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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确诊,六个月的化疗时间,九个月的休养时间。李开复离开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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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微信。点击 “ 发现 ” ,使用 “ 扫一扫 ” 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尘世物语】华夏散文2015-03期
  尘世物语
  扶你走过半生黑夜 张金凤 43
  借我一轮明月 霍庆芳 47
  流年青花 成 娜 51
  农 事 魏丽饶 55
扶你走过半生黑夜
张金凤,女,70年代生于青岛胶州。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北京文学》《人民日报》《散文百家》《中国青年报》《青岛文学》《大众日报》《齐鲁晚报》等。出版散文集《岁月流歌》,诗集《山坡羊》。
乡村土屋前,小院的墙根,冬日暖阳拥照一个黑衣襟包裹着的瘦小的老人。她面容暗黄清瘦,皱纹密集。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坐着,半天不动,安详地接受阳光的恩泽。她嘴角荡着一对浅浅的笑窝,像在回味一些美好往事。她多像一尊小小的佛像啊,端坐在我的记忆里。她的旧绒帽上镶着块绿莹莹的“宝石”,在金黄的光线中跳跃着。她大襟褂子的腋窝下,一条洁净的手绢斜插在衣兜里,露出一角淘气的尾巴。她右臂揽着一根细滑的小棍子,它靠着她,像一只忠厚的狗或乖巧的猫,安享她的抚摸。她就那样闭着眼睛,永远地闭着。这是我的姥姥,一个靠拐杖度过半生黑夜的老人。
童年的冬天是姥姥陪我度过的。暖洋洋的时光里,她闭眼端坐,无比虔诚地说:“叫太阳她老人家晒晒真舒坦。”我趴在她腿上,脸对脸研究她的眼睛,说:“你使劲睁,使劲睁,睁开就看见了。”我叹口气问姥姥:“看不见东西很难过吗?”姥姥说:“眼不见心不烦,闭上眼睛很清静。”
娘对于姥姥的眼睛是充满伤感。她说,姥姥曾经是个好眼神,有过一夜做出两双棉鞋,一冬天做出七件过年衣裳的辉煌纪录。姥姥的眼就是被这些光彩给熬瞎的。姥姥生活在一个三十多口人的大家庭,妯娌六人中,最憨厚善良的姥姥总是干最脏最累的活。年关来临,妯娌们煮肉的,蒸面食的,她们不仅自己可以先偷偷过嘴瘾,她们的孩子也是每人捧着吃食高兴得活蹦乱跳。而我娘和大姨只有陪着姥姥用透骨凉的井水洗鱼,帮她用冻僵的手持刀剖开鱼腹取走污秽,帮她洗干净腥气弥漫鲜血跳跃的手来寻找扎伤她的鱼刺。多少个白天,姥姥和男人们同样下地干活,夜里还要怀抱磨杆在磨坊里继续折磨红肿的畸形小脚,为全家的吃食磨面。洗碗淘菜是必修课,缝缝补补是家常饭。冬闲时节,妯娌们在房里偷偷嗑瓜子、摸小牌,甚至谎说不舒服逃避劳动,婆婆就将爷们的新年衣裳布料堆到姥姥眼前:你针线活漂亮,就多干点。用断多少根绣花针,熬干多少碗灯油,终于把姥姥熬成个瞎子。娘说,当时姥姥患得是很常见的眼疾,如果不是一拖再拖地耽误,或到县医院诊治,根本用不着被黑暗吞没三十多年光阴。每说到这里,母亲就要哽咽,那个年头,拿女人不当人啊!
姥姥没有因为眼睛瞎掉而亏欠生活汗水。她下不了农田却精熟场院的活计。秋收时节,她手拄拐杖,一早出门,日落归家,只在衣袋里放俩地瓜。中午,别人回家歇晌,她就着生产队饲养屋的一瓢凉井水吃完凉地瓜,就把自己埋在花生蔓、苞米皮、地瓜筋和高粱秸子里。生产队长心疼地说,一个眼睛坏掉的人,比一个好人干得活都多,都精细。可是有什么办法?姥爷走了,大舅分家另过,似乎跟这个家没有了牵连,姥姥跟小舅一起过,小舅整天打蛤蟆钓蛙子不正经干活,总得挣工分吃饭啊。姥姥拄着一根枣木手杖迎风站立。
枣木手杖是姥爷去世前给姥姥做的。那时候,姥姥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瞎掉,姥爷砍掉了菜园边上一棵刮伤姥姥的枣树做成的手杖。姥姥抚摸着枣木手杖无比惋惜地说:“是我自己没走好,怎么去埋怨一棵小树呢,这不长嘴的家什。已经开始挂枣了,跟个孩子刚刚懂事似的,就给砍了。”从此,枣木手杖成了姥姥的眼睛,尤其是姥爷走后,姥姥的拐杖更是寸步不离,这成了她后半生的依靠。她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她的手杖。她在炕上时,手杖就贴着炕山墙顺须顺尾地躺着,她睡觉时,手杖也是把它放在被窝边。姥姥一离开手杖就显得慌张。母亲劝她把手杖放在地上,说丢不了,姥姥表面同意了,但不知什么时候,手杖又悄悄爬上炕去。爸爸说,离开了手杖,姥姥就没有了依靠,就没有安全感了。咱们谁都赶不上一根手杖啊!那根手杖,是姥姥后半生的漫长黑夜里,唯一能抓得住的啊!
