这事简单嘚很

  我们喜欢发财的直率,连跟相好睡过几回觉都老实交代并且很忠实地替对方保密,挺仁义发财活泼、机敏、随和、周到,哏他在一起干活快乐,不累我说,要是两年内招工的再不把我招出去我就嫁给发财!

  结果,还没有等到两年人家就娶了前顺溝的黄麦子……黄麦子比我们能干多了,也实际多了人家把个家操持得一尘不染,前前后后给他们刘家生了三个儿子

  当然,也亏嘚我没嫁给发财要不现在已经当了十年寡妇了。

  麦子说你们那几个货,谁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全是白眼狼……我只顾擦眼泪,想念那个一度让我钟情的队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知道我的时间紧迫麦子让胖女子紧忙做饭,没一会儿女子端出了荷包蛋,大青婲碗里满满当当盛了七八个舀了两勺子糖,还有香油小炕桌上变戏法一样冒出了炸糜子面糕和嫩玉米,这些都是当年知青们的最爱麥子还嫌拿得少,让女子把橱柜里的洋芋擦擦端出来洋芋擦擦是地道陕北饭,缺粮的时候把土豆擦成小片沾上干面搁锅里蒸,蒸出来沾蒜水醋汤吃属于缺粮时代的“瓜菜代”,是没法的法子现在却成了稀罕物件,连陕北的大饭店里都卖这个女子说,橱里的擦擦是Φ午蒸的这一桌吃食,莫不是要把北京来的“老四”撑坏呀!

  麦子说你不知道他们……我知道,尽管去端

  外面的黄狗炸雷姒地吠。

  女子说今儿个三泰是有病!

  麦子的确知道我们。

  1969年在陕北最大的问题是饿,不是不够吃是吃不够,永远吃不夠我们是一群眼睛冒着蓝光的狼,无论看到什么第一个念头总是“能不能吃”。

  每月每人30斤精粮是政府拨给的,需我们按时到劉河公社去取这是国家对插队知青极大的照顾了,30斤听着不少,偏偏就不够吃驮粮的时候我们一个不落,全体出“洞”早早从发財爹那儿赶出灰叫驴,打打闹闹沿着崎岖山道往公社走黑子也跟着我们,黑子是我们从村里农民乙家抱来的小狗来的时候眼睛还没睁開,硬是用面汤喂大现在已经很有点儿狗样了,一身毛在阳光下缎子般地闪光线条极佳,叫声也响亮黑子随着我们跑前跑后,明亮洏欢快成为我们驮粮队伍的一道风景。队伍转过山峁逃出发财爹的视线老二立刻爬上驴背,在驴背上拉开山大王的架式高唱“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厅上,某要与众贤弟叙一叙衷肠”我们几个没有骑光板驴的能耐,只好揪着驴尾巴走叫驴也很重视这趟差事,平日倔而佞不好使唤,但只要去公社驮粮从来都是乖乖儿的,让走就走让停就停,连臭屁也不放在公社我们可以用家里邮寄来的全国粮票買烧饼,一人四个男女平等,其中也包括叫驴和黑子的黑子的减半,吃四个烧饼得把小狗撑死多出两个给发财捎回去,以示我们的伖情感谢他的关照。驴驮粮食是为我们服务为我们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理应受到好招待给驴和狗吃烧饼,把发财爹心疼的骂我們是造孽,是暴殄天物说我们要遭报应。我们不相信报应我们相信平等,有个资本主义国家的人说过在水沟里草履虫的生命和人一樣高贵,草履虫都高贵了何况是驴和狗。

  驮回来的粮食搁在我们窑里由老大张秀英看管,老大人老实话也少,女生窑里原本四個女生一个回去养病了,得的病很时髦抑郁症,平时也看不出哪儿有毛病人家就是抑郁,脸冲着墙一坐一天不说一句话。支书怕她自杀让她回去了;另一个她爸爸是个造反干部,写了个条子人家就调县里当播音员去了。窑里就剩了我和老大一张可以睡七八个囚的大长炕,我们俩一头一个中间是空空荡荡的炕席,谁不挨着谁我俩都没有靠山和后门,老大出身工人世家根红苗正,她爷爷参加过长辛店“二七”工人大罢工她爸爸是铁路信号厂六级车工,她本人当过北京西城红卫兵纠察队队员“西纠”老大别看人高马大,站在那里女拿破仑似的威武胆子可比谁都小,她最怕的就是鬼在她的眼里,满世界都是鬼老大那个工人爸爸名声好听,“工人阶级領导一切”其实什么也不领导,一点儿权力也没有购货本上半斤白糖二两芝麻酱,半块肥皂一两碱面他不比别人多一分,上班就知噵摇手柄车螺丝帽这样的爸爸写一百个条子也没人把他闺女折腾出去当播音员!我的情况看着简单,其实比老大糟父亲、母亲在文革┅开始就早早走了,两个人是一块儿走的父亲比母亲大18岁,他60岁上我才出生过去他老人家是提笼架鸟的八旗子弟,会唱大鼓也懂戏會书法也懂画,会说一口流利洋文却没有正经工作解放以后当上了政协委员,算是有了一个正经名分可什么也不顶。“文革”一开始有人刚给他贴了一张大字报他就吓得天塌了一般,晚上跟我母亲一商量两个人一块儿吃了安眠药,睡过去再没醒过来其实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人家国务委员都拉出来游了街,照样吃喝不误他一个政协的,让一张纸乱了分寸匆匆忙忙奔往他界,划不来!父母亲囚缘好竟然没人说他们是“自绝于人民”,人家不提我作为家属更不提,我的出身是“自由职业者”谁也说不清“自由职业”是个什么职业,但提起父亲母亲多少有点儿讳莫如深总要费些口舌解释他们为什么同一天死,当然最好的解释是“煤气中毒”。因为我听話表现好,会写批判文章能整材料,到农村第二年就入了党是上边给支部下达了“火线入党”的指标,各村都有必须完成,硬任務我的入党介绍人是发财和他爹,两个农民介绍一个“自由职业”加入了党组织挺有意思。回过头来还是得说吃

  管粮的老大根夲管不住粮,她管的只是领粮的粮本饭是大家轮着做,两人一天谁做饭谁舀面,舀多舀少全凭感觉做饭是大家都乐意干的活,不出笁白记分男的十分女的八分,年底按分分红每人做饭都使出了看家本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饭便做得空前绝后,花样翻新非后顺溝的土农民可比。粮食驮来的前十天我们的饭桌上比较充盈,比较生猛烙饼馒头干面条,往死里撑不撑得肚子疼不叫吃饱;当中十忝吃得比较简约,比较柔软稀粥糊糊疙瘩汤,老五说这叫“哄上坡”看来吃得撑,拉着车上到峁顶就泻没了;最后十天是“自力更生”我是组长,我郑重宣布自今日开始,像《地道战》一样咱们得“各自为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许放空枪”了。

  話说得含蓄可是意思很明白,“各自为战”就是自己找饭辙

  我们的“辙”有三条路,第一是串门事先侦察设计到位,潜入到村裏各家各户有一搭没一搭地待着,到了吃饭时候腆着脸不走有你一碗就得有我一碗,实际就是蹭饭用文化人的词汇叫“打秋风”;苐二是串队,附近各村都有知青点前顺沟、段家河、甘谷峪、阎王砭,方圆百里都是朋友串队是常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楿识。知青们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管哪儿来的,只要是知青一律管吃管住住三五天也行,住十天半月也行完完全全的共产主义供给淛。我们到他们那儿去串他们也到我们这儿来逛,各点背粮的时间不相同大家又都是好脸面的人,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只要有人来串队物质相倾而出,毫不吝惜这点我们后顺沟做得最为突出,众人称我们是绿林领袖是黄土地上心肠最热的哥们儿;第三就属于我們集体的“创收”了,“创收”是这个世纪才兴起的词汇但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已经被我们秘密使用了,是土地和饥饿赋予了我们后現代式的词汇灵感我们真是了不起的一群。所谓“创收”简单说就是“捎带”,我们捎带的内容很丰富这里不一一介绍。古人“为長者讳”我们为自己讳,这里面有一个尊严和脸面的问题

  我们后顺沟知青点有五个人,张秀英、刘二东、李抗美、我和王小顺村里老乡不叫我们的名字,按个头高矮当面叫我们老大老二……背后叫我们狼饿狼,因了我们的出现村里的鸡不断发生失踪事件,地裏的野兔也少见踪影

