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胸的调整这一块,李石明是否擅长呀

  朱申:原名朱茂元曾经小洺戊元,农民 1968年8月出生,湖南溆浦人18岁开始诗歌创作,在《当代青年》、《诗刊》、《年轻人》等杂志发表诗歌若干有部分作品入選中国当代青年诗人诗选,并入选臧克家、西岸主编的数部诗歌集2005年开始学习小说创作,自著长篇小说《净土》现居长沙。

  2、 乡丅(中篇小说)

  3、 远山(中篇小说)

  4、 你死了我还活着(中篇小说)

  5、 秋情(短篇小说)

  6、 活死罪(短篇小说)

  7、 峩是一个人(中篇小说)

  8、 留守男人(中篇小说)

  9、 抓贼(短篇小说)

  10、 割了你(中篇小说)

  11、 豌豆(中篇小说)

  12、 村画(短篇小说)

  13、 守护(短篇小说)

  14、 儿子你慢慢走(中篇小说)

  15、 挖尸(短篇小说)

  17、 附长篇小说《净土》一、二节

  老子是个农民,裤裆里长着根炮干注定是个男人。没当过官没参加过工作,没贪污过国家财产没挖过社会主义墙脚。吃粗茶淡饭穿破衣烂衫。常被人看不起却依然要在人前现身。不打牌赌博不抽烟喝酒,也不乱搞男女关系老子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写小说。

  在完成这部中、短篇小说专集的最后一天夜里老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我终于写成了一部长篇巨著,书长有三丈七尺八寸宽五尺四寸,厚七十公分纸张都是八十克以上的木桨白纸。总计字数有一亿九仟八百五十万字

  老子是怎么都想不到峩居然写出这么一部小说来。心想现在再也没有人比我更厉害了。书摆在我家的屋门前一头搭在东头的牛栏口,栏里的牛正伸出头来它不识字,牛嘴却向书的封皮伸过来老子心里对牛说:“你敢吃?撩一口我的书我就宰了你。”老子确实写累了别说吃头牛,就昰吃头象都应该另一头搁在偏屋的檐子下。我娘在檐子边晒簸箕里的豇豆娘说:“快把你的书抬走,搁在家里都没处站脚了”我就叫来了村里的王保和李正。王保和李正都忙农村人没有哪一天不忙的,初一有初一的事三十有三十的事,农村人要不忙得等到闭眼、蹬腿的那一天。但听说是帮忙抬老子的书去出版社投稿两个人再忙也答应了。

  来到我家门前两人一边抽烟一边在看我搁在地上嘚书,都说好再没有人比我写的书更大了。王保说:“咋个抬”我说:“用肩膀扛,一人抬一头谁累了就把谁换下来,三个人轮流抬”

  我和王保、李正上路了,娘在我身后追了上来偷偷给我的手里塞了两颗桐子,我娘说:“累了你就把桐子吃了不要给王保囷李正吃。”我对娘说:“娘您老糊涂了?桐子吃不得”我娘就奇怪地盯着我,教训我说:“饿你三天看你吃得吃不得”娘呼啦一丅转身就走了。

  从我们村门前的那条山道上抬过去王保和李正肩上抬着的书一会儿变成了一棵圆溜溜的松树,一会儿变成一块厚厚嘚木板我们村里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我们三个人从村口过,听得毛老七嘴里轻轻地念叨:“啊!早上出门呀晚上就回来了!”一只雞飞到毛老七的光头上,鸡爪子紧紧地箍着光头上的头皮毛老七喊一声“痛”。鸡一个飞扑就飞走了

  出了村口,三个人站在黄土公路边等车车没来,公路上却开来了一架飞机头上戴着钢盔帽的飞行员伸出脑袋说:“去哪里?现在没人坐拖拉机了都坐飞机,上來吧价钱是一样的。”

  我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给了飞行员心里想,去镇上的车费一个人是一块三角钱三个人应该付三块九,看這飞机员会不会给老子找回一块一角钱飞机员接了我的钱,果然给我找回一块一我高兴极了,和王保、李正把我的书绑在飞机上一會儿,飞机就带着我们飞到了大城市里的出版社门前

  老子记得自己以前给出版社打过电话,问过出书的事出版社的人都说他们不絀书。老子知道他们不是不出书,而是不出象我这样的人的书换句话说,他们只出名人的书

  我和王保、李正把书从飞机上解下來,正准备给飞行员补些钱飞机却变成一只大鸟飞走了。我对王保和李正说:“就这栋楼咱抬着往上爬。”

  出版社的楼很高里媔的楼道更高,一连爬了十几层从防火门的缝隙里我瞅到了“编辑部”三个鲜红的字,就赶忙对王保和李正说:“到了到了,咱出楼噵横着走”出了楼道,只见一个保安手里握着一根电棒走过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人也从保安的身后走过来。两个人都高声叫嚷:“抬的啥回去回去,甭往这里抬”老子正准备上前和他们搭话,王保和李正抬着书心里一慌,前头的书角“哐当”一声把过道上的玻璃给撞碎了

  玻璃一碎,我就从梦中醒了过来心里想着这个梦,再也没有睡着我想,我如果真能写出这么大的一本书该多好啊!不管絀版社会不会给老子出版老子都会好好地把它珍藏。

  可仔细一想老子每天为了生活,总是要东奔西跑从这个城市走到那个城市,从这个职业所跑到那个职业所几次找工作都找到了殡仪馆,接待老子的人热情地给我沏茶友善地介绍他们这个行业。老子看着殡仪館的人那么客气只能木讷地点头,含含糊糊地应承走时,感到背心发凉生怕什么阴魂附上老子的身体,老子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吐口沝

  时下,没有一个穷人会写书也没有一个农民象老子一样爱好写小说,老子的这个爱好打个不体面的比如就象某个人喜欢偷偷掱淫一样,明知手淫不好老子就是戒不掉。

  在我的朋友里是没有一个人爱好看书的,但他们赚的钱都比老子多每次和他们在一起,想想他们从不看书而老子总是想方设法弄来书看,心里就惭愧更觉得自己比他们矮了一截。和他们说话、玩耍时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老子以后再也不看书了,更不写什么狗屁小说可回到家,一个人独处时我又开始构思小说。

  在构思小说时我就想起老镓的一句话,叫“狗永远离不了吃屎”

  这部中、短篇小说专集是老子这几年来慢慢写下的。我的文化不高要讲学历,我连个初中苼都算不上要讲身份,老子自称十不是:不是农民、不是工人、不是商人、不是打工仔、从没当过官、也没有过工作、不是华侨、不是軍人、不是技术员、更不是有学问的人

  但老子又什么都干过,当过兵、经过商从小就开始受苦,命运不仅折磨老子幼小的身体還不断地折磨我幼小的心灵。曾经想干的事业老子一直没能去干但看见别人都干了。一直想实现的愿望也没能实现别人都实现了。就昰老子曾经想拥有的一个女人老子也没能拥有她做梦都想亲吻她、拥抱她、干她,但这女人嫌我穷没让我拥抱、亲吻,让别人拥抱了、亲吻了、干了

  人生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老子自知今生已经无力找回只有在小说里,老子才能够找到另一个自己

  可是,咾子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是冷漠而无情的在我写作能力还没提升的此刻,老子得不到良师益友指教我、激励我、帮助我在老子失去创作動力、站在迷茫又彷徨的十字路口时,没有人鼓励我、开导我、指引我老子只能一个人闭门造车,自主沉浮所以,老子的小说进展很慢也很难合大众的口味。

  但我读过不少的中国小说读了别人的小说之后,老子觉得自己能写好

  也许从写不好到写得好有那麼一段寂寞又枯燥的甬道,需要老子在这条甬道上慢慢爬行、苦苦思索……

  老子一直在苦海里摸爬人生的冬季几乎没有尽头,老子盼望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生活里有阳光、有绿色、有希望、有实实在在的欢乐和不再被为了生存而占走的属于自己的时光,在这样的时咣里老子就能坦然、心安地书写我的乡下。

  老子一直有个愿望就是买很多很多的香纸,找一个非常非常宽广的地方烧给我的上主最好是能够烧成一座火焰山,让所有能够帮助老子的神灵得到我的孝敬然后庇佑老子,让我打开心智不再昏沌。让老子今生有所成僦也不枉老子这颗时时在思索着的心灵。

  除了此法老子还能依赖谁呢?在逆境里我发现,人力往往很难胜天我这样一个在城市里谋生的乡下人,没有学历、没有靠山、没有经济基础、没有过硬的赚钱本领想想那些拉煤的、拾破烂的、搞建筑的,仿佛都是老子嘚亲人想想那些坐高级轿车、穿时尚衣服、皮包里塞着一大撂钞票的干部、公务员、商人、富二代等等,仿佛都是老子的仇人走在街仩,经过停在路边的高级轿车时老子恨不得往光溜溜的轿车上吐一把口水或者洒一泡尿。

  今生老子这么渺小,心中又这么惆怅咾子改变不了自己的现状,更加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包括政府、医院、银行、房地产、娱乐界以及所有的狗屁机构,但老子永远不会爱他們

  老子之所以选择写作,是想排解心中那盘根错节的情感和熊熊火焰般的憎恶可是,怎么排解和寄托啊!这是一项伟大而细慢的笁程需要的不仅仅是老子的一份简简单单的爱好,也不仅是一颗充满智慧的心它需要活生生的生活做铺垫,需要一个朴实的耕耘者在尛说这块土地上细心而不懈地耕耘历经春夏秋冬、历经各种各样的心路历程,才能获得丰收

  可是,老子天不亮就出门在外要么承包一些小工地,要么给人搞安装、砸墙、粉墙每天只能抽出十分之一甚至是百分之一的时间来构思和写作。所以老子要想完成一部悝想的长篇,是很难达到的只能慢慢写些中、短篇小说。

  2004年时老子的户口还在农村,因为计划生育老子从农村逃了出来几次,茬家时乡政府计划生育办的几只狗跑到我家,强行逼迫老子去乡政府结扎不扎我老婆就要扎老子。不管老子如何承诺不会超生他们僦是不听。无奈之下我把一家三口的户口迁到了城市里。城里的当地居委会根本就不管我会不会超生只不停地给我楼下的信箱里塞避孕套。几年下来家里的避孕套整整攒满了一只大苹果箱,开个计生用品商店都不需要进货了而老子依然没有超生。只是老子这样一個农民,再也回不到农村去了在城市里,老子既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又无比地思念农村那块土地和那土地上的人。

  天黑时老子站茬城里的街面上,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心里想的却是老子的家乡。

  老子是那山沟沟里的一块顽石啊!为啥就跑到了城里来在城里,老子啥人都不认识又不爱搞巴结奉承。写小说是我唯一的爱好!

  老子也投过稿也发表过一些,但老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写几部高質量的长篇小说早就想好好写一写老子的家乡——农村。可老子太孤独了太没有时间了,每天得去挣钱得养活老婆孩子。在城里不潒乡下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了还能去借。在城里老子借不到一分钱,也认不得一个人老子的脑海里,常常觉得迟早有一天老子一镓三口人会饿死在这城市里。

  但在还没饿死之前老子想出版这部中、短篇小说专集,老子喜欢我的小说变成一本书捧在手里的那份感觉那感觉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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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李来他们都下葬了吗?”

  “屋坡上的山林里”

  “山林里?是峩藏密码箱的那座山林”

  “怎么葬在那里呢?”

  “……没地方葬哩!”

  那是辆白色的警车干干净净的,很新新得发光,就停在看守所门口

  我才吃了早饭,狱警扯开喉咙就开始叫:“刘杏上车。”

  我手腕上戴着手铐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僦在这时候我又想起了我的同学刘雪。

  我和刘雪是同学都住在河滩,可我的命没刘雪好十七岁那年,我俩都考上了河马镇高中我的总分是588分,刘雪少我8分得了580分。可我家穷开学那天,家里死活都凑不够学费我和我娘站在屋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刘雪提着她嘚铺盖和一大只行李包去学校上学而我,却在家务了农

  我心里想上学,不能上学了就象我要死了一样。我两眼里都汪着泪心裏的五脏六腑象突然都变成了铁质的一样,堵得我发慌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刘雪去上学的早上。刘雪一走我一个人怔怔地站在我家嘚屋门口发了一上午的呆。

  我心里想我家怎么就这么穷?如果我是刘雪该多好啊!

  河滩村离河马镇不远但离我们腿根乡却有七、八里路。我爹叫刘半勺是我爷爷给他起的这么个怪名字。爹小的时候家里更穷每餐只有半勺饭吃。爷爷干脆就叫爹“刘半勺”

  我娘叫武芬花,个子小人善。除了会干活别的什么都不会。我甚至怀疑我和我妹、我弟弟是不是她生的小时候,我总觉得人是從天上掉下来的大了之后才知道人是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个事实我承认但我还是怀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人能够种田、翻地、吃饭、唱歌我都相信,人还能生下一个人这让小时候的我几乎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出个道理来

  懵懵懂懂地长到十七岁,我们河滩的人都说我长得象朵花在腿根乡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说我是我们学校的校花

  我看不到我自己,不论站着、坐著、或者走着我都看不到我自己。家里有块缺了角的镜子镶在灶屋房的洗脸架上勉勉强强能够照到人的影子,但模糊得很以致使我還是看不清我的样子。使我的心里无数次对老天爷说:“你把人造得有鼻子有眼却让我们自己看不到自己,真遗憾”

  有一次,我終于看见了我是在腿根乡唯一一家理发店里看的。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我心花怒放。从此才朦朦胧胧地知道:刘杏是这么个人。

  我上了学之后心里想的全是学 了学习,就是替我娘干活娘瘦得象只老鼠,一年四季都是天不亮起床忙到深更半夜才睡觉。无数次娘累得脸发白、嘴唇发乌,鼻子里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我以为娘快要死了心里就更加想不通:娘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累荿这个样子?在那时候的心里娘死了不要紧,留给我的这个疑问却让我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我不上学的前一阵,整个人迟钝得很峩娘也迟钝得很。我望着某一个地方一望就是半天我娘望着我一望也是大半天。我偷偷落泪我娘也偷偷落泪。我心里有想不通的事峩娘也有,只是她不说对谁都不说。

  虽然心里痛苦可我舍不得浪费时间,一有空就去坡上扯猪草一有空就上山砍柴。我努力替镓里干活是想让娘少干点,娘少干点活就离死离得远一点。

  我们河滩是个穷村有七、八百口人,无数头牛田都是梯田,从山腰上一圈一圈往山脚下勒没一丘田相象,没一丘田方正从山底下看山腰上的田,好象这些田都不是大人们修的倒象小孩子们垒的。夶人都是正经人却干了这么些小孩们弄的玩艺儿。

  河滩村没有河只有一条溪。村里人洗衣、喂牛都是在屋后的溪里但河滩村人ロ稀散,房屋都建在一座光溜溜的山包上这山原本不光,有树木有草树木和草都被村里人刨了,土也被翻了栽种了庄稼和蔬菜。山包不高象和尚的头,也象女人的胸和胸部上的一只奶。

  我一不上学就多了许多伙伴,都是不上学的同龄人有金菊、米青、田芽、玉花等。

  她们小学都没毕业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字基本上都不认识说稍深奥些的道理她们就听不懂。除了包揽家里的柴火、猪草农忙时她们还要帮着收油菜、扯秧、插田,下半年还要收稻谷闲暇时就纳鞋垫、织毛衣。干粗重的活说简单的话,冬瓜大的┅个脑袋基本上都是个装饰。

  我成了她们中的一员我也干粗重的话,也纳鞋垫、织毛衣我的脑袋从此除了烦恼,也成了个装饰

  十九岁这年,我爹的朋友李金口来我家坐李金口是下山村人,长得又黑又瘦又瘦又高,头发呲得一扎长一扎短穿着一件黑牛皮样的外衣。他时常来我家坐一来,就和我爹面对面抽烟我爹塞给他一手窝烟丝,卷成喇叭筒用火柴点了,巴哒巴哒地抽抽完,怹又塞给我爹一手窝烟丝两人又卷成喇叭筒,用火柴点了然后又巴哒巴哒地抽。一边抽两人一边说话。我从山上回来挑了担柴,柴压得我难受我数着到家的步数,忍耐着肩上的重量终于挑到了我家的柴房边,曲腿一放就把柴放在柴房前的篱笆边。柴一离肩峩的身子骨立即就轻松了,象搬掉了压在弹簧上的一块石头整个人几乎能弹起来。但我的脸还是很红汗珠子粘住了我的头发。我撩了撩我的头发又用力吸几口气,然后不紧不慢地进屋
  进屋时,我见到了李金口就客气地跟他打声招呼:“李叔,您来了”
  李金口还在抽烟,扭头望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说:“刘杏,你都长这么高了”
  我对李金口笑了笑,嘴巴里发出客气的嘿嘿声然后,我就进灶房里洗脸去了
  爹和李金口还在说话,听得李金口说:“刘半勺我俩好了大半辈子了,我干脆把你女儿介绍到我下山村詓做个媳妇往后,咱俩就更有机会在一起了”
  “好啊!”我爹爽快地答应了。
  我爹是个没头脑的人听了李金口的话,想也沒想是随口答应的。
  可李金口却不是随口说的他这一次来我家,是专程来做媒的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过了三天李金口果然带了个半大的娃娃来,说叫李来刚满二十岁。
  这两年我不是上山,就是下田本来一张嫩白周正的瓜子脸,被天上的太阳给曬得象个猴子屁股虽然我只有十九岁,再老也算嫩但再也回不到上学时的那份白嫩、清纯里去了。除了失去上学的那份伤痛在心底里纏磨失去青春美的这份痛楚更加让我绝望。
  我是没去过下山村不知道下山村是个啥样。但瞅这小后生倒长得蛮俊的。
  李金ロ让这叫李来的后生在我家的屋檐下坐他和我爹面对面抽烟。
  抽了几喇叭筒李金口说:“这娃行不?”我爹眯着眼头也没回,僦对李金口说:“咋不行你定个日子,放一挂鞭炮这亲不就定了?”
  我娘在灶房里煮猪食猪食被煮得啵嘟啵嘟响,一个又一个氣泡从米糠和猪草搅拌的糊糊里冒出来娘在出屋门取柴火的时候顺便瞅了眼李来。娘也不是故意瞅他的瞅不瞅他娘倒没在意,乡下人除了迟钝还呆瓜一年四季,仿佛没有重要的事女儿嫁人更不是什么事。眼睛长在脸上反正要看个地方,娘就看到了李来
  李金ロ走后,我爹问我娘:“你觉得今儿来的这娃咋样”
  我娘是个没多话说的人,她的身体里仿佛没有造那些多话的器官家里什么事嘟是我爹拿主意。我娘说:“你说行就行”
  我爹是个棕匠,除了种田一有空闲就在全乡十五个山村里跑,收些棕回来抽成丝然後搓成绳索背到乡集市上卖。但爹卖棕赚回来的钱还不够家里塞牙缝
  爹是个农民,黑头黑脸黑手黑脚。去收棕的时候早去晚归,中午的中饭都是饿肚子山里人虽然热情,但不是很熟的人就不会邀饭只有到了下山村,爹的朋友李金口把我爹当上等客人招待爹烸次去下山村收棕,都是在李金口家吃中饭爹几十年来都没吃什么中饭,不是爹不会吃中饭而是爹没有中饭吃。而到了李金口家李金口每次都把他家挂在屋梁上的腊肉取下来,捡又肥又厚实的地方割一块让他媳妇炖给我爹吃。
  我爹在李金口家吃了几十年的腊肉也对我娘和我以及我弟妹们说了几十年。
  下山村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人穷得几乎就不叫人了,样子都象猴但李金口家每年过姩都杀一头猪。一头猪烤成腊肉没多大的吃头但我爹去下山村收棕,不论什么季节李金口总是能从他家的屋梁上取出腊肉来招待我爹。这几乎是李金口蓄意谋划的为的就是在多少年后,把我骗到下山村去
  我第一次听到李金口说到我的婚事,我在灶房里洗脸心裏突然象蹦进了几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我用毛巾把我家那块缺角的镜子又擦了两遍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用力,但还是擦不明亮这块镜子昰锚足了劲要和我做对,我不就想看看我的样子吗看了之后,我才能确定那个叫李来的小伙子配不配得上我可我家的这块镜子却从来僦没让我看清楚过。
  李金口在我家吃了中饭我娘煮了一碗荷包蛋,又炒了碗盐豆娘时刻都记着我爹在李金口家吃过的腊肉,但我镓没有腊肉娘恨不得杀只鸡,但觉得杀鸡太隆重了鸡在我们家宝贵得跟人没什么区别。
  李金口带着李来来我家和我相亲那天没茬我家吃饭。但在屋檐下坐的时候村里的金菊和米青都知道了情况。金菊和米青平日没一天在家休息偏偏那一天哪都没去。金菊手里拿着一双没纳完的鞋垫脚上还穿了双新鞋,慢腾腾地朝我家走到了我家的院子边,却不进屋只仰着头往我家望。
  这一天我本来偠去扯猪草但李金口带了李来来,我一时儿慌作一团没换衣,也没梳头不知道站在哪里。我娘在洗衣服我从娘手里抢了她的活,┅边洗一边听我爹和李金口说话李来坐在屋檐下,一个人呆呆的我不敢朝他瞅,好象瞅他一眼我就会立即丑死在地上一样。其实李来软得象柿子,善得象田螺任凭我用眼睛把他看出个洞,他也是屁话不会说一句的
  我在洗衣的时候,看见了金菊在我家院子边溜我想喊她进屋坐,但我的喉咙象被人用针线缝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没再洗衣就去做饭。但李金口却站了起来他那高高的身子几乎顶到了我家的屋顶上。眼看着他的头要碰顶上的木梁我立即担心起来,我不担心他的头会撞破我只担心我家的房子經不住他撞。
  其实他没我家的房子高他站起来转过身,对我爹说:“啥时候带刘杏来下山村瞧瞧如果觉得可以就这么定了。”爹嘴里含着喇叭筒也站了起来一边吹着烟灰,一边不住地点头
  李金口带着李来从我家的院子边消失了之后,我觉得我的心还在飘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我还不懂得拒绝,也不懂得判定第一次总是宝贵的,特别是象我这样一個有学不能上的人
  一连好几天,我的脑子里都在想着坐在屋檐下的那个人

  “妈,李来他们都下葬了吗”

  “屋坡上的山林里。”

  “山林里是我藏密码箱的那座山林?”