干活的时候,手杖就在脚下,姥姥用曲起的腿有意无意地盘着它,没事的时候,姥姥会把手杖握在手里,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复抚摸,那根拐杖因此就通体光溜溜的。可是年幼的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想偷走姥姥的手杖,看看姥姥离开手杖到底能怎么样。
有一次我趁姥姥洗手的时候,迅速将拐棍偷走藏起来,跟她说,猪从圈里跑出来了,姥姥立即到门后去摸她的手杖,打算到院子里去。一时找不着拐棍,又怕财产有损失,她就摸索着,跌跌撞撞地来到院子里去,摸到猪圈边,摸了半天找了根小细棍子,探试圈里猪是否真的走失,再仔细栓一遍猪栏。还有一次,我装作惊慌地说,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进院子了。姥姥立即起身,没摸到手杖,却脚步急急地往院子里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走到堂屋门边又被半掩的门板撞在脸上。她立在天井中间抻着脖子听周围的动静,然后笑着说:“来串门啊,屋里坐吧!”看见她对着空空的草垛说话,我就憋不住,“嗤嗤”地笑,姥姥知道我骗她,就从容地回屋里来亲昵地骂着:“快把我的拐棍拿来”。有时候,我在阴谋实施之前,悄悄搬个草墩子放在她前面,把她拌一个趔趄。直到有一次,她绊了一下又磕在锅台上,把额头给磕起一个大包,我的心才陡然一沉,继而流下了眼泪。那是我的姥姥啊。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有了疼痛的感觉。那疼痛是一粒种子,在我漫长的成长岁月里逐渐长大,使我一生都被那羞愧折磨着。
冬日漫长,娘去修渠。我在家玩得无聊,就跟姥姥说:“我上街玩去了。”还不等姥姥拦我就溜了出去,有时候故意在她跟前却不让她捉住我,就像捉迷藏一样,其实躲开一个盲人是很简单的。那时我还小,家人一般不让我单独上街,我故意跺着脚假装离开,其实把门留了个缝,躲在不远处屏住呼吸看她的“笑话”。她因没看住我显得很不安,摸索着站起来,好象要出门寻我,又担心门户。她烦乱地做着活,将脖子伸得老长,胡同里有一点响动她就歪头侧耳仔细辨听,希望听到我回来的脚步。而我却经常要往院子里扔个石头来扰乱她。有时候,我又从门缝悄悄溜进屋里,靠近她,故意弄出些轻微的声响。当她觉出屋里有人时,先是喊我的名字,喊三遍不应,她便认为进来了小偷,迅速摸起她的拐杖握在手中,历声喝:“是谁,再不答应我打你个鳖羔子!我要喊人了!”这时候,我就忍俊不禁,放肆地大笑起来。姥姥才松了口气,抓住我,编故事唱歌谣,想方设法不让我再出去。
姥姥的身影牢牢镶嵌在童年的冬天里。记忆中的冬天,西北风一刮爸爸就把后窗给堵上,接着就安排大哥用小推车去接姥姥。小推车上铺着厚厚的被子,姥姥来时收拾得干干净净,随手挎一个包袱。她会给我们每个孩子一件礼物,一枚糖果,一双自己纳的鞋垫或者一个小巧的沙包。
姥爷去世后,瞎眼的姥姥和二舅一起过。二舅这个不长进的光棍汉,冬天外出唱戏,一出去就好多天不回家,便将姥姥锁在屋里。母亲回家探望姥姥,见她大冬天的啃着冷玉米饼子,暖壶里的水也早已冰凉。姥姥不舍得烧柴取暖,屋里都结冰茬子。母亲心疼得大哭,将姥姥接来我家过冬。姥姥个头不高,瘦瘦的脸,尖尖的下颌,一头掺着几许银丝的黑发。姥姥梳头的时候,总用手从脸盆里蘸了水,将她的发梳得光滑,然后把梳落的散发捋成一小缕,塞进一个固定的旧荷包里,全然不是一般盲人的邋遢模样。等街上响起货郎鼓,吆喝着“头发换针”的时候,姥姥就摸出荷包说:“给莹莹换块姜糖吃”“给莹莹换根红头绳”。吃饭的时候,她不吃菜,手里握块窝头咸菜,默默吃完,并不掉渣,渣滓全落在手里,她一并吃下去。后来,母亲用碗单独盛了菜给她吃。母亲说:“你姥姥太要好,怕弄得菜油到处是,遭别人嫌弃才不吃菜的。”姥姥不用人照顾,靠那根枣木拐杖,她能自己上厕所,到大门外拿柴草烧火做饭。那些冬天我娘总是要去修渠挖沟,姥姥就看护着我,她一边照看我,一边干活,剥满满一簸箕苞米或花生,摸索着纳鞋底,把我们过年的新鞋绱好。姥姥闲下来的时候也不串门,只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照看门户。只有偶尔的晚上,去八奶奶那里,拉呱些老人的话题。
姥姥一辈子没有留下一张相片,她留给我的永久记忆就是冬天里晒太阳的画面,母亲每次提起就叹息。其实姥姥有照相的机会。有年冬天一个暖和的日子里,大街上来了照相的,在大队屋的墙面挂了张布景,经过讨价还价,许多人在桃花盛开的布景前照了相。母亲要姥姥去照相,姥姥很反对:“我瞎着眼睛照出来多难看啊!”最后经不住我娘劝说,终于拄着拐杖来到大街上,坐定在布景前。快门要按下的刹那,她突然起身疾走,没有一句解释就回家了。母亲有些生气,姥姥却振振有词地说:“我听人说,照相的时候那个灯一闪,就把人的魂给抓走了。”母亲哭笑不得,只好作罢。后来,我和姥姥独处的时候,又说起这个话题,姥姥说:“姥姥这个年纪的人,还怕抓魂吗,我是怕等我老了(即去世)之后,你娘看见我的照片就要哭。”
姥姥的旧绒帽上的绿纽扣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曾经央求我替她寻找,她自己也曾在炕上炕下仔细地摸,没找到。那旧绒布上就留下一块新鲜的疤痕,姥姥有时候抚摸一下,微微叹口气。她那顶帽子已经戴了许多年,是姥爷买给她的。过年前,爸爸给姥姥买了一顶一模一样的新帽子,然后悄悄地摘下她的帽子,姥姥以为是孩子们捉弄她,着急地喊:“别闹,别闹,还给我。”爸爸就把新帽子戴回到她头上。姥姥用手摸了摸,她摸到了那块宝石样的纽扣,我看见姥姥那干瘪的眼睛里一下子流出眼泪,说“是莹莹爸?”爸爸就把旧帽子还到姥姥手上,问她新帽子戴着是否合适,姥姥高兴得抹着眼泪直点头。
新帽子姥姥只戴了一天,第二天仍旧换上了那顶旧帽,娘感到奇怪,悄悄问姥姥:“莹莹爸给你买的帽子你不喜欢?”姥姥忙说喜欢,问她为什么不戴,姥姥扭捏了半天才说:“我不想把它戴旧了,等我老了(去世)的时候,我要戴着这顶新的去见你爹。”娘当时就哭了,她说:“娘,你戴吧,等你老的时候,我一定再给你买顶新的,还给你做新衣裳,叫你穿戴崭新得去见我爹。”姥姥一下子绽放了笑容,仰起孩子般的脸说:“真的?”