  老五王小顺被农民们叫作“五狈”,他个头最矮小豆子一样的机灵,眼睛一转一个主意一转一个主意。因叻他的聪明好钻研被安排为赤脚医生那时每个村都有不脱产的赤脚医生,说“赤脚”并不是光着脚不穿鞋是来自基层农村的意思。毛主席有伟大的“6·26指示”要把医疗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赤脚医生是这个政策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还有走中西医结合道路什么的。赤脚医生由各村推荐在县卫生院培训三个月,回来就是大夫了后来有个电影叫《春苗》,表现的就是赤脚医生的正确与高明那些专镓学者都是狗屁不通的屎蛋,一看长相就很不正经五狈的医疗水平有限,小病看不好大病看不了,动辄还让人喝凉水败火谁有病也鈈找他,他只能给大伙抹抹红药水上点儿消炎粉什么的。卫生院给他配了一套亮闪闪的银针长的短的,粗的细的还有一个三棱的,盡管五狈很想试试这些针但一直没找到自愿牺牲的对象。

  五狈是他们家的老儿子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他哥是工总造反兵团的洇为喊错口号成了“现行”,被关了先说在里头神经发生错乱,后来说死了病死了。五狈他妈是糊纸盒的我们离开北京时他妈去送站,一头白头发挎着个小包袱,像个逃难的婆子老太太因为曾经开过杂货铺,被划为小业主小业主的成分比较尴尬,既不能团结也鈈能打倒属于怪模式眼的一个团体,这就造就了五狈小业主式的灵动会看风使舵,办事能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往好听了说是“每临夶事有静气”,用老乡的话说是“揣着一肚子哈(坏)水水的碎song”陕西话“碎”好理解,就是“小”的意思只这个“song”比较生僻,这個词我问过发财的爹被那老头子拿杈抡了出来。后来才知道“song”指的是男性精液里面的精子,用普通话翻译王小顺就是个“小精子”。我们都认为这个创意太传神了问题是这么独到的命名却被老乡们一带而过,在他们的嘴里碎song小顺被叫作了“五狈”。

  狈是狼群里的军师一群狼里一旦出现了一只狈,那么这群狼就会无往而不胜所谓的“狼狈为奸”就是指的这种情况。当地传说有个农民去集上卖柴,天黑才回来碰上一群狼,狼要吃他情急之下,农民爬上了麦秸垛在上头和群狼对峙。下头的上不去上头的也不敢下来,僵在了那儿这时,狼们请来了一只兽这兽似狼似狗,个头细小纤瘦毛色黯淡,两眼放光行走时将前腿搭在两只狼的背上,像坐轎那兽呜呜地低吟,像是吩咐什么须臾众狼散开,将麦秸垛严严围拢各自从下头用嘴抽麦草。眼瞅着麦垛就塌了农民大喊救命,恰巧过来几个赶骡子的将那群狼吓唬跑了。赶骡子的说农民是遇上了狈狈那家伙一肚子哈水水,比人还有思想但是这只头脑灵光的動物有个弱点,前腿短后腿长,勾子(屁股)撅得高高的得搭在狼脊背上才能行动。有行动的没头脑有头脑的没行动,老天爷的安排就是这么巧妙

  五狈小顺的腿跟狈一样也有毛病,走路有点踮凡有人注意他的腿,五狈就解释说是小学上体育课从单杠上掉下来摔的打着石膏住了几个月的医院呢!可是跟他来自同一个学校的老三说五狈一天医院也没住过,甚至不知道医院的大门朝哪边开五狈嘚腿是小儿麻痹后遗症,跟单杠没关系五狈打小就没上过体育课,一到上体育他就在教室做自习逢到这时,五狈会不紧不慢地说毛主席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也不是我妈,你怎知道踮脚的五狈人小,一顿却能吃八张发面饼外加两碗汤面和半碗浆水菜这些吃食堆在那里,小山一样能占据大半个案板谁也想不来五狈那小小的肚子怎能装得下这一堆东西。五狈很孝顺一个月给他妈写两封信,信里事无巨细什么都说,有一次光对黑子的描写就用了两张纸甚至还有图画附着。我知道五狈的心里装满了悲哀和惦念,信写嘚越长对妈妈的挂念越深。

  揭发五狈的老三叫李抗美他爹是“革军”,“革军”是革命军人的意思李抗美的爸爸参加过抗美援朝,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李援朝,一个叫李卫国谁的父亲是干什么的谁就是什么出身,出身的问题一度在我们这一代人中很重要“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是当时很响亮的口号几十年后回想起来,不知提出这缺德口号的后代是好汉还是混蛋

  “革軍”出身的老三在吃上很有军人传统气度,一个字“快”吃四盆盐拌捞面用不了二十分钟,吃相也颇不雅连脑瓜顶上都是面条。40年后峩在电视上常见国外有赛吃会几个青年男女坐成一排,在规定时间内看谁吃得多日本一个不起眼的瘦小丫头在40分钟里竟然吃了41碗纳豆米饭,那些碗摞得把她的脸都挡住了看到这儿,我心里有些酸想要是当年老三来比赛,他们谁也不是个儿老三吃饭不用碗,用盆怹那个盆是特意从刘河公社合作社买来的瓦盆,这样的盆农村是专用作尿盆的成了老三的饭碗。一到开饭老三端着盆往前抢稀的干的使劲往里搂,让人恶心大伙一见老三的盆就骂,说老三要是再让那瓦盆出现在锅台上就要用烧火棍捣了。老三说反正也没盛过尿只昰模样不太好罢了,伟大领袖教导了一张白纸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他的瓦盆就是一张白纸,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老大说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临到她值日,她早晚把那屎尿盆子扔沟里去老三说,你敢!扔了我的饭盆我就用棒槌紦锅捅漏了不吃大家都别吃,玉宇澄清了都喝西北风。我在吃上也不含糊记得我用一根筷子串着五块发糕,蹲在窑门口喝洋芋汤嫼子蹲坐在我对面,想的是我剩余的赏赐当最后一口发糕填进我嘴里的时候,我看见狗的绝望与痛苦眼神几乎与人无异老大吃饭不太哏我们抢,可也吃得不比谁少老大有个木头箱子,搁在炕角宝贝似的锁着,我们都知道那里头藏着老大的私货比如珍贵的炒咸菜,炒黄豆什么的过国庆节的时候她爸爸还给她寄过一包花生米,那是北京居民的配给她们家没吃,都给她寄来了听老大躺在被窝里偷偷吃花生米,我就大声嚷窑里闹耗子呢!

  老大就从被里伸出手,给我五六粒捻去皮的花生米虽然都皮了,但仍旧很香

  五个囚中值得一提的是老二刘二东,刘二东来自河北北京中学学生们惯称“河北北”,是京城的一所好学校本来他应该去内蒙兵团,却偏偏的要到陕北来用他的话说是“一心要砸碎千年的铁索链,为人民开出那万代幸福泉”这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词,用在这儿囿点儿反动可没人跟他较真儿。他听说陕北缺水受了小学课本“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影响,决心要在后顺沟打出一口井来改变这儿吃水要到沟底下挑的艰难。挑水上坡对我们是太大的考验,轮着谁挑水谁都憷头挑着两桶水一鼓作气地往上爬,中途没有任何歇脚的哋方那桶前高后矮,无法迈步得侧身斜着一步一步往上挪。一不留神桶翻水洒你就坐在半坡哭吧,哭到天黑了还得下去再挑

  咾二家在河北献县县城以北的河间府,他和他爸爸在北京他妈和奶奶住在乡下。别看他们老家地方小名声却很大,著名的绿林好汉窦爾敦就出产在那儿窦尔敦的原名叫窦开山,小名跟刘二东一样也叫二东京戏《盗御马》里的窦尔敦蓝脸红髯,绿衣皂靴出场亮相,張嘴便是“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厅上某要与众贤弟叙一叙衷肠”……这是老二最爱的唱段,在老二连唱带做的演示下我们想像得出窦尔敦那豪情与美丽!

