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凤九九枕上书里,东华知晓凤九是红狐是第几章

唐七公子&三生三世枕上书(来看看咱东华帝君吃醋的片段一)
凤九觉得自己似乎睡得很沉,但有几个时刻又清醒。茶课没等她,在她睡意沉沉时开了,在她将醒中,偶尔听到几个离她很近的学生热火朝天地讨论一些高深的玄学和茶学问题,念得她在半醒中迅速地又折返回梦乡。她不知睡了多久,梦中有三两各色脚步声渐远消失,远去的小碎步中传来一个同窗小声抱怨:“好不容易见到十里白露林春意浓浓,帝君他老人家就不能高抬贵手,将它们延些时日吗?”凤九暗叹这个姑娘的天真,不晓得帝君他老人家喜欢的是落井下石,而对高抬贵手从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须臾,一些软如鹅羽的冰凉东西拂上凤九的脸,但,这仅是个前奏,一直笼在花间的熏软春风忽然不见踪影,雪花顷刻间嗖地钻进她的袖子,长衣底下也立刻渗进一些雪水。她一惊,挣扎着要爬起来,连打个几个喷嚏,却始终无力睁开眼睛,寒意沿着背脊一寸寸地向上攀爬,冻得她像个蚕蛹一样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的脑中悲愤地浮出一行字:“白凤九你是个二百五吗?你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鬼地方睡觉,不晓得摩诃曼殊沙一旦遇雪就会将置身其间的人梦魇住啊?”然后她的脑中又落寞地自问自答了一行字:“是的,我是个二百五,货真价实的。”她在瑟瑟发抖中谴责着自己的愚蠢,半个时辰后干脆冻晕了过去。
相传凤九有一个毛病,一生病,她就很容易变得幼稚,且幼稚得别有风味。据证实七十年前,织越山的沧夷神君对凤九情根深种一发不可收,正是因有幸见过一次她在病中的风采。可见这并非虚传。
凤九今次在冰天雪地中生生冻了多半个时辰,虽然承蒙好心人搭救,将她抱回去在暖被中焐了半日焐得回暖,但毕竟伤寒颇重,且摩诃曼殊沙余毒犹在。沉梦中,她脑子里一团稀里糊涂,感觉自己此时是一只幼年的小狐狸,躺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的原因,是同隔壁山头的灰狼比赛谁在往生海中抓鱼抓得多,不幸呛水溺住了。
有一只手在她微有意识知觉时探上她的额头,她感到有些凉,怕冷地往后头缩了缩,整个头都蒙进了被子里。那只手顿了顿,掀开被沿,让她埋入被中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又将被子与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底下掖实。她感到舒服些,脸颊往那只凉悠悠的手上讨好地蹭了蹭。她小的时候就很懂得讨好卖乖,于这一途是他们白家的翘楚,此时稀里糊涂不自觉地流露出本性。她昏沉中感觉这只手接受了她的卖乖与讨好,竟然没有慈爱地回应她,摸摸她的头,这很不正常。她立刻在梦中进行了自省,觉得应该是对方嫌自己讨好的诚意不够。想通后,她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握住那只手固定好,很有诚意地将脸颊挨上去,又往手背上蹭了几蹭。
她握着那只手,感到它骨节分明又很修长,方才还凉悠悠的,握久了竟然也开始暖和。这种特点同她的阿娘很像,她用一团糨糊的脑子艰难思考,觉得将她服侍得这么温柔又细致的手法应该就是自己的娘亲。虽然这个手吧,感觉上要比娘亲的大些,也没有那么柔软,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将阿娘的一双手冻僵了也未可知。她感到有些心疼,撇了撇嘴咕哝了几句什么,靠近手指很珍惜地呵了几口热气,抓着就往胸前怀中带,想着要帮阿娘暖和暖和。但那只手在她即将要将它带进被中时,不知用什么方法躲开,独留她在锦被中,有一些窸窣声近在耳边,像是那只手又在掖实床边的那一溜被沿。
凤九觉得娘亲的这个举动,是不肯受她卖的乖,不肯领她的情,那么顾她的性子,一定是气她不听话坠进往生海中溺了水,十成九动了真怒吧。虽然娘亲现在照顾她照顾得这么仔细,但等她病好了,保不准要给她一顿鞭子。
想到此她一阵哆嗦,就听到娘亲问她:“还冷?”这个声音听着不那么真切,虚虚晃晃的似乎从极遥处传来,是个男声还是个女声她都分不清楚。她觉得看来自己病得不轻。但心中又松了一口气,娘亲肯这么问她一句,说明此事还有回旋余地,她装一装可怜再撒一撒娇,兴许还能逃过这顿打。
她重重地在被子中点了一个头,应景地打了两个刁钻喷嚏,喷嚏后,她委委屈屈地咬了咬嘴唇:“我不是故意要掉进海里的,一个人睡好冷好冷好冷,你陪我睡嘛——”话尾带了浓浓的鼻音,像无数把小钩子,天下只要有一副慈母心肠的都能瞬间被放倒。凤九在心中钦佩地对自己一点头,这个娇撒得到位。
但她娘亲今天竟然说不出的坚贞,一阵细微响动中,似乎拎起个什么盆之类的就要出门去,脚步中仿佛还自言自语了一句:“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看来病的不轻。”因声音听起来飘飘渺渺的,凤九拿不稳她这句话中有没有含有她想象中的心疼,这几分心疼又敌不敌得过病后的那顿鞭子。她思索未果,感觉很是茫然,又着实畏惧荆条抽在身上的痛楚,走投无路中,赶着推门声响起之前使出珍藏许久的撒手锏,嘤嘤嘤地贴着被角假哭起来。
脚步声果然在哭泣中停下,她觉得有戏,趁势哭得再大声些,那个声音却徐徐地道:“哭也没用。”她一边哭一边在心中不屑得想,半刻后你还能清醒冷静地说出这句话,我白凤九就敬阿娘你是个巾帼女豪杰,撒手锏之所以被称为撒手锏,并非白白担一个拉风扎耳的名义。
方才还只是嘤嘤小泣,如今她振奋起精神立刻拔高足足三个调号啕大哭起来,还哭得昂扬顿挫颇有节奏。那个声音叹了口气:“你拔高三个调哭也没用,我又不是……”她立刻又拔高了三个调,自己听着这个哭声都觉得头晕,对方后头那几个字理所当然没有落入她的耳中。
她认认真真哭了两轮,发现对方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出声。她深深感到阿娘今日的定力未免太好,寻思再哭一轮她若依然不动声色怎么办,或者暂且鸣金收兵吧,再哭嗓子就要废了,还头疼!
她哭到最后一轮,眼看阿娘依然没有服软,头皮发麻地觉得最近这个娘亲真是太难缠,一心二用间不留神哭岔了气,呛在嗓子里好一阵翻天覆地的剧咳,但总算将远远站着的娘亲引了过来,扶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她哭得一抽,抽的十分难受,握住像是袖子的东西就往上头蹭鼻涕。朦胧中对方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她觉得撑住她的手很凉,下意识地躲来躲去,还蹬鼻子上脸地负气抽噎:“你不用管我,让我哭死好了——”对方此时像是忽然有了百般耐心,捉住她的手按住她:“乖一点儿。”她觉得这三个字有一些熟悉,又有一些温馨,也就不再那么闹腾,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就把脸颊和哭肿的眼睛露出来,让对方有机会拧条毛巾将她哭花的脸打整干净。
这么一通闹腾,她觉得虽然同预想略有不同,但应该还是达到了效果,自己坠海的事情娘亲多半不会计较了,不禁松了口长气。呼气中却听到方才那个还一径温柔着的声音突然响起道:“其实我有点好奇,你最高能拔高到什么音调哭出来,病着时果然很影响发挥吧?”
她一口气没提上来,倒气出了两滴真眼泪,感到方才哭得那么有诚意真是白哭了。她挣扎着边抹不争气掉下的眼泪,边往被角缩:“你一点儿不心疼我,我冻死了也活该,哭死了也活该,病好了被你绑起来抽鞭子也活该!”
一只手将她重新拽回来,拿锦被裹成一个蚕茧。她感到一股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觉得,对于把你绑起来抽鞭子这件事,我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抽泣地想,这也是没有准头的,,眼睛难受得睁不开,一般考虑娘亲最近变得这么狠心怎么办,一边琢磨这顿鞭子无论如何躲不过,病好了果然还是要去折颜的桃林处躲一躲才是上策。那么到时候,要同小叔的毕方鸟搞好关系,让他送一送自己才行。
她这么暗暗地计较打算着,感到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一阵脚步声远去一会儿又折回来,锦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被推进她的怀中。她搂着汤婆子又轻轻地抽噎两声,沉入了梦中。
一觉睡足睁开眼睛,凤九的额头上刷的冒出来一排冷汗。她在病中有时候神志不清会是个什么德行她很清楚,但眼前场景对她的冲击依然超过了可接受范围。她此时正在衣衫不整地趴在一个人的腿上,死死搂定对方的腰,二人所处的位置是一张豪华不可言语的大床,白纱帐绕床围了好几圈,帐中设置了两扇落地屏风,屏风脚下的丝毯上镇着一只麒麟香炉,助眠的安息香正从麒麟嘴里缓缓溢出。只不过是睡觉的地方,也能这么闲情逸致地耗时间布置,这种人凤九这辈子就认识两个,一个是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一个是太晨宫中的东华帝君。
两页翻书声在她头顶上响起,她不动声色地抬眼,瞧见书皮上镶的是佛经的金印,几缕银发垂下来正落在她眼前。额上的冷汗瞬间更密了一层,其中一颗滴下来之前,书后头先响起一个声音:“不用紧张,我没有对你做什么,你自己睡中黏上了,中途又嫌热松手动了领口。”佛经顺势拿开,果然是近日最不想招惹的东华帝君。
凤九木然地趴在他身上哦了一声,哦完后手脚僵硬地从他身上挪下去。此时装死是下下策,东华的耐心她早有领教。这么件尴尬事,大大方方认栽或许还能挽回几分面子。虽然她要是清醒着绝不希望救她的人是东华,又欠他这么一份大恩,但人昏迷时也没有资格选择到底谁当自己的救命恩人,欠这个恩只得白欠了。她抱着锦被挪到对面的床角,估摸这个距离比较适合谈话,想了片刻,琢磨着道:“你这回又救了我,我发自肺腑地觉得很感激,否则交待在这个山谷中也未可知。你算是又救了我一条命。当然若半年前你不将我强带来符禹山,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但终归,终归这次还是你救了我嘛。大恩不言谢,这两件事我们就算扯平,帝君你看如何?”
帝君的脑子显然很清醒,曲腿撑着手臂看着她:“那你一直很介意的我隔了半年没来救你,以及变成丝帕骗你的事呢?”
凤九心道,你还敢专门提出这两件事,真是太有胆色了,咳了一声道:“这两件事嘛......”这两件事在她心中存的疙瘩自然不可能一时半刻内就消下去。
她抬手将衣襟整好,前几日初逢东华是的情绪确然激动,且一被他逗就容易来气,不过她的性格一向是脾气发出来情绪就好很多。加之这两日又得知许多从前未曾得知的消息,她看事的境界不知不觉就又高了一层,能够从另一个高度上来回答东华这个问题:“万事有万事的因果,帝君佛法修得好,自然比凤九更懂得个中的道理。这两件事情嘛,我如何看它们不过也就是一种看法罢了。”
答到此处,她神色略有些复杂,续道:“比起这个其实我倒是更想问问帝君你,我也晓得我病后有点不像样,但要是我......”她顿了顿,咬着牙继续道,“兴许我病中怯冷,将你当做一个熏笼之类的就贴上去。要是你推开我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贴上去,我病中头脑不清醒地贴过去时,你为什么不推开我,非要等我出洋相呢?”