姥姥和我独处的时候,讲得最多的是姥爷的往事,“他会武把式,腰里围着铁鞭,村上不管多愣头的小子,都不敢做祸害本村的坏事。他唱戏好着呢,整个冬天在外面唱,最严冷的天唱不了,我就从早到晚地把炕头让出来给他教那些后生学戏,不但捞不着个热炕头歇息,还得给他们烧水喝,把我一个秋天拾起来的草垛给烧掉了。”更多的时候,姥姥静静地想往事,有时候就“扑哧”一声笑了。我问笑什么,她说:“想起你姥爷用筷子敲我的面瓢当鼓板教戏,一冬天把家里所有的瓢都敲漏了,最后就拍大腿做鼓点,结果没几天就把裤裆扯碎了。”“后来呢?”“后来我就跑娘家,把娘家的面瓢都拿来家给他用。”姥姥就那样抚摸着滑溜溜的枣木拐杖,喜滋滋地沉浸在往事中。
我家虽然也没什么好吃的,毕竟是热汤热饭,亲情融融,姥姥吃得白白胖胖的。可一进腊月,姥姥就住不安稳了,时常抚摸着她的拐杖叹息。母亲说她记挂着小舅。娘就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地推迟送她回去的日子。其实娘早就给她做一套新裤褂,只说那新衣裳还没做好,或者没功夫送她,最后姥姥急了,新衣裳也不穿了,也不要人送,挎着包袱就要独自出门,这时候,娘才叫大哥用小推车将穿戴一新的姥姥送回到那寒冷的破屋去。
姥姥最后的日子她原本得了并不重的病,没人照顾,贫苦的人们那时谁曾想过住医院,只能在家里越来越重。后来母亲去伺候姥姥,姥姥临走时不停呼唤在东北的大姨的名字,清醒的时候却对母亲说:“把孩子都扔家里谁照看?别管我了,回家看看孩子。”
姥姥走的时候紧紧搂着她的拐杖,娘说:“你到了那边眼睛就好了,用不着拐杖了。”但是姥姥仍不放手。就这样,姥姥穿着新衣服,戴着她的新帽子拎着拐杖去找姥爷了。多年后我给大舅上坟的时候看见果园里那座长满青草的小小坟丘,想起她闭眼坐在阳光下的样子仍禁不住眼泪盈盈。野草落英装饰她矮小的房舍,夜风晨露梳理门前的荒草。虽然只隔一层青砖,一掊黄土,我却永远叩不开她疏落的柴扉,再也回不到那个趴在她膝盖上,告诉她使劲睁,使劲睁,睁开就看见了的岁月。姥姥,我知道,那一抹儿纸钱不是你的期盼,在梨花遍开的原野上,希望那祭火点燃一盏盏灯,照你那不济的眼神,能看见我们布满幸福笑容的脸。在天堂,你的拐杖会不会变作一把飘逸的拂尘?若时光回溯,我多么希望我的童年就是你的那根拐杖,搀扶着你来忏悔我的顽皮。
“哒哒、哒哒”,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我常听到你的拐杖敲击这个尘世的响声,这响声清脆,像鼓点紧敲,但是无怨无怒,你就这样扶着它,用半生的岁月,写下一粒尘埃般的草民的悲喜。
借我一轮明月
霍庆芳,女。黑龙江人。满族。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进修北京鲁迅文学院,甘肃省文代会代表,2014年全国报告文学年会代表。出版《大风劲歌》《三轮监理人》《邂逅春季》。
很久没有动笔写文字,专注整理新出版的散文集《邂逅春季》,心累体乏地跑编辑部和印刷厂,稍事休息,有朋友告知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这个日子是活着的人为逝去的人送寒衣的日子。忽然觉得天冷了,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感到寒冷,要给父亲送棉衣、棉裤。几十年,无论何时何地,父亲成了我心底无法忘却的痛,傍晚的夜空压抑的黑幕没有一丝光亮,点燃一张张冥币,烧热我的脸庞,心却跌入黑暗深渊,我活着,父亲却早早逝去。
我和母亲习惯了父亲很晚回家。
母亲生了我们姊妹五个,大姐虽然已经结婚成家,还是没有离开家单过,她说弟弟妹妹还小,要是搬出去自己过小日子,母亲会更加辛苦;大哥、二哥还在读中学,我也在单位子弟小学读书,幼小的弟弟每天则在托儿所吃住。我们几个孩子还算听父母的话,每天放学后都会自觉的做作业和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大哥、二哥时常要脱煤坯,他们是男孩子,家里的体力活需要他们来完成,我站在他们身边看他们脱煤坯。哥哥们从拉煤的火车上打扫没有卸干净的煤末,用麻袋装上,再用板车拉回家,积攒得堆成小山一样,再用板车拉些泥土和煤末和在一起,把煤末和泥土翻上几次,和匀了便在中间挖个大坑,挑上水倒在中间,再和匀,将和好的煤末用铁锹倒进一个长方形的模子里,表面抹平,煤坯就脱好了。兄弟俩经常干此类的活计,家里的用煤从没有依靠过父亲,为这事,母亲没少埋怨父亲,父亲总是把我搂在怀里,朝母亲笑笑说:“小伙子吃点苦,摔打摔打才成爷们。这算什么,我刚来白银的时候,你不知道吗?‘天上无飞鸟,地下不长草,有沟没水流,风刮石头跑。’你看我们现在多好,不缺吃,不愁穿,孩子们有书读。知足吧。”母亲无奈地摇摇头:“开的什么破车,家里什么都指望不上,一家老小跟着你受苦受累,就知道跑你的矿山,拉你的矿石,一辈子没离开过你的矿坑。每天披星戴月的,两头不见太阳,图什么?”父亲还是憨厚地对母亲笑笑:“图什么,图我闺女长大后过上好日子。我要给我老闺女讲故事了,是吧,老闺女最爱听我讲故事。”
父亲的故事听了许多,讲他小时候给有钱人家放牛的悲凉,讲当兵时扛枪打仗的故事;讲聊斋里的书生、小姐,还讲深山里求解放的满头银发的白毛女,父亲一肚子的故事,不过还是哄过我说: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缸,缸里有两颗豆,我吃了,你馋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对父亲“哄骗行径”我极为愤慨,憋着劲好几天没理他,父亲急了,答应偷偷带我到凤凰山上的露天矿去玩,说是去玩,无非是坐在他的“大嘎斯”车上,和他一起到露天矿拉矿石。