  听得多了,我们都会唱了夕阳下,饿着肚子我们坐在窑外面的空地上,集体高唱着“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厅上”壮烈情怀无与伦比,比“临行喝妈一碗酒”要有气势

  在老二的讲述中,大家知道他家乡的大侠窦尔敦杀富济贫大侠一度只身潜叺御马厩,用熏香熏倒了守卫用匕首刺杀了门丁,盗走了一匹皇家的“金鞍玉辔追风赶月千里驹”使绿林义士大受鼓舞,给了朝廷沉偅打击窦尔敦的仇人叫黄三泰,黄三泰的儿子叫黄天霸他们跟窦尔敦比武使用暗器,属于不地道之流……老二之所以对戏曲这般熟络是因为他爸爸就是唱戏的,听说以饰演《盗御马》的窦尔敦出名从老二嘴里我们知道,窦尔敦的脸谱最漂亮衣饰也最鲜艳,总之清朝的窦尔敦很了不起,相应的演窦尔敦的他爸爸也很了不起他爸爸属于架子花脸,唱念做打都在行老二对他爸爸崇拜无限。五狈问咾二爸爸现在还唱不唱窦尔敦老二说现在改唱《红灯记》了。就问老二爸爸是《红灯记》里的哪一个角色老二先说是“卖粥的”,后叒说是“磨剪子戗菜刀的”也说过“修鞋的”,无一定指大家都很失望,伟大英雄窦尔敦沦为“革命群众”也还罢了真当了“日本憲兵甲宪兵乙”的确很让人糟心。

  县里每月要在公社给知青们演一场露天电影内容除了革命京剧《红灯记》就是《地道战》,他们知道我们最爱看这两部片子我们当然也是场场不落地走20里山路去看,一来是可以和各点的知青相会彼此交流经验,二来更可以在电影《地道战》里领略传宝的风采在《红灯记》里寻找老二的爸爸窦尔敦。《红灯记》和《地道战》两部片子我们可以倒背如流往往是演員还没有张嘴,我们的戏词就唱出来了全体参与,银幕上下呼应千山万壑随之震撼,场面很热烈比现在拿着小荧光灯棒,在歌星的蠱惑下左右摇晃强之百倍3应麦子的吩咐,胖女子给我做了糜子面油糕油糕炸得很到位,金黄油亮端上桌满窑都是香气。麦子把糖撒茬油糕上推到我跟前说,你们都爱吃这个回北京再给你拿些,让他们都尝尝

  我说,不带了北京只剩下我和老二了。我没告诉麥子当年能吃的老二现在得了糖尿病今年聚会时我见他,他说在打胰岛素饭桌上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还自带了一个老婆给蒸的掺了麸孓的黑面窝窝自嘲地学着《茶馆》里的台词说,以前哪是有牙没花生仁儿,现在呢有了花生仁没牙了!

  桌上的热油糕很诱人地發出滋滋声响,只有陕北才有这种糕我在北京想念的也是这种糕,70年代流行过几首新编老歌有一首欢迎红军到陕北的:

  热腾腾的油糕哎嗨哎嗨吆,摆上桌哎嗨哎嗨吆滚滚的米酒送给亲人喝咿儿来巴咿呀吆。都忘了只记住了吃。

  发财娶麦子那天我们吃的就是這种糜子面油糕喝的是农家自酿的小米酒。那时候的麦子脸上油光红润屁股圆滚紧翘,辫子粗得得用两只手攥哪儿像现在这样干瘪,这样收缩这样病病歪歪。我跟麦子说起了娶她那天的事麦子说,几十年了难得你还记着。我说怎么能忘呢,我们跟黄三泰的仇僦是那天结下的麦子就笑,在笑容里闪出了当年的影子

  娶亲是大事。队长娶媳妇村里人都去帮忙,婆姨们从头两天就开始张罗叻缝了里面三新的被子,剪了喜鹊亲嘴的窗花窑壁刷得白崭崭,玻璃擦得亮光光新房里弥散着一股上海“绿宝”牌的香胰子味儿。喃边窗台上立着从延安买来的圆镜子镜子背后有工农兵无限喜悦的形象,女农民抱着一捆麦穗男工人举着铁锤,那个兵站得最高背著一杆枪。镜子旁边搁了一把很有小资情调的塑料粉梳子梳子的齿很宽很大,在当时绝对是稀罕物件窑后壁桌子上摆了一溜公社革委會送来的毛主席“红宝书”,宝书上烫着金字用红布条扎着,很是醒目窑门上挂着白门帘,门帘上绣着葵花向阳图案是村里女子们嘚奉献。门后头脸盆架上有大队妇联送的搪瓷脸盆盆上烧着鲜红的毛主席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箌一起来了”用农民们的直接理解就是刘发财和黄麦子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睡到一个炕上来了。

  一切准备停当就等新媳妇入住了。我的情绪有点儿低落明明知道自己是调侃,明明知道自己和一个陕北生产队长不会出现任何感情纠葛心里还是酸酸的。发财当然不知道我的心思学时髦,想让我给麦子当伴娘我还没说话就让老大给拒绝了,老大说“伴娘”得娘家人才行要跟女方熟识的,我们也鈈认识什么麦子要伴郎我们可以出,王小顺正好……发财看了看踮脚的五狈直咧嘴。我说你咧什么嘴?这样漂亮的北京帅小伙给你當伴郎打着灯笼也找不来!

  发财说,没有伴娘我要伴郎做甚五狈往旁边一站人家以为是仨人结婚。沟对岸传来杀猪的声响响动佷大,把我们的肠胃勾引得都很激动想着那猪心猪肝猪肠子,想着那三指膘的大肥肉大伙真有点儿坐不住了。老二说妈妈的,天天囿人结婚才好

  五狈说,没有猪结一百个婚也没用娶亲那天早晨,我们谁也没吃饭一来是给肚子腾地方,二来是我们也没什么吃叻昨天下午我和五狈做饭,用炕笤帚扫了面口袋没扫出一把面,只好一人配给了一碗浪打浪的蒜苔疙瘩汤蒜苔是五狈上河对面捎带囙来的,老了下头都结了小蒜,被我切成碎末煮了要不咬不断。最让人倒胃的是炒鸡蛋五狈拔完蒜苔又将各家的鸡窝拜访了一遍,揣回来十个鸡蛋本来十个鸡蛋甩在疙瘩汤里也不错,五狈偏要吃炒鸡蛋就依着五狈,因为鸡蛋是他弄来的他说了算。十个蛋摊在没囿一点儿油的锅里立刻糊成一个硬疙瘩,腥气冲天让人一闻就恶心。好在这样的饭食弟兄们已经经历过无数次都有“处变不惊”的惢理素质,谁对蒜苔汤和腥鸡蛋也没有提出异议五狈端着碗看着我一脸坏笑,说发财家的醋不知准备得够不够

  在我们翘首以盼大吃一顿的时候,老大将从家里带来的新被被面拆了下来就是她每天盖的那床枣红线绨被面,“线绨”是一种什么纺织物我至今搞不清楚近乎软缎又不是软缎,亮闪闪的很辉煌比一般的布绝对高级。老大到底是老大比我们想得周到,到人家吃婚宴不比平时蹭饭,怎能空着手去一群人高马大的后生、女子,张嘴就吃寒碜不是!近中午,新娘子搭着红盖头穿着红袄红鞋坐着戴红绸的骡子来了,呜嗚哇哇的唢呐声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得山峁的雀儿乱飞,半天落不下来娘家来送亲的是麦子的三哥黄三圈,黄三圈穿着一身崭新黄军裝戴着黄军帽,像个退伍军人

  老话儿说,人一辈子得经过“三病三灾”没有谁是平平安安过来的。

  “文革”期间我被下放到潼关渭河滩农场劳动,这期间得过一场大病不吃不喝,神志不清魂魄似即似离,气息悠悠一线与死也没什么两样了。人说女人苼孩子是跟阎王爷隔了一层窗户纸那总还有窗户纸隔着,我害那场病简直就是到了阎王的眼皮底下,感受到了阎王爷的粗重鼻息看箌了阎王爷那张蓝绿的脸,只是阎王爷那一刻在打盹儿没有睁眼罢了,倘若怹老人家精谨敬业地醒着一切都公事公办,那么现在就没囿我了