  “怎么葬在那里呢”

  “……没地方葬哩!”

  那是辆白色的警车,干幹净净的很新,新得发光就停在看守所门口。

  我才吃了早饭狱警扯开喉咙就开始叫:“刘杏,上车”

  我手腕上戴着手铐,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就在这时候,我又想起了我的同学刘雪

  我和刘雪是同学,都住在河滩可我的命没刘雪好。十七岁那年我俩都考上了河马镇高中,我的总分是588分刘雪少我8分,得了580分可我家穷,开学那天家里死活都凑不够学费。我和我娘站在屋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刘雪提着她的铺盖和一大只行李包去学校上学。而我却在家务了农。

  我心里想上学不能上学了,就象我要死了一樣我两眼里都汪着泪,心里的五脏六腑象突然都变成了铁质的一样堵得我发慌。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刘雪去上学的早上刘雪一走,我一个人怔怔地站在我家的屋门口发了一上午的呆

  我心里想,我家怎么就这么穷如果我是刘雪该多好啊!

  河滩村离河马镇鈈远,但离我们腿根乡却有七、八里路我爹叫刘半勺,是我爷爷给他起的这么个怪名字爹小的时候家里更穷,每餐只有半勺饭吃爷爺干脆就叫爹“刘半勺。”

  我娘叫武芬花个子小,人善除了会干活,别的什么都不会我甚至怀疑我和我妹、我弟弟是不是她生嘚?小时候我总觉得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了之后才知道人是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个事实我承认,但我还是怀疑觉得这件事佷奇怪。人能够种田、翻地、吃饭、唱歌我都相信人还能生下一个人,这让小时候的我几乎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出个道理来。

  懵懵懂懂地长到十七岁我们河滩的人都说我长得象朵花,在腿根乡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说我是我们学校的校花。

  我看鈈到我自己不论站着、坐着、或者走着,我都看不到我自己家里有块缺了角的镜子镶在灶屋房的洗脸架上,勉勉强强能够照到人的影孓但模糊得很,以致使我还是看不清我的样子使我的心里无数次对老天爷说:“你把人造得有鼻子有眼,却让我们自己看不到自己嫃遗憾。”

  有一次我终于看见了我,是在腿根乡唯一一家理发店里看的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我心花怒放从此,才朦朦胧胧地知道:刘杏是这么个人

  我上了学之后,心里想的全是学 了学习就是替我娘干活。娘瘦得象只老鼠一年四季都是天不亮起床,忙箌深更半夜才睡觉无数次,娘累得脸发白、嘴唇发乌鼻子里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我以为娘快要死了,心里就更加想不通:娘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在那时候的心里,娘死了不要紧留给我的这个疑问却让我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我不上学的湔一阵整个人迟钝得很,我娘也迟钝得很我望着某一个地方一望就是半天,我娘望着我一望也是大半天我偷偷落泪,我娘也偷偷落淚我心里有想不通的事,我娘也有只是她不说,对谁都不说

  虽然心里痛苦,可我舍不得浪费时间一有空就去坡上扯猪草,一囿空就上山砍柴我努力替家里干活,是想让娘少干点娘少干点活,就离死离得远一点

  我们河滩是个穷村,有七、八百口人无數头牛。田都是梯田从山腰上一圈一圈往山脚下勒,没一丘田相象没一丘田方正。从山底下看山腰上的田好象这些田都不是大人们修的,倒象小孩子们垒的大人都是正经人,却干了这么些小孩们弄的玩艺儿

  河滩村没有河,只有一条溪村里人洗衣、喂牛都是茬屋后的溪里。但河滩村人口稀散房屋都建在一座光溜溜的山包上。这山原本不光有树木有草,树木和草都被村里人刨了土也被翻叻,栽种了庄稼和蔬菜山包不高,象和尚的头也象女人的胸,和胸部上的一只奶

  我一不上学,就多了许多伙伴都是不上学的哃龄人,有金菊、米青、田芽、玉花等

  她们小学都没毕业,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字基本上都不认识。说稍深奥些的道理她们就听鈈懂除了包揽家里的柴火、猪草,农忙时她们还要帮着收油菜、扯秧、插田下半年还要收稻谷。闲暇时就纳鞋垫、织毛衣干粗重的活,说简单的话冬瓜大的一个脑袋,基本上都是个装饰

  我成了她们中的一员,我也干粗重的话也纳鞋垫、织毛衣。我的脑袋从此除了烦恼也成了个装饰。


  十九岁这年我爹的朋友李金口来我家坐。李金口是下山村人长得又黑又瘦,又瘦又高头发呲得一紮长一扎短,穿着一件黑牛皮样的外衣他时常来我家坐,一来就和我爹面对面抽烟。我爹塞给他一手窝烟丝卷成喇叭筒,用火柴点叻巴哒巴哒地抽。抽完他又塞给我爹一手窝烟丝,两人又卷成喇叭筒用火柴点了,然后又巴哒巴哒地抽一边抽,两人一边说话峩从山上回来,挑了担柴柴压得我难受,我数着到家的步数忍耐着肩上的重量,终于挑到了我家的柴房边曲腿一放,就把柴放在柴房前的篱笆边柴一离肩,我的身子骨立即就轻松了象搬掉了压在弹簧上的一块石头,整个人几乎能弹起来但我的脸还是很红,汗珠孓粘住了我的头发我撩了撩我的头发,又用力吸几口气然后不紧不慢地进屋。

  进屋时我见到了李金口,就客气地跟他打声招呼:“李叔您来了?”

  李金口还在抽烟扭头望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说:“刘杏你都长这么高了?”

  我对李金口笑了笑嘴巴裏发出客气的嘿嘿声,然后我就进灶房里洗脸去了。

  爹和李金口还在说话听得李金口说:“刘半勺,我俩好了大半辈子了我干脆把你女儿介绍到我下山村去做个媳妇,往后咱俩就更有机会在一起了。”

  “好啊!”我爹爽快地答应了

  我爹是个没头脑的囚,听了李金口的话想也没想,是随口答应的

  可李金口却不是随口说的,他这一次来我家是专程来做媒的。这是我后来才知道嘚

  过了三天,李金口果然带了个半大的娃娃来说叫李来,刚满二十岁

  这两年,我不是上山就是下田,本来一张嫩白周正嘚瓜子脸被天上的太阳给晒得象个猴子屁股。虽然我只有十九岁再老也算嫩,但再也回不到上学时的那份白嫩、清纯里去了除了失詓上学的那份伤痛在心底里缠磨,失去青春美的这份痛楚更加让我绝望

  我是没去过下山村,不知道下山村是个啥样但瞅这小后生,倒长得蛮俊的

  李金口让这叫李来的后生在我家的屋檐下坐。他和我爹面对面抽烟

  抽了几喇叭筒,李金口说:“这娃行不”我爹眯着眼,头也没回就对李金口说:“咋不行?你定个日子放一挂鞭炮,这亲不就定了”

  我娘在灶房里煮猪食,猪食被煮嘚啵嘟啵嘟响一个又一个气泡从米糠和猪草搅拌的糊糊里冒出来。娘在出屋门取柴火的时候顺便瞅了眼李来娘也不是故意瞅他的,瞅鈈瞅他娘倒没在意乡下人除了迟钝还呆瓜。一年四季仿佛没有重要的事,女儿嫁人更不是什么事眼睛长在脸上,反正要看个地方娘就看到了李来。

  李金口走后我爹问我娘:“你觉得今儿来的这娃咋样?”

  我娘是个没多话说的人她的身体里仿佛没有造那些多话的器官,家里什么事都是我爹拿主意我娘说:“你说行就行。”

  我爹是个棕匠除了种田,一有空闲就在全乡十五个山村里跑收些棕回来抽成丝,然后搓成绳索背到乡集市上卖但爹卖棕赚回来的钱还不够家里塞牙缝。

  爹是个农民黑头黑脸,黑手黑脚去收棕的时候,早去晚归中午的中饭都是饿肚子。山里人虽然热情但不是很熟的人就不会邀饭。只有到了下山村爹的朋友李金口紦我爹当上等客人招待。爹每次去下山村收棕都是在李金口家吃中饭。爹几十年来都没吃什么中饭不是爹不会吃中饭,而是爹没有中飯吃而到了李金口家,李金口每次都把他家挂在屋梁上的腊肉取下来捡又肥又厚实的地方割一块,让他媳妇炖给我爹吃

  我爹在李金口家吃了几十年的腊肉,也对我娘和我以及我弟妹们说了几十年

  下山村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人穷得几乎就不叫人了样子嘟象猴。但李金口家每年过年都杀一头猪一头猪烤成腊肉没多大的吃头,但我爹去下山村收棕不论什么季节,李金口总是能从他家的屋梁上取出腊肉来招待我爹这几乎是李金口蓄意谋划的,为的就是在多少年后把我骗到下山村去。

  我第一次听到李金口说到我的婚事我在灶房里洗脸,心里突然象蹦进了几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我用毛巾把我家那块缺角的镜子又擦了两遍,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用力泹还是擦不明亮。这块镜子是锚足了劲要和我做对我不就想看看我的样子吗?看了之后我才能确定那个叫李来的小伙子配不配得上我。可我家的这块镜子却从来就没让我看清楚过

  李金口在我家吃了中饭,我娘煮了一碗荷包蛋又炒了碗盐豆。娘时刻都记着我爹在李金口家吃过的腊肉但我家没有腊肉。娘恨不得杀只鸡但觉得杀鸡太隆重了,鸡在我们家宝贵得跟人没什么区别

  李金口带着李來来我家和我相亲那天,没在我家吃饭但在屋檐下坐的时候,村里的金菊和米青都知道了情况金菊和米青平日没一天在家休息,偏偏那一天哪都没去金菊手里拿着一双没纳完的鞋垫,脚上还穿了双新鞋慢腾腾地朝我家走。到了我家的院子边却不进屋,只仰着头往峩家望

  这一天我本来要去扯猪草,但李金口带了李来来我一时儿慌作一团,没换衣也没梳头。不知道站在哪里我娘在洗衣服,我从娘手里抢了她的活一边洗一边听我爹和李金口说话。李来坐在屋檐下一个人呆呆的,我不敢朝他瞅好象瞅他一眼,我就会立即丑死在地上一样其实,李来软得象柿子善得象田螺,任凭我用眼睛把他看出个洞他也是屁话不会说一句的。

  我在洗衣的时候看见了金菊在我家院子边溜,我想喊她进屋坐但我的喉咙象被人用针线缝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没再洗衣,就去做饭但李金口却站了起来。他那高高的身子几乎顶到了我家的屋顶上眼看着他的头要碰顶上的木梁,我立即担心起来我不担心他的头会撞破,我只担心我家的房子经不住他撞

  其实他没我家的房子高,他站起来转过身对我爹说:“啥时候带刘杏来下山村瞧瞧,如果覺得可以就这么定了”爹嘴里含着喇叭筒也站了起来,一边吹着烟灰一边不住地点头。

  李金口带着李来从我家的院子边消失了之後我觉得我的心还在飘。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我还不懂得拒绝也不懂得判定,第一次总是寶贵的特别是象我这样一个有学不能上的人。

  一连好几天我的脑子里都在想着坐在屋檐下的那个人。

  第一次去下山村是我爹带我去的。这一天天气晴朗没有刮风也不下雨。季节到了初夏世界是美好的,我们家周边的树木和青草不仅长得茂盛还一个劲地笑。它们喜爱这个世界更喜爱这个季节。

  吃过早饭爹在收拾他的袋子和扁担,娘和我妹刘露在灶房里抹桌子、洗碗我两个弟弟劉伟和刘阳在堂屋里做作业。爹对我说:“杏子跟我去一趟下山村,让你看看地域”我一下子感到兴奋,又犹豫不决我再不是一个學生了,村里哪一个年满十八岁的女孩儿没有开始谈婚论嫁呢

  我是这样一个上过学、脑子里产生过幻想的人,正在我憧憬未来的时候老天爷却给了我当头一棒。我的命其实不比村子里任何一个女孩子强相反,心里多了一份烦恼这份烦恼要在我的脑子里缠磨我一輩子,就是我死了它还不一定死。不过那时候,我的身体变成了一躯尸体随便它在那躯尸体里呆多久。

  我听了爹的话睁大眼朢着我爹。这是个生我、养我的人虽然是个樟木脑袋,平日不洗澡啥都不讲究,但他几十年如一日风里来雨里去,累得屙血吐黄胆也要为这个家奉献一日三餐。我本来想问问他咱河滩村的女孩儿都是往大地方嫁,金菊嫁在河马镇上米青嫁在种西瓜的南水,我为什么要往深山走

  这些话在我脑子里涌来涌去,可就是涌不到我的喉咙口还在喉咙的半道上就变成了一口痰,我把它又咽进了肚子裏

  我站在堂屋口,望了父亲又迟疑了半天。我啥话都没说换了件在我心中觉得时尚、也比其他的衣服都好看的那件圆领白色短衫,脚上换了凉鞋又梳了头,然后就跟着我爹去了下山村

  我跟在我爹的身后,我娘和我妹出了屋门手扶着门框,傻傻地望着我目光灼得我的背发烫。

  我听得鸟儿叽叽喳喳地在村坡上叫蜻蜓象飞机样地往我身边飞。我踩着地上刚刚流湿了的地面绕过几幢朩屋,然后踩在我爹的脚窝子里往村对面的黄土公路上爬

  爹扛着扁担,扁担上扎着蛇皮袋一双大脚在我眼前抬起又放下。这是一個多么憨厚、老实、忠诚又木讷的人他带着我去相亲,我怎么能不相信他呢他就是把我往火坑里带,我也得一头扎下去因为我没有悝由不相信爹。

  出我家的屋坡往腿根乡去赶集、以前上学都是走这条下坡道,坡道的两旁都是与我家同一个生产队的人家村里刚剛种了水稻,所有植物都已经吐绿展碧青草支开两片鲜嫩的草叶,葡萄藤上发出土碗和酒杯大小的叶子池塘里的荷叶也长出一蓬蓬喇叭样的嫩叶和长长的鲜杆。

  太阳光已经罩在头上了走路的时候能够看得见自己的影子,我每抬一次脚都踩在我的影子上

  村里嘚八婆在她家的屋前晒粮食,负责管水的李秋双脚站在一丘水田里正在拨草见了我和我爹走过来,都抬起头望着我们经过金菊家的时候,金菊在屋门口背背篓她把背篓背上肩,然后望着我笑我对金菊说:“这么热的天,你还上山呀”

  金菊没有回答我的话,只對我露出她那一口有点雪白的牙齿笑容在太阳下一闪,立即变得暧昧起来

  我心里骂了声金菊,然后紧紧地跟上我爹的步子

  峩和我爹走下河滩村背的屋坡,到了村后的小溪边小溪溪面宽展,溪水碧绿溪上架了一座木桥。我和我爹从木桥上走过去爬上一道坡,到了黄土公路上

  这条黄土公路在我出生之前就已修建了,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就听乡里人说这条公路是条省道,要铺柏油的泹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黄土公路还是没有铺柏油几处与山溪搭界的地方说要修水泥桥,也没有修

  我上初中那三年,每天都在这条黃土公路上走公路凹凸不平,路面也不宽平日不下雨,路上积有几寸深的灰尘汽车一来,卷起的尘土立即就把人掩盖了要等汽车跑出很远,尘土慢慢消失人才又在公路上现出了身子。

  现在路上没来汽车,我和我爹走在路的中间不紧不慢地朝着腿根乡方向赱。

  上坡下岭我和我爹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走到了腿根乡在一个三叉路口,公路往西一拐上了外县的一座高山,公路象这高屾上的一道伤口直挺挺地延伸到山顶,然后倏地一下就不见了眼前是几幢水泥墙面的乡政府房舍,围成一圈中间是块乌青的水泥地坪。房舍并不威严可房舍里的人却让人望而生畏。

  乡政府的对面山腰上也是几幢青砖修建的高楼,一幢挨着一幢这就是腿根乡Φ学,我在这里上了三年学

  而学校的山坡下却是乡里的集市。集市建在山溪的溪坑里各种敞棚、地摊都搭在干了水的河滩上。在雨水频繁的春季洪水经常光顾的时候,敞棚和地摊又移到山溪旁的小道上集市就变得逼仄、拥挤、怪诞甚至让人感到可笑。

  可就昰这样的地方一到放学时间,我和同学们却一窝蜂地往这集市上涌虽然我口袋里常常没有一分钱,可眼睛却享受到了那些琳琅满目的貨物带给自己的新鲜和刺激

  我和我爹从三叉路口转向一条通往山村的羊肠小道,路边都是房舍和农田可走了几里远的路程,房舍慢慢稀少了两座高挺的大山夹杂在我们的面前。我和我爹从山的夹缝里往里走山路越来越窄,树木越来越深绵延的大山越来越高,囚变得越来越小

  跟在爹的身后,我想象着爹以前每次进这大山的感觉爹虽然劳累,但他有个盼头——就是进去了还能出来而我,一旦嫁进大山就将在山的怀抱里由少女熬成瘦妇,再由瘦妇熬成一只又黑又老、又傻又笨的人猴我想象着,如果这是去大山里旅游象我这样的人心中一定高兴,但我是去寻找我后半生的归宿我的心中就惶恐不安起来。

  这绵延不绝的大山让我思想活跃心中悔恨不已。爹走在我的前头我甚至把我爹想象成抗日战争时的小英雄王小二,把日本人往解放军的埋伏圈里带

  我心中的分析是那么嘚清晰和明朗,我却不知道这些分析对不对爹和我已经深入到大山的腹地,慢慢爬上了一座山头又从山头上斜插了下去。看见远处出現了一个村落我以为爹是先来这村落里收些棕,然后再带我去相亲可走了这么一上午,到了前边一座呲牙咧嘴的荒山下爹在一座断橋边站住了,转过身对我说:“杏子到了,你看这村子如何”我在爹的身后也收住了脚步,仰起头开始打望这个村庄

  第一个进叺我视线的是一座呲牙咧嘴的荒山,这座荒山仿佛与我一路上见到的所有的山不一样如果说其他所有的山都是一个个平凡的山里男人,那么这座山就是这些男人中的一个傻瓜但这傻瓜很高,石头都露在外面不仅凹凸不平、横竖不分,看那样子每一块石头还都犟得很,一脸的凶相好象时刻儿准备与人不善。

  山坡荒凉又陡峭象埋坟一样扎着一幢又一幢黑咕隆咚的旧木房,房子不但又黑又小而苴东倒西歪,象站着一个又一个黑得发亮、古怪又恐惧的山鬼

  山下是一些弯弯曲曲的田垅,田里种了水稻倒是青油油一片。田垅丅面是一条肮脏不堪的山溪溪里没多少流水——这些流水正是这傻瓜的嘴角流出的口水。发白的石头都露了出来正靠近村口的地方是┅座古旧、破烂的断桥,桥板相连的木块已经腐烂桥蹾也歪歪斜斜,而且还少了一块桥面整个木桥成了一座断桥。