父亲开的是苏联出产的“大嘎斯”汽车,极其庞大、笨重,宽大的轱辘比父亲还高,黄色的车体巨大无比,发动时“大嘎斯”像发威的狮子,疯狂地喷吐着浓浓的黑烟。父亲打开车门,把我抱上车,随后他敏捷地登上了驾驶室。坐在高高的驾驶室,已经10岁的我心有余悸,看看身边父亲,再低头看看车外扛着各类工具的工人,我不禁浑身生出了鸡皮疙瘩,声音小的怕自己都听不见地问父亲:“爸爸,到哪去拉矿石?”父亲一只手摸摸我的小辫子,疼爱地回答:“到露天矿,也叫凤凰山。到了后,乖乖地在工棚里玩,爸爸中午给你烤馍馍吃,晚上带你回家,好不好?”自我懂事起,一直对父亲的工作有种新奇感,每天忙忙碌碌早上太阳还没出来他就走出家门,晚上总是披着一身疲倦的尘土回家。我对爸爸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父亲的请求。父亲知道我乖巧、懂事,也就不再过多吩咐什么,“大嘎斯”在父亲的操作下启动前行,从我家当时居住的四龙路汽车队,到露天矿约有15公里。70年代的路是用碎石子和烧锅炉的煤渣铺筑的,走在上面脚底下发出“吱嘎、吱嘎”声,庞大的嘎斯汽车行驶在上面更是“嘎嘎”作响,如有势如破竹之感,坐在父亲身边,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父亲戴了双挂着线丝的白线手套,双手紧紧地把住方向盘,车子缓慢地行驶在山道间,巨大的车轱辘压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父亲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开任何车型对他来说都是游刃有余,踩离合器、挂档、加油门,一系列动作都是那么娴熟、顺其自然。
“大嘎斯”行走的缓慢,无声的驾驶室令我们父女俩感到压抑,我的好奇心在不停地想试探父亲,只等父亲说话。父亲看看默不作声的我,说:“闺女,爸爸告诉你啊,记住这个日子日,是盘古开天地的日子,是凤凰涅槃时,是咱们“中国第一爆”的历史时刻,爸爸和你许多叔叔参加了那次震天憾地大爆破,炸开了一个好大好大的矿坑,也牺牲了几位叔叔。从那时起,爸爸和许多叔叔们就把炸出来的矿石拉到冶炼厂,炼出好多金属,那样,我们国家才要啥有啥,就会强大,有了这座凤凰山咱们才有了这座城市,知道吗?”我是懂非懂地看着父亲那双充满激情的眼神,父亲看了看我继续接着他的话题:“闺女,别怨爸爸没时间陪你,爸爸多拉一趟矿石,就能为建设国家多做一份贡献,你说好不好?”“好。”我不假思索地从嘴里冒出话回答了父亲,父亲慈爱地再次摸摸我的小辫子笑咪咪地夸我:不愧是红小兵啊,懂得爱祖国、爱人民、热爱共产党啊。”我得意地靠在父亲铺在后背的棉衣上,想象着父亲说的凤凰山、露天矿,想象“中国第一爆”的惊天动地、欢腾雀跃的场面。
到了露天矿父亲和叔叔们的休息工棚,一张大床占据了大半间工棚,床是砖块东拼西凑支撑的几块木板,上面铺着草袋子,工棚中间用砖块砌筑一个火炉,炉上一个黑乎乎的铁水壶在“兹兹”地冒着白气。曾来过我们家的梁叔叔看见我,粗糙且泛黑的手连忙从土炉子上拿了块玉米面发糕递到我的手上:“小公主来了,这是叔叔的早饭,你吃。”我慌忙把手背在背后,忙不迭地告诉梁叔叔:“我和爸爸带饭了。”父亲也赶紧推着梁叔叔递过来的玉米面发糕:“你家孩子多,弟妹身体又不好,你自己保护好身体才是。”梁叔叔点点头,仍把玉米面发糕放在土炉子上,扛起铁镐转身说要下矿坑,临出工棚嘱咐我一句:“饿了就吃。”
梁叔叔下了矿坑,父亲也下了矿坑,其他叔叔都下了矿坑。
这是40年前的事了。
雪,无休止地飘着。父亲在早上5、6点钟就起了床,悄悄地掖了掖我的被角,随后习惯性地摸摸我的额头,听见他对母亲说:“雪一时半会停步下来,让老闺女好好睡觉,不要出去,外面太冷了。”我感觉不到冷,父亲临出门时把炉火捅了捅,穿上棉衣出了家门。蓝色的棉衣是单位发的,棉衣被缝制的一竖条、一竖条,左上角写着单位的名称,右下角口袋部位补了一块补丁,还有一顶棉帽,就是雷锋戴的那种,可以护住耳朵,脚上穿着笨重的翻毛皮鞋,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咚咚”的响声,这双大头皮鞋从我记事起就看见父亲穿在脚上,鞋面上光秃秃的没有毛。父亲一辈子没有穿过打鞋油的皮鞋。
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到凤凰山露天矿拉运矿石。
父亲患了严重的矽肺,经常在夜里听见他咳嗽,咳嗽使他喘息极为困难,憋得脸色紫青,母亲不停地拍打父亲的后背,懂事的我也会在母亲为父亲倒水或拿药的时候,学着母亲的样子,为父亲轻轻拍打背部,父亲总是怜爱地摆摆手,示意我早早睡觉,以免影响我上学。父亲的身体遭到矿山粉尘的严重损害,那个年代,劳动保护还没有得到有效的实施,单位每月发两双线手套和一个口罩,他不舍得用,特别是天寒地冻的季节,他要把手套给哥哥们戴,剩余的母亲拆成线织成毛衣、毛裤给我们穿,口罩则让我戴,他自己开“大嘎斯”却从不用这些劳保。父亲患上矽肺后,就不能再到露天矿拉运矿石,父亲再也开不动巨大、笨重的“大嘎斯”,还在继续干着矿山的其他工作,依旧是回家很晚,除了一身的疲倦,多了一身残缺的月光。
这是36年前的事。