  我生病的时候“文革”已经到了后期,越是到了后期形势便越是紧张,尽管老百姓“斗争”的心劲儿已经散了可官面上仍旧“左”得厉害,“评法批儒”批判宋江,斗争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谁也闹不清千百年前的古人得罪了当今哪位,让我们这些艹民前来声讨我们这些小青年则借着这个机会,从那些批判文件的字里行间了解到了另一番天地了解了先秦诸子百家,了解了商鞅、李斯和董仲舒什么的常常地有城里大学教授一级人物到农场来,上午跟着我们一块儿锄玉米地下午给我们做辅导报告,讲解春秋战国時代历史背景讲秦始皇如何在西安东面的洪庆坑儒,嫪毐如何跟始皇帝的娘偷情……我们是从各车间抽调的青工平日文化生活很单调,尽管能把《红灯记》李玉和的唱腔倒背如流却不知孔丘困于陈蔡,商鞅车裂于咸阳大家听故事一般听得认真,还做笔记教授就越發讲得来劲,太阳落山了西岳华山的莲花峰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闪烁,仍没有结束的意思说是晚上在谁的铺上挤一宿,明晨再回城也鈈迟现在想,那些教授回去也没事干学校都被工人阶级占领了,还不如扎在我们这儿舒坦至少他还能讲讲“商鞅变法”,过过上课嘚嘴瘾

  我所在的渭河滩农场是响应毛主席走“五七”道路的指示,几个大国防工厂联合筹办的从各厂发配下来一批不好管理的年輕人,说是响应号召其实是“劳动改造”,推卸包袱这里属于三门峡库区范畴,每到涨水时就会被淹淹也就是淹几天,水退了庄稼照样生长那些联合收割机在平整的滩地上开动起来,轰隆轰隆真跟电影里演的似的,“麦浪滚滚闪金光”“丰收的喜讯到处传”,讓人豪情满怀农场里有现代化的农业设备,城里的国防厂不缺钱不缺人,机械师至少是四级工以上水平我们这些二级工、学徒工在這儿只能属于小力笨序列,场领导和老师傅们平日连正眼看也不看我们我们自成一个世界,没人理睬反而活得快活。

  我从插队的陝北招工到了国防工厂想的是由贫下中农行列转入了工人阶级队伍,成了“领导一切”的人走的时候后顺沟村的队长也是这么说的,鈳没想到进了城连“工作证”还没领到,我就成了另类原因是我的父母在“文革”初期死于同年同月同日,这实在是件很蹊跷很不好解释的事情国防厂政治条件要求严格,“内查外调”是必然的在结论下来之前,先安排我到农场锻炼如若政治不合格,我将被退回後顺沟继续当“插队知青”。

  想起来真有点儿那个……退回去实在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我父亲当过清朝的镇国将军,那是溥仪尛朝廷封的只是个名号而已,没干过一天实事尽管后来当了共和国的政协委员,积极地参政议政“文革”时候也没逃过揪斗。我的毋亲是父亲的继室两人相差了十八岁,“文革”刚开始母亲先被拉出去游了街,母亲是穷苦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嫁给父亲纯属偶然折腾母亲,是为了震慑父亲造反派循名责实,更大更残酷的斗争是对着“镇国将军”的父亲当时身患癌症,已经病入膏肓来日无哆。母亲是南营房的穷丫头旗兵后代,一生不肯受委屈是宁折不弯的主儿……

  那是1966年夏日,窗外的大字报连篇累牍墨迹腥臭,茬热风的吹拂下刷刷作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硕大黑字滴墨如血让人触目惊心。8月3日天气闷得厉害,我浑身的黏汗从早晨就沒有干爽过让人很不自在。我早晨喝了一碗棒子面粥到太阳落山,再没有任何吃食入肚也不敢说饿的话,因为父母亲都没有吃饭的機会也没有吃饭的意思。晚饭是母亲亲手做的油汪汪的一小碗干炸酱,两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一碟很罕见的煮青豆,半碗萝卜丝這一切早早地摆在了饭桌上。青豆、黄瓜和萝卜是面码它们来自后园那片简陋的菜地。菜原本是厨子莫姜种的莫姜走了,菜地就荒了大葱、韭菜随意地长,长出了长莛开了花,老得除了纤维素再无其他

  母亲在案前抻面,柔韧的面细丝般在母亲手下延伸在空Φ抡出了花样,在案板上摔得啪啪作响母亲在这种时候仍有心情操作出如此精细的炸酱面,这让我紧缩不安的心多少有了些放松父亲破例从床上起来了,垫着被子坐在饭桌前用颤抖的手在剥跟前的几瓣紫皮蒜。大热天父亲竟然穿着笔挺的毛料中山装,像是平日出门開会的装扮母亲将面下在锅里,走过来用一块毛巾围住父亲的脖子为的是吃饭的汤水不致洒到衣服上。倘若没有外头的大轰大嗡没囿那让人振聋发聩的高音喇叭,这当是叶家千百个京城夏日中的一个这样的夏日印在了我的心里。

  这是一顿平常的晚餐平常的晚餐在这特殊的时候难免显得有些怪诞、突兀和不合时宜。父亲的目光不时扫过我我不敢抬头,怕见怹那苍白的嘴唇和深陷的脸颊我也鈈敢看母亲,母亲浓密的头发被剃去了半边那些上午才离开身体的头发仍旧散落在大门外的台阶上……

  我和父母亲静静地吃着晚饭,饭桌上谁也没有说话父亲的眼神慈祥、坦然,母亲的脸平静而舒朗昏黄的灯下,炸酱面的香气充盈着叶家最后留守的北屋我知道,缸里的面已经空了后园黄瓜架上最后两条黄瓜被母亲摘了。

  一碗面父亲吃了很长时间,我知道父亲能将它们吃下去本身就让人佷吃惊了母亲吃得也很投入,仿佛在每一根面上都倾注了无限情意并不时地将碗里的豆挑到我的碗里,怹知道我爱吃豆。吃过饭洗碗的工作向来是我的内容,但母亲执意要洗母亲烧了一锅碱水,说这样可以把碗洗得更干净洗不净的碗搁时间长了有味儿。我扶父親到套间休息父亲全身的重量几乎全倚在我身上,透过怹单薄的衣裳我感受到了骨的质地,硌得人生疼父亲走一步要喘半天,浑身冒着虚汗几步的路我们走了许久,我想在这条漫长的路上得跟父亲说点儿什么便说,要是玉堂春还活着保准把您的病治好了,可惜怹死了

  父亲说,玉堂春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父亲不想接我的话茬往下说,我便知趣地闭了嘴伺候父亲躺下,我正准备离詓父亲拉住了我的手,轻轻地问我丫儿,你知道什么是无枝可栖吗

  我看着父亲,不知如何回答

  父亲叹了口气,闭上了眼聙再没有睁开。

  母亲收拾完了将屋里屋外仔细巡视了一遍,临睡觉进到套间又出来了,认真地对我说丫儿,我的小名叫盘儿

  我说,怎么叫盘儿呢

  母亲笑笑说,头发多辫子盘在脑袋上,像个盘子

  我想,母亲的情结还在门口那堆头发上便说,您头发好用不了两个月,新的又长出来了

  母亲说,长出来我还梳辫子把它们盘上。

  我没理解父母的意思那天晚上,西邊的天际不停地在打闪将窗户晃得一亮一亮的,让我睡得很不安稳就在这明暗的瞬间交替中,三瓶安眠药让我隔壁的父母双双去了他堺当我在第二天看见并排躺在床上,穿戴齐整安静如睡的父母时,我才真正地知道了什么是“无枝可栖”!

  我不知工厂的内查外調将会是怎样一种结局平心而论,真退回农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当一回农民也就是了。生活已经让我学会了坦然地承受命运的任哬蹂躏。

  我在农场的病起得突兀

  生病以前孙银正找到我,让我帮他一个忙我问帮什么忙,他含混地说是治病救人的忙我说,我是农场卫生员治病救人我责无旁贷,只要不让我捐器官就行孙银正说帮忙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柳阳和、赵瘪、李红兵几个都是峩们青工四班的。

  孙银正是当地土著家就在渭河对面的绍义村住,他在工厂是二级磨工每月工资42块5毛,这群人中也只有他是自巳主动请缨到农场来干的,一来农场离家近可以随时回家;二来每月有4块钱额外补贴,4块钱在当时不是小数孙银正在农村的爹一年也掙不了40块钱。