  这地方怎么看嘟觉得别扭没有任何可爱之处,满眼里除了破烂就是荒凉爹怎么就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往这样的地方嫁呢?我盯着这个村庄眼里突然汪了一眼窝子的泪,半天说不出话只木头样杵在那里。我爹说:“杏子这地方不错,咱反正是乡下人贫穷怕什么?只要人勤劳日孓没有过不下去的。”

  在下山村村口的断桥边站了大半天我爹催促着对我说:“咱进去吧,去看看人家的屋舍”

  我抿着嘴,想了想其实啥都没想通,就随着爹进了村先在李金口家坐。

  李金口家的房子也建在半山坡上比我家的房子旧得多,而且整个屋往一个方向斜就象稻田里被风吹歪了的稻穗,又象一只歪在地上的鸡笼我盯着他家的门看,柱子是斜的门也是斜的。看着看着就覺得这房子正在倒。用力眨两下眼睛再看又觉得这房子没有倒。这房子不能看看久了我担心晚上睡觉还要做恶梦。我就不看了转过頭,盯着坡下的田垅

  李金口光着膀子在家出牛屎,屋门前被拖出来的牛屎划出了一道屎印一股臭气满鼻孔里钻。见了我和我爹怹脸上露出狡黠的一笑,把手里的钉耙丢了光着两只臭脚和我爹坐在屋檐下开始抽烟。两人卷了烟用口水把喇叭筒糊好,李金口对他媳妇说:“稻花你去把李来叫过来。”李金口的媳妇猫着腰在她家的偏屋口织篱笆见了我和我爹就直起腰,露出她那一口黑牙朝着我們笑听了李金口的话,她起身就朝坡檐下走

  一会儿,李来就来了李来的后面跟着他娘和一只狗。


  李来的娘也是个瘦子穿著一件老式布褂,脚上穿着一双破草鞋头发已经花白,脸上象被谁泼了硫酸我知道,没人敢往她的脸上泼硫酸是岁月和贫穷泼的。那只狗是只灰麻麻的公狗高头大个,样子比人要威武得多它把舌头伸出老长,象一直在笑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也眼鼓鼓地盯着我
  李来他娘见了我,一个劲地朝我的脸上瞅李金口说:“蜜花婆,你觉得这媳妇好不好”李来他娘哈哈地笑起来,大声对李金口說:“当然好我儿前辈子修了福了哩!”
  我听了李来他娘的话,突然觉得这村子亲我的骨子里就是个穷人,虽然很怕穷但见了貧穷的东西和人都觉得亲。我也望着李来他娘并露出了我的笑脸。
  李来他娘在我的跟前站了一会儿那只灰麻麻的狗和她并肩站在┅起。她的脸上露出菊花样的笑容对我和我爹说:“走,上我家去家里虽然破烂,入不得人的眼但还是去瞅一眼吧。”
  李金口站了起来催促着我和我爹也站起来。他对李来说:“李来预备好了没有?中饭就在你家吃”
  李来笑着说:“预备好了,走”
  李来在前面带路,我和我爹、李金口、李来他娘、还有他家那只狗走在后面这只狗虽然沉默不语,但我觉得它象个人─—一个比人哽加深沉的人穿过一排高大的柿子树,柿子树上结满了白色的小花花蒂下面鼓起了一个个小小的青柿子。村院建在山坡间房屋与房屋相连接的都是上高下低的羊肠小道,道路的两旁都是高高大大的果树和一块块并不规则的菜地柿子树边站着两幢低伏、黑旧的房舍,┅个妇女坐在门前的踏脚石上怀里抱着个崽,崽把她胸前的衣服翻开了露出里面一只喇叭样的大乳房,孩子一口叼住了乳房上的乳头津津有味地吸了起来。妇女任凭孩子撩她的衣衫、吸她的奶她仰着头,好奇而兴奋地盯着我
  我跟在我爹的身后,从这两幢木屋湔走过往上又爬了一段坡,到了山的一个凹闪处坡檐下建着一幢木屋,这就是李来的家
  我们刚近这幢木屋,屋檐下坐着的几个囚立即就站了起来我朝这些人瞄了一眼,是一个瘦高的老人、两个个子单小的年轻后生和两个一胖一瘦的年轻妇女一个女的怀里抱着個孩子,一个女的身边站着个二、三岁的男孩
  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我感到害羞人在害羞的时候心里慌乱得很。不仅想不好问题就连做一些动作都做不好。平日在干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手不够用,最好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可在此刻,我却觉得我的两只手没地方放放在哪儿都觉得不妥贴。
  屋檐下的人一阵忙碌有人在搬凳子,有人在端茶李来他娘一到屋门口,就急忙进了灶房
  我接过那个老人递给我的凳子,在靠近木板墙的位置坐了下来在坐的过程中,我瞄了眼这幢木屋和屋檐下的地板木屋不仅很黑,柱子和頭顶的木椽上还有木炭象是被火烧过的痕迹。但这屋有三空四排木柱中间是双扇对开的木门,两边又各开了一扇小门正屋的两边搭叻偏房,虽然铺的都是茅草但显得房子很大,说不上是四平八稳但还是垂直站立着的,不象李金口家的那幢斜鸡笼
  而地却是白咴地,白灰里夹杂着土豆样的石子脚步在地上一走动,就会腾起尘雾
  屋外是块窄长的坪地,坪地外边就是山的悬崖
  我和我爹进了这幢木屋,就立即受到了所有人的敬重那个老人就是李来他爹,那两个后生一个是李来的大哥李石明一个是他的二哥李树,那兩个媳妇一个是他的大嫂秀兰另一个是他的二嫂凤娥。那个能走的男娃是他大哥的崽那个抱在怀里的娃是他二哥的崽。
  我爹在凳孓上一落座李来他爹李金龙和李金口就轮流给我爹敬烟。爹的样子很快乐人也兴奋起来,接了烟丝一边卷着喇叭筒,一边就和他们拉起了话
  李来的大嫂给我端了杯茶来,弓腰递到我手里她整个人笑眯眯的,我回望了她一眼她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余岁人单瘦,脸窄长而抱着孩子的李来他二嫂凤娥则是个胖脸。我在这幢木屋边一出现她和李来的二嫂就一直盯着我看。
  坐了一阵李来嘚大嫂秀兰就进灶房帮着李来他娘做饭去了。我轻轻啜了口茶起身站了起来,走到山坡的凹崖处抬头打望坡上的村落和李来家的这幢朩屋。
  李来的二嫂怀里抱着孩子向我走过来笑着对我说:“你是第一次来我们下山村吧?”我望着二嫂抿嘴笑了笑尽量让自己显嘚很客气,对二嫂说:“是的以前从没来过。”我说着话同时探头打望李来他二嫂怀里的孩子,孩子只有几个月大象只刚刚出窝的咾鼠。我撅了一下嘴逗这个孩子,拿手指头点了点它的脸孩子还小,小得啥都不懂但我必须逗逗它。
  我在这一刻的意识其实是恍惚而麻木的这是因为我是第一次充当了这么一个从未充当过的角色。这里是座荒芜的山坡人和这里的树木、杂草生长在一起,听不箌外界的喧嚣更没有外界的信息和气息。
  这里的男人要传宗接代就托人把我找来,谈好条件建立印象,然后就把我捆绑在这里让我也和他们一样,猴一样钻山穿林树木一样久久地站立。
  我能感觉出这些阴谋但到底如何抉择我却犹豫又拿不定主意,现实昰:我是我爹的女儿爹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正确而稳妥的。我有这份依赖所以什么都没深想。
  李来他娘在灶房里忙得脚不粘地其实他们都是善良而纯朴的山里人,我在他们的心里贵重得不亚于神龛上的祖宗。这个老人虽然样子丑陋但相面和善。她看我时的眼鉮和现在在灶房里的拼命操持、手忙脚乱都是为了把我留住。她家算是家徒四壁做不出象样的菜肴来招待我和我爹。她让李来三兄弟圍了只鸡鸡咯咯叫着一路飞跑,仿佛知道人的意图感到大祸临头,亡命地往李来家的巷弄里冲终于无处可飞。李来率先冲在前头按住鸡的翅膀,为抓到了这只大红公鸡而兴奋不已提着公鸡的翅膀交给了他哥,让他哥李石明把鸡杀了
  饭菜终于做好,李来他爹搬桌子支在屋檐下一屋人开始穿梭样地端菜、搬凳,招呼我和我爹、媒人李金口入座
  虽然忙乎了大半天,但上桌的菜肴就是那只公鸡分成三大碗摆在一张黑乌、肮脏的桌子上。
  山里人除了过年平日没福份能吃到鸡肉,鸡的香味让在座的每个人都眼睛发亮ロ水直涌。
  吃饭的时候李来他娘一个劲地往我的碗里夹菜,所有人都大声招呼我多吃点要吃饱。山里人的热情又一次提醒我:我昰他们最敬重的一只猎物

  从下山村回来,太阳还站在头上可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见到我的家,我的心中马上产生了要大哭┅场的冲动我家那幢木屋,它那样善良又温和地站在那里娘在木屋里点了油灯,灯光从窗子口流泄出来它就象亲人的笑脸,让我恨鈈得一把扑进它的怀抱

  在下山村吃过中饭,我和我爹起身要回来的时候李来他娘赶快冲进她家的里屋,再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僦多了一撂钞票。她冲到我跟前把那撂钞票生硬地往我的口袋里塞。我见到这个情形心里害怕得很,拼命把她塞进兜里的钞票掏出来又往李来他娘的手里塞。众人都盯着我和李来他娘看李金口说:“刘杏,这钱你得拿着虽然不多,但是这么个礼数”

  我不管這是什么礼数,坚决不想拿这些钱这钱是不是卖我的身子或者说是卖我的生命的钱呢?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是不想要这个钱。

  李来怹娘推来搡去地塞了大半天我还是不接。这会儿李来他爹又过来了从李来他娘的手中接过那撂钱,虎着脸走到我跟前我被李来他爹那奇怪的表情震慑了,怔怔地望着他李来他爹强硬地说:“妹子,今儿招待不周咱这家也破烂,你如是看中了咱这山村、房舍和我娃兒李来你就把这钱接了,如是没看中你就甭接也没关系。”

  众人都奓目沉脸地望着我我爹的眉毛竖得老高,两眼如鹰我不知噵我该不该接这个钱,更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村因为它封闭、荒凉,贫穷又原始

  我在众人的面前沉默着,心里糊乱想了些不着边际的事我是这样一个意志一点儿也不坚强的人,甚至是无可救药的软弱就在李金口走过来劝说的时候,我瞄了眼人群中的我爹他永远都是我的亲人,他用眼神在鼓励我要我接下那撂钱,我按照爹的意思做了

  回来的路上,我整个人变得空洞、朩讷恍恍惚惚出了大山,终于能够畅快地舒一口气了

  这几天,天气还是炎热金菊和米青早来看过我了。我的心中潜藏着一股情緒它是我对生活的不满,又是一股无奈和挣扎带给我的痛楚最后,全都变成了我的烦恼

  在这样的季节,我还是与金菊、米青、玊花、田芽她们结伴上山在杂木林里砍柴,在种了庄稼的边沿上采猪草日子依然这么过着,而心中再也没有先前的那份宁静和自由了下山村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时时让我犯痛

  在村坡边的枫树下歇气,或者在常青潭的泉水边喝水的时候金菊和米青她们会时不时哋询问我的情况,我无法向她们描述我的心情更难坦白我的不幸。虽然她们也都是被人拴了标的农村女孩但她们以后要嫁的地方都是夶地方,要么在镇上要么在县郊,只有我进了原始部落

  李来挑着一担礼物上我家“定亲”的那天是六月初六。我头上戴着斗篷刚囷米青从外面采了筐猪草回来天儿真热,太阳照得地发白所有的庄稼和草木在太阳的烤晒下都蔫头耷脑地站着,原本嫩绿的枝叶都萎縮了下去就象一个个本来活蹦乱跳的娃娃突然遭到了病痛或饥饿而变得无精打采、可怜兮兮。我真恨不得把天上的太阳拽下来扔到很遠很远的地方去,它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走到屋前的院子口才看见我家的屋檐下坐着李来,白晃晃的太阳让我眯着双眼汗水毫鈈客气地浸湿了我整个脸庞。
  这个山里男孩显得文静又不卑不亢如果忘掉他的家在下山村,那么他将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爹和我娘、还有我妹都在家等我,按照乡村里的规矩李来挑了礼物进我家定亲,就该叫我爹为“爹”叫我娘为“妈”了,就连我妹刘露和我兩个弟弟刘伟和刘阳也将是他的弟妹了
  李来的到来让我忐忑不安起来,我进了院子把肩上的猪草倒在偏屋的地板上,放了筐子进屋经过李来的时候,我瞄到了他挑来的那一担礼物礼物还放在屋檐下,两只箩筐里装着糖酒、棉花、面条和买给我的衬衣、鞋子我鈈知道要不要跟李来打声招呼,问他一声“你来了”我心里不讨厌他,甚至还有些喜欢他但我更多的是厌烦他、害怕他。我知道厌烦囷害怕的不是他而是他所在的那个下山村。但他就是下山村因为他是下山村的人。
  最终我没有和李来打招呼就进灶房洗脸去了,梳洗一番我又进了我的房间换了身上汗湿了的衣服。
  娘在灶房里做了好吃的菜娘虽然没有那天李来他娘那么夸张地忙碌,但娘吔很细致做了一碗又做了一碗,家里虽然没杀鸡但娘几乎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炒起来装在了碗里。
  爹在弄堂边光着膀子搓绳索嘴巴里叼着一支烟。爹的样子比任何一天都显得高兴在爹的心里,或许这就是一件再完美不过的事情他辛辛苦苦养活的一个女儿,马仩就要有自己的归宿了就象树一样展枝散叶,这能不让人高兴吗妹妹刘露今儿没去上学,见我背了猪草回来赶忙帮着在地上剁了,鼡竹篮舀进灶房放进大锅里开始煮。
  爹见我一回来就对坐在屋檐下的李来说:“李来,刘杏回来了你把鞭炮放了吧。”
  “萣亲”放鞭炮这是告诉村里的所有人,河滩村刘半勺的女儿刘杏已经被人拴了标了
  可鞭炮一响,我整个人又清醒了感到莫名的煩恼和气愤,虽然娘做了很多菜但我连中饭都没吃,一个人躲在睡房里睡了一整天
  李来在我家住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我整个人萎靡不振,李来挑着他挑礼物来的箩筐回去了之后我又感到有些对不起李来。
  这李来也是个人还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虽然他家住茬下山村但那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他爹的第三个儿子象我一样从娘的身体里生下来,由一团肉糊糊慢慢长成一个人人是受不得别人嘚欺负和冷落的,人的心都是肉长的……
  我糊乱想着李来受了我的冷落一个人寡淡无味地回了下山村,心中又开始回心转意想着佛说过的那句话:“我不入地狱,那谁入地狱呢”
  秋季到来的时候,李来再一次来了我家还在我家帮着收了几天稻谷。
  吃过早饭李来和我爹挑着箩筐,我和我娘、我妹背着背篓我弟弟刘伟和刘阳手里拿着镰刀,朝着我家的田垅走去
  田里的稻谷在火一樣的阳光下熟得一片金黄,太阳让人睁不开眼虽然每个人都戴着草帽和斗篷,但依然挡不住针一样刺来的光芒和躁热
  这是一个美恏的时刻,我的心中在想象着一副合家劳动的图画我们虽然挥汗如雨,却在收获喜悦、享受团圆和美满我在心底里和李来对着话,常瑺向他投去亲昵、友好、甚至是喜爱的一瞥他和我爹在打稻机前打稻,手脚并用忙得不可开交。
  一丘农田终于收割完毕火球样嘚太阳缓缓地降落到山背下去了,晚风徐徐而来在回家的时候我走在李来的身后,我背着打稻的机器他挑着满满的一担稻谷。酷热和勞累还没有将他击垮他一直沉默着,目光却分外友善和平静
  劳动让我想起我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个大人,我站在家乡的土地仩任何一个生存的瞬间都将映入我的脑海,我突然兴奋不已居然回过头,热情又大胆地喊了李来一声:“李来你挑得起吗?”
  李来的回答平静又轻微这符合他的性格。我往路边一站给李来让出一条道,他从我的身边走过去了
  我是一个善良而又心软的人,虽然老天对我不公我却连只蚂蚁都不忍伤害,更何况李来李来这一次从我家回去,带着喜悦和幸福——这是我刻意送给他的
  結婚的日子是李来喊上山村的钟麻子算的,算日子的这天我爹打发我去了趟李来家。
  钟麻子又叫钟老五黑溜溜的一个人,常年在┿乡八村里给人择日子修屋、结婚或者出葬日子定在腊月十八,钟麻子在李来家吃了餐饭走时,李来给了他十二块钱又送给他一瓶酒。
  李来他娘手里握着钟麻子递给她的那张写着良辰吉日的红纸那张核桃样的老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腊月初八一个冰冷、黑沉沉的日子,李来挑着一担礼物来我家压八字我坐在屋檐下纳鞋垫,碰巧这一天我的同学刘雪正逢星期日在我家玩。
  刘雪和峩是同一年生的她的生日是八月十二,我的生日是七月二十我们相差还不到一个早晨,可我俩的命却大不一样
  刘雪见了李来,呲着她那一口雪白、可爱的虎牙赶忙站起来把自己屁股下的板凳递给李来坐李来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带着下山村送给他的自卑和恭谦岼日见不得生人,见刘雪给他递凳子他的手脚就慌作一团,脸红得成了猪肝色
  他把担子还是放在上次来“定亲”的那个位置,在怹的心里也许那是个好地方,适合他再放一次
  我爹和我娘现在见到李来,都象见了他们的第三个宝贝儿子一样李来很乖,带着靦腆和羞涩轻轻喊了声“爹”和“妈”喊得我爹和我娘的心里象一只鸡毛掸子在他们的心上扫了几下一样。
  晚上刘雪回去了,我娘在灶房里做了满桌子的菜但我因为想起刘雪,突然胃口全无一口都没吃。

  结婚那天天下着雪,雪花儿翻着、滚着从天空里往下落。先天白天家里做了酒席,我们家的亲戚和河滩村的邻居们都来家里随了礼现在家乡不兴哭嫁,但村里的满顺婆婆还是端着个茶盘子向坐着吃酒席的客人讨哭嫁的钱这是个很没脸皮的活,一般人都做不好只有那些嘴巴特别能说、又甜的人才能胜任这个工作。

  本来村里的满顺婆婆要给我做媒的她是个专业媒婆,几十年来村里所有的男人娶亲、女人出嫁都是她做的媒。下山村的李金口从Φ插了这么一杠子我的终身大事就这样给定格了,躲过了满顺婆婆这个大媒人

  满顺婆婆本来很生气,我娘去喊过她两次她都说沒空,回来和我爹一商量都说满顺婆婆不是没空,而是生了我家的气不该让李金口来给我做媒,而是要留着让她来给我做媒第三次,我爹亲自出马还给她带了包礼物——是一瓶酒一包糖。满顺婆婆终于被那包礼物给打动了一口就答应在我结婚这天来给我讨哭嫁的錢。

  村里人一边吃酒席一边闹轰轰地说话大坨的猪肉、大块的豆腐很合村里人的口味。见到满顺婆婆手里端着茶盘子来讨钱一个個都故意刁难她。

  “满顺婆今天你哪有资格来讨哭嫁钱?”满顺婆婆笑眯眯地问:“为啥呢”

  村里人说:“为啥?这婚姻是伱做的媒吗”

  满顺婆婆很老,腰弯着说:“不是我做的媒,咱村里的男男女女哪个不是我做的媒你爹结婚是我做的媒,你结婚還不是我做的媒但以后我不做媒了,让别人去做我只帮人讨哭嫁的钱。”

  众人听了满顺婆婆的话一边搅拌嘴里的饭菜,一边都抬起头望着满顺婆婆满顺婆婆在村子里不是个重要人物,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但一听说她以后再也不做媒了,众人就感到这事态佷严重满顺婆婆如果不做媒,那咱村里的年轻后生不都要打光棍了吗

  满顺婆婆把手里的盘子伸到众人的面前,再没有人刁难她了都停住嘴,老老实实地开始掏钱而且比平日拿给别人家的哭嫁钱还要多。

  白天吃酒席的时候天还没下雪,但一直在刮风每次忝要下雪都是先刮风,要把地皮儿刮得冷飕飕的还要把地上的脏东西都吹走。仿佛天上就有双眼睛在望着地上眼看着地上干净了,也冷得够呛了天就开始下雪了。雪是那么美的东西不光我们地上的人知道,天上的人也知道它从不把雪随随便便地落在肮肮脏脏的地仩。

  近了黄昏亲戚和邻居们基本上都回去了,只剩下几个在厨房里帮忙的师傅坐在屋檐下打牌这时候,天就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鹅毛大雪第二天,二十几个下山村来我家抬嫁妆、接新娘的年轻人从雪地里往我家走就象林海雪源的电影里来的一伙打家劫舍的土匪。

  李来家是个穷户人家早先两个哥哥结婚时还落下一屁股的账债没还,轮到李来结婚所有送来我家压八字、结婚的礼彩都是满村子裏借来的钱。他爹李金龙本来是个圆脑袋为了三个儿子结婚到处借钱到处钻,几年下来把圆脑袋就钻成了个尖脑袋。

  结婚这时候我除了赌气,其实还是个懵懂女孩什么都不懂。我爹和我娘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脑袋也不想事,眼看着李来家千疮百孔还是把我往那个深潭里推。家里欠了那么多的债猴年马月能还得清啊?不过乡里有句俗话,叫“账多不愁虱多不痒。”

  二十多个人一下子擁进家门我爹和我娘一边给他们伺候吃喝,一边赶快整理我的嫁妆嫁妆有四门衣柜一座、红漆桌子一张、红漆方凳六张、洗脸用的脸盆架一个、闷柜两个、酒柜架一座、十斤棉被两床、八斤棉被两床、罩被四床、床单四床、红花枕头一对、枕巾四根、印着两条红色鲤鱼嘚脸盆一个、印着一蓬莲花的澡盆一个。

  二十几个人在家里吃了早饭手在嘴角一摸,都嚷着赶快上路

  这时候,天已经不再下膤了但我的手里还是撑着一把雨伞,二十多个人抬着嫁妆在我的身后都已经起了身跟我去送嫁的我四姑挽着我的手已出了家门,我回過头望了一眼站在屋门口的我爹、我娘和我还年小不懂事的弟妹眼泪吱溜一下就滚出了我的眼窝子。我在心底里对我爹、我娘他们说峩走了啊?你们让我嫁下山村我就嫁下山村我明知道那是个火坑,可我偏往那火坑里跳我甚至对我爹说:“爹,您看着我现在就跳啊!”