父亲在尾矿坝已经睡了整整36年,始终没有离开那里,寂静的听不到“中国第一爆”成功后的欢呼,窒息了挖掘机震耳欲聋的轰鸣,消失了父亲当年驾驶苏联产的“大嘎斯”车冒出得浓浓的黑烟,也不曾出现热火朝天、人山人海的“革命”场面,有的只是一地的白雪覆盖在父亲的身上。在这片废弃的荒山上,堆积着从五十年代初至今已有几十年的矿山废渣,工业名称叫“尾矿坝”,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陆陆续续有故去的逝者安葬在这里,坟茔显得孤寂而悲凉,尾矿坝上安葬越来越多五、六十年代支援、开发大西北的“英雄”。父亲也是其中“英雄”之一。父亲在南下的解放军队伍里经过枪林弹雨,服从党的安排脱下带着硝烟味的军装,从山清水秀的南方来到荒芜横亘的凤凰山下,开始了他生命中的又一次“甘洒热血写春秋”的战斗。那个年代造就和亢奋了多少“父亲们”。
父亲离开我已经36年,时常抚摸心灵上泪水划过的痕迹,岁月无法抹去的痕迹,我的泪水在没有月亮的黑幕下泛着光亮,父亲开的“大嘎斯”仍在吼叫着冒着浓浓的黑烟,父亲的翻毛大头鞋仍在空旷的矿山之中发出震撼的“嘎嘎”的响声,父亲的模样伫立在我的心尖上,犹如一轮皎洁的明月,清晰、透亮,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挂在上面……我,好想父亲……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想我,但我常常会很想、很想他,尽管只有泪水…
36年过去了,每年都要去矿坑几次,每次都能看见父亲和梁叔叔们在矿坑辛苦工作的身影,每次都能听到梁叔叔说“饿了就吃”,看见他临出工棚时扛的那把镐头和那双粗糙的黑手。矿坑中积存了大量的雨水,几只飞燕和鸽子盘旋是矿坑上空,它们不曾离开过这里,天暖时,它们飞来飞去鸣叫着、呼唤着逝去的英灵,天寒了,它们守候在矿坑壁崖里不愿离去,把每一位逝去的英灵镶嵌在矿坑的壁崖里,让思念溢满在沟沟坎坎的岁月中。如今废矿已经成为红色教育基地,成为历史发展建设的见证,成为父亲和梁叔叔们影子。
借我一轮明月吧,让满满的月光透过千古烟云,映射出父亲们满腔爱国热诚和信仰革命、忠诚于党的高贵品行,映照出他们坚强不屈、吃苦耐劳的“白银人”精神;借我一轮明月吧,掬一捧干涩的尘土,把岁月的记忆弥漫在英雄们的墓碑前,点燃他们姓氏或无名的烟火,让历史长河记载父亲们用汗水、泪水、辛酸、鲜血甚至生命书写的不朽丰碑;借我一轮明月吧,为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把该留下的都留下,无论还有多少遥远的思念和牵挂,无论还有多少酸痛和喜悦的泪水;要种下的都得种下,无论种下的是否会生根、发芽,阳光、水分、空气,还有心灵中虔诚的祈祷,为守望着的凤凰山送去慰藉和祝福;借我一轮明月吧,我们第二代白银建设者不再住干打垒的房子,不再有“白天风嚎,夜里狼嚎,吃了苦水肚子嚎”的艰辛与苦难,祈福他们给我们打造了一座中国唯一以金属命名的重工业城市——白银市;借我一轮明月,照映父亲们思乡的路程,照映父亲们渐行渐远的身影,照映父亲们回家的路。
一路走好,我们的父亲们!
成娜,笔名微雨清音,山东省邹平县人,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现已在全国多家报刊杂志发文三百多篇。出版散文集《晴云素影》,获第八届滨州“孙子文化”三等奖;第二届邹平“范公文化”三等奖。
关于青花都是时光的剪影,经过多年的沉淀,它犹如一碗清汤,温和地从青白相间的油彩里流出,滋润着往昔,滋润着发皱的陈年旧事。
抛开往昔,就青花瓷来说,它确实很美。青花的白,是内敛的底色,是肌肤的细腻与精致;青花的蓝,是外衣的素净,是沉稳的优雅。青花,像极了一个穿着素雅的女子于清风里站立,再不动声色地把温和的目光一抬,即便没有笑容作装点,也一样让人心底动容。青花瓷,在温润而优雅的安静里,便有一种让人亲近的感觉。青花之美,含蓄,沉稳,不媚俗,很自然地把纯朴与恬静揉合得恰到好处,这或许是我喜欢青花的原因吧。
除此之外,我对青花瓷还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特别是那只特大的青花盘,装下的不仅是美食,还有童年的记忆与乐趣。
其实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些与青花相伴过的日子,恰如一段青葱的岁月,失去后才觉它更珍贵。
说到青花瓷先得说说老院子。
四合的院子非常宽大通亮,最老的屋子是那排南屋,分别排列着大门、药铺和杂货铺。旧时的大门也还算得上讲究,屋顶用黑瓷的花瓶做成装饰的围栏,从外面看去,也带着几分典雅。穿过大门,对面再用白墙带蓝瓷瓶的影壁做照应,这样影壁中便有了古朴的成分。整排的南屋全是用厚实的青砖砌成,只是墙的下半部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齐整,就像一部被岁月侵蚀的巨著,想要了解它的全部,还得透过岁月的侵蚀用心去解读。关于墙的故事是个小插曲,早年黄河发大水,水漫过墙壁一米多,水退之后,那墙便留下了了永久的痕迹,反是水漫到的地方墙壁皆被腐蚀。所以那墙后来呈现给视觉的只能是破烂不堪的样子,不过墙的上半部倒是完好如初。
老屋自然有老屋的底气,与之匹配的器具也打着古老的印记。老桌子,老椅子,老箱子,老柜子,还有一些青花的器皿摆在各自的位置。青花的瓷器样式很多,碟子,盘子,坛子,罐子,瓶子,碗儿,大小不一,各有各的地方。小小的碟子很秀气,只是浅了些,只用它给猫儿狗儿喂食。坛坛罐罐用处多些,装米、装面、装杂粮,还可以用来俺鸡蛋,腌出来的鸡蛋油多橙黄,很好看。