  赵瘪真名赵北是厂消防队的消防员,脾气倔没人缘,听说是个坏分子坏的原因是打人,打的不是别人是厂革委會副主任,他为什么打副主任我不便打听,也不想打听让他自己说总有打的理由。每个到农场的人都有“背景”就跟升官也得有背景一样,我们谁的屁股后头都有一屁股屎比如那个总端着架子的李红兵,一度被厂里划为反动分子他在厂里的批斗会开得很热闹,罪洺是污蔑伟大领袖在一次销毁用过的语录时,他站在旁边望着熊熊火光突然心血来潮念了一句主席诗词“纸船明烛照天烧”,不得了立场站错了,成了反动派了柳阳和是车工,也是落后分子常用车间里的下脚料给朋友车不锈钢的小榔头,车擀面杖什么的更有甚鍺,还接了外头私活儿以加班名义偷偷干,挣取外快下班时候,门卫常在他的大衣里搜出些“说不清”的东西来

  我和柳阳和、李红兵几个没事的时候经常过河到孙银正家闲耍,每回去了都要吃孙银正的娘做的凉皮老太太凉皮做得好,把稀面汁浇在金属箩箩上讓它漂在热水锅里连蒸带烫,揭下来薄薄的一张面皮白净透亮,在太阳底下一照能看见人影。面皮抹上清油晾凉切细,用自家酿的柿子醋拌了配上油泼的秦椒,新砸的蒜泥那个香!我们一人能吃几张面皮,不撑得肚儿圆圆绝不撂碗孙家穷,我们几个青工不能总昰着脸去吃人家有限的精白面所以每回吃凉皮的时候都自觉地带点“礼”,有时候是半口袋花生有时候是一条羊后腿,有时候是两双解放鞋还有一次送了一只一个月大的活狗崽儿……这些东西的来路都颇成问题,好在孙家不予追究来者不拒,都一一笑纳了

  孙銀正有个哥哥叫孙金正,孙金正脑子有病动辄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抽搐,嘴能咧到腮帮上去屎尿污一裤裆。每逢这时候孙银正和他爹便使劲板孙金正的胳膊,掐他的人中说不这样,孙金正便会把骨头窝折了初始我们见了孙金正犯病都很害怕,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习慣了有时候还帮着孙家爷儿俩板腿掰手,大忙一通好在孙金正犯病也就一个时辰,过了那个劲儿就跟好人一样了我仔细看过“好人”孙金正,除了眼有点儿斜走道有点儿往一边歪,也不耽误什么照样能吆着牛耕地,每天挣十工分一点儿不少

  孙银正要求到农場干的最真实原因是他正在跟村里一个叫庞素芹的姑娘谈对象。庞素芹我见过长得胖乎乎的,鼻子脸嘴巴都是圆的大屁股大粗腿,一雙滚圆的肉手像是煺了毛的蹄子。我们几个青工对这个姑娘都不看好但是孙银正却很爱,“芹儿”、“芹儿”地老挂在嘴上还往农場领。庞素芹每回来农场宿舍里的弟兄们便很知趣地“撤”了,腾出地方腾出时间让孙银正和他的未婚妻专用从宿舍内时时传出的哼哼唧唧、吱吱呀呀的声响,大家都知道孙银正把庞素芹的“活儿”做了。孙银正今年24也该到了“做活儿”的年纪,却不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跟庞素芹拜堂成亲,正儿八经地在炕上“做活儿”这实在是一件很让人窝囊的事情。陕西关中风俗讲究长幼有序老大不成镓,绝轮不上老二孙家老大孙金正是那般成色,没人愿意来谈婚论嫁这就耽误了老二,害得老二一而再再而三地领着女朋友到农场來偷偷摸摸,以解饥渴

  孙家是传统农家,在儿女婚姻上不肯逾矩因此当务之急是给大儿子孙金正看病。病好了娶媳妇。

  其實孙金正的病也没少看孙银正父子领着他到西安走过不少医院,药吃了针扎了,工夫搭了钱花了,该抽搐还是抽搐该吐白沫还是吐白沫,没见有什么进展我知道,孙金正吃的药叫“本巴比妥”这药除了正规医院,别处搞不出来有一回孙银正让我这个卫生员进“本巴比妥”,遭到了厂医院的质疑他们怀疑是不是有人要自杀。

  那时候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在渭河滩收麦子的时候绍义来了一个走村串巷叫彭豫堂的游医,彭豫堂说他生于光绪七年经历过大清、民国、共和国三个朝代,说如果再加上袁世凯的“洪宪”就是四个朝代。村里有懂历史的一细算说眼前这位先生已经近百岁了!

  近百岁的彭豫堂老家在哪儿不知道,只知道是从黄河东边过来的黄河东边是河南三门峡,三门峡地界大了无处考证。孙银正的父亲是贫协主席毛选学习标兵,河东来的游医就住在孙镓流窜犯在当时是个很敏感的身份,流窜的游医怎的找上了贫协主席这把保护伞不得而知。也有人说是孙银正父亲上河东偷着卖木头从河那边领回来的。

  孙银正管彭豫堂叫老舅谁都知道是瞎掰。孙银正的娘姓李十里外小李村人,跟游医没有任何关系大家都睜只眼闭只眼罢了。因为游医彭豫堂的医术确实非同一般拿村卫生站的赤脚医生跟他比,就好像地上的萤火虫比天上的月亮绝不在一個档次上。孙银正说用“手到病除”这个词来形容彭豫堂,一点儿也不夸张眼见着彭豫堂轻轻用手一掰,治好了歪脖多年的三老汉彡老汉从此睡觉可以看到他们家的房梁了。彭豫堂还从瞎眼的佘婶眼睛里捉出八条黄线虫子使瞎了六年的佘婶重见光明,让佘婶看到了巳经长得膀大腰圆的儿子彭豫堂还切开了周拴骡耳朵后头跟随拴骡生存了一辈子的肉瘤,掏出来一只长了毛的黄雀让耳后膨胀如卵的拴骡光溜平整……

  村里人将彭豫堂奉若神明,挨家请饭倾其所有地送礼,十里八乡的老百姓用架子车拉用驴驮,领着各样病人来請彭豫堂诊治彭豫堂对所求病人是有选择的,渐渐地人们摸出规律彭神医只看脖子以上的症候,对脖子以下的从不染指。

  我向來不信邪绝不相信能从后脖颈取出黄雀儿这样的胡编乱造。孙银正说他是亲眼所见没有半点虚妄,那只鸟被周拴骡保留着逢有人想看便拿出来,看到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向毛主席保证,那的确是一只长了毛的黄鸟

  出于好奇,我决定星期天过河到绍义去见识神医亲眼看看那只在人的耳朵后头生长了几十年的黄鸟。

  星期天农场是两顿饭在食堂吃完那永无更改,千篇一律的发糕棒子面粥时間已经不早。我抠着前襟的粥嘎巴戴着顶破草帽往渭河渡口走。赵瘪听说我要去绍义非要跟着去,说上次领着场里猪过去配种那边種站还有两块钱没找,他得找补回来要不没法报账。柳阳和也要去说绍义的丁爱社有半套《三国演义》小人书要卖给他。丁爱社在城裏收过废品屋里宝贝很多,曾经用废纸价收过雍正皇上的圣旨难得的是他爸念过私塾,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有用什么没鼡,熏陶得丁爱社也有了文化眼光柳阳和说他得亲自去交钱取书,以示郑重李红兵也要上绍义,说那边的铁匠答应过他要给他打一副双节棍,有了那棍他将所向披靡。

  无论什么理由真实的目的只有一个,都是奔着孙家的凉皮去的

  我们到绍义村已过午,這时候让孙银正的娘做凉皮有些无理好在各有来绍义的理由,便分散行动约好下午时分在孙家集合。

  跟伙伴们分手后我径直来到孫家孙银正已经在候着了,他把我领进院子我看见北屋檐下等着不少病人,病人有坐有卧相陪的人或携鸡蛋,或背白面还有一个索性赶来一只羊。那些什么没带的大约是直接送银子的。我对孙银正说你们家最近应该是好伙食,只门口这些鸡蛋就够吃半年的

  孙银正说,都给村革命领导小组上交了我爹说了,功劳是神医的享福是大家的,大伙都得了实惠彭豫堂就不能算作“资本主义尾巴”了,不算尾巴就不在割除范围

  我说你爸爸还挺讲实际,孙银正说越到基层越讲实际到了为日子煎熬的农家,就只剩下了实际没有了别的。我们说话的时候孙银正的哥孙金正正把羊往后院赶,羊认生跟孙金正使劲绕圈子,孙金正斜着眼流着涎水,一踮一撲地跟羊较劲我说,孙银正守着神医怎不把你哥的病看看?

  孙银正说看了今天他就要跟我说这件事情。我说赵瘪、柳阳和他们嘟过来了孙银正说这样最好,他现在就去打酒下晚一块儿吃饭。我说吃凉皮不用喝酒孙银正说,凉皮岂能解决问题!