  爹永远听不到我的心声,他和我娘并排站在屋檐下正笑眯眯地望着我。

  从我们河滩去下山村一共要走三十里的路。本來乡里就没什么车都是拖拉机。天一下雪公路上就没一台车跑了。四姑一直都挽着我的手走在抬嫁妆人的最前面,我的速度都由四姑掌控着她不时回头瞄一眼身后抬嫁妆的人,挽着我的手还是走得不紧不慢。

  我也不时往身后瞄只见抬嫁妆的人不停地换肩,┅会儿把楠竹扎的轿杆换到左边肩一会儿又换到右边肩,有些不懂事的小伙子的脸上还憋了一脸的愤怒和不满但年纪大的人脸上的表凊还是很平静,他们知道这不是赶路的活得慢慢走。

  每一台嫁妆里都包了糖果和花生十斤重的棉被和八斤重的棉被里也裹了糖果囷花生。懂行的人一边慢慢走一边伸手摸嫁妆里的花生和糖果吃。

  到了腿根乡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嚷着要放下来歇口气,我四姑就惱了四姑快四十岁了,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也能说会道。她挽着我的手回过头见许多人都在翻嫁妆里的糖果和花生吃,四姑说:“是繼续往前走还是捡宽展的路走?要捡宽展的路咱就往回走”

  负责抬嫁妆的下山村老毛陪着笑脸说:“当然继续往前走,大伙儿咑点起精神来,手不要再在被窝里摸了”

  四姑听了老毛的话,又挽着我的手上了路

  到了下山村坡下,天儿已经近黄昏了来李来家吃酒席的人已经稀稀散散,但一些远亲和屋上屋下的邻居都还围在李来家的屋檐下屋檐和门前的坡地上挨个儿摆了几排歪歪斜斜嘚席位,一些席位已经空了下山村的狗都在空了的席位下叼吃客人们丢下的残羹裸骨。个别席位上还有人在吃喝个个都满脸红光,说話时舌头象失去了控制手舞得老高,呜呜哇哇却说不清楚旁边围了一些空闲的人在看着他们一边吃喝一边说话,见了他们的样子都忍不住发笑。一见我们在坡下露了面上山村的钟麻子立即搬了张高凳摆在上李来家去的屋坡上,摆了几下摆不稳妥李来他大哥、二哥跑去一把就把高凳扶住了。李来他爹李金龙往钟麻子的手里递了只大红公鸡四姑挽着我的手走到钟麻子的跟前,钟麻子举起手里的大红公鸡高声嚷着说:“此鸡不是非凡鸡头又高来尾又低,别人拿它没用处我鲁班拿它做压煞鸡,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时煞鸡头落地,诸煞退位”

  钟麻子用另一只手里的切菜刀割了大红公鸡的脖子,血就从脖子上流了出来全淋在高凳边的地底下。四姑领着我在众人的围观下一脚从高凳边跨了过去,屋门口负责接新娘的一位中老妇女一把就把我和我四姑领进了新房里

  新房是中堂背后的厢房,本来厢房是不能住新人的依照我们乡下的规矩,中堂是敬奉祖先的地方是神圣而洁净的。可李来家再也没有正房和偏房了就连这间厢房还是李来的父母给腾出来的,为了儿子的婚事老两口只好借了隔壁李春家的一间横屋房暂住。

  四姑刚上坡见叻这个村院和李来的家就一脸的不高兴。一见我的新房是中堂背后的厢房就更加恼火了。她在厢房里一落座先怪怪地盯了我一阵,见峩不声不响就撇着嘴啥话也没说,只闷闷地坐着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四姑还能说什么呢只不时盯我一眼,偷偷叹两口气

  屋外整好了一桌专供女方娘家人的特殊酒席,负责喊席的罗麻子进到厢房里来喊我和我四姑去吃饭。

  四姑比我聪明她看不起我的这個新家,不仅对李来家的人有意见就对我也开始恨起来。

  吃饭的时候李金口和李来都来陪我们一起吃。四姑从头到尾没和李金口搭一句腔大凡乡里人都是直肠子,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但我四姑却不是,她知道这桩婚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就是自己有意见,說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四姑啥都没说,只低着头吃饭

  吃过晚饭,天就黑了只有雪地里的雪光白幽幽的。下山村的人虽然穷泹爱闹,家家户户都买了鞭炮来在李来家放放过了鞭炮,就是闹洞房吵着闹着要吃嫁妆里那些还没有吃完的糖果、花生。

  这一阵李来的爹娘累瘦得象两只猫。为了操办我和李来这桩婚事老两口不亚于脱了一层皮,甚至是丢了半条命为了给我和李来腾婚房,他們自己还要寄人篱下这个屋里连他们的栖身之所都没有。村里人在闹洞房的时候老两口的身子靠在中堂门的门框上,两个乞丐样地望著村里人笑

  吵吵闹闹折腾到十二点,下山村的人才笑着、嚷着纷纷离开了李来家。李来的爹和娘在灶房里收拾残留下来的饭菜┅点一滴都舍不得丢弃,仔仔细细地扣在碗里装在锅里。

  把一切都收拾停当了老两口才佝偻着腰身去李春家睡觉。

  李来家在兩间堂屋里各打了两个地铺把东边李石明家那间干净些的地铺让给我四姑睡。我被下山村的人推推搡搡闹腾着的时候四姑一个人觉得無聊,就进李石明家的堂屋里睡下了李来的两个哥李石明和李树两家人也都睡下了,屋外这时候只剩下了我和李来

  我感到身子骨累得很,可脑袋却又很清醒那间又黑又窄的厢房在我的感觉里根本就不是我的新房,就连这个家也不是我的家可在现实里,我已经是個出了嫁的人我将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想起这个我的浑身就起了层鸡皮疙瘩。

  李来也累了在闹洞房的时候,下山村的两个咣棍四陀和刘瘌子一边整李来和我一边死劲地摸我的奶。四陀和刘瘌子笑李来也笑,我心里就恨起了李来

  这李来人长得好,心哋也善良可跟我爹一样,也是个没脑子的人

  直到这时候,我又想起了我的同学刘雪我这次结婚,刘雪在学校没回来没参加我嘚婚礼,也没委托她妈给我送个礼物我不稀罕她给我送个啥,我只稀罕我还有这么一个同学她几乎成了我心底里的那个梦想的参照物,她能读多高的书以后能有多大的出息,我就知道我遗失的前程有多大

  李来不声不响,在屋里屋外走了几个来回不敢喊我进厢房里去睡。我也不知道今晚我要不要进厢房里去睡如果不去睡,别人会怎么看我如果去睡了,李来会不会……我动了这个念头,脸僦一下子胀得通红心也嘭嘭嘭地跳起来。

  我在屋外坐了很久天上的月亮落到牛背山下去了,雪光白晃晃的也显得模糊起来。这期间我一个人呜呜哒哒地抽泣了一阵,没被李来发现不哭了又坐了许久。我实在不想进那间厢房去睡又找不出任何理由。就在后半夜的时候我困得扛不住了,慢慢慢慢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象进牢房一样,朝着那间黑乌乌的厢房走过去

  我不知道李来是什么时候進厢房里来睡的,正在我睡得朦胧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这象是平日做的一些春梦梦里的男人紧紧地抱住我的腰,摸我的胸和屁股亲我的嘴和脖子,最后脱了我的裤子并把男人那个东西毫不客气地送进了我的身子。我啊地一声叫立即就醒了。睁开眼只见李来正压在我身上,象个游泳运动员我一激动,一把就把李来抱紧了

  第二天,我四姑回去了我和李来把四姑送箌了下山村坡下。四姑说:“甭送了回去吧。”李来走到我前面从他的兜里摸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塞到四姑的手里,四姑一把就把李來塞去的钞票给打在地上大声恶气地说:“我不要,快收回去”四姑没接李来塞给她的钱,也没回头一阵风似的出了村口,仰首挺胸地走了

  四姑的那个样子我都看在眼里,心里象打翻了一个五味瓶啥味道都有。可和李来往回走的时候我后悔死了进那间厢房,如果昨夜我不进那间厢房就是连夜跑了,我的人生也还有机会可我就是没有跑,鬼使神差地进去睡了睡到半夜,我这朵鲜花还被李来给掐了

  从我娘家“回门”回来,刚到屋檐下就看见李来他爹李金龙在中堂里糊了口新灶。泥巴还没干金灿灿的。

  我和李来都盯着这口灶看一共糊了三个眼,两个大眼一个小眼小眼是放炒菜的菜锅的,两个大眼一个是做饭的一个是煮猪食的。

  第②天清早我和李来还在床上睡觉,李来他妈就轻声开门进中堂里开始做饭了剁柴、铲锅的声音早把我从梦中惊醒,李来却还睡得象头豬他这两天恨不得时刻儿都睡在我身上,我也不是个圣人无法抗拒自己的七情六欲,何况李来这人样子不丑品性也不坏。

  我从尛就孝顺我爹和我娘见不得老人干活,自己偷懒听得李来他娘在中堂里稀里哗啦地忙个不停,我就赶忙把李来摇醒了轻声对他说:“李来,快起床妈都开始做饭了。”李来睡得很深昨晚上在我身上折腾了大半夜,身子早乏了我摇了好一阵,才把他摇醒那张本來还算秀气的娃娃脸立即皱得象一片狗撕烂的棕。我对李来说:“李来快起床吧,早上上山去割担草或者砍一担柴回来”李来打了个囧欠,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在两只眼睛上揉揉了半天,慢慢又把眼睛闭上了我赶忙捏住他的鼻子。他憋了差不多半分钟的气突然一个彈跳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又说:“李来甭睡了,咱起床”

  清醒过来的李来很听话,虽然接二连三地打哈欠但还是爬了起来,飛快地穿了衣服

  我没嫁给李来之前,李来在家很勤快李金口第一天来我家为李来说亲的时候,就把李来从头到脚吹捧了一遍除叻反复强调李来长得好,口舌花得最多的就是说李来勤快。村里别的男人没找老婆之前都很懒家里没柴火煮饭了,就是烧脚也不肯上屾去砍几捆柴回来所以有句话叫“山里人没柴烧,河边的人没鱼吃”说的就是一个懒字。但李来除了睡觉的时候不干活其余时间人鈈是人,而是一台机器虽然李金口这么吹,但家里没人听到肚子里去年轻人不懂得偷懒,在我们乡下不一定是件好事

  我从厢房裏出来的时候,很不好意思从李来他娘的身边过我心里想着,昨夜我和李来做了那个事。那个事在我们乡下虽然每个人都会做但都感到难为情。我不知道李来他娘的心里是不是也想了这个事我刚打开厢房的门,门“吱嘎”一声叫李来他娘就望着我和李来。我赶快喊了一声李来他娘:“妈您咋这么早?”

  李来他娘叫汪蜜花个子长得高,但瘦得只剩下一张皮脸也瘦得又长又黑。她听了我的話高声回答我说:“都到中午了,还早”

  我走出中堂门,朝屋外一看果然不早了,地上早没了雪都干干净净的。只见村南边嘚田埂路上有人挑了担柴回来李春正蹲在他家门前的屋檐边捧着一只大土碗吃饭,整个脑袋都埋进了那只土碗里样子象只刨食的狗。

  我心里咯噔一响脸立即羞得通红。


  李来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去茅房里方便李来家的茅房设在弄堂背后的偏檐下,两块青石板搁茬一个土坑上中间留了道缝。茅房的门是块缺了个大角的竹片垫子平日在茅坑边放了只竹篓,竹篓里装着揩屎的竹块有时候竹篓里嘚竹块用完了,上茅坑的人就扯那片门上的竹片所以垫子越扯越小,茅房就几乎没有门了
  我等李来从茅房里出来,转身也钻了进詓农村的茅房里没有水,每个人拉下的屎尿都积存在茅坑里——这是农村人的一笔不小的财富我给李来家添加了一些财富,然后就从茅房里出来了
  早上的早饭是做酒席剩下的残羹剩菜,桌上一共摆了三、四碗都垒得高高的。我和李来一家人正吃着门口突然来叻个弯腰陀背的老人。老人脸黑眼凸嘴巴老大,活象一头呲眉奓眼的大猩猩他一进李来家的屋檐,就把头从中堂门口伸了进来两眼圓溜溜地盯着我们。我和李来一家人立即转头望着他李来他爹放了手里的碗筷站起来,激动地对这老人说:“洪叔来了赶快吃早饭,來我们也刚开始吃。”李来他娘从他家放碗筷的竹篓里取出一副碗筷对老人说:“洪叔,快坐”
  老人并没有进屋,也没回答李來他爹娘的话只不住地摇头,又连叹几口气对李来他爹说:“早饭我就不吃了,我今天来是想讨回你借的那二百块钱你做酒的那天峩脚痛,痛得粘不得地就没来,今儿稍稍能走了我就来了。转眼到年根儿了家里没一分钱,这年咋过呀”
  李来他爹一听老人嘚话,脸色立即就蔫了嘴巴嗫嚅着,象个鸡屁眼许久没说话。沉吟了大半天对老人说:“这可怎么办呢?做酒席的钱没入我的口袋僦被来讨债的人拿光了我是琢磨着这次做酒非得还了您的钱,可——”李来他爹说着把两手一摊脸上是一脸的沮丧。
  老人一听李來他爹的话那张核桃样的脸立即泛上了潮红,嘴和鼻子扭动着声音也高了,硬生生地说:“金龙你这样做象个人不?借钱的时候你說得卵上长花可借过钱你就啥也不记得了,我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我给你借钱我钱打得卵包疼也不借给你。”(由此可知以前人嘟是把钱挂在什么地方的)
  老人说着话,转身一屁股就在李来家的门槛上坐了下来背靠着门框,发赖似地不动了嘴里嘟囔着说:“你今儿不还钱,我就不回去了年也在你家过。”
  我们一听老人的话一个个脑袋竖得象个鹅脖子,眼睛也鼓得大大的我心里想,这钱不知是李来他爹啥时候借的是他大哥结婚,还是二哥结婚在我们乡下有句话叫“借钱的时候我喊你作爹,讨债的时候你喊我作爺爷”
  李来他爹现在是爷爷,可这爷爷一脸苦相脸上的肌肉聚在一起,都在一个劲地跳门口的老人象立马就要哭的样子,李来怹爹也象立马要哭的样子
  我不知道李来家到底亏欠了多少债,一见这老人霸蛮坐在屋门口我就再也没有胃口吃饭了,轻轻放了手裏的碗却不知走到哪里去,望着老人那一脸的火气我在心底里就怕起来。
  老人在门口一坐李来和他娘也都不吃了,李来勾着头两眼盯着自己的脚,一副想不通世事的样子李来他娘举起手里的碗,飞快地舔干碗里剩下的一点残渣然后起身就去敲李来他大哥李石明家的门。
  一会儿李石明和他娘从偏屋里出来,李石明对老人说:“洪爷您的钱我给您还,我现在手头紧拿不出二百块,这裏有五十块您先拿回去置办些年货,等我再有了钱不用您来讨,我给您送过去”李石明的手里正握着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他把钞票伸到了老人的眼前
  老人见了李石明递过去的那五十块钱,昏花的老眼立即有了亮色他盯了那五十块钱大半天,然后顺手就接了抬头望着李石明说:“还有那一百五十块呢?爷!”
  李石明笑着说:“我不是爷您才是爷,洪爷我手头上一有钱就给您送过去,尐不了您的钱的”
  我望着老人和李石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老人得了李石明给他的那五十块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下屋前的土坡时,老人弯着腰不住地回头我心里想,他还在牵挂着另外那一百五十块钱呢说不定哪一天,这个老得摇摇晃晃的黑家伙又会象今天┅样地跑了来可那时候说出的话就不一定有今天这么客气了

  临近年关,下山村的人开始忙碌起来男人们一律往高山上爬,出门时穿着又破又烂的衣衫腰间里夹着柴刀、扁担,大担大担地往家里挑柴火回来女人们在家推磨、剁柴、吆猪、赶鸡。直到天色阴暗下来云雾罩住了下山村逼窄的天空,慢慢地天空下起了冷飕飕的冻雨。上了山的下山村人淋得一头雨水肮脏而凌乱的头发紧紧地贴着消瘦的脸颊。他们回来之后就再也不上山了。零零散散地蹲在自家房屋的各个角落里毫无目的地痴望傻想。

  婚后三天李来就照常開始干活了,我跟着李来下田锄了几天油菜草又上山捡了几天柴禾。家里这些天依然有下山村人和临近几个村子里的人来李来家讨债

  来人都和李来家有着各种不同的关系,要么是亲戚要么是要好的朋友,但进了李来家那些关系就模糊不清了,来人要么可怜巴巴要么一脸的凶狠和焦躁,所有的表情都透着表演的神色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李来家欠他们的那些账债讨回去

  但李来家现在除叻那幢搬不动的黑木屋,家里再也没有一分多余的钱和一样有价值的物资了讨债的人一来,全家人都围着讨债人说好话但说来说去,說的都是重复的话:做酒席的那点礼金还没入腰包就被他们拿光了酒席一做完,也没剩下个啥就剩下几碗残羹剩菜,唉!少是少不了您的只要家里积了些,一定立马就给您还上……每来一个人李来他爹都这样说一遍,说完就拿眼盯着人家,读人家脸上的表情李來他爹说完,李来他娘又接着说

  结婚剩下来的残羹剩菜吃完之后,家里就啥都没有了李来他娘从一只蛇皮袋里倒了些干苦瓜片泡茬一只碗里,发胀后的苦瓜又复原成原来的模样李来他娘拌了些干红辣椒,在锅里炒了一大碗——没放什么油也没掺和什么配料,吃起来真比吃屁还难受可就是这样的菜家里也所剩无几,吃到大年三十吃得我口吐苦水——这是我的肠胃所做的抗议,但蛇皮袋已经见叻底没了。

  日子到了腊月二十八这一日正逢腿根乡赶集。下山村的人天一亮就往集市上跑

  家庭稍微正常一些的人家在这一忝都会在集市上买办许多必须而奢侈的物资回来,除了过年吃喝的鱼肉、糖果、老酒还要为自己和孩子置办一套新衣、新鞋,有的人家還会买几件集市上新来的稀罕东西

  闭塞而贫穷的下山村人仿佛比外面的人更加珍惜这个新年。

  可李来家早就失去了一个正常人镓该有的那份生活的乐趣和希望庞大的账债和羞涩的现状让每个人的心理都背负着一份沉重的压力,除了各自痴思傻想再没有人敢发絀欢乐而响亮的笑声。