东华的神色十分泰然,对她这个问题似乎还有一点疑惑:“你主动投怀送抱,我觉得这件事挺难得,照理说为什么要推开?”
凤九看着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佛经上,搞不懂他的照理说到底照的是哪门子歪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么讲理的人.......”
丝毯上,麒麟香炉炉嘴中的烟雾越发淡,东华起身揭开炉盖,边执起铜香匙添香丸,边心安理得地道:“我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就不讲,想讲的时候偶尔也会讲一讲。”
凤九垂头看着他,想不出该接什么话,不管是个狐还是个人,自己同东华在一起时,果然沟通都是那么艰难。她料想今次大病初醒,精神不济,执意在这个话场上争个高低恐怕最后也是自己吃亏,悻悻地闭嘴揉了揉鼻子。期间又往四围瞧了一瞧,见到屏风前面还摆着一瓶瘦梅,旁逸斜出的,果然是东华的调调。
这一觉她不知睡到什么时辰,估摸时候不会短,想起这一茬时她有些担心小燕会出来找她,趁着东华整鍦香灰时,从床脚找来鞋子套上,就打算告辞。但就这么撩开帐子走人显然很不合礼数,她心中嘀咕还是该道个谢,咳了一声,客气地道:“无论如何帝君今次的照拂凤九铭记在心上,时候不早,也给你添了诸多麻烦,这就告辞。”东华不紧不慢地接口:“哦。”他收了香匙:“我听说,你小时候因为有一次走夜路掉进了蛇窝,从此再也不敢走夜路,不晓得你仔细看过外面的天色没有,已经黑了。。。。。。”
帷帐刚掀开一条缝儿,下一刻就被猛地合上,眨眼间刚添完香的东华已被凤九结实地压倒在床上。他愣了愣:“你反应是不是过激了点儿?”最后一个字刚吐出舌尖,嘴就被她捂住。凤九将他压倒在床,神色十分严峻而又肃穆,还有一点儿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紧张,贴着他给他比口型:“压了你不是我的本意,你担待点儿,别反抗弄出什么声响来。我刚才看到外间闪过一个身影,似乎是姬蘅公主,不晓得是不是要走进来。”
压了东华的确不是凤九的本意,她方才撩开帷帐的一条缝儿时,冷不丁瞧见内外间相隔的珠帘旁闪过一个白衣的身影,不晓得是不是贴在那个地方已有些时辰,打眼一看很像姬蘅。幸好东华的寝房是够大,中间还隔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温泉水池,他们方才的对话她应该没有听见。疑似姬蘅的身影闪过是吓了她一跳,她本能地要回身捂住正说话的东华的嘴,免得被姬蘅发现,但转身太过急切被脚下的丝毯一绊,一个饿虎扑食式就将没有防备的东华扑到在床。
东华挑眉讲她的手挪开,但还是尽量配合着她压低嗓音:“为什么她进来,我们就不能弄出声?”
凤九心道,半夜三更她能进你的寝居,可见你们两个果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要是被发现我刚从你的床上下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腥风血雨。前几日萌少推了皇历,说我最近头上有颗灾星须多注意,此时这种境况不注意,更待何时注意?她心中虽这样想着,脱口而出却是句不大相干的话,仍然压得很低,此时此境说出来,平添了几分同她年纪不符的语重心长:“既然有缘分就当好好珍惜,误会能少则少。我从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想向老天爷讨一点点缘分都讨不着,你不晓得缘分是多么艰难的事。”
她现在能在东华面前风平浪静地说出这种话来,自己都愣了愣,低头看见东华在自己这么长久的又压又捂下依然保持完好风度十分不易,有点儿惭愧地把身子往床里头挪了挪,帮助他减少几分压力,同时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响动。
东华平静地看她一阵,突然道:“我觉得,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个会字刚落地,又一次被凤九干净利落地堵在了口中。
竖起的耳朵里脚步声越来越近,凤九一面捂着东华一面佩服自己的眼力好,果然是姬蘅在外头,但她居然真的走进来还是让她有点儿惊讶。床帐里烛光大盛,这种光景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东华并未入睡,也不晓得姬蘅要做什么。他们的关系难道已经到了。。。。。。这种程度?难道姬蘅竟是想要表演一个情趣,给东华一个惊喜,深夜来掀他的床帘了?凤九正自心惊,手也随之颤了颤,但心惊中犹记得分出神来,给东华一个眼神,让他将姬蘅暂且稳住支开。一瞬间却感觉天地掉了个个儿,回过神来时,不晓得怎么回事就已经是她在下,东华在上了。
这个动静不算小,外头的脚步声踌躇了一下。凤九死命给东华递眼色,他银色的头发垂下来,神色间并未将此时两人即将被发现的处境当做一回事,一只手讲她制住,另一只手探上去拭了拭她的额头,动作很强硬,语声倒是温柔:“差不多闹够了?闹够了就躺好,我去给你端药。”但坏就坏在这个声音完全没有压制过,隔着外头的温泉池估摸也能听到,凤九心中绝望道:完了,姬蘅倘若就此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可如何召招架得住,还是快撤为好。但东华下床前,缺德地笼过锦被来裹在她身上且下了个禁制,被子裹着她,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
东华掀开帷帐走出来那一刻,凤九在心中数道:一、二、三,姬蘅绝对要哭出来哭出来哭出来,帷帐一揭又立刻合紧,照进来帐外的半扇光,只听东华在外头淡声吩咐:“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着她。”回答那声是的明明就是姬蘅,但此情此景下,姬蘅竟没有哭也没有闹,连两句重话都没有,这让她备感困惑,印象中姬蘅有这样坚强吗?东华当着心上人的面来这么一出,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凤九闷在锦被中,脑袋一时搅成了一罐子糨糊。
后来,她将这件捉摸不清的事分享给燕池悟,请他分析这种情况。小燕一语点醒梦中人:“唉,老子就晓得冰块脸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度,他答应老子同姬蘅来往,却暗中记恨,将这种嫉妒之情全部发泄在姬蘅身上。”
凤九表示听不懂,小燕耐心地解释:“你看,他当着姬蘅的面让她晓得他的寝床上还躺着另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这个女人刚才还风情万种地同他打闹,哦,这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女人就是你。其实,他就是想要伤姬蘅的心,因为姬蘅和老子来往,也同样伤了他的心。可见他对姬蘅的用情很深,一定要通过伤害她的方式才能释然他自己的情怀。对了,情怀这个词是这个用法吗?你等等老子先查一查书。喂喂,你不要这个样子看着老子,许多故事都是这样描述的!”
小燕说到此处时狰狞的冷笑了一声:“冰块脸越是这样对待姬蘅,老子将姬蘅从他身边撬过来的机会就越多,老子感觉老子越来越有戏。”不得不提小燕长成这幅摸样真是一种悲剧,连狰狞冷笑、目露凶光时也仍然是一副如花似玉的可人儿样。凤九不忍的劝解他:“你别这样,佛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小燕有些松动,道:“哦?你说的也对,那毁了会有什么后果?”凤九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后果。不管了,你想毁就毁吧。”这场智慧的对话就到此结束。
凤九觉得,小燕的解释在逻辑上其实是说不通的,但在情理上又很鞭辟入里,可感情这样的事一向就没有什么逻辑,小燕这种分析也算是令人信服。不过,那天的结局是她趁着东华拿药还未回来,灵机一动变做狐形,从禁锢她的被子中缩了出来,推开帷帐提前一步溜了出去。她溜到温泉池旁就被姬蘅截住,她看见她原本煞白的脸,煞白的唇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恢复容光,似乎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原来只是一只狐狸,是我想得太多了。”她那时候并没有弄明白姬蘅说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瞅着这个空当,赶紧跑出内室,又一阵风地旋过外室偷跑了出去。最近经小燕这么一分析,姬蘅的那句话她倒是模糊得有些理解,看来她搞砸了东华的计划,最后并没有能够成功地伤成姬蘅的心。情爱中竟然有这么多婉转的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些心思又是这样的环环相扣,她当年一分半毫没有学到,也敢往太晨宫跑,想拿下东华,只能说全靠胆子肥,最后果然没能拿得下他,她今日方知可能还有这么一层道理。
后头几日,凤九没有再见过东华。
开初,她还担心坏了他的事,他一定是砍了她祭刀的心都有,借着养病之机打了一百遍再见他如何全身而退的腹稿,心中想踏实了,才磨蹭地晃去宗学。偏生连着三四日,学上都没有再排他的课。她课下多留意了两分一向关注东华的洁绿郡主一行的言谈,徒听到一阵近日帝君未来授课让她们备感空虚之类的唏嘘感叹,别的没有再听说什么。
她们叹得她也有一些思索,东华既是以讲学之机来幽会姬蘅的,那么会完了应当是已经回到了九重天吧?他怎么回去的,她倒是有些感兴趣。此外,她这些天突然想到他既然中意姬蘅,为什么不直接将她从这里带出去,非要每十年来见她一次,难道是他老人家近几百年新开发出来的一种兴趣?同东华分开的这些年,他果然愈加难以捉摸了。
凤九审视着自己的内心,近日越来越多地听到和想到东华同姬蘅如何如何,她的心中竟然十分淡定。这么多年后她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从前许多话她说得是漂亮,但将同东华的过往定义为说不得,心中抗拒回忆往事,这其实正是一种不能看开,不能放下,不能忘怀。近日她在这桩事上突然有了一种从容的气度,她谦虚地觉得,单用她心胸宽广来解释这个转变是解释不通的。