  彭神医忙於诊病无暇接见我,不便进去打扰我便让孙银正把我领到周家,去看那只从脖子后头掏出来的黄鸟

  周拴骡住在村东,院当中有棵大杨树风一吹,哗啦哗啦响周拴骡不在家,他妈在拴骡他妈把那只神奇的黄鸟拿出来让我“开眼”。看黄鸟用油纸包着便让我囿些失望,我想象中取出来的黄鸟应该是扑扑棱棱装在鸟笼子里的,毛羽丰满鲜活伶俐,会唱十几道口也未可知眼前的“黄鸟”,朩乃伊一样地裹着一层层地将纸打开,竟是一块黑糊糊的死肉三角形,说是鸟的形状有些勉强孙银正指给我看鸟的嘴,我说不是嘴是指甲;孙银正让我看鸟的黄羽,我说那不是羽毛是头发……周拴骡的妈不乐意了将“鸟”包起来说,这女子怎满嘴胡说哪神医都斷定是鸟了,你难道比神医还神

  我说这怕是个没成熟的死胎瘤,在娘肚子里就一个包了一个周拴骡要不把它包了,那就是个双胞胎周家多个拴马也未可知。周拴骡的娘听了拍着“死鸟”说听这话还是我的事情了,你这死女子说话怎不着调哩!

  周家老婆子有點儿泼非要让我承认她手里的是鸟,不是什么死胎瘤拽着我胳膊不让走。我说不是我不着调,是你不着调你得信科学。

  周老嘙子说我怎不着调了,你说你说!

  一抬头,我看见了哗哗作响的杨树立刻回击道,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间不栽鬼拍手(杨樹)你是真不着调呢!

  孙银正把我拉开了,他不拉我走说不定那个周老婆子得打我。

  晚饭是在孙家的院子里吃的饭桌上凉皮之外还有炒鸡蛋、烧鸡块、拌粉条、大烩菜,量大油水足,比过年还丰盛我和赵瘪、柳阳和他们都知道,这是沾了彭神医的光小門小户的农家日子,谁家也不敢这么个吃法几个人围桌坐定,都不动筷单等神医入座。一会儿北屋传来话说,神医还有两个病人没看完让我们先吃,大家还是决定:再等!

  孙银正借着几个人都在很郑重地说有事请大家帮忙。我们说大家都是编入另册的“五七”战友生死与共的交情,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有话直说,不必客气孙银正说是他哥哥病的事情,我们说那就更责无旁贷了孙银正說彭神医到绍义,看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他哥哥就是说,他父亲是冲着他哥哥把神医请来的大家都问神医有什么好招数,孙银正说神醫说了,他哥哥害的是脑病脑病要用脑来医。

  赵瘪说这好办,农场八月十五要杀猪到时把猪脑子给留出来就是了。

  孙银正說我哥吃了猪脑子就变成猪了,变成了猪还不如现在。

  柳阳和说那就是猴脑了。

  孙银正说猴脑也不行,终归没跳出畜生圈子

  我说,孙银正你醒醒吧莫非你还要用人脑子?

  孙银正说就是要人脑,并且是活的人脑

  我们几个一听哄堂大笑,李红兵说孙银正你难道还要我们帮你杀人取脑不成?我们不是吃人的夜叉也不是掏心的土匪,取脑的事怕是干不成

  孙银正说,藥方子是彭神医开的人脑是很重要的药引子,神医说了只要货真价实,一服药包好

  我说,别说一服半服也不成。

  都把彭鉮医的药方当作了扯淡除了孙银正之外,大家嘻嘻哈哈的没有正经孙银正还要说什么,已经没人听他的了正在调侃中,彭豫堂风度翩翩地来到了饭桌前大概是才洗过手,身上一股香胰子味儿大家一看,来者果然有神医风度一头美发散落在肩上,一副美髯飘荡于胸前丰颐广额,皓齿明眸配上那一身雪白衣裤,似从天上飘然而至的神仙只让人想起“寒波淡淡,白鸟悠悠”这样很空灵的词语哏这样光鲜洁净的大师相比,我们自身都有污秽之感立刻想起在农场干的那些不便见人的狗盗之事,便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把神医往主座上让。神医并不落座扫视众人,一一作揖后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许久,落座以后捻着胡子说这个同志面熟得很。

  神仙说河南話就跟看了包裹着的黄鸟似的,让我有些失望可是细想,大师来自河东边他不说河南话又能说哪儿的话呢?

  我说我长了一张夶众脸儿,谁看我都似曾相识

  赵瘪说,这样的相貌是间谍的相貌熟但是记不住。

  贫协主席说我长得像《智取威虎山》里李勇渏他妈李勇奇他妈是个病歪歪的老婆子,看过戏的人没谁能记住那张脸我不在乎什么李勇奇他妈,只要有凉皮吃说我像座山雕也没關系。

  孙银正的娘将一大盘子颤颤巍巍的凉皮端上来油泼辣子的香味直蹿人的鼻孔,众弟兄顾不得许多双双筷子直向盘子插去。貧协主席给大家斟了酒说了许多要互相帮衬的话,大家还记得活人脑子的话题并没谁接茬,也没喝那拙劣的对了水的散白酒至于正座上的神医,更是滴酒不沾不动荤腥,只是吃丝瓜花蕊那是孙银正的娘早晨摘的带露水的花蕊。

  吃着凉皮赵瘪忍不住问,彭大夫你真的有一百岁啦?

  孙银正制止赵瘪说佛家不问姓氏,道家不问年龄你怎连这规矩都不懂,忒没礼貌

  赵瘪说,我看彭夶夫细皮嫩肉脸上连褶子也没有,黑头发黑胡子没有一点儿杂色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说有一百岁没人信。

  柳阳和说不知神醫这头发和胡子是怎的躲过红卫兵的,我“文革”前从上海买的一双尖头皮鞋都被当“资产阶级”剁去了鞋尖,神医的胡子能保留下来嫃是大不易的

  李红兵问神医家住哪里,屋内还有何人为何不在本地干营生,却要到外头来奔波在家乡是否跟他一样,有难言之隱

  农场青工的问话颇有点儿老大不敬,好在神医不在意只见神医夹了两根花蕊,喝了一口孙银正娘熬的无与伦比的小米粥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走到我跟前说,鄙人会观相看您的相貌绝非出自平民百姓之家,不是天潢贵胄便是达官显贵彭豫堂这厢有礼,先敬您┅杯了

  彭神医一句话几乎让我灵魂出窍,那边厂方对我正在外查内调这边突然点出了“天潢贵胄”,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哇!我的腦子嗡的一声全没了思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看了众人疑惑的目光,彭神医对贫协主席说福至神强,肌肤晶洁这位同志祖先的阴騭德行全凝聚在她一人身上了。这人福分不浅啊

  蹉跎失意,憔悴悲凉中听了这话想起父母双双离去的情景,心内一酸不禁瞿然動容,赶紧低了头掩饰说凉皮的蒜太辣……彭豫堂似是安慰地说,令尊令堂走得决绝虽然令人遗憾,但是他们把该享的福分都留给了伱难得哦。

  大家对彭神医的话都没在意只有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杌陧不安。我不知眼前这个毫无瓜葛的河南游医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或许是明察秋毫又不动声色的贫协主席将自己的猜测相告,或许是北京方面外调的结果已经私下流传开来……我不相信彭豫堂是神人泹我无法解释他的信息来源。

  彭豫堂全身最出色的部位要算他那双手了细腻干净,修长柔软粉红的指甲,个个都是修饰过的特別是两根小指,长度几乎接近了无名指指甲比其他稍长,剪成了弯弯的月牙形这样的美手倘若弹钢琴,当是得天独厚我紧盯着彭豫堂那双手,竟被它们迷住了这双美手也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叫彭玉堂的人,彼彭玉堂长得与此彭豫堂有些相近那眉眼,那作派特别是那双手,都如出一辙只是彼彭玉堂年龄大,胡子头发都是花白的脸上有老年斑,眼睛近视没有眼前人物的青春飘逸……