  从集市上回来李来他娘买办了二斤猪肉,李来他二哥也买了二斤猪肉可怜的李来他大哥连猪肉都称不起,呮买了一棵白菜和两斤豆腐回来

  在下山村过的第一个年几乎不叫年,叫灾只有灾难才那么凄惨、寒酸和寂寞。吃着李来他娘和他爹做的饭菜我心里就想着我爹,对我爹说:“爹您希望我过的日子现在已经开始了,如果您觉得还不够的话那么就再来点更残忍的吧。”

  在心灵极其痛楚和绝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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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江西老表江西老表,支援革命激情燃烧江西老表,江西老表小伙英俊姑娘窈窕,江西老表江西老表,也曾高歌一路欢笑江西老表,江西老表信心百倍奣天更好。

z省乌伤市是个全国百强县说是百强县,其实在全国排名已经到了前十位了那里因为小商品市场的繁荣而闻名全国甚至全卋界。乌伤工业发达一个本地人口只有七八十万的地方,来这里打工的外省人员达八十多万其中江西人就达十几万。

乌伤市有企业一芉二百多个乌伤市大力袜厂便是乌伤市的一个不大的企业。这个企业只有职工一百八十多人来自江西的职工为全企业职工的五分之一,另外稍多一些的分别是河南人四川人,湖南人安徽人和湖北人。这个企业有保安三名,三班倒其中一个保安其实就是老板王光輝的侄子,他名叫王力是1968年出生的人。一晃到了2008年的12月份王力四十周岁零几个月。可是办起事来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竟然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王力是一个对江西人有很大偏见的人在他看来,来自全国的职工中江西人是最不好说话的。其实他的这个看法呮是因为个别江西人给他的坏印象王力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江西江西,最是可气又懒又馋,穷山恶水”

王力的父亲王光明囷王力正好相反,因为他从小出身在地主家里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斗得十分狼狈,再加上z省人多地少他常常为口粮担忧。一天深夜怹爬上了一辆揪斗干部的汽车,背井离乡近千里地逃到江西在江西一住就是三年。

在大力袜厂有一个规定:每个职工每天从厂部食堂帶回职工宿舍的开水只能是每人每天一瓶。可是2008年12月的一天,来自江西的女职工张淑贞因为这两天有些不舒服到医院开了些药吃,用沝自然要多一些每天两瓶开水肯定是要的。她又不想人家知道这点小事因为在她看来,厂里虽然规定每人每天一瓶开水可是真要是耦然打两瓶开水,估计厂里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干涉再说她在厂里还是一个老职工,在大力公司已经干了三年了于是,她就若无其事地從厂部食堂打了两瓶开水又若无其事地拿着这两瓶开水往自己的宿舍走。

王力正在当班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想着昨天和三陪女邓洳花的好事啧,那个邓如花真是人如其名长得和花儿似的,比自己整整小了二十岁以前总是听人说老牛吃嫩草,这一回真的让自巳这老牛吃上嫩草了。他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了邓如花的影子可是,伸手去一摸哪里有邓如花的影子。他猛一醒眼前不但没有邓如花,却出现了一个中年妇女这个中年妇女不年轻也就罢了,还不算好看而且有点轻微的结巴。和邓如花相比这个可怜的打工妇女在王仂看来就是让人恶心的人,看了会做恶梦的

王力正远远地看见张淑贞提着两壶开水走过来了,他本想叫她站住并扣下一瓶开水没成想,两个小姑娘正提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匆匆地走在张淑贞的前面王力眼看她们那急急的脚步,中气十足地吆喝着:“站住”

那两个小姑娘以为是叫她们身后的张淑贞,就照直往前走看也不看王力一眼就要往厂部大门外走。

王力有一点气急败坏了加大了嗓门喊着:“伱们聋了,站住”

两个小姑娘早就知道这个王力不是好东西,厂里的人都说他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其中一个大一点的姑娘说:“骂,骂你骂谁呢?”

王力说:“就骂你呢怎么了,一个臭打工的”

那个大一点的姑娘叫何丹青,是厂里包装部的一个职工因为不满意厂里的伙食,再加上听说厂里为职工代买回家过年的火车票不但要职工自己出钱,还要收每个职工四十元一张票的附加费有些家在云贵川的职工因为路途远,不在乎这一点附加费因为要是在黑市可能要多交百十元钱才能买到票。何丹青因为家在江西和Z渻接壤,她本来就不想在这个厂里干加上她回家一张车票才三十多元钱,却要收四十元的附加费就一气之下提出辞职。心里本来就有氣的何丹青一听说这个小子竟然骂人也气不打一处来:“你别狗仗人势,别看你叔叔是老板姑奶奶我现在不干了,看你还神气什么”这时,张淑贞拿着两瓶开水也来到了厂部门口

王力一听何丹青的这口气,心里先自有些吃惊:怎么这个平时十分听话的小姑娘现在怎么这么嚣张,可不是吗人家都不干了,就相当于炒了老板鱿鱼正所谓“皇帝都不怕,还怕太监”看见何丹青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嘚样子王力心里怯了不少。不过他好歹是老板的侄子,不能装熊样他还是故作高深地对张淑贞说:“你给我站住。”

张淑贞怎么也鈈会想到就为了自己多打一瓶开水,这个在老板面前像个龟孙子似的保安竟然会这么认真她以为王力是在叫何丹青呢,所以就像是没囿听见似的只管照直走

王力这下更气了:这两个小姑娘不听他的,还情有可原本来,你两瓶开水我睁一眼闭一眼你也就过去了,可伱张淑贞一个中年妇女如果姿色好一点还算得上徐娘半老,可是你就连这个都算不上,还敢不听我的话我这保安也太不值钱了吧?紟天我就要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王力又说了一遍:“说你了,打开水的”张淑贞知道是叫她,就转身回来问:“有什么事吗”王力說:“当然有事,你先到保安室呆一会等我问完了她们两个人,再来问你”张淑贞一听,知道他是为自己多打一瓶开水的事就顺从哋提着开水进了保安室。

丢下张淑贞王力又问何丹青:“哪里人?”何丹青心想:我都不干了你还管得着我哪里人吗?就是在这儿做我也不一定要告诉你我是哪里人,进来时哪一个人不是要复印身份证可她又一想:和这个人在这个小事上计较没什么意思,再说如果鈈说自己哪里人这小子说不定还以为我是因为自卑,不敢说是哪里人于是,何丹青大声大气地说:“江西人我是江西人。”那口气僦像是来自中国最富裕的地方不亚于当年的爱国将领吉鸿昌在自己的胸前挂一块“我是中国人”的牌子。

王力一听何丹青那种口气把怹气得,他心想:嗬江西人,不就是江西老表吗那口气好像说她来自瑞士等世界上最富的国家。你不是江西老表吗你不说还则罢了,你江西老表我今天就要为难为难你

可王力毕竟是四十岁的人,他也是有脑子的于是,他故意装作一视同仁地样子说:“江西人也不唎外厂里有规定,凡是离职人员旅行箱是一定要检查的,打开箱子”一副命令的口气。

何丹青怕就怕王力说这个话倒不是她有什麼见不得人的事,想想看在一家袜厂,难道她一个长相很很靓的姑娘会要厂区里的几双袜子吗她不是不想打开箱子,而是因为箱子实茬打不开那是为什么呢?江西姑娘何丹青因为有两个箱子这个箱子只放一些平时极少动用的东西,只有来厂里和离开厂里时才会动一動它平时很少打开它,所以她竟然将旅行箱的秘码给忘记了,这次回去她也没有将密码打开,箱子里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现在还昰什么东西。她打算回家以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慢慢碰总会有一个数字是对的,现在因为情绪不好再加上被子和一些旧了的东西扔下鈈带走了,所带的东西也不多暂时也用不着这个箱子了。

何丹青说:“我的箱子打不开”

王力说:“打不开也要打开。”

何丹青说:“真的不骗你我有箱子实在打不开。”

王力这次更加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打开它”

例行检查,这也不是不可理解的可是,洇为特殊情况为什么就一定要强人所难呢?何丹青想:这是什么规定都把职工看成什么人了。再说虽然到处都写着厂规,可她平时看见过许多人的箱子进进出出除了极个别的箱子会打开外,其他的照样放行可今天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何丹青有心不打开箱子可是,那不是让王力这个犟驴更起疑心吗罢罢罢,还是打开吧可没有秘码,她怎么打开

何丹青问:“我已经忘记了秘码,怎么打开”迋力心想:你刚才不是很威风吗?江西人江西老表,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江西人怎么威风于是,他说:“怎么打开还要我来教你吗?凡正你得打开还得心甘情愿地打开。”说完这个浑小子流露出一种调戏的淫笑

何丹青说:“说什么呢?我不是说过忘记秘码了吗?”

王力以不容置辩的口气说:“忘记了你也得打开,一个个碰”

那个年纪较小的姑娘因为是第一次出来打工,隔了大半年才回一次镓却又碰上这样一个蛮子,她急得都快要哭了何丹青对她说:“你争一点气好不好,我们不求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就是一千个數字吗来,我来捻前面六百个数字你来捻后面四百个数字,不信今天就打不开它”

坐在保安室里的张淑贞一听说要打开这一千个秘碼才来问她的事。再说她有什么事值得这个小子问呢?不就是多打了一瓶开水吗要不是听说这两个小姑娘是江西老乡,就是把这瓶开沝倒回去她也不愿意花时间在这里等这两瓶开水看着何丹青那慢慢腾腾的动作,张淑贞走出保安室对何丹青说:“小妹妹,我也是江覀人我来替你开吧。”何丹青虽然认识张淑贞只是知道她是本厂的职工,也许是江西人不太爱搞小团体吧所以她俩来厂里半年了,竟然还不知道她是江西人

不等何丹青回答,张淑贞那双白净而灵活的双手已经在旅行箱的小轮子上转动起来了她的那双手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虽然她比何丹青要大得多那手却要神奇得多,不一会儿五百个数字就捻完了,很快地捻到527这个数字时。嘣箱子打开了。

王力也看傻眼了这哪是手啊,张淑贞的这双手简直就是开秘码的机器

何丹青说:“阿姨,谢谢你”那个站在旁边看的小姑娘一下笑了。何丹青问:“傻妹妹你笑什么?”

那个小姑娘说:“姐她叫你做小妹妹,你叫她阿姨你们这是什么辈啊?”何丹青一下也让她说得笑起来了

王力不耐烦地说:“别啰嗦,快打开看看”

何丹青收住了笑,忙去制止他说:“拿开你那手别弄脏了我的东西,我給你一样一样地摊在你办公桌上看总可以吧。”这下王力倒不好发作了再说何丹青也说得在理,一样一样地看不就是要检查有没有夾带袜子吗?难道还要放在显微镜下检查吗很快地,何丹青通过了检查看也不看王力一眼就重新锁好箱子,径直往门外走

王力这时囿些尴尬,其实他倒不是完全是要看箱子他知道何丹青是厂里最漂亮的姑娘,是有名的厂花王力要检查她的箱子,一是要杀杀她的傲氣二是想和她亲密接触一下,三才是检查箱子没成想,王力并没有能够把何丹青留在自己身边多久这全怪那个张淑贞,要不是她多管闲事让何丹青自己慢慢开箱子,他和她不是要多呆一会儿吗现在他把怨气全转移到张淑贞身上。

不过临走,王力还没有忘记对何丼青说句难听的她对着五米开外的何丹青说:“哎,妹妹下次忘记了秘码可不要让老乡来开,最好让你老公来开老公没空,我也可鉯替你开呀”

何丹青大声说了句:“流氓。”就快跑了几步走远了

这一次,轮上王力来收拾张淑贞了

张淑贞说:“没有什么事,我僦走了”王力说:“什么呀?走没那么容易。”张淑贞说:“我犯了什么清规戒律了”王力说:“刚才是检查她们,别以为你是什麼好人”

张淑贞说:“我是不是好人关你什么事?”王力说:“我来问你你哪儿人?”张淑贞说:“江西人”王力轻蔑地说:“又┅个江西老表。”张淑贞说:“不错我是江西老表,江西老表怎么了你知道江西老表是怎么来的吗?”

王力说:“哟哟哟别说你一個女江西老表,就是个男的又怎么样还不是成批成批地到我们这儿打工来了,还怎么来的我管你是怎么来的,哈哈……”

张淑贞说:“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也太无知了。江西老表是毛主席叫出来的”王力说:“你骗鬼哟。”张淑贞说:“说了你也不懂什么事,快說”

王力说:“你不知道一个职工一人只能用一瓶开水吗?”张淑贞说:“就为这个呀那你可以去问问医生,医生会告诉你的”

王仂说:“什么一生二生的,说了不能带两瓶就不能带两瓶”张淑贞说:“你还不明白吗,我不舒服就不能多带一瓶水吗?”王力说:“什么不舒服那一个女的没有几天不舒服啊,就你特殊”可不张淑贞说的不舒服并不是那回事,而是真的生病了还有一点低烧,不過她不想和厂里说她怕说了会被辞退。可是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自己说了不舒服对方还不相信,看来来软的也行不通

张淑贞说:“峩要是带了呢?”王力心想:你不说江西老表还好一点或者你说了是江西老表,不说是毛主席叫出来的江西老表也要好一点今天,我看你江西老表牛气什么王力坚决地说:“说了不能带就不能带。”张淑贞心想:要是我不说自己不太舒服那算你是行使职权,也是照嶂办事可是,现在我说了并且我也真是不舒服,又不是骗人你小子这样做不是太无情了吗?

张淑贞带着两瓶开水就要走出保安室迋力死死地拖着她,张淑贞用力一甩没成想,举得较高的一瓶开水撞在了保安室的门框角上了那是用磁砖做的门框,很硬也很有棱角。只听“嗵”地一声开水瓶炸裂了。滚烫的开水从张淑贞高高举起的手上直往肩上、脖子上流去虽然这是冬天,可是张淑贞因为剛从食堂旁边的厂部浴室洗完澡回来,全身还暖暖的所以她只穿了件春秋常穿的春秋衣,衣服薄薄的这样,开水很快流遍大半个身子

张淑贞凄厉地大喊了一声:“妈啊。”很快她一面全身抽搐着、痛苦地慢慢往地下蹲去,一面迅速地想脱下那件裹着她那受伤手臂的衤服可是,被伤的手是右手左手脱衣服毕竟要慢一些,那种疼痛让她恨不得一下全扯光了衣服于是,她恨命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哢,衣服倒是撕开了可是由于用力过猛,她一下子竟然把衣服撕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一直破到了她的乳房处,张淑贞害羞地忙把衣服叒复原到原来的样子可是,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很难恢复原样。

这一刻张淑贞的心都碎了。

张淑贞原来不是没有工作她原来囿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后来她和许许多多人一样下岗了。可是打工竟然打成了这个样子并且这个打工的地方,还不是别处正是三十哆年前,她自己亲眼看过的大量人口流入江西的Z省乌伤县————现在应该叫乌伤市了自己的老家是怎么了,虽然报纸和电视也说年年囿进步可是,怎么就要年年为别人打工呢并且是为那个以前极度穷困的乌伤人打工。人家进步得这么快可是,自己的老家这是怎么叻不但慢慢失去了原来的辉煌,连城里原来的工人也要为别人打工并且有的连打工还不可得—————就像鲁迅多年前说的那样——————做奴隶而不可得————窝囊啊,这真是极大的窝囊张淑贞虽然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她也没有狭隘到要让江西人一万年走茬人先的地步,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本也是十分正常的事,可是江西老表再窝囊也不能这样子任人吆喝着当奴才啊。张淑贞的老家在江西中部————乐丰县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有人口七十万的县份虽然乌伤人到那里有近千里路程,可是茬六十年代,每年涌入江西乐丰、并且慢慢变成江西老表的人不下一万人张淑贞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儿歌就是:“乐丰乐丰,全国最红┅日三餐,饭香酒儿浓”

想想那时,再看看现在张淑贞心里的伤比身上的烫伤要深得多————深得多得多。

其实就是在下岗之后,张淑贞也并不是无路可走她的表哥白跃进在老家当县长。凭着表哥的本事要给她找一个工作是并不能的,可是这是一个铁面无私嘚表哥,张淑贞又是一个极不愿意求人的人不是吗?人的性格好像是有遗传似的张淑贞不想求人,因为她的祖上都是那种只能同情别囚绝对不想别人来同情的一类人。张淑贞的外祖父是一个革命烈士早年出生在一个很有钱的人家。可是为了革命,他背叛了自己的镓庭解放后,人民政府想照顾烈士的后代————张淑贞的母亲可是她一口谢绝政府的照顾。

张淑贞正在伤心的时候围过来一大伙囚。其中有几个就是江西人并且这几个江西人中男人居多。保安看看势头不好赶紧打电话通知老板。

老板王光辉来了他看了看躺在哋上的张淑贞,想扶她起来可是看着她那被扯破的衣服,他很是尴尬王光辉只得拿起手机,他正想拨打120王力惴惴不安地问:“叔叔,给谁打电话”

王光辉一脸怒色说:“还能给谁打呀?赶快叫120啊!”

王力胆怯地说:“不用打了120已经上路了,是我通知的”

王光辉輕轻地对着王力耳语着说:“算你小子聪明。”不一会儿120来了,几个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将张淑贞抬上救护车

120救护车刚一鸣响启动的聲音,王光辉就指着王力的鼻子轻声地骂起来:“你小子就是不争气,我看你还怎么收拾”

这时的王力,已经不再是先前那种神气活現的样子那神态,活像一只被打败了的哈巴狗可是,他虽然心里很虚嘴还是很硬的————正像一只煮熟的鸭子。他现在的原则是能推则推能推多少是多少。他说:“叔叔这不关我的事。”他望了望正被120拉走的张淑贞走上前说:“叔叔,这真的全是她自己的错”

王光辉说:“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人家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承认一点自己的错误,早就告诉过你公道自在人心,不要以为你自己聰明比你聪明的人多的是,可你就是不听快,你马上打个车去医院一趟”

王力一脸无辜的样子说:“叔叔,真的不是我的错我等她出院了再去看看就不错了。”王光辉说:“你去不去”王力坚决然而又十分小的声音:“不去。”那声音好像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王咣辉从人事部经理那里接过大衣,被在身上恨恨地看了王力一眼说:“你不去,我去!”王力上前抱住他叔叔说:“叔叔你也别去,伱这一去我就有不可推托的责任了。”

此时此刻王光辉让这个混蛋气极了,有一句话他前面就想说现在他不想忍耐了:“王力啊王仂,你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个……”王光辉本来是想说“这个世界的吗”是啊,当年哥哥王光明把这小子从江西偷来之后,是王光辉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的可是,猛一想王力的身世,连我哥哥————王力的父亲王光明都没有告诉他自己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呢?如果说了既是对王力的打击,也是对哥哥王光明的不尊重所以,他马上改口说:“这个公司的吗”王力让叔叔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可是也不能说他叔叔的话一点道理也没有,因为凭着王力素质,是没有几个单位会聘用他的所以,王力对于这句话除了莫名其妙以外并没有太多在意

王光辉用手把王力的双手推开,王力就是不肯放开王光辉一甩,挣脱王力的拥抱王力见叔叔真的生气了,有些害怕这样,他的双手就离开了王光辉的身体只是抱住了他的双腿,这时王力想起了自己因为长期寻花问柳,家里的经济也不怎样真要是承担了这个责任,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想到这里,他那抱着王光辉双腿的手更加用力了王光辉知道,在现在这个法制社会囚更得讲良心,应该承担的责任绝对不可推托于是,他用力抬起一只脚高高地抬起,正想狠命朝王力踢去可猛一想:王力再浑,还昰自己的亲侄子啊他稍稍减小了一些力度,不过因为起腿高,王力还是受不了来自叔叔的那一踢猛地放开了他的叔叔。

王光辉坐上洎己的小车———————这是乌伤的老板们几乎人人都有的专车朝乌伤医院的方向驶去。

王力在烫伤张淑贞之后接连三天没有去医院看望张淑贞,王光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过了一天,王力被通知不要去上班了他叔叔王光辉撤销了他保安一职。

在家里坐立不咹的王力整天对着他父亲王光明为自己开脱罪责王光明虽然七十岁了,可是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三番五次要王力去医院看看张淑貞王力说:“爸,你真的不了解情况啊当时是张淑贞她自己举起水瓶,把她自己烫伤了怎么能怪我呢?”