据她的冷静分析,许多事情的道理她在三百年前离开九重天时就看得透彻,但知是一回事,行又是另一回事,她这么多年也许只是努力在让自己做得好些更好些罢了,重逢东华时偶尔还会感觉不自在,正是因对这桩事的透彻其实并没有深达灵台和内心。但,近日越是听说东华对姬蘅用情深,此种情越深一分,她讶然地感到自己深达内心的透彻就越多一分。她用尽平生的智慧来总结这件事情的逻辑,却没有总结出什么。加之盗取频婆果的事迫在眉睫,她没有时间深想,暂且将这种情绪放在了一旁。
凡世有一句话,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凤九着实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一些禅机。
这天萌少无事,邀她和小燕去王城中的老字号酒楼醉里仙吃酒,醉里仙新来了一个舞娘,舞跳得不错。萌少看得心花怒放,多喝了两杯,醺然间一不留神,就将守候频婆树的巨蟒的破绽露给了凤九。但萌少说话向来与他行文一般啰嗦,这个破绽隐含在一大段絮叨中,幸亏小燕的总结能力不错,言简意赅地总结为:每月十五夜至阴的几个时辰里,华表中的巨蟒们忙着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去了,顾不上时刻注意神树,她或许有几个时辰可以碰碰运气。
巧的是,他们吃酒这天正是这月的十五,这一夜,正是行动的良机。眼看频婆果说不定今夜就能到手,凤九心潮澎湃,但为了不打草惊蛇,面上依然保持着柔和与镇定,还剥了两颗花生递给看舞娘看得发呆的萌少。小燕疑惑地将她递给萌少的花生壳从他爪子中掰出来,把误扔到桌子上的花生米拣出来默默地重新递到萌少手中。辛亏发生的一切,人痴的萌少全然没有察觉到。
圆月挂枝梢,放眼万里雪原,雪光和着月光似铺了一地乳糖。
小燕听信凤九的鬼话,以为今次的频婆果除了已知的他并不感兴趣的一些效用外,还有一种食用后能使男人变得更加英伟的奇效,因此帮忙得十分心甘情愿,且热情周到。他先在宫墙的外头施术,打了条据说直通解忧泉旁频婆树的暗道。不及凤九相邀,又身先士卒地率先跳下暗道,说是帮她探一探路。
小燕跳下去之前那满脸的兴奋之色,使凤九在感动的同时略有歉疚。但他跳下去之后半天都没有回音,眼看至阴时已过了一半,凤九内心认为,小燕身为一介壮士,若是被几条正在修纳吐息的蟒蛇吞了纯属笑话,但考虑到他毕竟从前也是一个作恶多端的魔君,说不定是趁这个机会遭到天谴......她越想越是担忧,低头瞄一眼这个无底洞似的暗道,一闭眼也跳了下去。
别看洞天是个好词,意识是每个暗洞后面都有一片蓝天,词的意境很广阔。只是,据凤九所知,小燕从宫墙外不过劈开一个洞,她坠到一半不知为何却遇到三条岔道。她一时蒙了,没来得及刹住坠落的脚步,反应过来时已循着其中一个暗洞一坠到底。按照小燕的说法,他劈出的那个洞正连着解忧泉,从洞中出来应该是直达泉中,见水不见天,为此凤九还提前找萌少要了颗避水珠备着。
她此刻从这个宽阔的洞中掉下来,抬头只见狂风卷着流云肆意翻滚,低头一片青青茂林在风中摇摆的不停不休。她费力地收身踩踏在一个树冠的上头,觉得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什么水下的地界。难道说,是走错路了?小燕探路探了许久没有回去,原来也是走错了路?好嘛,自己打的暗道自己也能走错也算一项本事,小燕当了过年的魔君竟没有被下面人谋权篡位,看来魔族普遍比想象的宽容。
凤九抱着树冠稳住身形,腾出手来揉了揉方才在洞中被蹭了一下的肩膀,眯眼看到远方的天边挂出一轮绛红色圆月。此时此地,显然呈的是妖孽之相,大约她今日倒霉,无意闯了什么缚妖的禁地。她惦记着小燕,寻思是在这里找一找他,还是折回去先到解忧泉旁瞧瞧,忽听到脚下林中传来一串女子的嬉笑之声。凤九心道,大约这就是那个妖,声音这样的活泼清脆,应该是一个年轻的、长得很不错的妖。她很多年没有见过妖类,觉得临走前溜下去瞧一眼应该也耽误不了什么,攀着落脚的树冠溜下去一截,兴致勃勃地接着树叶的掩藏,朝茂林的笑声处一望。
极目之处,一条不算长阔的花道尽头,剑立一旁施施然盘腿跌坐的紫衣神君......不是好几日不见的东华帝君是谁?他怎么这个时辰出现在这个地方,凤九十分疑惑。瞧他的摸样似乎在闭目养神,她正打算瞧瞧行得近一些,蓦然瞧见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从跌坐的帝君身后攀上他的肩,又顺着他的手臂向下紧紧搂住他的腰。女子绝色的容颜出现在东华的肩头,泼墨般的青丝与他的银发纠结缠绕在一处,轻笑着呵气如兰:“尊座十年才来一趟,可知妾多么思念。尊座等得多么辛苦。
温言软语入耳,蹲在树上看热闹的凤九没稳住,扑通一声从树干上栽了下来。女妖一双勾魂目分明扫过,一双裸臂仍钩着东华的脖子,含情目微敛,咯咯笑道:”八荒不解风情者尊座最甚,同妾幽会还另带两位知己,也不怜惜妾会伤心————“
凤九心道,大风的天你穿这么少也不嫌冷,回头一看,才晓得女妖口中的”两位“是怎么个算法,原来属下处她之外早已站了一个人————白衣飘飘的姬蘅公主。今日姬蘅公主不仅衣裳雪白,脸也雪白,一双杏眼牢牢盯住花道那头的东华,嘴唇紧紧抿住,神情哀怨中带了一丝羞愤与伤怀,容色令人怜爱。羞愤伤怀的姬蘅公主听到女妖的一番话后,木然中转眼瞟了落下来的凤九,两道秀眉拧得更紧。抬头又望了东华一眼,眼中满是落寞忧伤......可巧方才正自闭目养神的帝君此刻恰好睁开眼,林中的狂风带得飞花飘摇,飞花飘摇中,东华向着她二人的方向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用的不是你们,是你。凤九挠着头正要回答,听到身旁的姬蘅泫然欲泣道:“奴担忧老师,好不容易找到此处,老师却……奴……”凤九在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东华问的不是她,是姬蘅。她摸了摸鼻子,侧过身竖起耳朵一同等候姬蘅的下文。等候中,她注意到半空的飞花像是佛铃花,这种从前她最喜欢的九重天的圣花,按理说不应生在这等缚姚之地。姬蘅良久也没有下文,凤九抬眼去瞟她,对面女妖的脸贴着东华的姿态越来越亲密,而东华看起来也并未想过推拒。姬蘅像是终于忍到极限,指节拧得衣袖发白,未发一言,跌跌撞撞地转身跑了。
  缠着东华的女妖浓妆的眼尾仍含着笑,盈盈向凤九道:“这位姑娘却是好定性,不同你姐姐一同识趣离开,难不成想留下来欣赏妾同帝君的春风一度吗?”
  凤九摸了半天,从袖中摸出许久不曾搭理的陶铸剑,剑入手化做三尺青锋,抬起头来也是盈盈的一个笑:“有本事你继续,我在一旁看看也无妨。”
  凤九感觉自己这笑其实笑得挺和气,这么久她都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笑过。伏在东华肩头的女妖却瞬间变了脸色,眉目间阴霾顿生,低声道:“你看出来了?”又冷笑两声,“也罢,既然你想趟这趟浑水,本座成全你。眨眼已在三四步处,一条红绫劈面而来,是直取脖颈命门的狠招。
  直至方才,凤九其实一直在思考,她该不该管这桩闲事。
  沿着树冠刚溜下来瞧见他二人的形容时,她也以为是东华不知什么时候看上这个绝色女妖,特地来此同她幽会,有一瞬她还有些蒙。东华怎能喜欢着姬蘅的同时又对别的女子起意,难道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情。情这个东西果然千奇百怪,恕她很多时候不能理解。
  知道不经意抬头瞧见天边翻滚得越老越汹涌的流云,和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月色,她的心中突然一阵透亮。
  此二者皆为两种强大气场相抗才能出现的景致,姬蘅醋中疾走,兴许情之所至没有注意到,也可能是她没有自己有见识,东华同这个女妖看上去虽然十分亲密,但私下该是正在激烈的斗法之中。
  东华长成那副模样,这个女妖对他有意大约是真,他由着她在身上胡来,按她的推想应该是东华打算借机将她同姬蘅气走,毕竟高人斗法之地危险。她在心中推想出东华不得不如此的初衷,心中顿时觉得他十分有情有义。既然他这样有情义,她没有啊可能出其中的道理来也就罢了,看出来若还将他一人丢下,从此后就不配再提道情义这两个字。
  她听说妖行妖道,妖道中有种道乃诱引之道,越是美丽的女妖越能迷惑人心,摄心术练得极好,无论为仙为魔,但凡心中有所牵挂,便极容易被她们迷惑。虽然东华的修为高不见顶,单他对姬蘅有情,情嘛,六欲之首,万一这个女妖对他使出摄心术,他想不中招都难,自己留下来终归可以帮衬一二。她再一次叹息姬蘅没有瞧出此中的道理,否则添她一个终归多存一分助力,也多一分胜算,女人啊,终归是女人,太感情用事了!
  凤九自觉今日自己看事情灵光,身手也灵光,佛铃花缤纷的落雨中,陶铸剑点刺若流芒,拼杀已有半刻,红绫竟无法近她的身。她很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
  东华支着手臂,遥望花雨中翩翩若白蝶的凤九。像这样完完整整看她舞一回剑还是首次,据说她是师从她爹白奕学的剑术。白奕的一套剑术,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以刚硬著称,被她舞得倒是柔软很多.不过,一招一式折花攀柳的还挺好看,意态上的从容和风流做得也足。算来她这个年纪,这个修为,能同由慧明境三毒浊息幻化而成的渺落的化相斗上这么长一段时间,也算难得。
其实,凤九前半段推得不错,东华行这一趟的确是来伏妖。但这个女妖并非一般的妖,乃妙义慧明境中三毒浊息所化的妖尊渺落。若是渺落的本体现世,少不得须帝君他老人家费力伤神,不过那尊本体一直被东华困在慧明境中不得而出,每十年从境中逸出一些三毒浊息,流落世间不过是她的一种化相罢了,比寻常的妖是要厉害些,于东华而言却不算什么。
他压根儿没有想过任凭渺落同自己亲昵,是借此将姬蘅同凤九气走,以防她二人犯险,当是时,渺落伏在他的身上,因对于她们这种妖而言,要使摄心术惑人时,离想要迷惑之人越近施法越容易,但她靠他越近其实也方便他将她净化,他不觉得有将不怕死贴上来的渺落推开的必要。
凤九感动他此举是对她和姬蘅的一种情义,着实是对他的一次误会。
不过此地毕竟妖异,渺落此时虽只是个化相,对于凤九、姬蘅二人这种修为并不多么精深的仙魔,也算是个高明恶妖,照理无论如何她们都该有些害怕。不知因何跟过来的姬蘅在东华看来识趣些,中途意识到危险先跑走了;凤九在他印象中明明比姬蘅更加冰雪聪明,见此危境,照理说应该溜在姬蘅的前头,不晓得为什么竟站着没有动。
他看了一阵,突然有些疑惑,一是摸不准从袖子里抽出把剑在一旁站定,打算留下来帮他的这位白衣少女,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凤九。但她额头正中的凤羽花货真价实,眼稍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气也是他在九重天时极为熟悉的,她如此果断地祭出三尺青锋,难道是以为他被胁迫,想要解救他的意思?