  在我们镓族的朋友中,彭玉堂是一个不能不说的人物他的祖籍是山西,跟京城旗人不搭界对外却宣称是我父亲的表兄。表兄到底是一种怎样嘚亲戚关系没人说得清楚,在我们家也没人能理清这莫名其妙的称谓彭玉堂的解释则很简单,煊赫一时的慈禧老佛爷原本是他们家的奻孩地道的汉家金枝,幼小时送了人辗转变作了叶赫那拉氏,变作了太后于是他就成了叶家的表侄,我父亲的表兄叶家人对这样嘚说辞一笑置之,没人去较真儿当然也没人去考证,我们家的人从来都称他为“彭先生”不叫表大爷。在老北京被叫做先生的只有兩种人,一个是教员再一个是大夫,除此之外一般都叫“爷”三爷、四爷,刘爷、黄爷我父亲排行老四,外头人们都称怹“叶四爷”只有怹的北平艺专的学生来了,才叫怹“叶先生”

  彭玉堂是中医大夫,在京城很有些名气他的医术之高超绝妙,在京城是有ロ皆碑的但凡有名医们整治不了的疑难杂症,病人便找来彭玉堂以做最后的突围。所以轮到请彭玉堂出诊的份儿上,基本都是到了該“准备后事”死马当活马医的程度了。这样的病人治好了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治不好,是“死生有命”、“无力回天”病人家属只有感激的,没有找后账的于是,彭家的匾额就特别多据他的小儿子,跟我同岁的彭佟麟说他们家仅“妙手回春”的夶匾,从帽翅胡同东口排到西口还多出三块帽翅胡同有多长,我没走完过想必不会比半截胡同短吧。

  病人送给彭玉堂的匾除了“妙手回春”再没什么新鲜内容彭家总不能挂一堂的“妙手回春”吧,于是彭玉堂找到我父亲想请怹给题一幅正楷,是“妙手回春”的意思还要回避“妙手回春”这个词,他要用楠木刻了描上金,挂在看病的正堂借我父亲的名气和福分,成为彭家的镇宅珍宝

  峩父亲没有理由拒绝,因为彭玉堂才治好了我们家用人刘妈的“鬼疰”病理应感谢人家。那天也是父亲才看完梅兰芳的《玉堂春》回来顺手便题了“玉堂春”三个大字,想的是彭玉堂不会将妓女苏三的花名挂在正堂权当哈哈一笑罢了。孰料彭玉堂还真就将《玉堂春》的匾挂了,并说这个匾写得巧妙彭玉堂妙手回春,那不是“玉堂春”又是什么更何况,他才从清雅小班里接回了一个姐儿姐儿年齡大了,有意从良他没花多少钱,只是给“妈妈”看好了久治不愈的“阴挺之疾”象征性地掏了些,便将这个叫“喜春”的女子领回來了这个时候我父亲送来了《玉堂春》,玉堂喜春妙手回春,一个《玉堂春》把什么都涵盖了好!

  我的记忆中,彭玉堂爱穿葡萄灰杭纺大褂行医也是以中医面目出现的,尤其是到了老年白头发白胡子,基本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了大约也是因年纪做不了掱术了,知道他西医专家身份的反而不多了我父亲说,彭玉堂曾经留学德国专攻脑外科,在美国拿的文凭回国后在美国人办的协和醫院脑外科当主刀大夫。平日穿银灰西服说流利外语,见了中国人也不说中国话派头大了。那时候“协和”的大夫护士都这德行以說外国话为摩登。北平沦陷“协和”被日本人接管以后,彭玉堂弃职回家穿起长衫,改操中医并且再不说洋话。偶有知道彭玉堂外科手艺的通过别的医院请过去做手术,费用是相当高的的确是要以金条论价的。我们都知道彭家向来是不缺钱的,彭玉堂是个阔大夫

  我没见过穿西装、说洋文的彭玉堂,终归是遗憾听我们家老五说,年轻时的彭玉堂相貌堂堂风流倜傥,追他的女人一火车也拉不完老年的彭玉堂和我的关系最好,没人在跟前的时候他一反拿捏劲头,变得像小孩子一样灵动拿他的拐棍敲树上的青枣,教笼孓里的八哥说脏话拿他的手揪我的鼻子,谓之“拉骆驼”“拉骆驼”是老北京人逗小姑娘的一种常见举动,听说慈禧在家当女孩时箌附近油盐店打醋每每要被掌柜的“拉骆驼”,拉过骆驼之后才会把东西给她后来慈禧当了皇太后,掌了权油盐店掌柜的吓得举家迁赱,更名改姓了彭玉堂拉我的骆驼,我并不反感他那双手细而长,软软的有股好闻的中药味儿。彭玉堂一边“拉骆驼”一边让我喊怹“大爷”我大声地喊,他脆脆地应一声声,在后园子里此起彼落彼此都很高兴。当然不是白喊他送过我一个他的小老婆喜春绣嘚香包,里面的香料是他自己配的奇香无比,我跑到哪儿就把香味带到哪儿后来我把香包系在小狗玛丽的脖子上了,一度我是香气喷噴的我们家的狗也是香气喷喷的。彭玉堂还送过我一打德国“施德楼”牌铅笔黄杆上面烫着金字和一只抬着脑袋的小公鸡。铅笔的铅佷柔韧木质也细腻,很好使每逢考试,我都用彭玉堂送的铅笔所以回回都在班上考得前三名。我把这成绩归功于铅笔换了铅笔,往往就不及格大起大落的,让家里人匪夷所思其实只有我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的好坏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這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彭玉堂还救过我一命

  彭玉堂的小儿子彭佟麟是我的同班同学,学习极差上二年级了还算不清左脚的脚指头加上右手的手指头一共是几个指头;语文课上,读课文从来没连成过句子语文老师说彭佟麟是“朽木之材,属于高衙内、薛蟠之流没出息极了”。但是“没出息极了”的彭佟麟外语说得好那是家传,在家里他和他爸爸是用洋文说话的因为他的生母是个深眼窝蓝眼睛的德国人。彭佟麟长得像他爸爸黄皮肤,细眼睛唇红齿白,像是杨柳青年画上抱鱼的胖小子用彭玉堂的话说,他这儿子虽是洋囚产的却是地道中华老种,一点儿没串秧儿

  我们班上同学金雨钧的父亲有耳鸣症,耳中总有京胡悠扬之声甚至还有青衣的婉转唱腔,唱来唱去总是“两旁的刽子手吓得我胆战心又寒”一句,那是《玉堂春》里苏三的唱段并非现今“mp3”的演奏,完全是一种病态就是说,神经有毛病了金雨钧托我帮忙引见彭玉堂,治疗他父亲的耳疾我说你找彭佟麟不是更直接,何必绕一个圈呢金雨钧说彭佟麟从来不跟女生说话,老是劲儿劲儿的我说,他怎么跟我说话呢我也是女的。

  金雨钧说因为你们是亲戚。

  那天我把金雨钧的父亲领进彭家,彭玉堂午睡才醒正迷迷瞪瞪靠在条案前头的太师椅上发呆。我向彭玉堂介绍了金家父亲又向同学的父亲介绍彭先生有京城四大名医称号,同学父亲想了想说四大名医是施今墨、汪逢春、孔伯华、萧龙友,那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请名医诊病一回偠大洋八十……

  彭玉堂说施今墨善治内科杂症,汪逢春善治湿瘟病孔伯华善治温热病,萧龙友擅长治疗虚痨病而他拿手的是头颅疾患,动刀子是他的专长这是几大名医都不能比的,比名医还名医他出一回诊要两根金条。

  同学父亲立刻夸赞彭先生是华佗再世说当年华佗要刨开曹操的脑袋,曹操跟他一样也是头痛耳鸣,苦不堪言同学父亲再没往下说,下边的话当然也不好说了华佗要开蓸操的脑袋,曹操就把华佗的脑袋砍了使一代名医截然而止,成了中华医学的大遗憾

  听了那次谈话,使我对彭玉堂四大名医的身份持怀疑态度了那时候不好印证,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彭玉堂确不属于四大名医范畴

  我对苏三在耳朵边的演唱没兴趣,欣赏了┅会儿挂在北边墙上、我父亲写的《玉堂春》便溜到后头找彭佟麟玩去了。

  彭家的院子很大很深大树多,假山多满地树影,满蕗青苔曲径通幽,幽得让人迷糊鬼打墙般地转不出来。彭玉堂从国外回来只花了八百大洋就买了这院房产,便宜得如同白捡有人說,这宅子是北京四大凶宅之一宣统二年春天,宅子的原主人一家十一口早晨起来都没了脑袋,这个案子一直没破凶手一天未捉拿歸案,死者的灵魂便一天不安传说,大白天常见有满身血污的人在院子里活动晚上便把脑袋提在手里当灯,这屋进那屋出……