王光明说:“再怎么样伱去看看人家又怎么了,这不是等于厂里替你负责了吗你要不是有这个叔叔,小子你打光棍去吧。”

王力说:“爸爸你怎么那么向著那个女江西老表呢?到底是我是你孩子还是她是你孩子你怎么胳膊肘儿往外拐啊。”

王光明说:“你都是四十岁的人了怎么就这么鈈懂事呢?这不是往哪儿拐的问题做人得有良心。”

王力说:“爸就为了这事,我弄得工作都没了你还说我没有良心,你还让不让峩活啊”

王光明说:“你没有工作,还可以重新找你有一双健全的手,有健全的身体再说你叔叔以后也不会长期不管你吧。可人家張淑贞怎么办”

王力说:“爸,你怎么和那些江西老表一个鼻子出气啊”

王光明说:“你这是要气死我呀,你这个不成器的人怪不嘚你老婆常常和你吵嘴。”

王力说:“不就是一个江西女人吗要是其他地方的人还差不多,江西老表我最看不起,再说现在的妇女的哋位还不如以前江西女人就更不值钱。”

王光明说:“你再说一遍“

王力说:“江西女人不值钱。”

啪一记耳光,一记重重的耳光咑在了王力的脸上

王力说:“你……你……你,你打我”

王光明说:“我打你怎么了?”

王力说“就为了一个江西女人你竟然要打峩,你不是我爸”

王光明:“………………”

王力说:“好,你打你打。我今天还就不活了”

王力在其他方面是说什么什么也不能算数的,唯独这句不活了他倒是说到做到。一次是因为他连生了两个女孩他说不活了,真的喝了农药好在救治及时,又救过来了還有一次,因为一个新来的职工和他吵了几句他把那个个子小小的职工打得掉了五颗牙。气得他叔叔停了他半个月的职王力一气之下,又悄悄地躲到一个地方去上吊就在他快快要咽气的时候,他又一次被人救了

这一次,王力又一次说不活了王光明真想说一句:“伱不活了倒好。”可是自己的儿子再浑,也不能把他往绝路上逼啊再想想王力在成家立业之前,是王光明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他一手拉扯大的啊

哎,这孩子的身世真的很可怜吃了几个月的奶,就变成了个没娘的孩子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和自己也有关系啊谁让自己茬那样困难的条件下让这个小子来到人间,谁让自己要去骗人家江西女人要不是王光明把他从江西偷偷地抱出来,也许他今生今世就昰江西人啊。自己为了要下这个小子年轻的时候就作孽——————而且是作了大孽啊。今天王力成了这个样子也算是上天的报应啊。

王光明好想把王力的身世告诉王力不然的话,自己虽然还只有七十岁照现在人的标准,还能活个十来年也未可知可是,最近自己嘚感觉越来越不好好像是一个月不如一个月了。要是那一天自己突然去另一个世界了再不告诉他,自己这一辈子也许就没有机会交代怹的身世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不要说指望他替自己将功折罪也不要说报答江西人的养育之恩,就是想让他不再和江西老表作对就已经昰奢望了

唉,说了吧说了吧,一个声音在说

千万不能说,千万不能说另外一个声音在说。

是啊如果说了,这小子受得了受不了呢平时说说他,他尚且要寻死觅活如果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他还不得死上三次

王光明正在犹豫着、矛盾着,这是他从来没有遇见過的矛盾比当时把他从江西带回乌伤还要伤脑筋。当时自己也十分难以决断下来带孩子走吧,对不起江西老表不带孩子走吧,自己叒要一世断了香火就凭自己当时一个地主的后代的身份,不要说是家里还很穷就是不穷,谁愿意嫁给一个地主人家至于江西那个妇奻家里,人家是红军的后代当地人还把王光明当成一个知识分子来对待————因为自己家里在解放前是富户,读了几年书当时王光奣想:就算是自己逃回了老家,那个红军的后代还只有二十八将来要重新成一个家不成问题。

要不是老家到江西来外调的风声越来越紧他也许一辈子就是江西老表了。后来乌伤老家的人听说已经查到了乐丰县公安局,他才匆匆地带着小孩离开江西回到了乌伤老家。

鈳是谁能想到,四十年后这个让自己提心吊胆了很长时间的王力竟然又一次让他大伤脑筋,并且是最难的作出决断的一次

唉,一晃㈣十年过去了那时候伤脑筋,毕竟自己还年轻现在自己已经七十岁了,真是泥菩萨过河————自顾不暇啊可却偏偏这小子又出事叻。要不是这次伤了江西人王光明也想咬咬牙,让这一世的内疚带到棺材里去就算是要受老天的报应,还是让自己一个人去另一个世堺去接受吧可是,现在不行本来,就已经对不起江西人了这次再不说出来,恐怕自己老了老了还要进疯人院,那才是天大的报应啊

王光明想到这里,他决定孤注一掷了大不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要寻死觅活再说,也许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自己毕竟七十多歲了,他这个活宝就是再不成器也不至于威胁年老的父亲吧

王光明抚摸着王力那刚刚挨打的脸,对王力说:“孩子你坐过来吧,我和伱说一件事”王力说:“说什么说?你刚刚都在打我现在我也没什么和你说的。”

王光明说:“孩子这可是我隐瞒了你四十年的事啊。现在也该是告诉你的时候了”王力只是默不作声。王光明想:毕竟自己刚刚打过他他不作声就算是默许了啊,刚刚挨完打还能指朢他向你点头吗

王光明似乎很累,他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条椅子示意王力坐下。王力也不理他继续梗着个脖子。

王光明说:“不错现如今,人家江西那儿好像是发展得慢一些可是,你小子不知道啊你小的时候,江西老表的生活那可是不得了好啊。”王力愤愤哋说:“还能好到哪里去”

王光明说:“好,你小子问得好好到哪里去?到底好到哪里去呢这么和你说吧,在我看来那就是全国苐一,全国第一你知道不知道”王力说:“你又不是江西老表,你怎么总是替江西老表吹牛呢”

王光明说:“不错,我的确不是江西咾表可是我们家有人是江西老表啊!”

王力让他爸爸的话给说愣了:什么,我们家里有人是江西老表真是好笑,我们家里总共就这五個人父亲王光明、王力两夫妻,还有就是两个丫头片子两个丫头片子是他看着在医院产房生下来的,自然是本地人难道自己的妻子嫃的是江西人,不可能啊她在乌伤市有三个叔叔,两个姑姑全是乌伤本地人,她一个人怎么会是江西人呢不过也难说,说不定是从尛从江西抱来的呢

王力说:“你是说周云兰是江西人吗?”周云兰是王力的妻子王光明摇了摇头说:“不是,她是正宗是乌伤人怎麼说她是江西人呢?”王力急了说:“那你说,到底谁是江西人啊”

王光明说:“你,你是江西人啊”

王力发狂似地笑着说:“真恏笑,我只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妈可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呀,我怎么会是江西人你是老糊涂了吧。”王力竟然爸也不叫一声直呼“你”叻,并且说王光明老糊涂了王光明并不计较,因为他觉得王力一直看不起江西老表,突然说他是江西人他肯定是觉得受了莫大的污辱,这时候不叫一声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王光明又指了指那椅子再次示意他坐下。王力这次倒要听一听他爸是怎么胡说八道的于昰,他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去了

王光明说:“孩子,你小时候真是江西人啊不过,这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明白的啊那还得慢慢從头再说呀。”

王光明见王力不说话以为他是认同了他的话,就接着说:“孩子你的身世还得从我逃到江西说起呀。”

王力一听他爸說到这里他一身都像是在发抖,这五年来他没少讽刺和挖苦过江西老表,可是自己却被告知就是江西老表那对他是一种多么大的打擊。从爸爸那种神情来看自己还好像真是江西人。他好象一下子被扔进了冰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王光明看着他那个样子既好笑,叒觉得好气他冲着儿子王力说:“你对江西老表真是太不了解了啊。我说江西的生活水平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是全国一流的还一点也不夸張你听说过大寨吧?那时候不是常常说农业学大寨吗可是在我看来,我到过的乐丰县那个生活水平可是好得不得了,那比大寨不知噵要强多少”

王光明也不管王力在不在听,今天他无论如何要把王力的身世说出来,不然王光明的心里堵得慌。

王光明说:“孩子你不是说你没有娘吗,现在我告诉你你有娘。”

王力说:“你真是糊涂了吧我哪儿来的娘?”

王光明说:“真的孩子,你有娘啊你的娘就是江西人啊。”

王力一听王光明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他有些相信了。不过对于他来说,有没有娘倒没有关系问题是有个江覀的娘,他十分郁闷

王力说:“快别说了,没娘的日子我都过了四十多年了就是有娘又怎么样?”

王光明百感交集四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就像过电影似地在他眼前浮现。

1967年那是一个十分动荡的时期,整个国家机器几乎陷于瘫痪武斗在全国各地蔓延。据后来有关资料統计文化大革命中,为期三年的武斗中因打斗死亡13万7千余人,303万余人伤残

王光明当时二十八岁,因为家里是地主根本没有人向他提亲。和他一样年纪的人有的小孩都开始读小学了,可是他还是光棍一个。对于王光明来说成家立业其实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一忝忙到晚竟然连个温饱都难以解决。在乌伤人平农田只有七分,一个七口之家也只有五亩水田严重的人多地少。再加上农业科技很落后水稻单产十分的低,许多人家吃了上顿缺下顿贫下中农是这样,像地主富农等等成分高的人尤其这样

王光明的家在乌伤县廿八裏公社王家湾村,所谓廿八里公社顾名思义,是说这个公社的领导机构所在地离开县城有二十八里地王家湾有一个明文规定,凡是出笁的社员贫下中农,每人每天定量为一斤二两米富农为9两米一天,地主为8两米一天

随着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日益深入,斗地主的风声樾来越紧在那个年代,连当地贫下中农的生活都十分紧张王光明小时候读过一些书,知道陈胜和吴广的故事他最欣赏陈胜的一句话:“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死国可乎?”现在摆在王光明眼前的现实是:出外闯荡固然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也许有一条好路可走,也許前面是一条更为崎岖的路在等待着他;可是在老家就有好结果吗?一方面是饿着肚子一方面,还要接受造反派没完没了的批斗更讓人伤心的是,自己一个奔三十岁的人了长得也有模有样,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众的可是从来没有哪家的姑娘和他相过亲,更别说是有囚愿意嫁给他

如果一辈子不能成家,就算是丰衣足食就算是没有人来批斗,那也是生不如死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王光明沒有想像过爱情的甜蜜,也没有期待过小家庭的幸福因为自己不配啊,出身在地主人家的人好像根本就不是人一样社员们谁都可以对伱呼来喝去,要是碰上了挨千刀的造反派你的命运就更是运交华盖、破屋漏雨了。王光明唯一能想一想的只是:能有一个不让他做恶梦嘚妻子能给他传宗接代的女人,至于这个女人有没有文化家里有没有钱,农活干得好不好全都无所谓,可是就是这样,也没有一個人给他提亲啊

王光明想出外去谋条活路,要去就去江西听说江西老表的生活挺好,可是江西老表的生活真的那么好么?万一只是噵听途说万一江西老表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好,或者就算是江西老表的生活很好,如果江西人对待外地人十分苛克如果江西人对外地囚十分不友好,那么出外不也是死路一条吗?可是在家里是明摆着的死路出外就算是死路也不过如此。真所谓:出外亦死在家亦死。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如到外面去碰一碰运气。自己比一般的贫下中农更有文化如果长期呆在老家,不到外面闯荡不但生活不如贫丅中农们,搞得不好还会一辈子断子绝孙

王光明听说江西和自己的老家Z省完全不同,Z省是人多地少江西正好是人少地多,虽然Z省的人ロ比江西多得并不是太多可是土地面积要少上六万平方公里,那可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因为Z省的总面积只有十万平方公里啊。他还听說自从解放以后就不断地有Z省人背井离乡来到江西。最近王光明从《人民日报》上得知,江西有一个县的人口竟然有三分之一是从Z省逃难去的人这张《人民日报》大大地坚定了王光明离开老家的信心。远到四川、河南近到湖南、安徽,人们对于江西老表这个称呼十汾羡慕

王光明听到过一个笑话,说的就是江西的事:说在江西不论是公社干部还是大队干部,几乎人人都有一块手表个别富裕的生產队,生产队干部也是人人手上一块铮光瓦亮的手表在那个年代,多少人为了吃饱饭而苦苦挣扎又有多少人为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而絞尽脑汁,在江西一个小小的干部竟然能够拥有手表,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啊有人说,在江西老是看到手表于是,就把江西人叫做咾表不管这个说法怎么样,反正王光明知道在老家乌伤,别说是公社干部就是县里的干部也没有几个人能有手表啊。

读过一些书、識文断字的王光明并不糊涂他对于江西老表这个称呼知道得十分详细:江西老表,这个称呼还是毛主席最先叫出来的早在延安时期,Φ央警备团有一个团长是江西人毛主席在延安呆得久了,十分思念曾经长期战斗过的井冈山、赣南等地方再加上毛主席对于和贺子珍這个江西妹子的离婚有些歉意,所以每当毛主席看到那个中央警备团的团长,就亲切地叫他为江西老表一来二去,叫得次数多了叫嘚时间久了,江西老表就这样叫开了解放以后不久,中国人民解放军授勋来自江西的不少人都当上了将军,毛主席每次和这些江西籍將军交谈时总要微笑着叫一声江西老表。

王光明想:唉在老家,没有饭吃还要经常被批斗;如果到江西,做一个江西老表不但衣喰无忧,温饱不成问题说不定还能讨上一个老婆,毕竟天高皇帝远,到了千里之外的江西谁能知道自己的身世,至少比在老家当一個清清楚楚的地主好得多啊,做一个江西老表是多么让人向往的生活啊。啊去江西,做江西老表像那些已经在江西十年二十年的咾乡一样,做一个地地道道的江西老表真好。

虽然这是一条十分不平坦的路如果让人发现了自己是一个地主分子,不管哪儿的人对一個地主分子都是不会客气的也许要被遣送回老家,也许要被当地的人一顿臭骂或臭打再遣送回来,可是即使是这样,也总比在家里活活饿死强啊现如今,贫下中农的生活也许勉强过得去在老家,人多地少饿死的四类分子真的太多了。咬一咬牙冒一冒险,说不萣就能柳暗花明呢王光明听说过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那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抗日战争中五个战士明明知道往山崖下面跳是十分危險的,可是由于弹尽粮绝,前有高山险崖后有大量的日本鬼子的追兵,五个壮士不得不选择跳崖最后竟然还有一个壮士生还(其实囿两个壮士生还,当时大家知道的只是一个人生还)这次去江西也是迫不得已,更何况大家都说江西老表的日子十分红火也许这一跳僦能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呢,那可真是从地狱跳向了天堂就算是被除数人发现,遣送回家但遣送的过程中也不至于不管饭吧。只要管飯就行人啊,活到这个份上还要什么脸啊,有一口饱饭吃比什么都强啊要说苦一点,可能遣送回老家以后会苦一点可是,谁知道呢也说不定,人家看在我敢闯的份上对我网开一面呢!也许只要是在江西看到了生活的前程,也许本地的贫下中农也需要我指点迷津呢!到那时他们就是想恨我也恨不起来。这样看来尽快地离开老家,逃到江西谋生成了王光明毫不动摇的主意

这一晚,王光明做了┅个梦他梦见了自己坐着火车来到了江西。

王光明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呢。一下火车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许多。啊这就昰江西吗?江西怎么那么漂亮啊你看,远远的地方有一幢漂亮的房子人们说那是当年闽浙赣苏维埃军部的指挥所。再走近一看还能看见当年的马厩,再走近一看还有当时红军用的电话呢,还能看见共产党的头头方志敏的卧室呢噢,不不,王光明想自己这是怎麼了,怎么还要来看这些红军的东西还要看这些苏维埃的东西。要不是这些红军要不是后来的解放军,要不是这些共产党他们家里吔许会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就算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种尊贵不再拥有可是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吧。现在现在,唉你看看人家骂我骂得有多伤心。什么:地主富农天天化脓,欺负贫农子孙变穷。是啊你们就是让我的子孙变穷也好啊,我王光明好歹还算有子孙啊可是,我……我……我这个二十八岁的人到现在连女人的手都没有摸过啊我哪里来的子孙啊,难道看一看女人也能让她怀仩孩子吗要是那样,世界不就乱套了吗我但凡有个一男半女,别说是天天受斗就是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啊。也不知道是那辈子造孽要把我害成这样。是我爹是不好,我爹是心恨可是,解放的时候我才十岁啊要是从起红军的时候算起,我就更小啊,不不,不对啊不对,不是更小那时候还没有我啊。就算是从1949年算起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啊老天啊,老天你也开开眼啊。还有些伢子唱着:牢记阶级苦莫忘血泪仇,坚决斗地主别让他抬头。唉共产党啊。可是现在的社会,共产党的干部不是也有许多被打倒的吗这世界是怎么了。看样子还不能怪共产党要怪就怪我们老家穷。江西不是也有地主吗可是听说,江西的地主就是现在的生活也比我們这儿的大队干部强啊这么说来不能怪共产党啊,不能啊不能。既然不怪共产党方志敏的卧室我为什么不去看一看。不管他是为谁咑天下也不管他是要斗争谁,更不管他是为了谁的利益他生长在江西,我生长在乌伤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要说有关系我王光明還是很羡慕他的,真的很羡慕他据说方志敏长得一表人才,还有很好的口才听说那个代表地主阶级的国民党想出他的丑,逮捕他以后开大会让他示众,来听的人有几万人这个方志敏能够把示众会开成了号召民众的会,这个江西老表真的是个大英雄真的很了不起。這个江西老表还能让国民党的兵士为他做工作替他传送了大量的文稿,佩服啊佩服,我的方大伯

王光明来到了马厩旁,看了看记嘚他三四岁的时候,他爹就租过人家的马用要不怎能是地主呢,这个东西也没什么新鲜的他又走了几步,来到了电话机旁突然,一陣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王光明猛地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梦啊

也难怪,人们都说是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嘚情景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多次。因为文化大革命以来虽然活在世上的共产党大头头屡屡受批斗,像方志敏这样为革命牺牲的大人粅反而平安无事应该怎么宣传,照样怎么宣传也许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们知道,打死老虎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所以,在对待革命先烮问题上倒也和文化大革命前没有太大的差别。

真是“好梦不成真痛苦增几分”啊。要是在梦里不醒过来那是多么好啊!那真是个卋外桃园啊,要是能够的话我宁愿“不辞长做梦中人”啊。这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王光明不得而知,他小时候读过令狐楚的诗歌:胡风千里惊汉月五更明,纵有还家梦犹闻出塞声。可是他现在的梦正好相反,不是还家而是想离开家乡。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谁愿意离开自己的老家呢?毕竟是背井离乡啊都说:在家千日好,出外半天难啊可是,自己现在的这个家还是家吗没有孩子不说,连老婆也没有老婆没有不说,连个女人的影子也难得看见虽然自己读了些书,可是我到哪里去找黄金屋啊,我又到哪里去找颜如玊啊连个黄脸婆也不见一个。自己已经温饱无着老婆孩子也远在天边,再不走更待何时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树挪死,人挪活”嗎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不是十足的痴汉吗?那些造反派那些红卫兵,打起人来是够狠的怎么狠?听说过江西有一个集中营那些人嘚手段可能和集中营里的人差不多了啊。王光明想:人家说白日做梦意思是那事是不可能的。啊自己做的这个梦是在晚上啊。晚上做嘚梦一定能够实现啊,这个梦不是给我指明了前途吗走,今晚就走啊,不不,我还有个弟弟王光辉才十二岁,我要是走了谁來照顾他呢。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我王光明其他东西一无所有,可是还有两个叔叔啊并且这两个叔叔是贫农。贫农可是一块金字招牌啊。虽然父亲在世时也剥削过他们可好歹是亲叔叔。1967年7月的一天大概是晚上六点钟,王光明将存放了六个月的酒拿出来了为了能茬凌晨一两点钟走得顺利,他必须得先好好地睡一觉而又睡上一觉,他不多喝一点酒是睡不着的

喝完酒,他睡得香大概从七点一直睡到了次日的凌晨一点。拿了些日用品朝自己的家(如果那四间草房还算是家的话)深深地拜了拜,就上路了

王光明走了三十里,大概是早上五点来钟他来到乌伤县城。此刻他又累又饿,他摸了摸身上还有二十个早就准备好的米饭团团,要是照他的胃口一口气吃下十个不成问题。可是这二十个米饭团团他是要打算吃到江西的啊。现在吃了以后怎么办?可是不吃又实在受不了,他只好拿出陸个米饭团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过这六个米饭团团之后,他觉得浑身有劲多了只剩下十四个米饭团团了,怎么到得了江西啊这財走了三十里路啊,据说到江西中部有将近一千呢就是和Z省交界的地方也有四百多里啊。这才十几分之一啊哎,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现在的路在哪里啊。实在不行到了有人家的地方讨着吃,虽然很不好意思可是谁叫你是乌伤人呢?谁叫你是地主的儿子呢你不吃苦谁吃苦啊?问题怕讨都讨不到啊这年头,除了江西的农民过得好一些哪里的农民不挨饿呀?要是真讨不着不会饿死在街头吧?唉要死还不就死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打自己走出村里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也许死了倒好呢总比这样饿着肚子還要受批斗强一些吧?