东华撑着手臂冷静地看着携剑而立的凤九,自他从碧海苍灵化世以来,踩着累累枯骨一路至今,六合八荒寻他庇护者,早年一拨又一拨从未间断过,异想天开起念要来保护他的,这么多年倒是从没有遇到,保护这两个字,同他的尊号连在一起就是篇笑话,可此时此境,遥遥花雨中,这位青丘的小帝姬却撑着这样纤弱的一句身躯,提着这样薄软的一柄小剑,揣着要保护他的心思,站在不知比她强多少倍的敌人跟前勇敢地对阵。帝君觉得,这件事有意思,很新鲜。
凤九抽出陶铸剑挥出第一道见光时,就晓得同这个女妖斗法,自己没有多大胜算。不过,虽然是主动留下帮忙,但她预想中对自己的定位只是来唱个偏角儿,功能在于帮助东华拖延时间或者寻找时机,从没有打算将撂倒渺落这个差事从东华的手中抢过来。
前半场对战中,她觉得自己守得很好,表现差强人意。后续打斗中,她诚恳地盼望东华能尽早从打坐中回神,接过下半场,分处精力看过去时,帝君他老人家却支着手臂正目光清明地同她对望,隐约间他薄唇微启说了三个字。凤九默然地在心底琢磨,第一个字和第二、第三字间有一个微妙的停顿,或许是十分高深的一句心法,有助于她的剑术瞬间飞升,可叹陶铸剑挥出的响声太大,帝君口中这高明的三个字,究竟是哪三个字呢?待背后的红绫袭上肩头,她细一思索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喂,小心。”
所幸这条红绫虽势快却并不如何凶狠,沾上她的肩头不过划破一方绸罗,再要袭过来时被她险险躲过,陶铸剑抬上去挡了一挡。
凤九在招架中有个疑惑,方才明明觉得渺落的红绫劲力无穷即将卷起她格挡的软剑,不知为何陡然松了力道,她趁势一个剑花挽起来疾刺回去,还逼得渺落蹒跚地退了两步。她的剑几时变得这样快了?
重立定的缈落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不甘之意,望着凤九的身后有突然浮现一个诡异笑容。凤九电光石火间突然意识到,方才打得换了几处地方,此时她们就站在东华打坐的前方数十来补,缈落这个笑分明是向着东华。她心未思量身先行地旋身就朝侧后方扑过去,这当口果然从缈落手中连化出五条红绫,似游转的蛟蛇朝着东华打坐处疾电般袭来。
凤九压在东华的身上,转眼瞧见近在咫尺被红绫捣个稀烂的他的坐台,心中摸了把冷汗,暗道好险。扑到东华的一瞬间,她悟出一篇他为何闲坐一旁不出手帮她的道理,这个光景,多半是他着了这个女妖的道儿,被她施了诸如定身术之类无法挣脱吧。幸亏她今日菩萨心肠一回,一念之差留下来助他,否则他不知会吃怎样的亏。她的本性中一向十分同情弱者,此时想着难得见东华弱势落魄,对上他在身下望着自己的目光也不觉得尴尬了,亦柔软地反望回去,心中反而充满了一种怜爱的圣光……显然,她一厢情愿对帝君误会得有点儿深,帝君他老人家一直不出手,纯粹是等着看她为了救他能做到何种地步罢了。
红绫被缈落操控得像是活物,一击不成极快速地转了个方向,朝着他二人再次疾游而来。看此种力道、此种路数,若硬碰硬迎上去不被呛出几口鲜血来收不了场,倘躲的话,她一个人倒是好躲,但带上一个不能动弹的东华……艰难抉择间,她忽然感到身子被带到地上滚了几滚,灵巧闪过红绫的攻势,未及出力已被挟着乘风而起,持剑的手被另一只手稳稳握住,腰也被搂住固定。东华贴在她身后,嗓音沉沉响在她耳边:“看好了。”她睁大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前移,剑光凌厉似雪片纷飞,她看不清东华带着她握住陶铸剑使出了什么招数,眼光定下来时,只见漫天红绫碎片中,雪白的剑尖处浸出了一滩黑血,定在双眼圆睁的缈落额心中。
凤九一向定义自己也算个颇有见识的仙,降妖伏魔之事她虽然亲手得手不多,但几万年来瞧她的叔伯姑婶们收妖的经验也瞧了不少,她打心底觉得,今次东华收的这位是她所见妖孽中长的最为妖孽的。面对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帝君竟能一剑刺下去毫不留情,帝君的这种精神她由衷地钦佩。
东华带着她略僵硬的手收回陶铸剑反手回鞘,林间软如轻雪的佛铃花瓣飘飘摇摇渐渐隐息不知去了何处,偶有两片落在她手背上却没有什么实在的触觉。她才晓得,方才眼中所见这一出飘渺的花海许是妖女变出的幻影。
林间风声飒飒,缈落从脚底往上双足缓慢地三乘一团灰雾,是油尽灯枯即将湮灭的先兆,之间她忽然睁大一双眼,向着东华哼声笑到:“我曾经听闻尊座你是四海八荒最清净无为的仙者,老早就想看看你的内心是否果真如传闻中所说一片梵净嗨坦荡无求,今次终于了了心愿,”她像是得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阴鸷的眉眼险险挑起,“原来尊座的心底是一片佛铃花,有趣,有趣,不知尊浊如此记挂上心的究竟是这片佛铃花海,还是花海后藏着的一个谁?”语罢自顾自地又笑了两声,“所谓酒住心已达专注一趣之境的最强的仙者,竟也有这样不为外人道的秘密,有趣,有趣,有……”第三个趣字尚未出口,已随着她全身化相化灰,泯泯然飘散在半空中。
凤九目瞪口呆地听完缈落的临终感言,目瞪口呆地看她化作一阵白灰飘然长逝,她原以为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心想东华不得已不能帮忙也好,降伏此种恶妖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一腔热血刚刚才沸腾起来,这就……结束了?
眼看污浊妖气尽数化去,徒留天地间一派月白风清。凤九很疑惑,片刻前还枯坐一旁要死不活的东华,是如何在紧要关头露出这么从容镇定的一手的?思索片刻,她回过味儿,敢情他又骗了她一回。她佩服自己看破这个隐情居然还能这么淡定,果然是被骗得多了就习惯了。她淡定地将陶铸剑缩成寸长揣进袖子里,淡定地转身同东华一点头算是告辞。自己本领有限却还跑来耍仗义,一准儿又被东华看了笑话,算了,她大人不计小人过,这番义气算是白施给他。
正抬脚欲走,月白风清中身后帝君突然不紧不慢道:“你怎么来了?”
凤九一愣,觉得他这一问何等熟悉,偏着头思索一阵,突然惊讶且疑惑地回头,不确定地指着自己的下巴向东华道:“你刚才是在问我?”
白亮的月光被半扇沉云掩住,帝君平静地回望:“我看起来像在自言自语?”
凤九仍保持着惊讶的表情,一根手指比着自己:“我是说,方才我从树上掉下来时,你问姬蘅公主那一句‘你怎么来了’,其实问的是我?”
东华抬手化了张长塌矮身坐下,平静而莫名地微抬头望向她:“不然,你以为呢?”眼中见她一派茫然神情,重复道,“你还没回我,你来做什么?”
他这一提点,凤九茫然的灵台蓦然劈过一道白光,这一趟原本是掐着时辰来盗频婆果,结果热血一个沸腾,陶铸剑一出就把这桩事彻底忘在了脑后。掰指一算也不知耽误了多少时辰,脑门上一滴冷汗迅速滴下来,她口中匆匆敷衍着“出来随便逛逛,看到你被欺负就随便救救,哪里晓得你在骗人”,脚下已走出数步。
东华的声音仍然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你这么走了,不打算带着我?”
凤九匆忙中莫名的回头:“我为什么要带着你?”发现东华并没有跟上来,仍悠闲地坐在矮榻上,见她回头,淡淡道:“我受伤了,将我一人留在这里,你放心吗?”
凤九诚实地点头:“放心啊。”眼中瞧见帝君微挑的眉,不怕死地又添了句,“特别放心啊。”话刚落地,向前的脚步竟全化作朝后地踉跄,眨眼间已颠倒落脚在东华倚坐的长榻旁。她手扶着椅背,稳住身形,气急败坏地刚脱口一个“你”字,已被东华悠悠截断话头:“看来你并不是特别放心。”
凤九有口难言,满心只想叹“几日不见,帝君你无赖的功力又深了不止一层”,话到喉咙被脑中残存的理智勒住,憋屈地换了句略软和的道:“恕鄙人眼拙,着实看不出来帝君这一派风流倜傥,到底是哪一处受了伤。”
一阵小风吹过,帝君紫色的衣袖被撩起来,右臂果然有一道寸长的口子,还在汩汩冒着热血,方才没有瞧出,大约是衣袖这个颜色不容易察觉。传说东华自坐上天地共主的位子,同人打架从没有流过血,能眼见他老人家挂次彩不容易。凤九欢欣鼓舞地凑上去:“赤中带金,不愧是帝君流出来的血。我看典籍上说,这个血喝一盅能抵一个仙者修行千八百年的,不知是不是真的啊?”
东华扬眉看着她的脸,忽然叹了一口气:“一般来说,这种时刻你第一件想到的事应该是如何帮我止血。”
凤九还没从看热闹的兴奋中缓过神来,听他这个话本能地接道:“虽然鄙人现在还算不上一个绝顶的美人,但是再过万八千年长开了,命中注定将很有姿色。我姑姑的话本上从没有什么英雄救美后主动去跟美人示弱,你主动把伤处给我看,背后没有阴谋我才不信。你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个伤不过是个障眼法,你以为我傻吗?”
东华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处,又看了一眼凤九,良久,平和地道:“你近来的确较以前聪明,不过教你仙法道术的师父在幼学启蒙时没有告诉你,见血的障眼法一向只能障凡人的眼,障不了神仙的眼吗?”
凤九从未一次性听东华说这样长的句子,反应过来帝君这一番话剖析讲解的甚是,顿时惊得退后一步:“……喂,你这伤不会是真的吧?”她疑惑地上前一步,血流的如此快速让她有点晕眩,手忙脚乱的扯开衬裙的一条长边,将东华鲜血横流的手臂麻利地包起来,嘴中仍有些怀疑地嘟嚷:“可是我见过的英雄,譬如我姑父,他受再重的伤一向也是费心费力的瞒着我姑姑,我爹他受伤也从不让我阿娘知道,就是折颜那样感觉很为老不尊的一个人受伤也都是一个人默默藏着不给我小叔知道一星半点儿,你这种反应我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
东华坦然的看着她笨手笨脚给自己处理伤处,耐心地同她解惑:“哦,因为我这个英雄比起他们来,比较脆弱。”
“……。”
凤九坐在片刻前东华安坐的长榻上,右手撑着矮榻斜长的扶臂想问题,腿上搁着帝君的脑袋,换言之,帝君他老人家此刻正枕在她的玉腿上小憩。事情到底如何发展到这境地的,凤九挠了半天的脑袋,觉得着实很莫名。
犹记一盏茶的功夫间,她以德报怨的给东华包好臂上的伤口,客气地告辞成功,去办手上的正事,其实东华也没有再作挽留。但她沿着记忆中初来的小道一路寻回去,却再找不到方才掉落的出口。急中生智,她感觉东华做了手脚,杀气腾腾地重回来寻他,未到近处已听到躺在长榻上闭目休整的东华道:“方才忘了同你说,缈落死后十二个时辰内此地自发禁闭,若想出去怕是出不去。”
凤九脑袋一蒙,东华接着道:“你有什么事须及时出去?”
凤九哭丧着脸:“我同燕池悟有约……”原本待说“有约去解忧泉旁盗频婆果”,话待出口,意识到后头这半句不是什么可光明正大与人攀谈的事,赶紧捏在喉咙口另外补充道:“同他有个约会。”这件事着实很急,此前她在林中四处寻路时,还分神反省过对东华是否太过宽容,此时觉得幸亏自己本性善良方才没有趁他受伤落井下石,还帮他包扎了伤口。她急中生智三两步过去握住东华的右臂,将她同他施恩的证据清晰地摆在他面前,神色凝重地看向他:“帝君,你说我给你包扎的这个伤口包扎的好不好?我是不是对你有恩?你是不是应该报答?”