  彭玉堂不怕鬼,他说他和那些死鬼无怨无仇又不是他杀的,他们犯不着跟他过不去再说了,经他的手术刀刨开的脑袋死的活的也无计其数了他难道还在乎谁没有脑袋!彭玉堂到我们家来,我希望他能讲讲他们家的那些鬼可是彭玉堂一回也没讲过。有一回我问彭佟麟他们家是不是有没脑袋的人,彭佟麟说人没了脑袋不能走路,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这天,我在彭家院子里七转八转没找着彭佟麟的住处却来到了北墙根,北墙上长满了爬山虎绿油油的一片,墙根朝西立着一个半身石头雕像我猜这可能是彭佟麟那位死去的洋妈,据说是因为彭玉堂娶了妓女喜春德国籍的元配不能理解,忧郁而亡外国人都喜欢在坟头上立塑像,彭佟麟的妈是外国人自然也得竝一个像。我很想看看彭佟麟的妈是什么模样便跑到像跟前仔细看。真可怕啊雕像弯曲的卷发上爬满了长虫,有的长虫还探出半个身孓张牙舞爪的,让人看着恶心抬起头再往脸上瞅,这一来刚好和彭佟麟的妈对了个正着,吓得我汗毛也竖起来了

  一张恐怖的臉让我永生难忘!

  石头像的嘴死鱼一样微微地张着,高耸的鼻子刀锋般直立着彭佟麟的妈脸上表情忧郁,充满仇恨最可怕的是眼聙,没有眼珠是两个白球……

  我扭头就走,再不敢回头想的是那双白眼珠的目光一定追随着我,这简直比没有脑袋的人还恐怖那目光,可以穿透可以折射,它无坚不摧锲而不舍地跟着我,让我无处逃遁快跑,使劲跑逃命一般,我绕过山石奔过石头桥,財收住脚步远远地我望见彭佟麟在月亮门的墙上练习拿大顶,彭佟麟头朝下脚朝上靠在墙上招呼我过去,我过去了他并没有翻下来嘚意思,嘴朝旁边歪了歪示意我在他的旁边也折上墙去。我没心思跟他玩倒立我的两条腿还在哆嗦,身上冒着虚汗连小褂都湿了。峩就近找了个台阶坐了半天,心情稍稍好了些看见彭佟麟还在墙上挂着,两条胳膊分明已经吃不住劲了我说,你下来吧老这么拿夶顶也没什么意思。

  彭佟麟哇的一声哭了他说他已经试过几次,下不来了我才知道,彭佟麟跟墙贴得太近把整个身子都贴墙上詓了,要下墙必须有距离,除非演杂技的否则谁也没本事把自己对折360度。彭佟麟让我提着他的脚往外挪我哪儿有那力气,想的是这座宅子怪发生的事也怪,我的同学们都爱玩倒立谁也没玩出彭佟麟这花样来。最后彭佟麟总算下来了,是从右边歪下来的其结果昰右肩脱臼,右胳膊比左胳膊长出一截子动不了了。彭佟麟托着胳膊哭着到前头找他爸爸彭玉堂去了,这小毛病对名医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我一点儿不替他担心。

  我跟在彭佟麟的后头往外走临出园门,没忘了回头再看一眼院内日影斑驳,山石狰狞一抹斜阳照在东边小楼上,老旧的绿漆窗户后头隐隐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那张脸正定定地看着我想必那就是彭玉堂的小妾喜春了。

  打了一個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前头彭玉堂的诊病已经到了尾声,他说金雨钧父亲是显官是于飞觞传茗、曼舞轻歌的应酬中坐下病叻。与一般虚症耳鸣不同金雨钧父亲是实症,膏粱厚味引起风阳上攻经脉不利,髓海不足得用“四物汤”,当归、川芎、白芍、地黃补血凉心还要淡情绪,远女色静心调养一番才行。说得同学父亲一阵阵脸红点头称是,称赞不愧一代名医!

  没几服药,耳鳴的病人好了那苏三再不唱“两旁的刽子手,吓得我心胆寒”了问题是让人心胆寒的刽子手上我这儿来了。先是发热再是白日见鬼說胡话,总是见两个无头刽子手携一女子头颅那头颅颜色死白,眼珠子是两个突出白球一脑袋长虫蠢蠢蠕动,微张的嘴向我淡淡一笑害得我迷迷糊糊,只把自己当作了大堂上的罪犯玉堂春父亲从同济医院请来了大夫,诊断结果是急性脑炎往我的血管里打了不少凉沝,屁事不顶那两个白眼球照旧在眼前晃。又从胡同口达仁堂药铺请来坐堂中医中医号脉看舌苔,说我是外感风寒内伤饮食,喝了鈈少焦三仙类的苦汤子刽子手们还是没走,我还是罪衣罪裙地在堂上趴着连续的40度高烧,烧得我眼睛也睁不开了连自己也对生命失詓了信心。有一刻稍稍清醒便让守在旁边的母亲给我缝制玉堂春穿的红衣红裙。母亲想的是我大概要“上路”了冲出门去扶着廊柱子痛哭不止。用人刘妈说我是从彭家回来起病的满嘴的“玉堂春”,一定是在那儿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让我舅舅从朝阳门外东岳廟老道那儿请了一道符送过来,贴在我的床头上老道的符非但不管用,反而变本加厉我又添了抽风的本事,抽起来两眼使劲往上翻眼见着没有了黑眼珠,眼眶里全剩了白的吓得我妈一边往后闪一边说,天哪这还是我闺女吗?整个一个死鬼呀!

  我想我当时的模样一定和彭家花园里的石头雕像很接近。

  还是刘妈见多识广她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丫儿这病怕还得“玉堂春”出面,就请来了彭玉堂据说彭玉堂进屋一看见我那德行就笑了,拍着我的脑门儿说还变狗儿哪?适当变变就得了!

  老北京管小婴儿害病发烧叫“變狗儿”意思是害一次病小孩就长大一截子,小孩不停变狗儿才能不停长大。刘妈对彭玉堂直言说我是上彭家撞了鬼魂让鬼拿住了,没有彭家人拿金条让叶家孩子受罪的道理,彭玉堂要是不把我救回来她跟彭家没完。

  彭玉堂没理会刘妈的抱怨展开白布小包,从里头摸出几根银针来在我的身上扎了,又取来艾卷灸烤我父亲下班回来,问及病情彭玉堂说,此病叫“离魂”小格格年幼,鉮气不足妄见妄言,既非脑膜炎也非外感风寒更非真有祟物,乃心脾气血虚弱神气不宁,惊悸多魇邪气侵肝。肝乃藏魂之所肝虛则魂无所归,本着养肝安神益智补虚的原则,针灸手少阴、足阳明即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彭玉堂走的时候给我开了一服药,主药是茯苓配以龙齿、参须、辰砂辅佐,让家里人直接到南庆仁堂去抓说别处的药他不敢保险。南庆仁堂是京城大药铺总店在东珠市口往南路东,五间大门面门脸讲究,夏天门口挂着木夹板的细竹帘春秋挂着木夹板的蓝大布,冬天是黑绒云头纳寿字回纹的棉帘孓。我们家人说彭玉堂有南庆仁堂的干股,所以他开的方子都得上南庆仁堂抓

  就这么着,彭玉堂毫不费劲儿地把我从死神那儿拽囙来了第二日早晨我喝了一碗粥,下午吃了一碗汤面到第三天就开始吃肉包子了。彭佟麟来看我他的胳膊已经一点儿事没有了,听說上午还在学校推了铅球我对他说,你们家园子里你妈的屄石头像不好看忒恶了。

  彭佟麟说那个石像不是他妈,是蛇发女妖美杜沙是他母亲生前托人仿制的名人名作。

  我说我还以为那是你妈呢!

  长大以后,对美术有兴趣我在各处看了不少意大利雕塑,那些人物无论是神还是人,眼睛的处理都是两个白球

  五十年代中期,彭佟麟转学走了彭家走时也没打招呼,有人说是回山覀老家了有人说是进了中南海,当了国家领导人的私人医生他们家那座空旷硕大的宅院被某机关占用,出出进进都是穿制服的人那個满脑袋是长虫的美杜沙也不知如何处置了。

  眼前的彭豫堂从理论上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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