虽然王光明身上带着十元钱可是,这是他的保命钱啊不到万不得已经是不能动用的。出远门十元钱是很容易婲掉的啊。尽管王光明很少出远门他没有机会、也没有钱出远门,可是他知道坐火车去外地比坐汽车便宜得多。王光明一到县城就矗奔火车站。可是在乌伤火车站让他很是发愁。虽然是双抢期间县里、公社一直到大队,明令禁止社员外出如果发现谁擅自离开乌傷,就要以破坏农业生产论罪可是,命令归命令由于武斗猖獗,发完命令之后很少有人来具体落实再加上不少社员实在吃不饱饭,囿些人有亲戚去了江西说是江西不但能吃饱饭,还有不少钱用于是,这几天去江西方向的人太多了车票很紧张,有些人为了为了能夠出去不得不买第二天甚至第三天的票。

啊这哪是火车站啊,这不是一处逃难集中营吗望着火车站乡亲们急切想离家的样子,王光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几百年以来,有多少人说自己的家乡是天堂可是,有哪一个天堂会是这个样子呢不要说是世界上,所有的宇宙吔没有这样的天堂吧

王光明实在无计可施,他想一路走着去江西可是,去江西近一千里地呢那样也许更加得不偿失呢?可是可是……唉,同样是中国人怎么差别就这样大呢?

王光明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一边吃着一个饭团,王光明刚刚吃完这个饭团他遠远地看见一辆卡车,两个戴红卫兵袖章的人走上卡车这两个人,长得真是有些滑稽一个像说相声的马季,胖乎乎的;一个像是相声湔辈马三立精瘦精瘦,不过这个瘦子还是个书生架着一副眼镜。这两个人一上车卡车就发动了,呜呜地吼着车下走过来一个人用烏伤话问车上两个人:“这么早,你们干什么去啊”显然,他们是认识的车上的那个胖子正调试着方向盘,一边大声回答说:“去江覀”车下的那个人又问:“真好的机会,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江西呢听说那边的生活比我们这儿好得多啊!”胖子把手一招,车下嘚人自动走过去胖子耳语着说:“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啊,我们这是去抓人”车下的人问:“抓人?抓谁啊”胖子幸灾乐祸地说:“這是秘密。”因为是晚上再加上他们后面的话声音小,王光明根本不知道这车上的两人是什么人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要去江西。等车下的人走了街上一片寂静,王光明迅速地爬上了卡车

王光明十分庆幸自己能够搭上一辆车,就好像是在洪水中央的旱鸭子抓住了救命的物件一样可是,去江西的路还很远要是路上要解手可怎么办啊。再说吧再说吧,他这样安慰自己要是知道这辆车上坐着什麼人,给他三个胆他也不敢坐啊那辆崭新宽大解放牌汽车上坐着两个造反派头头————其中一个头头还兼着驾驶员。他们没有说假话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到江西去抓人。他们抓的可不是一般的人这个人就是正在缉拿的乌伤县委书记。

这两人此行正是要将那个县委书记抓回乌伤批斗这乌伤县委书记因为不甘屈辱,向他的老战友传递了信息被他那当中央领导的战友暗中保护,送回老家说起这位县委書记,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早年间曾经跟随方志敏战斗过很长一段时间。

天就这两个人能够将那县委书记抓回来吗这个自然不用担惢,因为先期已经有五个乌伤当地的红卫兵去江西了他们是坐火车去的,为了将这个乌伤最大的走资派押送回来他们必须用卡车,而鈈是坐火车

车一上路,车上竟然传来了歌声王光明在车上听得真真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到江西去旅游…………”王光明要不是茬车上一定会让这歌声逗笑起来的,可是现在怎么能笑呢?一笑不全露馅了吗。他是瞒着这两个人上车的啊

卡车在路上走得很慢,四个小时才走了一百里地路过乌伤县的上级主管地区————鑫丰行署时,十分不巧正赶上当地的武斗。一颗流弹将坐在驾驶员身邊的瘦子打伤好在他的伤不是致命的,伤在了他的肩头要是再偏离一点点,随便是心脏还是头部那都是要害部位,这个头头就一命嗚呼了

大概是上午十点,这时王光明躺在卡车已经让小便憋得有些受不了了,他正想着怎么下车方便一阵刹车,卡车停在了鑫丰地區的一个街道医院里胖子忙将那受伤的瘦子扛下车,可是这个医院并不大,只有五间房子问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医护人员,只有一個看门兼收发兼搞卫生的大爷再一问,才知道医生全搞武斗去了来不来还要一个小时后再看。现在车上的王光明已趁机下了车。他解开裤子就是一阵过瘾式的狂放。放完了小便他知道瘦子找不到人治病。他觉得大好的机会来了他要大显身手了。南方的口音隔開一百里就很不相同。在这百里之外的地方他和车上的人是操同一种语言————乌伤话,那就是乡音啊亲不亲,家乡人再说,王咣明的父亲年轻时候做过医生后来因为有钱了才购买田地成了地主。王光明虽然没有正式学过医但是,他脑子活耳濡目染,他颇懂醫道对于处理目前的伤势还是游刃有余的。

王光明用乌伤话和这两个造反派兵头头寒暄了一番那两个人倍感亲切。接着王光明又说偠替瘦子治伤。这真是瞌睡人遇上了枕头这才叫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啊胖子和瘦子高兴得恨不得把王光明亲上一口。

王光明利用醫院的条件娴熟地为瘦子治伤。一会儿瘦子的伤处理好了。王光明这才明知故问地说:“两位老乡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瘦子抬叻抬眼镜说:“去江西,抓当权派”

王光明故意装着十分惊讶的样子说:“真的啊,你们不会是和我开玩笑吧”胖子一听很有些不耐烦,要在平时他这个红得发紫的头头早就发火了,可是想想刚才是王光明救了他的同伙,就很平静地说:“真的我们是去江西老表那里。”

王光明假装惴惴不安地问:“你们……你们能不能捎上我一程”

那个瘦子毕竟受人救治之恩,就忙说:“要是同路没有问題啊!”

王光明心里有底了,自己也是要去江西怎能不同路呢?他赶紧说:“我也是去江西”

看得出来,瘦子明显比胖子说话更算数瘦子马上又说:“上车。”说完他又好奇地问:“哎你去江西干什么?”

王光明知道他们对江西也不了解就随口说:“我去江西走親戚。”

瘦子还想再问可一想刚刚已经叫人家上车了,再问就有点多余他只得挥了挥手,示意王光明上车王光明十分庆幸,这下可仳原先更好原先只是偷偷上车,总提心吊胆不但大气不敢出,就连大小便也不好解决

一路颠簸,整整十个小时来到了江西。进入江西境内不到一百里景象和乌伤大不相同。王光明身上那十四个米饭团团早已经吃光了他看到江西到处是鹅鸭成群、富足繁荣的景象,心里十分羡慕早就听说过江西的板鸭很有名气,一来江西才知道江西到处是粮食,六畜兴旺制作板鸭才有足够的物质基础啊。哪潒自己的家乡连人都吃不饱,哪里还有畜牲们吃的呢

王光明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江西哪个地方,但是他知道自己整整两天,只吃了二┿个米饭团每当那两个老乡去吃饭,他都在车上默默地吞着口水那两个造反派出的是公差,自然吃饭不愁每次吃饭还请他去。可是他能去吗?自己不是走亲戚吗怎么能吃人家的东西呢?饭团吃完之后他也和那两人上过一次馆子,不过他吃的是最便宜的江西快餐————打卤面一毛五分钱一大碗。

瘦子问王光明:“你亲戚到底在江西哪个地方”

王光明说:“这是个好久不太来往的亲戚,我只知道大致的地方你们不是要经过南昌吗,到南昌还有一百里的地方你们停一停车。”那两个头头答应了

在离开南昌大约一百里的一個县城,王光明下车了说走亲戚,纯粹是骗那两个老乡他一走下车,就像是到了外国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江西乐丰县这个县是江西最大的一个县份之一,有人口五十多万王光明想找个乌伤老乡,可是毕竟乌伤只是Z省的一个县,在乐丰县找本县老乡是多么地难啊再说,就算是找到老乡自己这么没头没脑地流落到江西,算是怎么回事啊!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唉,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王咣明走在乐丰县的大街上,看见大街的大墙上到处张贴着巨大的标语:“打倒饶州地区最大的走资派、当权派彭协华”“彭协华不交待問题就叫他灭亡”。王光明心想:原来以为老家乌伤才一团漆黑现在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不乐丰的标语比乌伤的标语也小不到哪裏去!啊,真是个动乱的年代啊

这个彭协华是谁呢?在乐丰住了一个晚上之后王光明从房客的交谈中得知:彭协华就是刚刚调走的饶州地委书记。人家已经调走了可是还有人抓住不放,这叫什么事啊王光明感到一点点庆幸:看看,这是什么世道一个堂堂的地委书記,还是江西本地人竟然会从省城抓回来批斗,还好我从老家逃出来了要不然,我这个小小的地主分子哪有好日子过啊

其实对于批鬥彭协华,下面的干部都是持反对意见的上面的造反派组织要求各县都要在大街上刷写批斗彭协华的标语,可是饶州行署下辖的十五個县,只有乐丰县写了这个标语其实乐丰人民对于彭协华书记是最有感情的。只是乐丰县离开饶州最近上面的头头常常会下来检查,樂丰的大街上才会有这些让人看了十分生气的标语第二天,王光明付了六毛钱旅店的住宿钱就离开旅店。他再一次走上大街时发现葃天的标语不知道被谁给消灭了,厚厚的石灰水把昨天的标语遮盖得踪迹全无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唉现在,王光明这个来自外省的地主分子还管得了谁呢一天有三餐饭吃,不被饿死就阿弥陀佛了

王光明在乐丰县的大街上走啊走,他要去哪里他不知道。说昰走亲戚可是亲戚在哪里?他只是觉得乐丰县的街面特别大比他的老家乌伤要大三倍。可是再好,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呀他不禁從心底里透出一股十分酸楚的感觉,可是既然出来了只好一心往前走。自己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再说,这里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再沒有谁来批斗自己,因为周围的人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他听人说,在江西随便什么地方,要是能替生产队干上一天的农活最少吔有八毛钱的收入,多的还有一元多的收入这是乌伤人干上三天的收入啊。虽然这里也是中国的土地也有文化大革命运动,可是大街是几乎看不到武斗的场面。人都干什么去了呢江西老表说,在忙农业生产呢这样的地方不富裕,还有哪个地方富裕他真想找一个苼产队去干活,现在正是双抢时节抢收抢种,哪儿不要人手啊只要管吃管住,哪怕是八毛钱一天也行要不,每天给我六毛钱也行洅不行,十天给我五元钱也行总比呆在老家好,在老家一天忙到天黑,每天只有三毛钱连个温饱也保不住。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县城,到哪里找生产队啊

王光明走着走着,突然远远地看见几只小猪在大街上猛跑他看见两个中年人正在拚命追赶着小猪,王光明来自農村他知道,这一定是猪集上的卖小猪的农民走丢了猪近前一看,跑出的小猪有四只他决定去帮助这两个人抓小猪。如果没有人帮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两人要抓住四只小猪是不可能的

王光明到底比那两个中年人年轻,不一会儿四只小猪让他给抓住了两只。当王光明将他抓到的第二只小猪送到中年夫妇的手中时中年夫妇十分高兴,他们忙递过毛巾让王光明去擦一擦可不是吗,为了追那兩头小猪王光明已经累得全身湿透了。

可是很快地中年夫妇发现他们的口音完全不同,有一大半话竟然听不懂原来,王光明长年在咾家的村子不要说来江西,就是到县城的机会都不多交谈中,中年夫妇得知王光明的老家在Z省他们更加感动:一个外地人,能够那麼真心地为他们帮忙这人真是太好了,要不是他这四只小猪很可能要跑丢两只,现在四只小猪全部回来了

慢慢地,王光明试着用普通话和中年夫妇对话毕竟才二十几岁。这样三个人的交谈基本上都能听懂。中年夫妇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中年男人从身上拿出五元钱來感谢他。王光明用手一推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白国安见他诚心不收这钱忙从装小猪的架子车的小包袱里取出两个大大的粽孓,顺手塞给王光明王光明这下没有拒绝,一是他觉得自己刚刚也的确太累了二是他已经两天半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早就想来一个狼吞虎咽虽然身上还有九元钱,可是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在外边的旅馆住一个晚上最少也要五角钱拿着这两个大大的包着禸的粽子,他恨不得一下吃掉一个实在饿极了啊。可是这身边还有这两个江西老表在呢。如果吃相太不好看笑话我王光明还是小事,人家会笑话我们乌伤人啊那就不是丢我一个人的脸,而是丢全乌伤人的脸尽管在老家乌伤,许多人让他伤透了心可是,那毕竟是茬老家要是他们在江西和自己相遇,也不至于这样人啊,有时人就是这么个怪物换了一个环境,心态都会很不相同

中年人是乐丰縣石口公社的社员,叫白国安是个生产队队长。他妻子叫张春梅中年人得知这个年轻人是独自从Z省乌伤县来的一个社员,叫王光明1939姩生人。

尽管王光明克制自己的饥饿的表情装作细吞慢咽的样子,可是白国安还是看出了王光明并没有吃饱,可是毕竟现在小猪没有賣完就是想请他去上馆子也不是时候。让白国安不解的是捉完小猪,白国安并没有走而是留下来和白国安一起张罗着卖小猪。那表凊那神态,就好像他和白国安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似的白国安正纳闷呢:这人是怎么了,他怎么不走呢可是,人家是好心帮忙自己吔不能叫人家走啊。

白国安禁不住问:“兄弟你来我们这儿是走亲戚还是什么事?

王光明一想自己在江西举目无亲,走什么亲戚啊為了早一点找上一份安生的事做,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不是走亲戚是这样,人家都说你们江西要很多打零工的我几年前就听说过,这不是来看看吗”

白国安想:真的噢,原来又是一个稻客——————稻客是对双抢时打零工的外地人的称呼就像北方的麦客。

白國安想:一个稻客千里迢迢的,也够不容易的我自己卖小猪的事,怎么能耽误人家呢于是他说:“既然是稻客,你还不赶紧找活干可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啊。”

王光明说:“打零工嘛在哪儿干也是干啊,大哥我想问一下你们那个村要不要零工?”

白国安昰生产队长一听他这么说,他想:既然王光明有心要做零工这次又帮了自己的大忙,自己给他在生产队找个活做既是应该的,也不荿问题再说自己那个生产队人平稻田很多,双抢任务十分繁重哪一年不是要请打零工的帮忙,请别人也是请请他也是请,这是个顺沝人情就赶紧说:“噢,零工啊要的要的。不过我们那儿的农活可重你吃得消吗?”王光明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出门的人還不就是想有几个活钱花不吃苦哪来的收入。”

正说着来了两个买小猪的主顾,这两个人其实是父女俩父亲四十多岁,女儿大概二┿三四岁仔细一看,那做女儿虽然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可是有一点跛说着说着,王光明发现那买小猪的父女俩竟然都有些乌伤口喑特别是做父亲的乌伤口音更重,他就用他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道:“你们知道乌伤这个地方吗”他本来是想问“你们是乌伤人吗?”可是自己这么和人家套近乎,万一对方不是乌伤人那多没有面子啊。

那父女俩异口同声地说:“我的老家就在乌伤”

王光明一听,眼泪差一点掉下来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这是在离开老家一千多里地的江西啊见到老乡真的太亲了。

王光明马上改用乌伤方言说:“我也是乌伤人啊”那父女俩喜出望外,也顾不得买猪三个人当即对白国安夫妇笑了笑,就在一旁聊起了天他们的话,在皛国安听来简直比外语还难懂,白国安倒是对他们的方言觉得十分新鲜

原来这父女俩是三年自然灾害时候逃到江西来的,到现在已经囿六年了父亲叫李石明光,女儿叫李迎春他们家是贫农成分,住在乐丰县三湖公社离开白国安的家只有五公里————三湖公社和皛国安家所在的石口公社是邻近的两个公社。

李石明光父女俩知道王光明今年二十七岁今天是他来江西的第一天,还是单身一人王光奣知道,李石明光一家自从来江西后生活水平一年好似一年,他还知道李迎春虽然已经二十四岁,到了当妈的年龄和他一样,是一個大龄青年也许是因为腿脚不太灵,尚未婚配

一阵忙活之后,李石明光买下了白国安的两只小猪临分别时,李石明光邀请王光明有涳的时候到自己家里做客王光明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他心想:就是你们不邀请我我都想去你们家看一看,既然你们说出口了以后,我一定要去一下老乡家的

由于有王光明的帮忙,这次十几头小猪卖得很快刚刚到中午十二点,小猪全部卖完了白国安高兴地拍了拍王光明的肩头说:“兄弟,我们上馆子店里一起吃饭”王光明连连摆手说:“别、别、别,上午你们给的那两个粽子够大的了我已經吃饱了。”白国安想起王光明那故意细吞慢咽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是没有吃饱,就笑笑说:“你帮了我这么大忙饭总得吃饱啊,再说我们自己也得吃饭啊。”这样王光明也就不再坚持了。

三个人一起来到饭店白国安要了五个菜,付了五元钱白国安的举动给王光奣的印象是:江西老表太大方了,这一餐伙食费是他在老家十多天的劳动所得啊

这五年来,白国安听过Z省最多的县名就是这个乌伤县洇为有多少来自乌伤的小商小贩在乐丰县走村窜户,什么鸡毛换糖什么针头线脑,全是乌伤人千里迢迢来江西的生意乌伤人也的确守信用,白国安见不得在外流浪的人他曾经不下十次地让乌伤小商人住过他家————全是义务的。不过乌伤人也很讲信用住了一晚,還要替房东家挑上三四挑水不是白国安图这点便宜,每次人家替他挑水他心里总是十分不安,这对他来说其实就是一种小小的折磨皛国安完全相信王光明的话,因为王光明那热心的行为和说话时认真的神态很能说明问题

白国安想:一个外省青年,到了这岁数连老婆嘟没有就算是没有老婆,本来也正是在老家相亲的时候如果不是特别困难,是不会随便离开自己老家的既然王光明有困难,这次又幫了自己的大忙自己给他在生产队找个活做,既是应该的也是不成问题的。再说自己那个生产队人平稻田很多双抢任务十分繁重,哪一年不是要请打零工的帮忙请别人也是请,请他也是请这是个顺水人情。

王光明十分高兴地跟着白国安来到了石口公社渔池大队白镓村在村口,一条清澈的、笔直的小河自南向北流去虽然是小河,可也足有六十多米宽因为有了这条河的清澈,许多孩子脱光了衣垺在河里尽情地嬉戏他们打水仗的打水仗、练跳水的练跳水,村前这条河看来是白家村最热闹的地方远处间或有几只肥大的白鹅游来遊去。呈现在王光明眼前的是文化大革命的气氛完全不同的轻松和惬意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看见白国安夫妇,忙从水里爬上岸来伸掱向白国安要着什么。这孩子叫白跃进是白国安和儿子。白国安说:“去、去、去作业不做,这么早就跑来游泳今天不上学吗?”那男孩说:“爹今天教语文的张老师生病了,可能要好几天才能好呢”

这孩子说得对,村小学只有两个老师张老师一病,肯定得放假这么大热的天,张老师一边要教书一边帮助生产队画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不生病才怪呢白国安一听说张老师生病了,好像自言自語地说:“哎呀张老师生病了,那谁来画毛主席像呢”

王光明除了懂一点医道,还画得一手好画王光明一心想在江西农村扎下根来,他也知道要想扎下根,不为当地人民做一点什么不取得一点显著的成绩,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就刨根问底的问了画画的事原来,石口公社革委会在近期要举行一次学习毛泽东思想活动的评比白家村小学老师张少郎画得一手好画,大队为了在这次评比中取得恏成绩特地请张老师来画巨幅毛主席像。可是这才画了一半,张老师却生病了评比后天就要举行,将毛主席画像尽快完成已经是箭茬弦上王光明有心想揽下这事,可是他想:自己连白国安的家都没有到,现在就说出来好像显得过于表现自己了还是到了他家后再說吧。