而最讨人喜欢的就是青花大瓷盘,它真的很大气啊!大瓷盘有筛子般大小,直径得五六十公分,厚实不说,分量也重,即便两手搬,也得多用点力气。
青花大瓷盘是祖上传下来的,除了高端大气之外,也确实令人赏心悦目。瓷盘上的景致也让人浮想联翩。或许是几个农人于田间耕种,也或许是几个伙计于作坊间忙碌,(记不太清了)总之画面很唯美,人物与场景都很鲜活,是田园派的风光与和谐。这样的画面,不再是单调或稀疏的几笔,它淡然纯朴又不失温情,并且它有宏大的背景,与乡土乡情相融和,整个的基调充满了安逸与祥和。
大瓷盘是哪个朝代的也没注意过,甚至从来没把它当什么贵重物品。对我们而言,那只不过是个大盘子而已,除了能多放点食物外,似乎也派不上多大用场。况且平常吃饭是万万用不上的,那么大一个盘子往桌上一放,大半个桌面就被占据了。更主要的是,哪儿有那么多的食物要盛?这样的大盘,也只有人多的时候才用。
青花的大瓷盘一年也就能派上两次用场,一次是过年,一次是老奶奶的生日。
过年这样郑重的事,青花大瓷盘是非请出来不可的。
农村过年主要的一项工作就是炸菜。炸鱼,炸肉,炸耦盒,炸萝卜干,炸绿豆丸。这多的炸菜需要大一些的工具盛放才行,一般人家就放在筛子或者筐子的之类的东西里,而我们家不用,我们家有青花的大瓷盘。各样炸好的东西分别放在大瓷盘里,等到大年夜上贡的时候再重新摆出来。
过年炸菜奶奶和妈妈最忙,她们站在炉灶边,一个烧火拉风箱,一个手把着盆子往油锅里夹菜。年事已高的老奶奶也会拄着拐杖到厨房看看,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地忙年,她就满脸堆笑,很会开心的样子。我们小孩也会趁大人不注意,伸手从大瓷盘里抓一块炸菜,也不管烫不烫,先放进嘴里尝尝再说。
除夕,冲正门的大方桌后面的墙上就会挂上一张像画。只是画的内容很肃穆,没有人物,只是一个连一个空空的大宅院,中间那长而低垂的窗帘显得更加凝重,还有两个大大的香炉,烛台正旺,冒着红光。这种像画而不是画的东西,我们叫它“老的轴子”。“老的”就是指去世的人,“轴子”我不太理解,大概就是为死去的人做祭奠用的东西。
盛放炸菜的大瓷盘抬来放在一边,再拿白瓷的空碗用炸菜装满,然后摆上桌。这是供品,是过年用来拜祭的,大年初一的早晨村子里的人要来冲着轴子磕头作揖。所以,即便看着眼馋,也不能伸手抓着吃。碗里的炸菜再用香菜叶这么一点缀,很好看也很诱人。除了炸菜,贡桌上还要放鸡,鱼,肘子之类的大菜,然后还有鲜果、干果之类。桌子后案上也要摆上几大盘枣山——一种用枣做成的面食,总之是满满当当。
青花大瓷盘最初也是祭祀用具,在很早时候家族祭祀的时候用的。后来家族祭祀取消了,它也没了可用的场合。只是现在,放在家庭的餐桌上,它也确实太大了,这样的大家伙一上桌,别的器具就放不下,所以也就改变了用途。
老奶奶是家里的老寿星,过年的礼法也多,总是千叮咛万嘱咐,桌上的贡品是不能吃的,那是给老祖宗的,并且椅子也不能坐,要等老祖宗走了之后才能坐。听着老奶奶的话总是感觉奇怪,即便瞪大眼睛使劲看,也看不出椅子上有什么。老奶奶说,老祖宗都是神仙,神仙不是一般凡人能看见的。可有时又不死心,故意用手往椅子上戳戳,试试上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坐着,可戳到最后也只是一团空气而已。
大年初一就要完了,感觉老祖宗的胃口太小,甚至根本没动桌上贡品。只是那些东西还是舍不得吃,还要把它收到大瓷盘里,再搬到小东屋里冷藏着。过了初一,亲戚要上门了,大瓷盘里的东西才重新拿出来招待亲戚。
这样拖拖拉拉到了正月十五,亲戚来的差不多了,大瓷盘的里的炸菜也基本用完了。空了的大瓷盘又好像又无事可干了,于是,收起,一半天又用不上了。
我是很期盼老奶奶过生日的,好比一个盛大的节日,实在太开心了。
老奶奶是家族中年龄最大的,所以过生日也非常隆重,总要提前几天着手准备。
老奶奶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六,这个时节也正是秋收秋种的时候,可不管有多忙,老奶奶的生日这天家里就会来好多人,老老少少有几十口。这时的青花大瓷盘又被请了出来,当然还是用来盛炸菜。
老奶奶生日的那天,街坊邻居就都过来送礼,其实礼物很简单,或两把面条,或一斤鸡蛋,或一斤油条。我们接了礼物,当然也是要回礼的,回赠的方式也是乡村式的,就是那种大锅汤,比如冬瓜汤豆腐汤之类,盛上一碗,上面放上几块炸菜,外带两个馒头,中午饭的时候一家一家挨着送。
村里人多,好几百户人家倘若这样送来送去也是很麻烦的,所以关系远一点的,即便礼品送过来,也就不收了。可过场还是要走的,人家把礼送过来,说上一大通好话,然后再把人送走。也有暂时收下礼品,过一会儿再差人送回去的。在乡村,这也算是一种通常的礼节吧。当然送礼品也是看人的,不是什么人过生日都有礼品可收。老奶奶过生日这天,母亲会专门出来做接待。这一天,母亲也是最忙的。
或许是老奶奶年纪大的缘故吧,感觉我们家的亲戚特别多。老奶奶的四个亲女儿,我们叫老姑,外加三个领养的女儿,当然也是老姑,然后是老姑们的儿女们,再有就是儿女们的儿女们,这一大伙人是个庞大的群体。再一部分亲戚就是老奶奶的娘家人,老奶奶在娘家也是年龄最大的,有喊姑的,有喊老姑的,还有喊老姑奶奶的。当然还有我奶奶的娘家人,我母亲的娘家人,另外,还有一些亲戚,也说不清是哪儿,总之是亲戚,也是年年来。
老奶奶的生日,每年就在这浩大的声势中度过。
老奶奶生日过完了,炸菜也就所剩无几。大瓷盘用上这么两天,又没有了用武之地。
老奶奶活到九十多岁,在安静中度过了自己的晚年。
老奶奶去世后,青花瓷盘的功用更少了,也仅在过年的时候用用,其余的时间就要躲在角落里了。
是什么时候有人注意起我们家的青花大瓷盘的?