东华凝视着她道:“包的一般,你要我报答你什么?”
凤九更加急切的握住他的手臂,道:“好说,其实因我此时身负这桩事着实十分紧急。此处困得住我这种修为浅薄的神仙,定然困不住帝君您这样仙法卓然的神仙,若帝君助我及时脱困,帝君将我扔在梵音谷半年不来营救之事和变成丝帕诓我之事一概一笔勾销,您看怎么样?”
东华继续凝视这她道:“我觉得,你对我似乎分外记仇。”
凤九感叹在东华这样专注的注视下心中竟然平静无波,一边自觉自己是个做大事的人果然很沉的住气,一边做诚恳状道:“怎么会?”眼见东华眼中不可置否的神气,顿了顿又道,“那是因为除了你,基本上也没什么人喜欢得罪我。”
就听东华道:“燕池悟呢?”
凤九心道小燕多傻啊,我不欺负他已经不错了,他要是还能反过来得罪我,真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一桩奇事,但小燕终归也是一代魔君,凤九觉得是兄弟就不能在这种时候扫小燕的面子,含糊一声道:“小燕啊,呃,小燕还好。”
但这种含糊乍一看上去和不好意思颇为接近,凤九见东华不言语再次闭目养神,恍然话题走偏,亟亟再倾身一步上去将话题拽回来:“我记不记仇暂且另说,不过帝君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报答我啊?”
东华仍是闭着眼,睫毛长且浓密,良久开口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让你出去会燕池悟?”
凤九想,这个反问不是讨打吗?她晓得东华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虽然着急还是克制着心中火气,逻辑清晰地一字一顿告诉他:“因为我帮了你啊,做神仙要互相帮助,我帮了你,我到危急时刻你自然也要帮一帮我,这才是道法正理。”她此时还握着东华的手臂,保持这个姿态同他说话已有些时候。她心中琢磨,若他又拿出那套耍赖功夫来回她道“今天我不太想讲道理,不太想帮你”,她就一爪子给他捏上去,至少让他疼一阵不落个好。哪里想到东华倒是睁眼了,目光往她脸上盘桓一阵,眼中冷冷清清道:“我没有办法送你出去,即便你同他有什么要紧之约,也只能等十二个时辰以后了。”
凤九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这岂不是注定爽约?”她的一切设想都在于东华的万能,从没有考虑过会当真走不出去误了盗频婆果的大事,但东华此种形容不像是开她玩笑,方才那句话后便不再言语。
她呆立了一阵,抬眼看天上忽然繁星密布x无月色,几股小风将头上的林叶拂得沙沙作响。今夜若错过,再有时机也需是下月十五,还有整整一月,凤九颓然地扶着矮塌蹲坐。星光璀璨的夜空忽然倾盆雨落,她吓了一跳,直觉跳上长塌,四望瞧见雨幕森然,似连绵的珠串堆叠在林中,头上蓝黑的夜空像是谁擎了大盆将天河的水一推而下,唯有这张长塌与破天大雨格格不入,是个避雨之所。
她听说,有些厉害的妖被调伏后,因所行空间尚有妖气盘旋,极容易集结,须以无根水涤荡妖气满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将方圆盘旋的妖气一概冲刷干净,方称得上收妖圆满。这么看此时天上这番落雨该是东华所为。
夜雨这种东西一向爱同闲愁系在一处,什么“春灯含思静相伴,夜雨滴愁更向深”之类,所描的思绪皆类此种。雨声一催,凤九的愁死也未免上来,她晓得东华此时虽闲躺着却正在以无根净水涤荡缈落留下的妖气,怪不得方才要化出一张长塌,一来避雨,二来注定被困许久至少有个可休憩之处,东华考虑得周全。
凤九颓废地蹲在塌尾,她已经接受煮熟的鸭子被夜雨冲走的现实,原本以为今夜频婆果就能得手,哪晓得半道杀出这么一出,天命果然不可妄自揣度。今次原本是她拖小燕下水,结果办正事时,她这个正主恍然不见踪迹。不晓得若下月十五她再想拖小燕下水,小燕还愿意不愿意上当,这个事儿令她有几分头疼。
她思量着编个什么理由回头见小燕才能让他谅解爽约之事,实话实说是不成的,照小燕对东华的讨厌程度,遇上这种事,自己救了东华而没有趁机捅他两刀,就是对他们二人坚定友情的一种亵渎和背叛。唔,说她半途误入比翼鸟禁地,被一个恶妖擒住折磨了一夜,所以没有办法及时赶去赴约,这个理由似乎不错。但是,如果编这么个借口,还需一个自己如何逃脱出来的设定,这似乎有些麻烦。她心中叨念着不知觉间叹息出声:“编什么理由看来都不稳妥,哄人也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哄小燕这种打架逃命一流的,唉。”东华仍闭着眼睛,似乎没什么反应,周围的雨幕蓦然厚了一层,大了不止一倍的雨声擂在林叶上,像是千军万马踏碎枯叶,有些渗人。凤九心中有些害怕,故作镇定地朝东华挪了一挪,双脚触到他的腿时感觉镇静很多,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夹着雨声飘来:“看不出来,你还挺担心燕池悟。”
帝君他老人家这样正常地说话让凤九感到十分惶惑,预想中他说话的风格,再不济此时冒出来的也该是句“哄人也需要思考,看来你最近还须大力提高自己的智商”之类。如此正常的问话,凤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溜回道:“我也是怕下月十五再去盗频婆果,他不愿意给我当帮手不是……”不是两字刚出口,凤九的脸色顿时青了,艰难道:“其实那个,我是说……”
雨声恍然间小了许多,无根水笼着长塌的结界壁顺势而下,模糊中似乎飞瀑流川,川中依稀可见帝君闲卧处银发倚着长榻垂落,似一匹泛光的银缎。凤九脑中空空,凝望着结界壁中映出的帝君影子,无论如何偷盗都不是一件光彩之事,何况她还是青丘的女君,头上顶着青丘的颜面。倘若东华拿着这桩事无论是支会比翼鸟女君一声,还是支会她远在青丘的爹娘一声,她都完了。
她张了张口,想要补救地说两句什么,急智在这一刻却没有发挥得出,哑了半晌,倒是东华先开口,声音听起来较方才那句正常话竟柔软很多:“今夜你同燕池悟有约,原来是去盗取频婆果?”她干笑两声往榻尾又缩了缩:“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身为青丘女君,怎会干此种偷盗之事,哈哈你听错了。”
东华撑着头坐起身来,凤九心惊胆战地瞧着他将手指揉上额角,声音依然和缓道:“哦,兴许果真听错了,此时头有些晕,你借给我靠靠。”凤九的小辫子被拿住,东华的一举一动皆十分拨动她的心弦,闻言殷勤道:“靠着我或许不舒服,你等等,我变一个靠枕给你靠靠……”但此番殷勤殷错了方向,东华揉额角的手停了停:“我感觉似乎又记起来一些什么,你方才说下月十五……”凤九眨眼会意,赶紧凑上去一把揽住他按在自己腿上:“这么靠着不晓得你觉得舒服还是不舒服,或者我是躺下来给你靠?那你看我是正着躺还是反着躺给你靠,你更加舒服些?”她这样识时务显然令东华颇为受用,枕在她的腿上又调整了一下卧姿,似乎卧得舒服了才又睁眼道:“你是坐着还是躺着舒服些?”凤九想象了一下若是躺着……立刻道:“坐着舒服些。”东华复闭目道:“那就这么着吧。”
凤九垂首凝望着东华闭目的睡颜,突然想起来从前她是只小狐狸时也爱这样枕在东华的腿上。那时候佛铃花徐徐飘下,落在她头顶带一点儿痒,东华若看见了会抬手将花瓣从她头上拂开,再揉一揉她的软毛,她就趁机蹭上去舔舔东华的手心……思绪就此打住,她无声地叹息,自己那时候真是一只厚颜的小狐狸,风水轮流转,今日轮着东华将自己当枕头。她担忧地思索,倘若东华果真一枕就是十二个时辰……那么,可能需要买点儿药油擦一擦腿脚。
思绪正缥缈中,耳中听正惬意养着神的东华突然道:“可能失血太多手有点凉,你没什么旁的事,不介意帮我暖一暖吧?”凤九盯着他抬起的右手,半天,道:“男女授受不亲……”东华轻松道:“过阵子我正要见见比翼鸟的女君,同她讨教一下频婆果如何种植,你说我是不是……”凤九麻溜地握住帝君据说失血凉透的右手,诚恳地憋出一行字:“授受不亲之类的大妨真是开天辟地以来道学家提出的最无聊无稽之事。”殷勤地捂住帝君的右手。“不晓得我手上这个温度暖着帝君,帝君还满意不满意?”帝君自然很满意,缓缓地再闭上眼睛:“有些累,我先睡一会儿,你自便。”凤九心道,此种状况容我自便,难不成将您老人家的尊头和尊手掀翻到地上去?见东华呼吸变得均匀平和,忍不住低头对着他做鬼脸:“方才从头到尾你不过看了个热闹,居然有脸说累要先睡一睡,鄙人刚打了一场硬仗还来服侍你,可比你累多了。”她只敢比出一个口型,为安慰自己而编派一通。虽然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自己也算出了口气,不留神,颊边一缕发丝垂落在东华耳畔,她来不及抬头,他已突然睁开眼。半晌,帝君看着她,眼中浮出一丝笑意:“你方才腹诽我是在看热闹?”看着她木木呆呆的模样,他顿了顿,“怎么算是看热闹,我明明坐在旁边认真地。”他面无愧色地续道,“帮你鼓劲。”“……”凤九卡住了。
第二日凤九从沉梦中醒来时,回想起前一夜这一大摊事,有三个不得解的疑惑以及思虑。
第一,东华手上的那个伤来得十分蹊跷,说是缈落在自己掉下来时已将他伤成那样。她是不信的,因回忆中他右手握住自己和陶铸剑刺向渺落时很稳很疾,感觉不到什么异样。
第二,东华前前后后对自己的态度也令人颇摸不着头脑,但彼时忙着应付他不容细想。其实,倘若说帝君注定要被困在那处十二个时辰化解缈落的妖气,因感觉很是无聊,于是无论如何要将她留下来解解闷子,为此不惜自伤右臂以作挽留,她觉得这个推理是目前最稳妥靠谱的。但是,帝君是这样无聊且离谱的人吗?她一番深想以及细想,觉得帝君无论从何种层面来说,其实的确算得上一个很无聊很离谱的人,但是,他是无聊到这种程度,离谱到这种程度的人吗?她觉得不能这样低看帝君,糊涂了一阵就此作罢。事实上,她推断得完全没有问题……
第三个疑惑,凤九脑中昏然地望定疾风院中熟悉的床榻和熟悉的软被,被角上前几日她练习绣牡丹时误绣的那朵雏菊还在眼前栩栩如生。她记得临睡前听得残雨数声伴着东华均匀绵长的呼吸,雨中仍有璀璨星光,自己被迫握着东华的手感到十分暖和,他的身上也有阵阵暖意,然后她伺候着他,头一低一低就睡着了。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扶着东华那张长榻入眠的,刚开始似乎有些冷,但睡着睡着就很暖和,因此她睡得很好,一觉睡到不知什么时辰。但,此刻醒来她怎会躺在自己的房中?