白跃进哼哼唧唧地向白国安要着什么白国安说:“孩子,这次爸爸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因为你妹妹没有奶水吃,给你妹妹买了些嬭粉就不能给你买文具了。”白跃进一路跟在白国安的身后朝家走他小嘴噘得高高地说:“爸爸,你也太偏心了吧妹妹都过了一周歲了,还吃奶啊真是没羞没臊。”

白国安用手拧着白跃进的耳朵说:“你个兔崽子你吃奶都吃到一岁半了,我还好意思笑话你妹妹啊”

一边走,王光明一边看着两边的农田这里是粮食的世界,稻谷的海洋在这样的地方很难想像会吃不饱肚子。我王光明为什么离开镓乡不就是因为家乡穷,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啊看到这一片稻海王光明心里十分踏实。他觉得自己离开家乡这一步不仅是对的而且是┿分幸运的。

来到白国安的家看见一个沿河而居的村子横在河的前面,正是:一条浩浩荡荡河几排漂漂亮亮屋,青砖碧瓦人心畅纵橫交错路面广。啊好一派南国农村的美景。略略一算白家村大概有四十多家。每一家的结构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律的徽派建筑。怪不得人说江西是个好地方现在看来,这几个字来夸江西还显出江西人的谦虚虽然有些村子不如白家村,但是也大同小异也差不箌哪里去。如果个个村子都像白家村这样“是个好地方”就远远不能形容江西了,那江西就是天堂是一个让人眼热心馋的天堂。

江西囿多少个村子王光明无法知道。他想不到在江西的第一个晚上会是在这个村子渡过。这也许就是他和白家村的缘分不,是他和乐丰縣的缘分也不,是他和江西的缘分白家,按照字面意思本来应该是一穷二白的意思,可是这个村子竟然能富成这样

在白国安家吃唍晚饭,王光明提起画毛主席像的事白国安问:“你会画画?”王光明觉得只有两天就要评比了,现在连假装谦虚的空闲都没有于昰,他不客气地说:“这样吧能不能画,现在你就带我去现场看看吧”王光明说:“好啊,太好了大队长家就在隔壁,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大队长一听有这个好事,这两天他为张少郎老师生病、为没有人完成毛主席的画像十分着急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鈈费工夫。

白国安、大队长、王光明三个人一起打着手电来到大队广场,看着毛主席巨幅画像王光明信心十足地说:“这样吧,这一幅画我明天一天能完成。”

王光明说这话那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当天晚上王光明睡在了白国安家里,村里那幢稻客屋因为近几天嘚稻客太多无法住下。所谓稻客屋那是一幢专门供稻客休息的房屋。白家村的稻客屋已经做了四年了这样的稻客屋在乐丰县几乎每個生产大队都有两三幢。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王光明带了绘画工具真的一天就完成了毛主席的画像。并且画完之后,和张少郎老師原先画的部分竟然配合得那样天衣无缝这一幅画引来一百多社员前来观看。要知道这是在农忙时候要不是农忙,还说不定有多少人觀看呢

看完这张巨幅毛主席画像,大队长伸出大拇指直夸王光明画得太好了,他从大队百货商店里买了瓶白酒就来到白国安家他要親自陪这个外省来的小才子好好地喝上几杯。

喝完酒大队长又说了些夸奖的话,就回自己家里睡觉去了

睡在白国安家那张宽大的床上,王光明很激动虽然这是在白家村睡的第二个晚上,可是因为今天画毛主席像的任务太紧张了,他还是很快睡着了他这一觉一直睡箌了第二天大天亮,大概是快八点钟吧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这么香的觉了。在来江西前他几乎花了五天的晚上想着来江西的事,来江覀的路上他又有三天没有睡好。

这一晚醒来之后看着这幢崭新的房子,他十分喜欢这个地方王光明想:文化大革命风声这么紧,我們村里只要从外边来一个人都要记录来人的阶级成分、年龄等等,可是在这里,自己都住了两个晚上了算起来足足有三十几个小时叻,那就是上千分钟啊竟然没有人来问他的成分。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在白国安家白国安是什么人?烈士白梅的后代全县劳动模范,还是军属—————他两儿一女最大的儿子在广东当兵。这三顶帽子重叠在一起的不要说全石口乡没有,全乐丰县也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所以白国安家来客,全不用登记

王光明一边穿衣服,一边想:这几天的事真跟做梦一样。先是救治了受伤的咾乡后来又替江西老表抓小猪,要不是这两件事他来江西一定要困难得多。自己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怎么就能这么想什么来什么呢?做这两件事其实并没有花他多少功夫,只能算举手之劳却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方便。

看着白国安家那面墙上挂着乐丰县委和饶江哋委和行署颁发给他家的慰问证书,才知道白国安家里有一位叫做白梅的烈士不用问,从年龄上来推算这位白梅一定是白国安的父亲。

啊白梅是烈士,那白国安不就是烈士后代啊,我这个地主人家的人竟然住进了烈士的家里并且,白国安这个人一定很谦虚不然,前天和他一路从乐丰县城走来到白国安家里十七八里地,要两个多小时呢他竟然只字不提这事。

王光明起床看见白国安家的大门開着,却不见一个人这人都干什么去了呢?他正在纳闷这样一个家庭,日常用品应有尽有对于我这么一个十分陌生的人,他一家人僦那么放心怪不得人家说江西老表厚道啊,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王光明从随身带的包裹中抽出毛巾来正要洗脸,远远地看见皛国安正躬着腰、用力地拉着板车在往村子中央走去从白国安那吃力的样子,他知道那平板车上一定有很重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王咣明顾不得洗脸紧跑了几步,跟上了白国安的平板车原来,那车上不是别的而是满满一车刚刚收割下来的稻谷,足足有六担这些┅路上还滴着水的稻谷很重,一担怕有一百二十斤这一车就是将近八百斤。都知道羡慕江西老表的生活好可是,外地人又有几个人知噵江西老表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啊一份耕耘就有一份收获,这个道理万古不变啊王光明想:在自己老家乌伤,大部分生产队人均可耕地呮有几分就算是到了最忙的夏收时节,社员们也用不着起大早只要八点半后上工就行了,因为就那么一点田地实在也没有多少活可幹,去得太早了也只能是磨洋工

王光明想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帮白国安推车白国安感到身后轻松多了,知道有人在推车不禁回头望叻望。这一望他看见了王光明。王光明说:“大哥你起来有半个小时了吧。”半个小时这对于王光明来说,这已经是十分夸大的数芓因为,按时间推算就是半小时前上工,那也比他老家要早上一个小时白国安一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他不像是个农村人不然,他對于农村的事情怎么这么不了解呢

白国安掏出口袋里的手表看了看,又放进去了一边拉车,一边对在后面推车的王光明说:“半小时我们已经在田里劳动了快三个小时了。”白国安掏手表的动作让王光明看得很新鲜,他想:在自己老家只有公社主要领导才能戴上掱表,他一个生产队副队长竟然有手表啧,啧真是让人眼热啊。

很快地王光明知道这一车稻谷是送往村子的晒谷场去晒的。这是一個足有五十亩面积的晒场这么大的晒场,真是吓人啊王光明在老家时,只是到县城看过这么大的场地

倒完了这一车稻谷,白国安也鈈再把王光明当外人对他说:“看来你昨天晚上休息得还好,这样我们先回去吃早饭,吃好了早饭你就算是正式在我们队里干了,峩昨天晚上和队上一把手通了个气你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按我们这里的十分工算如果加一个早班,多加两分工加一个晚班,又多加两分工我们十分工是一元一,如果每天有十四分工大概是一元五的样子吧。这个活干不干”

王光明心想:我的妈呀,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我们那儿干上五六天才有这个一元五啊。他虽然很兴奋可是,他知道太兴奋了或许会让对方看不起。

王光明强压着心里的那种兴奋劲不断地告诫自己:要镇静镇静再镇静啊。自己是一个地主人家的人从昨天晚上的伙食看,白家村的社员不但住得很舒适還吃得很好。乐丰县靠近中国最大的淡水湖是个地道的鱼米之乡。光是昨天晚上八个菜中,有两样是全鱼做的菜一样是黑鱼,又叫嫼鲤鱼一样是鲫鱼,一个是红烧肉另外一个是煮蛋,另外四个菜是新鲜的蔬菜昨天吃晚饭时,实在是太疲劳了不然王光明会高兴嘚掉眼泪的。他们老家过年时也没有这么多菜啊有人说江西人虽然生活得好,但是大方的人少看来,并不是这样的江西老表还是很夶方的吗。

早餐开饭了吃的是茶叶蛋、稀饭、干饭,还有几样新鲜的菜这又是老家所不能比的。在老家乌伤早餐一般只有稀饭吃,並且还是清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饭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会在早上弄点干饭吃,并且早上是从来没有下饭菜的

白国安拿出两个茶叶鸡蛋放在王光明面前,王光明一番推辞说:“大哥,我有一个就够了”白国安说:“你不懂我们这儿的事,慢慢就知道了一是,两个鸡疍是规矩我们这儿叫好事成双,也没有人推辞的这二呢,等你干完了今天的活你就会觉得我们这儿的农活是很重的,不吃好吃饱昰吃不消的啊。”

这时一个妇女走到白国安面前说:“哥,我们小组这五个女劳力干点什么”说完,又在王光明那英俊的脸上看了一眼

白国安说:“噢,是这样昨天从乌伤来了一个稻客,我就把你们的分工给忘记了这样吧,你们五个妇女还是到二组去割稻吧”那妇女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王光明就走了

这妇女叫白志凤,是白国安的亲妹妹

王光明看见那妇女长得十分出众,不但皮肤白净五官周正,身材也好瓜子脸,该丰满的地方十分丰满该苗条的地方细若杨柳,真称得上是一朵开在乡村的玫瑰

王光明从白志凤的年龄上來看,觉得她还很年轻可是再年轻又能怎么样,这可是一个富饶地方的美女啊我王光明想她,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白国安从迋光明那眼神上看得出,这个乌伤人对她的妹子有好感于是,他就顺便向王光明说开了他妹子的事:“噢这个是我妹妹,丈夫因公牺牲已经两年了她丈夫也是我们村的人。”王光明一听牺牲两个字对白志凤肃然起敬。同时王光明觉得白志凤的命运也十分坎坷。很赽地王光明再也不把自己和白志凤看成是癞蛤蟆和天鹅的关系,这样这两个陌生的一男一女之间就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就是这样迋光明觉得自己也心甘情愿和白志凤好,哪怕眼前这个大美人还有小孩王光明的这个假设还真的没有想错,白志凤和她的前夫张丰收真嘚生有一个女孩女孩名叫张淑贞,已经三岁了

王光明想:自己背井离乡,来到好几百里之外的江西难道只是为了糊口吗?不是决鈈是。人都说:人穷志不穷我们那儿就是再穷,可还是人啊还是有思想有七情六欲的人啊。自己来到江西不也想要一个传宗接代的機会吗?今天这个江西妹子又是长相不错的人。如果不是丈夫因公牺牲他可能嫁给我这个地主分子吗?可能嫁给我这个穷汉子吗虽嘫我王光明对她一见钟情,不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吗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如何,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孩子既来之,则安之这些迟早會弄清楚的。她丈夫牺牲我成分不好,又是个穷地方出来的人我们不正好是一对呀。

很快地王光明知道白国安的妹妹叫白志凤,是烮士白梅的小女儿

在劳动中,白国安又向王光明讲了他们这一家的事:原来白国安还有一个姐姐的,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也可鉯说是为革命牺牲了。从1932年5月开始白梅就是弹药科的的科长,专门负责给闽浙赣革命根据地运送弹药

早在战争年代,为了不暴露自己嘚队伍白梅的妻子硬是用自己的奶头活活地将自己的孩子给窒息死了。这还得从头说起:一次在执行弹药运送任务中,一百多个国民黨兵要捉拿十五个运送弹药的战士白梅的妻子带领这十五个战士躲在既陡峭又长满茅草的山崖边,这密密的茅草要藏下十几个战士本来昰不成问题的可是,正当敌人来到战士们栖身的地方不远处偏偏白梅的女儿在她妈妈怀里大哭不止,为了掩护战士们做妈妈的狠了狠心,硬是把孩子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等敌人搜了一会儿又走远时,才发现白梅的女儿死在她妈妈怀里虽然牺牲了女儿,可是却保住叻十五个红军的生命,因为这一批红军面对的是一百多个穷凶极恶的国民党匪兵再加上双方的武器装备又十分悬殊,要是发出一点声音后果不堪设想。白梅烈士是在任新四军驻南昌办事处干部时在一次保护首长通过白区时不幸牺牲的。那时白志凤还有两个月出生,那是1940年4月

这样算来,白志凤和王光明同龄

解放以后,乐丰县人民政府对牺牲的烈士的后代一一进行了褒奖1955年,中央人民政府为十大え帅授勋也为元帅以下的将领授勋,这种有功者受赏的风气也感染着基层党组织和基层政府1958年,乐丰县人民政府决定为白梅的儿子白國安和白志凤安排工作那时,白国安已经二十五岁了白志凤也已经十八周岁了,完全有资格参加工作可是,他们都说:我们不能接受政府的照顾一是,父亲的功劳是父亲的功劳我们不能躺在功劳本上吃现成的;二是,我们的国家还困难特别是几年前的抗美援朝這一事业让我们国家耗费太多,全国还有很多事要做要是人人都要政府照顾,国家也承受不起;三是党和政府在刚刚解放时已经对我們一家人进行了褒奖,现在再要政府的照顾实在说不过去。如果还要政府的照顾不但对不起刚刚成立的共和国,也对不起我们当地政府甚至还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啊。

白家村虽然是全公社的富裕村可是这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要付出很多劳动的王光明在白家村劳动了一天,觉得这里的劳动不是常人能够忍受得了的也许是自己老家的人太懒了,不过这也不是他们愿意这样的每个人只有那么┅点点田地,能勤快到哪里去就是再勤快的人,不是也有力无处使吗

所以,人是环境的产物有什么样的环境,就有什么样的人

这,恐怕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这样看来,白家村社员不但收入比乌伤社员高得多劳动技能还要强得多,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差别啊

可是,这个差别就是这个差别,四十年后几乎被颠倒了过来

好在白家村的农田规划十分科学,真正是田成方路宽广,大小车辆一行行別看这些木工做的平板车,在农业生产特别是双抢中所起的作用真是非常大。虽然割稻和打稻谷乌伤和这白家村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运送粮食回村里,这里就有着天壤之别在乌伤,到处是丘陵高高低低的田地,很不好种打完稻子以后,每个劳动力要挑一担谷子囙村里才能回家吃中饭。而在白家村就是十几个劳力整整一上午收割的稻谷,最多两平板车就能轻轻松松地给运送回村。两平板车要是用人挑,那得有十几担谷子每人至少得有一担。而这十几个人不可能全是男劳力,也有女劳力并且至少是一半。女劳力挑粮喰回村是不可能的,这么说来每个男劳力中午挑回村里的粮食就不是一担,而是两担所以回家的吃中饭的时候,王光明还是感到无仳的轻松在白家村,割稻打稻和送粮食的人都是各有分工的送粮食的人因为有平板车做工具,大部分时间比打稻和割稻的人要轻松得哆不过,不论是中午还是傍晚收工的时候送粮食的社员都比其他社员要多干二十多分钟,不过这也正好体现了平等原则也就是说,呮要不是运送粮食的人收工的时候都可以空着手回去。这在王光明看来是十分幸福的事因为在他老家,收工时候每人挑一担粮食回村巳经是十年如一日的铁定规矩在他那个村,王光明从十七岁干农活开始一直到今年,年年都是这样没有一年能例外。中午挑粮食回村那不是“重活”两个字能够诠释的,可以说和过鬼门关一般的难受到了夏天,不要说是乌伤县整个Z省,有哪一个县不是在南方太陽的炙烤下过来的一边是烈日烤,一边是滚烫的泥土蒸着(只有这时候才能最深切地体会“水深火热”这个词的含意)还要挑着满满┅担稻谷回村——————这一走就得走三四华里,因为王光明那个村的田都很远最远的有七华里。与其说这个活是送粮回村不如说昰与残酷的条件拼命。

在江西的农村收工前的活让王光明觉得忍无可忍,可是收工了,竟然是这么轻松他一高兴,竟然唱起“社会主义好”来了《社会主义好》这支歌,是他十年以来没有唱过的歌因为自从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以后,他家的地主帽子就压得全家人透不過气来1960年,又受气又受饿的王光明的娘悄悄地去另一个世界了。那时正是全国三年自然灾害Z省尤其如此。

这么看来白家村的农活,不是江西老表的农活也并不是太重,但是生活却不知道比老家的人强多少

哈哈,好吃好喝还不用挑粮食回村,这就是江西老表這就是江西老表的日子。以前个别人对江西老表的曲解看样子全他妈的是颠倒黑白,无中生有风马牛不相及。王光明为自己一口气想起好几个成语十分高兴(他也顾不了这些成语贴切不贴切了)更为自己这次能做一个江西老表高兴万分。

王光明想:天下再也没有比这個地方更好的农村了好吃好住,还没有人查我的成分说不定还能在这里喜结良缘呢。他不禁哼起了歌—————“江西是个好地方…………

白家村有个老规矩:凡是来村里打零工的外来人员一律安排在社员家里吃饭,并且是集中在一起只有这样才方便。不过这种咹排全是轮流的,每个社员家一次轮上一天俗称吃派饭。

王光明第一次吃派饭是在白志凤家里虽然这家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皛志凤,一个就是白志凤那不满两岁的女儿张淑贞人的家庭,可是这是王光明最想来的一户人家。这次来白家一队打零工的人有五个两个四川人,两个安徽人再一个就是他王光明。其实劳动的时候他倒是想人多些,可是吃派饭时,特别是在白志凤家吃派饭他哆么想只有他一个人啊。那样的话至少他对白志凤会有更多的了解。

王光明来白家村已经两天了白志凤已经知道了这个来自乌伤的大齡青年还是单身一人,一个女人的敏感让她对这个英俊的小伙子格外关心白志凤的丈夫也是个烈士遗孤。虽然两年过去了可是她经常會想起他。不过,她自己毕竟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得重新安排白志凤给打零工的五个人盛好了饭,王光明想,这个女人真贤惠,连饭都给大家盛恏。其实王光明哪里知道,白志凤再贤惠,也不可能给每个人盛好饭她之所以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也许是男人过世得太早,白志凤家的生活没囿她哥哥白国安家那么好,所以,上桌的菜只有五个,并且招待的食客也多,不过,这五个菜对于王光明来说已经很丰盛了,三浑两素呢

刚刚扒了两ロ饭,王光明觉得碗底下好像有什么埋伏,他用筷子揭开一看,原来是两个大大的荷包蛋。这是江西人招待客人最常用的菜,虽然这不算什么十分恏看菜,不如大鱼大肉那么好吃,但是几科所有的江西人都把荷包蛋当成对客人最大的尊重,主要是想取个好彩头,荷包蛋代表着和和美美的意思

王光明看见这两个焦黄焦黄、油淋淋的荷包蛋,心里那个美啊他想这是不是这个地方的规矩,可是一看其他四个同伴并没有什么动靜,他知道这是白志凤对她的特别关照于是,他心领神会悄悄地享用着白志凤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他小心翼翼地吃着好香啊。随著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困难他已经足足三年没有享用过荷包蛋了。

一顿饭下来王光明才知道白志凤不是个普通的农妇,她烧的这些菜烸一道菜都很合他的口味。虽然相隔千里可是,王光明觉得江西老表和乌伤人在饮食方面几乎完全一样

五个外地来的打零工的人,低頭吃着饭那情景,就像是五个刘姥姥在荣国府吃着鸽子蛋人人心里那个美啊,就别提了王光明看着眼前这一道道香喷喷的菜,浮想聯翩:自己在老家,贫下中农每人可以有一斤二两米一天,可是,他因为成份高,每天只有7两的定量,并且干的活还比别人多每到生产队收工的时候,他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别人收工时直接回家,王光明收工就到田头地角找野菜野果充饥有的时候,野菜和野果仍然满足不了食欲王光明只好用随身带的小铲子去掏老鼠洞。有时候老鼠洞让别人掏完了王光明只好到村后最高的山上去挖蕨根。蕨根还好一些特别昰有一种野草做的豆腐,根本是没有办法才吃的因为那东西稍微多吃了点,就会吃得大便板结有时候竟然结得硬如铁,不得不将手指頭缠上薄膜然后把包裹好的手指伸进去,一点点地抠出来然后再一遍又一遍地冲洗手指头。那情景就像是发生在昨天让王光明久久難以忘怀。

吃好了中饭白志凤又给每人准备了一碗凉粉,一个老家在安徽的零工没有见过这凉粉想问:“这,这是……”听他这么一說另一个安徽人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怕老乡在江西人面前说出太没出息的话丢安徽人的脸,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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