先是喜欢淘古董的人一个一个往我家跑,根雕的大木桶,是早年“扮玩儿”扛芯子用的,就是几个人踩着高跷抬着一小孩,小孩就站在这样的东西上。这样的破东西,在我们家呆了这么多年,就用它插放鸡毛摊子,后来,三五毛钱让人拿走了。一块匾额,上面有四个大字,写的什么记不清了,两三块钱卖掉了。还有一些老式的桌子椅子,都是清末的民风,收古董的也喜欢,也捎去了。
不知怎么有个人看上了我们家的大瓷盘了,一开始出价二十。二十,这么大的瓷盘才二十!父亲摇头,没舍得卖。二十呀!其实已经不少了,父母种庄稼玉米种麦子才两三毛一斤,这得多少粮食啊!
过几天又有人来看我家的大瓷盘,说是出三十。父亲想想,这么几天就出到三十了,看来这盘子还挺值钱,可也没卖。
买古董的人好像不死心,又有人来看,出到五十。一个盘子可以卖到五十,五十啦!这么高啊!回家的时候父亲高兴地给我们说。我们劝父亲,不要买,这东西值钱,是古董,不是五十块钱就能卖的东西。
收古董的轮换着到我们家去看青花大瓷盘,去一次给个新的价,已经到一百块钱啦!父母多少有些犹豫了,可还是没卖。收古董的人说,已经出到天价了,不能再高,不卖拉倒。
以后,真的很少有人来看我们家的青花大瓷盘。这样安静了一段时间。
后来,又有人来看我们的青花大瓷盘了,出价很阔绰,一出口就是二百,简直让人心动。二百块钱一个盘子,哪儿有这么贵的盘子啊!
当然我们还是劝父母不要卖大盘子,因为它的真正价值要高的多,虽然我们不懂,可现在确实很少见到这样的青花大瓷盘了。
收古董的人真刁啊!父母终究还是上当了。父亲自豪地说:卖了三百八呢!对父亲来说,这样的盘子这样的价钱,这确实是天文数字,也许能跟上他大半年的收成。
剩下的只有叹息了,跟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大瓷盘,最终还是划上了句号。
家总是要变的。
老奶奶去世十来年后奶奶也去世了。再后来我们兄妹三个工作,然后各自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曾经热闹的大家院如今只有父母两个人守着了。
时过境迁,我时常会想起我们家的青花大瓷盘,我也会在电脑上搜关于青花瓷盘的图片,想从那些图样里看看有没有我们家的大瓷盘。只是到现在也没有寻到过,那些盘子都太小了,也都太单调了。
时光走了这么远,还是会怀念青花大瓷盘,怀念有老奶奶,奶奶,一大家人相伴的旧时光。可失去的终将失去,留下的唯有回忆。
魏丽饶,山西长治人,现居江苏昆山,供职于富士康科技集团。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曾在《散文选刊》《情感读本》《文苑》《朔风》《宝安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作品110余篇,出版了散文集《净土》。
对我来说,国庆长假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假期。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赶回家,因为要收秋。
说成收秋,似乎有点过了。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五亩地,除去瓜瓜豆豆,最主要的是那四亩玉米。然而就这四亩玉米,却成了母亲一年到头最要紧的农事。春种秋收,施肥除草,她忙得不亦乐乎。
今年春节离家的时候就跟母亲商量,年纪大了,把地送给别人家种。但母亲竭力反对,“一个农民不种地,做甚?”。我能理解这种心情。伺弄了大半辈子的田地,在她眼里是依靠,是习惯,是朋友,是亲人。母亲身边可以没有子女陪伴,但不能没有庄稼,下地劳作早已成为她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于是,春播时母亲又买了种子和化肥。
地里的活儿,有些可以一个人独自做,还有一些是需要两三个人搭配或用到牲口的。比如播种。起码要一个人赶着牲口在前面犁沟,一个人紧跟着滴种,另一个人在最后面洒化肥。记忆中每年春播时,都要父亲、奶奶和母亲一起出动。而如今只剩下母亲,委实是难了,她不得不到村里去找人家商量换工。就是几家人合伙干,挨个儿突击。母亲身单力薄,年轻人都不方便跟她搭伙。只有上了年纪的或家里地不多的人才肯勉为其难地接受。倒不是村里人不肯相帮,只是农忙时家家户户都忙得不可开交,全然顾不得相互照应。
母亲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子,好容易才跟素巧和启子叔谈好了。三家总共四五十亩玉米,先挑河湾的背阴湿地种下去,山梁上地势高又向阳的地方,到秋天熟得快,晚几天种也不打紧。这般计划下来,家里的四亩地就排到了最后。母亲是个急性子人,倘若换作以往,一定该急坏了。而这回她却丝毫没有焦急之意,只是一鼓作气投入了忙碌之中。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草草吃过早饭,戴上胶皮手套就趟着露水出发了。农家人习惯了抢播抢收的紧张气氛,不论在谁家的地里,大家都一样拼命,起早贪黑,争分夺秒。中午也不回家休息,在谁家地里干活,就由谁家送饭。坐在地头匆匆吃罢,稍歇一会儿便继续动工。母亲就是这样跟着大伙忙了将近半个月,才算是忙完了春播。