她坐在一卷被子当中木木呆呆地思索,或许其实一切只是黄梁一梦,当日十五,她同萌少小燕去醉里仙吃酒看姑娘,看得开心吃得高兴就醺然地一觉至今,因为她的想象力比较丰富,所以昏睡中做一个这么跌宕起伏又细节周全的梦,也不是全无可能。她镇定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要不然就认为是这么一回事吧,正准备借着日头照进来的半扇薄光下床洗漱,忽瞄见窗格子前一黑,抬眼正看到小燕挑起门帘。
凤九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小燕今日穿得很有特色,上身一领大红的交领绸衣,下裳一派油麦绿,肩上披了硕大的一片与下裳同色的油绿的包袱皮,活脱儿一个刚从雪地里拔出来的鲜萝卜棒子。
鲜萝卜捧子表情略带忧郁和惆怅地看着凤九:“这座院子另有人看上了,老子须搬出去。老子收拾清楚过来同你告个别,山高水长,老子有空会回来坐坐。”
凤九表情茫然了一会儿:“是你没有睡醒,还是我没有睡醒?”
鲜萝卜棒子一个箭步跨过来,近得凤九三步远,想要再进一步却生生顿住地隐忍道:“我不能离你更近,事情是这般,”声音突然调高,急切道,"你别倒下去继续睡,先起来听我说啊!”
事情是哪一般,凤九半梦半醒地听明白,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做梦。据小燕回忆,他前夜探路时半道迷了路,兜兜转转找回来时凤九已不知所踪。他着急地寻了她一夜又一日未果,颓然地回到疾风院时,却见一只红狐就那么躺在她的床上昏睡,他的死对头东华帝君则坐在旁边望着这只昏睡的红狐狸出神,出神到他靠近都没有发觉的程度。他隐隐地感觉这桩事很是离奇,于是趁着东华中途不知为何离开的当儿钻了进去,说到此处,小燕含蓄的表示,他当时并不晓得床上躺的红狐狸原来就是凤九,以为是东华猎回的什么灵宠珍兽。他凑过去一看,感觉这只珍兽长得十分可爱俏皮,忍不住将她抱起来抱在手中掂掂,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凤九打眼瞟过鲜萝卜棒子颤巍巍伸过来的包的像线捆猪蹄一样的手,笑了:“然后梦中的我喷了个火球出来将你的手点燃了?我挺厉害的嘛。”
鲜萝卜棒子道:“哦,那倒没有。”突然恨恨的道,“冰块脸不晓得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倚在门口,没等老子反应过来,老子的手就变成这样了。因为老子的手变成这样了,自然没有办法再抱着你,你就顺势摔到了床上,但是这样居然都没有将你摔醒,老子实在是很疑惑。接着老子就痛苦地发现,以你的床为中心三步以内老子都过不去了。老子正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冰块脸突然问老子是不是跟你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多久了。”
凤九挠着头向鲜萝卜棒子解惑:“哦,我睡得沉时如果突然天冷就会无意识地变回原身,我变回原身入睡时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不怕冷以及睡得沉。”又挠着头同小燕一起疑惑,“不过帝君他。。。。。。他这个是什么路数?”
小燕表示不能明白,续道:“是什么路数老子也不晓得,但是具体我们一起住了多久老子也记不得了,含糊地回他说也有半年了。老子因为回忆了一下我们一起住的时间,就失去了回攻他的先机,不留神被他使定身术困住。他皱眉端详了老子很久,然后突然说看上了老子。”
凤九呯的一声脑袋撞上床框,小燕在呯的一声响动中艰难地换了一口气:“就突然说看上了老子住的那间房子,”话罢惊讶地隔着三步远望向凤九,“你怎么把脑袋撞了,痛不痛啊?啊!好大一个包!”
凤九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小燕关切道:“你伸手揉一揉,这么大一个包,要揉散以免有淤血,啊,对,他看上了老子的那间房子。没了。”
凤九呆呆道:“没了?”
鲜萝卜棒子突然很扭捏:“他说我们这处离宗学近,他那处太远,我们这里有个鱼塘,他那里没有,我们这里还有你厨艺高超能做饭,所以他要跟老子换。老子本着一种与人方便的无私精神,就舍己为人地答应了,于是收拾完东西过来同你打一声招呼。虽然老子也很舍不得你,但是,我们为魔为仙,不就是讲究一个助人为乐吗?”
凤九傻了一阵,诚实地道:“我是听说为仙的确讲究一个助人为乐,没有听说为魔也讲究这个,”顿了顿道,“你这么爽快地和帝君换寝居,因为知道自他来梵音谷,比翼鸟的女君就特地差了姬蘅住到他的寝殿服侍他爸,你打的其实是这个主意吧。”
鲜萝卜棒子惊叹地望着凤九,揉了揉鼻子:“这个嘛,哎呀,你竟猜着了,事成了请你吃喜酒,坐上座。”想了想又补充道:“还不收你的礼钱!”
凤九突然觉得有点儿头痛,挥手道:“好,来龙去脉我都晓得了,此次我们的行动告吹,下月十五我再约你,你跪安吧。”
小燕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身,正色严肃地道:“对了,还有一事,此前我不是抱过你的原身吗?占了你的便宜,十二万分对不住。兄弟之间岂能占这种便宜,你什么时候方便罚我讲一声,我让你占回去。”
凤九揉着额头上的包:“。。。。。。不用了。”
小燕肃然地忽然斯文道:“你同我客气什么,叫你占你就占回去。或者我这个人记性不好,三两天就把这件事忘了反叫你吃亏。来来,我们先来立个文书,越好哪一天占,用什么方式占。哦,对,要不然你占我两次吧,中间隔着、这么长时间,要有个利息。”
凤九:“。。。。。。滚。”
轩窗外晨光朦胧,凤九摸着下巴抱定被子两眼空空地又坐了一阵,她看到窗外一株天竺桂在雪地中绿得爽朗乖张,不禁将自己往外投得深些。
梵音谷中四季飘雪,偶尔的晴空也是昏昏日光倒映雪原,这种景致看了半年多,她也有点儿想念红尘滚滚中一骑飞来尘土扬。听萌少说,两百多年前,梵音谷中其实也有春华秋实夏种懂藏的区分,变成一派雪域也就是最近两百余年的事情。而此事论起来,要说及比翼鸟一族传闻中隐世多年的神官长沉晔。据说这位神官长当年不知什么原因隐世人神官邸时,讲春夏秋三季以一柄长剑斩入袖中,一齐带走了,许多年他未再出过神官邸,梵音谷中也就再没有什么春夏秋之分。
萌少依稀提到,沉晔此举是为了纪念阿兰若的离开,因自她离去后,当年的女君即下了禁令,禁令中将阿兰若三个字从此列为阖族的禁语。据说阿兰若在时,很喜爱春夏秋三季的勃勃生气。沉晔将这三季带走,是提醒他们一族即便永不能再言出阿兰若的名字,也时刻不能将她忘记。席面上萌少勉强道了这么几句后突然住口,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讳言。凤九彼时喝着小酒听得正高兴,虽然十分疑惑阿兰若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但无论如何萌少不肯再多言,她也就没有再多问。
此时凤九的眼中蓦然扎入这一派孤寂的雪景,一个受冻的喷嚏后,脑中恍然浮现出这一段已抛在脑后半年余的旧闻。其实如今,沉晔同阿兰若之间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恩怨剧情,她已经没有多大兴致,心中只是有些怅然地感叹,倘阿兰若当年喜爱的是冷冰冰的冬季多好,剩下春夏秋三个季节留给梵音谷,大家如今也不至于这么难熬。想到此处又打了一个喷嚏,抬眼时,就见原本很孤寂的雪景中,闯进了一片紫色的衣角。
凤九愣了片刻,仰着脖子将视线绕过窗外的天竺葵,果然瞧见东华正一派安闲地坐在一个马扎上,临着池塘钓鱼。坐在一个破枣木马扎上也能坐出这等风姿气度,凤九佩服地觉得这个人不愧是帝君。但她记得他从前钓鱼,一向爱躺着晒晒太阳,或者挑两本佛经修注聊当做消遣,今次却这么专注地瞧着池塘的水面,似乎全副心神都贯注在了两丈余的钓竿上。凤九远远地瞧了他一会儿,觉得他这个模样或许其实在思量什么事情,他想事情的样子客观来说一直很好看。
帝君为什么突然要同小燕换寝居,凤九此时也有一些思考。小燕方才说什么来着?说帝君似乎是觉得疾风院离宗学近,又配了鱼塘,兼有她做饭技艺高超?若是她前阵子没受小燕的点拨,今日说不定就信了他这一番缥缈说辞。但她有幸受了小燕的点拨,于风月事的婉转崎岖处有了一些粗浅的了解,她悟到,帝君这个举动一定有更深层次的道理。她皱着眉头前前后后冥思苦想好一阵,恍然大悟,帝君此举难道是为了进一步刺激姬衡?
虽然答应姬衡同小燕相交的也是东华,但姬衡果真同小燕往来大约还是让他生气。当初东华将自己救回来躺在他的床上是对姬衡的第一次报复,结果被她毁了没有报复成;降服缈落那一段是,姬衡也在现场,说不准是东华借着这个机会再次试探姬衡,最后姬衡吃醋跑了,这个反应大约还是令东华满意,因她记得姬衡走后她留下来助阵直到她伺候着东华入睡,他的心情似乎一直很愉快。那么,帝君此刻非要住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还将小燕遣去了他的寝居,必定是指望拿自己再刺激一回姬衡吧?刺激得她主动意识到从此后不应再与小燕相交,并眼巴巴地前来认错将他求回去,到时他假意推脱一番,逼得姬衡以泪洗面,同他诉衷情表心意按手印,他再同她言归于好,从此后即便司命将姬衡和小燕的姻缘谱子用刀子刻成,他二人必定也再无可能了。
凤九悟到这一步,顿时觉得帝君的心思果然缜密精深,不过这样婉转的情怀居然也被她参透了,近日她看事情真是心似明镜。她忍不住为自己喝了一声彩。喝完后,心中突然涌现出不知为何的麻木情绪,而后又生出一种浓浓的空虚。她觉得,东华对姬衡,其实很用心。
窗格子处一股凉风飘来,凤九结实地又打一个喷嚏,终于记起床边搭着一件长襦,提起来披在肩上一撩被子下床,斜对面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自言自语道:“重霖在的话,茶早泡好了。”
凤九一惊,抬眼向出声处一望,果然是东华正掀开茶盖,瞧着空空如也的茶壶。他什么时候进了这间屋,她竟完全不晓得,但寄居他人处也敢这么不客气也是一种精神。
凤九看他半天,经历缈落之事后,即便想同他生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生分的感觉,话不过脑子地就呛回去:“那你入谷的时候,为什么不把重霖带过来?”
东华放下手中空空的茶壶,理所当然地道:“你在这里,我为什么还要带他来?”
凤九按住脑门上冒起的青筋:“为什么我在这里你就不能带他来?”
帝君回答得很是自然:“他来了,我就不好意思使唤你了。”
凤九卡了一卡,试图用一个反问激发他的羞耻心,原本要说“他不来你就好意思使唤我吗”,急中却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他来了你就不好意思使唤我了?”
东华看他一阵,突然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他来了我照样可以使唤你,”将桌上的一个鱼篓顺手递给她,“去做饭吧。”
凤九睖睁中明白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东华又回了什么,顿觉头上的包隐隐作痛,抬手揉着淤血,瞧着眼前的鱼篓:“我觉得,有时候帝君你脸皮略有些厚。”
东华无动于衷地道:“你的感觉很敏锐。”将鱼篓往她面前又递了一递,补充道,“这个做成清蒸的。”
他这样的坦诚让凤九半晌接不上话,她感觉可能刚才脑子被撞了转不过来,一时不晓得还有什么言语能够打击他、拒绝他,纠结一阵,颓废地想着实在无可奈何,那就帮他做一顿吧,也不妨碍什么。她探头往鱼篓中一瞧,迎头撞上一尾湘云鲫猛地跃到竹篓口又摔回去。凤九退后一步:“这是……要杀生?”
端立身前的东华瞟了眼竹篓中活蹦乱跳的湘云鲫:“你觉得我像是让你去放生?”
凤九大为感叹:“我以为九重天的神仙一向都不杀生的。”
东华缓缓地将鱼篓成功地递到她的手里:“你对我们的误会太深了。”垂眼中瞧见鱼篓在她怀中似乎搁得十分勉强,凝目远望中突然道,“我依稀记得,你前夜似乎说下月十五……”
凤九一个激灵,瞌睡全醒,灵台瞬间无比清明,掐断帝君的回忆赶紧道:“哪里哪里,你睡糊涂了一准儿做梦来着,我没有说过什么,你也没有听见什么。”眼风中捕捉到东华别有深意的眼神,低头瞧见他方才放进自己怀中的竹篓,赶紧抱定道,“能为帝君做一顿清蒸鲜鱼是凤九的荣幸,从前一直想做给你尝一尝,但是没有什么机会。帝君想要吃什么口味。须知清蒸也分许多种,看是在鱼身上开牡丹花刀,将切片的玉兰、香菇排入刀口中来蒸,还是帝君更爱将香菇、嫩笋直接切丁塞进鱼肚子里来蒸?”她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一气呵成,其实连自己都没有注意,虽然是临阵编出来奉承东华的应付之言,却是句句属实。她从前在太晨宫时,同姬蘅比没有什么多余的可显摆,的确一心想向东华展示自己的厨艺,但也的确没有得着这种机会。
湘云鲫在篓中又打了个挺,带着凤九手一滑,幸好半途被东华伸手稳住。她觉得手指一阵凉意浸骨,原来是被东华贴着,听见头上帝君道:“抱稳当了吗?”顿了顿又道,“今天先做第一种,明天再做第二种,后天可以换成蒜蓉或者烧汁。”
凤九心道,你考虑得倒长远,垂眼中目光落在东华右手的袖子上,蓦然却见紫色的长袖贴手臂处出现一道血痕,抱定篓子抬了抬下巴:“你的手怎么了?”
帝君眼中神色微动,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注意到此,良久,和缓道:“抱你回来的时候,伤口裂开了。”凝目望着她。
凤九一愣:“胡说,我哪里有这么重!”
帝君沉默了半晌:“我认为你关注的重点应该是我的手,不是你的体重。”
凤九抱着篓子探过去一点儿:“哦,那你的手怎么这么脆弱?”
帝君沉默良久:“……因为你太重了。”
凤九气急败坏:“胡说,我哪里有这么重。”话出口觉得这句话分外熟悉,像是又绕回来了,正自琢磨着突然见东华抬起手来,赶紧躲避道:“我说不过你时都没打你,你说不过我也不兴动手啊!”那只手落下来却放在她的头顶。她感到头顶的发丝被拂动带得一阵痒,房中一时静得离奇,甚至能听见窗外天竺桂上的细雪坠地声。凤九整个身心都笼罩在一片迷茫与懵懂中,搞不懂帝君这是唱一出什么戏,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角,正撞上东华耐心端详的目光:“有头发翘起来了,小白,你起床还没梳头吗?”
话题转得太快,这是第二次听东华叫她小白。凤九的脸突然一红,结巴道:“你你你你懂什么,这是今年正流行的发型。”言罢搂着鱼篓蹭蹭蹭地就跑出了房门。门外院中积雪深深,凤九摸着发烫的脸边跑边觉得疑惑,为什么自己会脸红,还会结巴?难道东华叫她小白,这个名字没有人叫过,她一向对自己的名字其实有些自卑,东华这么叫她却叫得很好听,所以她很感动,所以才脸红?她理清这个逻辑,觉得自己真是太容易被感动,心这么软,以后吃亏怎么办呢……
三日后,白雪茫茫,唯见鸟语不闻花香。
  凤九狠心在醉里仙花大价钱包了个场,点名让前阵子新来
舞娘桃妆伴舞作陪,请东华吃酒。其实按她对东华的了解,帝君似乎更爱饮茶,但比翼鸟的王城中没有比醉里仙这个酒家更贵的茶铺。小燕建言,既然请客,请得不够贵不乏以表达她请客的诚意,她被小燕绕晕了,就稀里糊涂地定在了醉里仙。
  凤九为什么请东华吃酒,这桩事需回溯到两日前。两日前她尚沉浸在频婆果一时无法得手,且伺候需日日伺候东华的忧患中,加之没有睡醒,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到宗学,迎头正碰上夫子匆匆而来。
  她因为瞌睡还在脑门上,没有心情同夫子周旋,乖顺地垂头退在一旁。但夫子竟然一溜小跑笔直行了过来,脸上堆着层层叠叠慈祥的笑,拱出一双出众的小眼睛。她心里打了个哆嗦,瞌睡立刻醒了,夫子已经弓着腰满含关爱地看着她:“那个决赛册子前些日誊抄的小官誊漏了,昨日帝君示下,老夫竟然才发现少誊了你的名字。”又手捋着一把山羊须,满含深意地讨好一笑,“恕老夫眼拙,哈哈,恕老夫眼拙。”
  凤九耳中恍然先听说决赛册子上复添了自己的名讳得频婆果有望,大喜;又听夫子提什么帝君,还猥琐一笑称自己眼拙,瞬间明白了她入册子是什么来由,夫子又误会了什么,她半生头一回在这种时刻脑子转得风快,夫子虽然上了年纪,行动却比她的脑子更快,她正打算解释,极目一望,眼中只剩下老头一个黑豆大的背影就消失在雾雨中。
  凤九觉得,这桩事东华帮了她有功。若寻常人这么助她,无论如何该请人一顿以作答谢,但东华嘛,自重逢,他也带累自己走了不少霉运,如今他于自己是功大于过,过大于功还是功过相抵,她很困惑。困惑的凤九想了整整一堂课,依然很困惑,于是,她拿此事请教了同在学中一日不见的燕池悟。
  小燕一日前挥别凤九,喜滋滋住进帝君他老人家的华宅,理所当然,水到渠成地遇到心上人姬蘅公主。姬蘅见着他,得知东华痛他换居之事,呆愣了一阵,妩媚又清雅的一张脸上忽然落下两渴热滚滚的泪珠。姬蘅的两渴泪如两块巨石砸进小燕的心中,让小燕忽感得到心上人的这条路依然道阻且长,小燕很沮丧。
  当晚,小燕就着两壶小酒对着月色哀叹到半夜。最后一杯酒下肚忽然顿悟,尽管他从前得知凤九乃青丘帝姬时十分震惊,难以相信传说中东荒众仙伏拜的女君是这副德行,但凤九着实继承了九尾白狐一族的好样貌,如今东华同有着这么一副好样貌的凤九朝夕相对……当然,他也同凤九朝夕相对了不少时日,但他用情专一嘛,东华这样的人就定然不知自己专一了,倘能将东华痛凤九撮合成一处……届时东华伤了姬蘅的心,自己再温言劝慰乘势进击,妙哉,此情可乘矣!
 东华痛凤九,他初见凤九的确以为她是东华的相好,但那时没怎么注意她的紫色,后来注意到她的姿色时也晓得了她乃青丘的女君,其实痛东华没什么干系,也就没有想她痛东华合适不合适的问题,如今细致一思量,他两个站在一处,其实还挺般配的嘛,小燕为心中勾勒的一幅美好前景的一阵暗喜。凉风一吹,他忽然又想起从前在凤九的跟前说了东华不少坏话……心中顿生惧恼。小燕端着一只空酒杯思寻到半夜,如何才能将东华的形象在凤九跟前重新修正过来呢,一直想到天亮,被冻至伤寒,仍没有想出什么妙招来。次日学中,凤九竟然主动跑来,请他参详地痛东华的纠葛之事,燕池悟拧着鼻涕举头三尺,老天英明!
  小燕一心撮合凤九和东华,面对凤九的虔诚请教,无奈而文雅地违心道:“冰块脸,不,我是说东华,东华他向来严正耿介,不拘在你们神族之内,在我们魔族骑士都是有这种威名盛传的。但今天,他为你竟然专程去找那个什么什么夫子开后门,这种恩情不一般啊。你说的半年不来救你活着变帕子欺骗你之流小失小过,跟这种大恩大德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说道这里,他禁不住在内心中呸了自己一声,但一想到未来幸福,又呸了自己一声后继续道;“你要晓得,对于我们这种成功男人来说,威名比性命更加重要,但是冰块脸他,不,东华帝君他,他为了你,竟然愿意辱没我们成功男人最忠实的己身威名。他对你这样好,自然是功大于过的,你必然要请他喝一顿酒来报答,并且这顿酒还要请在全王城最贵的醉里仙,叫跳舞跳得最好的姑娘助兴。”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凤九,“我们为魔为仙,都要懂得知恩图报啊,如果因为对方曾对你有一些小过失,连这种大恩都可以视而不见,痛没有修成仙魔的无情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凤九完全蒙了:“我方才同你讲的那些他欺负我的事,原来只是一些小过失吗?在你们不在事中的外人来看,其实不值一提吗?原来竟是我一直小题大做了?”颓然地道,“我是心胸太狭窄了吗?这种心胸不配做青丘的女君吧?”
  小燕心中暗道,冰块脸可真够无耻的,自己也真够无耻的。看到凤九整个世界现在因他的一席话间轰然崩坍的神色,又想到姬蘅的貌美与温柔,他咬了咬牙,仍然诚恳且严肃地道:“当然不值一提,东华此次这个举动,从前我对东华的误会也太深,其实东华帝君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化简,他有在心中深深地呸了自己一次。
  凤九眉头紧皱地沉思了好一会儿,在小燕极目遥望天边浮云时,失魂落魄地、摇摇晃晃地走开了。然后第三天,就有了醉里仙这豪阔的千金一宴。
 二楼的正座上,东华正一脸悠闲地把玩一只酒盏,显见得对她花大钱请来的这个舞娘不大感兴趣。右侧位上不请自来的燕池悟倒是看得兴致勃勃,他身旁同样不请自来的姬蘅公主,一双秋水秒目则有意无意地一只放在东华身上。
  这个情境令凤九叹了口气,其他他二位不请自来也没什么,她好不容易摆回阔,多两个人也是两份见证。只不过,左侧方这位闲坐跟着乐姬打拍子的九重天无极宫三殿下连宋军,以及他身旁有样学样、拿着一把小破扇子亦跟着打拍子的他的表弟糯米团子阿离……这两位竟然也出现在这个宴席上,难道是她眼花了还没有睡醒?