种下去的玉米,也成了种在母亲心里的一桩心事。天旱时,担心种子不出芽,天涝了,又恐泥水没了秧。母亲隔三差五就往地里跑,间苗,施肥,除草。眼瞅着靠地墙根台阶上的那棵大杨树越长越粗壮,母亲紧锁起眉头唉声叹气道“又遮了好几犁”。她是说,树阴越来越大,又多占了一片地。不能否认,被遮住的地方玉米穗子是要小得多,而且颗粒也不及他处饱满,但也不至于引起这般在乎。几次三番地宽慰,母亲却终难释怀。直到国庆节前在电话里问起收秋的事,她还不住地埋怨,“就因为那棵大杨树,咱家的玉米到现在还青着哩!”。母亲这回是真的着急了,眼看国庆长假即至,玉米却还没能熟透。也就意味着即便我们赶回家,这秋也是收不成的。若是换作旁人家,倒盼着庄稼多长些日子。尤其是到了这个阶段,多长一天,收成可就是一天的不同哩!依我看,并不全是树的原因。追根究底,是我们这些做子女的长年不在身边,没能给母亲带来一份安心。今年雨水多,晚熟的玉米漫山坡都是,也只有像母亲这样家里缺人手的才会如此着急。
回到家的那天,我和母亲一大早就去了地里,玉米叶子花花绿绿,着实不是待收的架势。“唉!回去吧。”母亲紧锁起眉头不再说话了,一路沉默到家。为此,我无法再安然地坐等下去,只好到村子里看能不能找到愿意换工的人。着实难!收秋不比春播,无论如何得赶在霜降上冻前,把地里所有的庄稼都收回家。南瓜绿豆,萝卜红薯,样样得花工夫。走进哪家的院子都是满满当当,一派繁忙,提换工更是开不了口。到头来,还是在村东的超市听说这两年有了收秋队。说是收秋队,其实也就是村里几个年轻后生,趁秋忙这段期间组成一个临时工程队,帮村里有需要的人家抢收。工头接活,大伙按天计工钱。这倒也顺应了现下农村的实际情况,比如对母亲这四亩玉米来说,就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好办法。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在心里寻思开了。国国是工头,只要跟他谈妥,我先把工钱付清,待地里的玉米熟透了,他负责掰下来拉回家便是。他们说照今年的行情,不管干粮不管饭,不管手套不管烟,掰穗子一亩地一百块,三轮车拉一趟五十。这么算下来,四亩地估足点顶多也就是装四车,总共六百块钱。可是……,国国在村里揽的活儿多,我先把钱付了,他到时能不能保证拾掇干净却成了个问题。但如果把钱留给母亲,等国国把玉米收回来再结帐的话,又担心母亲不肯这么做。谁说不是呢,在母亲看来,地里的农活儿哪有花钱雇人干的道理?这是要懒成甚哩?
最终,我还是瞒着母亲偷偷跟国国商定了收秋的事。六百块按行情算,另外又花五十块买了条烟送给他。钱是本份,烟是人情,这样也不怕破规矩。国国好抽烟,权当拜托他为我解困。况且,麻糊村养育了我,哪一位村民不是我的亲人?“闺女放心!你只管在外头好好忙工作,咱家里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国国满接满应,我便踏实了。
国国当真说话算话。那日上午把头一车玉米“哗”地倒进院儿里时,母亲毫无防备,还以为是国国忙昏了头弄岔哩。问清楚后,才知是我背地里找了收秋队。母亲气愤地打来电话,不由分说一通呵斥,“四亩玉米还兴花钱雇人收哩?咱家以前种三十亩地也就是靠爸妈两双手哇!”。种种说法,说到底就是我忘了自个儿是农村的孩子,丢了农家人的勤劳朴实。母亲所说的确是事实,记忆中最苦难的日子,的确是靠父母的双手在贫瘠的黄土地上刨挖过来的。却也正是他们含辛茹苦的养育,才改变了我的命运,走出了农门,以至于连帮家里做点农活都不能。但这不是遗忘,不是丢弃,而是一种力求双赢的选择。我不仅请了收秋队帮忙,而且对新时代农村催生的这个产物心存感恩,至少他们替我做了我做不到的。
母亲实在是不习惯这个做法,自个儿闲坐在家,让孩子们在地里头忙活,想来想去不落忍。国国回来送第二趟时,她还是跟着去了地里,一块掰穗子一块装车,“这才像个收秋的样儿嘛!”跟大伙有说有笑,母亲浑身来了劲。原本跟国国商量好的,只管玉米进了院就算完工了。但他们又觉得母亲一个老人家不容易,便顺手把玉米穗子码上了架。年轻人干活有力气,天还没黑透就全都打点妥贴了,又省了母亲好几日的苦工。国国执意要带大伙回他家吃晚饭的,母亲拧不过,最后不得不端出长辈的身份才算是留住了。体会到了乡亲们的热情,母亲终于不再责怪我了。说了好几次今年这秋收得利索,让我放心。夸收秋队的后生们热心,地里拾掇得干干净净。更要紧的是,母亲还几次三番地念叨今年这四亩玉米收成好,算下来也能赚不少钱哩!言下之意,明年还更要多花点心思,继续好好种。
原本以为收罢秋母亲终于可以安心歇着了,不料她却一刻也闲不住,每天照旧急急忙忙吃过饭就出去忙活。东家切谷穗,西家掰玉米,得空又到喂牛大爷家的晒谷场上帮忙翻一翻豆秸,总之忙得不亦乐乎。我请收秋队这个做法似乎并没有给母亲带来真正的轻松,她仍旧是起早贪黑,田间地头。但仿佛又不对。玉米码上架以后,母亲是安心的。她不肯闲着,是因为贪恋麻糊村秋天里这种喜气洋洋的气息。然而农村长大的人,又有谁能经得住这热闹的诱惑?我又何尝不是呢?儿时满场院追逐嬉戏,捉蚂蚱斗蛐蛐的情景,这会儿已在我的脑海里翻涌了。那个时候,大人们坐在谷场上边干活边拉家常,兴致来时几个人还硬要争着比拼一轮,分个高下。我们也有样学样,比谁的蚂蚱多,比谁的蛐蛐强。似乎还没比出个结果,转眼数十年就过去了。
如今的麻糊村,人少了,农事还在。村民们相互之间的情分也大不同,较之以往更加温暖,也更加亲切。既然母亲乐在其中,那四亩玉米不如就这样种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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