  她虽是主任,但最后一个到宴,到宴时二楼席上的诸位均以落座有些时辰,大家对连宋和团子的出现似乎都很淡定,团子恍一瞧见她,噌地从座上站起来,天真中带着担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周围,装模作样地唉了一声坐了回去。
  她一团云雾的上了楼,同在座诸位颔首,算打了招呼。东华把玩酒盏中觑了她一眼,目光停在身旁的座位上。她领悟到帝君的意思,挠着头乖乖地缓步过去坐下。
  刚刚落座,停立一旁的伙计便有颜色的沏过来一壶滚滚热茶。对面白帘子后面流泻出朱姬锁奏淙淙琴音,雕梁画栋同琴声如鱼游走,而面前茶烟枭枭中,团子圆润可爱的侧脸若隐若现。
  凤九抿着茶沉吟,感觉一切宛若梦中,但隔壁的隔壁,姬蘅盯在东华脸上的目光又热切得这样真实。她一时拿不准,想了片刻,伸手朝大腿上狠命一掐……没有感觉到痛,心道果然是在做梦,不禁又掐了一把,头上东华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掐得还顺手吗?”凤九的手一僵,垂头看看眼放在帝君腿上的自己的爪机,默然收回来干干一笑:“我是看帝君的衣裳皱了,帮你理一理。”
  东华眼底似浮出一丝笑,凤九未看真切,但见他未在同她计较,便垂头对准自己的腿又是一掐,痛得呲牙咧嘴中听隔壁连宋君停了拍子突然轻声一笑:“看来九歌公主见了本君痛天孙殿下果然惊讶。其实本君此行原是给东华捎老君新近炼成的一味丹,天孙无意中丢失了陪他玩耍的阿姐,一直怏怏提不起精神,便将他同领出来散一散心。不过……”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东华,“倒是本君送迟了这瓶丹,此时你怕是没什么必要在用它了吧?”
  凤九听连宋交出九歌两个字,方才知晓上楼时团子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看来他们也晓得比翼鸟痛青丘有梁子,需得帮她隐瞒身份,连宋君虽然时常看上去一副不大稳妥的样子,但行起事来还是颇细致周全。
  东华像是对手中把玩半天的酒盏厌倦了,微一抬袖,连宋指间莹白的玉瓶尚未揣回已到了他的手中,转了一圈道:“早知你不会如此客气。”
 他们这场哑谜般的对话令凤九心生好奇,正要探头研究研究东华手中的玉瓶装的什么灵丹妙药,被忽视良久的团子再也沉不住气了。今日团子穿着碧绿色的小衫子,噌噌噌从座上跑过来,像是迎面扑来的一团闪闪发光的绿色烟云。
  凤九感觉团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忧郁,半年不见,他竟然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忧郁!忧郁的团子看定凤九好一会儿,突然笨手笨脚的费力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包袱,包袱入手化作数十倍大,压得他闷哼一声反倒在地,凤九赶紧将他扶起来。包袱摊开,迎面一片刺目的白光,层层叠叠的夜明珠铺在整整一包袱皮,凤九傻眼了。
  团子热切地看着她,扬声道:“这位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姿,本天孙很欣赏你,这些夜明珠给你做见面礼。”凤九一个趔趄,团子吃力的撑住她,在她耳边小声的耳语道:“凤九姐姐,你的钱那天都拿去下赌注了,但是听说在这里生活是要花钱的,我就把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送来给你救急。我刚才演得很好吧——”凤九撑着团子坐稳当,亦在他耳边语道:“演得很好,够义气。”
  但,今日不甘寂寞者绝非团子一人,早在上楼时凤九便摸索着,人这么齐,拉开如此一场大幕,不唱几出好戏都对不起自己砸下去的银子。松云石搭起的台子上,桃妆的舞步刚随乐声而住,姬蘅公主果然不负众望当仁不让的越市而出,将一只青花汤蛊献在帝君的眼前。
  汤蛊一揭传来一阵妙杳,杳入喉鼻间,凤九辨识出这是借银鳕鱼勾汤的长生藤和木莲子,姬蘅的手艺自然赶不上她,不过就这道汤而言,也算是炖得八分到位了。凤九的记忆中,东华的确对木莲子炖汤情有独钟,这么多年,他的口味竟然一直没有变过。
  楼间一时静极,只闻姬蘅斟汤时蛊勺的碰撞声,凤九打眼看去,东华正垂头瞧着姬蘅斟汤的手,细致又雪白的一双手,上头却不知为何分布了点点红斑,看着分外扎眼。待一碗热汤斟完端到跟前,东华突然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能碰长生藤?”一旁凤九握着茶蛊的手一顿,另一旁的连宋君幽幽的打着扇子。
  姬蘅的肩膀似乎颤了一下,好一会儿,
轻声道:“老师还记得奴不能碰长生藤。”抬头勉强一笑,道:“奴是怕老师在九歌公主处不惯,才借着今日炖了些汤来,木莲子汤中没有长生藤调味又怕失了老师习惯的风味。不过奴碰得不多,并不妨事。”停了停,一抹绯红突然爬上脸颊,“不过老师能为奴担心一二,奴也觉得……”
  后半句正欲语还休之间,凤九啪的一声搁下茶蛊,咳了一声道:“我去后头瞧瞧酒菜备得如何了。”小燕闷闷起身道:“老子同去。”团子左看看右看看,凑热闹的举起手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东华握着汤蛊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起身的凤九。凤九一门心思正放在袖中什么物件上,摸了半天摸出一个精致的糖包来,摊开顺手去除两块萝卜糕,打发就要跟过来的团子:“你在这儿吃糕,别来添乱。”回头又递给小燕两块道,“你也吃糕,别来添乱。”手递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收回去,“哦,你这人毛病多,萝卜你不吃的。”顺手将两块高便宜了团子。团子瞧了半天手上的萝卜糕,对坐下来吃糕还是跟过去添乱很是纠结,想了一阵,扭捏的道:“我边吃便跟着你吧,跟着你出去玩一会儿,
也不影响我吃这个糕。”
  凤九瞪了团子一眼,眼风里突然扫到安静的小燕。在她的印象中,小燕时时刻刻动如脱兔,如此静若处子委实罕见,忍不住看了他一会儿。
  就她盯着小燕这一会儿,小燕已经幽怨的将目光往东华面前的那只汤蛊投了三四回,凤九恍然明白,小燕一定很羡慕姬蘅给东华做了汤,又恨受伤姬蘅没有给他做。这副可怜相激得凤九母性大发,沉吟中本着安慰之意,垂头在袖子中掏出先前的那个糖包裹。
  奈何左看右看,糖包中都没有什么小燕能吃的糕可以哄一哄他,叹了口气向他道:“我早上只做了几块萝卜糕赤豆糕绿豆糕和梅花糕揣着备不时之需,绿豆和赤豆你都不爱吃,梅花糕你虽然吃但是这里头我又放了你不吃的姜粉。”又叹一口气道:“算了,你还是跟着我添乱吧。”
  颓唐的小燕略微提起一点儿精神,绕过桌子嘀咕道:“你就不能做个老子爱吃的吗?”突然想起来,可怜巴巴地抬起头,“你是不是不记得老子喜欢吃什么糕了啊?”
  小燕这样的委屈真是前所未见,极为可怜,凤九内心深处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一点儿对宠物的怜爱:“记得,妹子冻糕少放甘草。”沉吟道:“或者,今天让他们先上一盘这个高,萌少说此处的厨子厨艺不错,料想做出来应该合你的口味。”小燕颓废且黯然神伤地回道:“好,让他们先上一个吧。”又颓废且黯然忧伤地补充道,“老子近来喜欢咸味的,或者别放甘草放点儿盐来尝尝。”再颓废且黯然神伤地道:“做出来不好吃再换成先前的那种,或者蛋黄酥我也可以勉强试一试。”凤九听得头一阵晕,他往常这么多要求早被她捏死了,此事看在他这样脆弱的份儿上,她就暂且忍了,牙缝里耐心的憋出几个字道:“好,先让那个他们做个加盐的给你尝一尝。”话刚落地,突然听到姬蘅极轻的一声惊呼:“老师,汤洒了。”
  凤九循声一望,正撞上东华冰凉的目光,姬蘅正贤惠的收拾洒出的汤水弄脏的长案,东华微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被他这么定定瞧着,凤九觉得有点儿疑惑,木莲子汤轻雾枭枭,连宋君干咳一声打破沉寂道:“早听说九歌公主厨艺了得,本若一向对糕点之类就爱个绿豆赤豆,不晓得今天有没有荣幸能尝一尝公主的手艺?”
凤九被东华看得头皮发麻,正想找个时机将目光错开又不显得可以,听连宋笑吟吟一席话,心中赞了他一句插话插得即使,立刻垂头翻糖包,将仅剩的几块糕全递了过去。对面的琴姬突然拨的琴弦一声响,东华的目光略瞟开,被晾了许久的姬蘅突然开口道:“老师,要再盛一碗吗?”燕池悟遥遥一到楼道口,正靠着楼梯递眼色招呼凤九快些。乐姬弹起一支新曲,云台上桃妆自顾调着舞步,凤九心中哀叹一声,又是一把钱!提着裙子正要过去,行过东华身旁,蓦然听他低声到:“你对他的口味倒是很清楚。”
  凤九本能的垂头,目光又一次同东华在半空中对上。帝君这回的神色更加冷淡直接,凤九心中咯噔一声响,他这个表情,难道方才是哪里不经意得罪了他?回忆半天,自以为了悟地道:“哦,原来你也想尝尝我的手艺?其实我做糕没有什么,做鱼做得最好,不是已经做过给你尝过了吗?”
  一席话毕,东华的神色却未有半点而改变,凤九挠了挠头,良久,再一次自以为了悟地道:“哦,原来你真的这么想吃……但糕已经分完了啊。”为难的看了一眼团子道。“或许问问天孙殿下他愿意不愿意分你一块……”一句话还未完整脱口,天孙殿下已经聪明的刷一声将拿着萝卜糕的双手背到背后,警戒地道:“三爷爷有六块,我只有四块,应该是三爷爷分,为什么要分我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我人小,娘亲说,我一定要多吃一些才能张得高。”
  凤九无言道:“我觉得多吃一块糕少吃一块糕对你目前的身高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团子皱着脸不服气的道:“但是三爷爷有六块啊,我只有四块,我才不分给东华……哥哥……”说道这里卡了一卡,修正道:“才不分给东华爷爷。”
  唯恐天下不乱的连三殿下手里端着六块糕笑脸盈盈的凑过来,难得遇到一次打击东华的机会,连三殿下很是开心,向着没什么表情的东华慢悠悠道:“虽然说九歌公主很了解燕池悟的口味,但是可能不大晓得你的口味,恰好这个糕很合我的意,但是合我的意不一定合你的意。你何苦为了一块不晓得合意不合意的糕点同我抢,咱们老友多年,至于吗?”
  东华:“……”
  小燕在楼道处等得不耐烦,扯开嗓子向凤九道:“还走不走,要是厨房赶不及给老子做梅子糕,你就给老子做!”话刚说完一个什么东西飞过去,小燕哐当掉下了楼梯,窸窣一阵响动后,楼道地下传来一声中期十足的黯然哀鸣:“谁暗算老子!”
  东华手中原本端着的汤蛊不翼而飞,淡然远目道:“不好意思,手那么一滑。”(哈哈,这手滑得甚是看头啊)
团子嘴里塞满了萝卜糕,含糊的赞叹道:“嗤,滑得好远!”
  连宋:“……”
  凤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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