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放一抖 满而溢招损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全本+番外_全文阅读_19-米花在线书库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全本+番外_19
。”  瑶光上神猛拍了一回桌子,气得哆嗦道:“如此冥顽不灵,将他拉去水牢先关三日。”  如今想来,那时瑶光正被妒火烧红了眼,虽是个误会,我一个小孩子却年轻气盛地忒不会说话,生生将一个尚且可以扭转的误会打上一个死结,后来两日吃的苦头,也着实活该。  瑶光上神府上的水牢,比一般的水牢得趣许多。起初只是齐腰深的水,将一个活人投下去,那水便慢慢由腰而上,渐至没顶。虽则没顶,却也淹不死人,只叫你时时领受窒息的痛苦。若一直这么窒息,兴许窒着窒着也就习惯了,但窒个半时辰,水却又慢慢退去,叫你喘一口气,再从头来。  我因游手好闲了很多年,使出吃奶的气力来,也全敌不过一位上神,反抗不能,只有挨宰的份。  墨渊找来时,我已被折腾得生生去了半条命。  即便去了半条命,到底是生机蓬勃的少年人,迷糊里也还记得墨渊沉着脸一掌震开牢门上的玄铁锁链,火光四溅中将我从水里捞出来,外袍一裹抱在怀里,冷嗖嗖与脸色苍白的瑶光道:“二月十七,苍梧之巅,这笔帐我们好好清算。”  瑶光凄然道:“我的确想与你较量一场,却不是这样的情景,也不是……”  我尚且没将她那句话听完整,便被墨渊抱着大步离开了。门口碰着大师兄,要伸手来接我,师父没给,就这么一同走了。  那时,我第一次觉得,墨渊即使没长一张阔口,说话的声儿也洪亮沉稳。即便手臂并不如石柱粗壮,也很强健有力。墨渊并不是个小白脸。  方回到昆仑虚,我便睡死过去。醒来听大师兄说,墨渊已前去苍梧之巅同瑶光上神决斗。因这情景千万年难得一见,从二师兄到十六师兄,便都悄悄跟着看热闹去了。大师兄甚遗憾看着我:“你说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就钦点了我来照看你?”不能去看墨渊和瑶光的这场打斗,我也很遗憾,但为了使大师兄觉得不那么遗憾,只好承情地嘿嘿傻笑两声。  大师兄是个关不住话的。听他絮叨了几日,我才晓得瑶光虏我这个事,其实虏得很严密。  我那夜到了灭灯时刻也未归房,众师兄们十分着急,上上下下找遍了也找不到人,便怀疑我招惹了瑶光上神座下的仙婢,被缠住了。虽然做出了这个推测,却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众师兄都很忧虑,不得已,才去惊动了师父。正欲安歇的师父听了这个事,只披起一件外袍,便领着大师兄杀去瑶光上神府邸。瑶光上神本抵死不认,师父亮出轩辕剑,也没顾什么礼仪,一路闯进去,才寻到的我。  大师兄啧啧感叹:“若不是师父的这个魄力,十七你大约便没命重见生天了。”继而笑道:“你一回昆仑虚便甚没用得晕过去了,睡梦里还直抱着师父的手嚷难受,怎么也扒拉不下来,师父听得不是滋味,只好边拍你的背边安慰‘不怕了,不怕了,有师父护着你’,呵呵,你那副模样,真跟个小娃娃没区别。”我脸红了一红,他又疑惑道:“话说你到底怎么得罪了瑶光上神,她戾气虽重些,以往也并不见这样心狠手辣的。”  我一番调养,将这事前后思量一遍,心里已有一个本子。本想告诉他,因那位上神此次喝了些莫名的飞醋。但又觉得背地说他人是非的行径不大好,便讷讷地随便应付了两句。  我此番梦到墨渊,便正是梦到这一桩事。梦中的场景,至此都与现实毫无二致。原本苍梧之战后,那日下午墨渊便回了昆仑虚,瑶光输得很惨烈,这一战后,彻底对墨渊死了心,府邸都迁得远远的。但在我的这个梦里,二月十七苍梧之战后,墨渊却再没回来。我日日抓着大师兄问,师父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大师兄皆答的是,快了,快了。  即便在梦中,我总算将这问题问出来了,这个问题,却也问得忒迟了些。  但我信任大师兄,他说的快了,快了,我便觉得真的快了,快了。  我在梦里也等了七万年,即便等了七万年,在那个梦里,我却一直傻乎乎地信任着大师兄,信任着快了,快了。那份天真而坦荡的心境,与现下委实没法比。  这位帅哥就是师父大人。  看不到师父的,请点这个链接/ziyun1333/pic/item/15cb4feab6457a4.jpg  第十五章(1)  梦里一番沧海桑田,恍惚睁眼一看,日影西斜,却不过三四个时辰。  这一场梦下来,仿佛多捡了七八万年的活头,平白令人又苍老些。  夜华果然已不在房中,我怅然望了会儿头顶的帐子,着力避着胸口处的重伤,小心从床上翻下来。这一翻一落的姿态虽潇洒不足,但四脚着地时丝毫未牵着伤处,忒实用,忒稳便。  炎华洞中迷雾缭绕,墨渊的身影沉在这一派浓雾里若隐若现,我捏个诀化出人形来,朝他所在处一步一步挪过去。  果然是我操多了心,迷谷将墨渊伺弄得甚妥帖,连散在枕上的一头长发也一缕缕仔细打理过了,便是我这等独到细致的眼光,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只是清寒了些。  我怔怔地在他身边坐了会儿。那一双逾七万年也未曾睁开的眼,那一管挺直的鼻梁,那紧抿的嘴唇,可笑七万年前初见他时我年幼无知,竟能将这样一副英挺容颜看做一张小白脸。  可即便是那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在一瞬间,将一个沉静的面容定格成了永远。七万年未曾见过他的笑模样,回望处,只记得昆仑虚的后山,他站在桃花林里,夭夭桃花漫天。  洞里静得很,坐久了便也有些冷,我将他双手抱在怀中捂了会儿,打了个哆嗦,又出洞去采了些应时的野花,变个瓶子出来,盛上溪水养着,摆在他的身边。如此,这洞里便终于也有一丝活气了。  又枯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栀子的花期,正可以用上年积下的细柳条将它们串起来,做成一副花帘挂在炎华洞口,彼时一洞冷香,墨渊躺着也更舒适些。于是便渐渐高兴起来。  眼见着天色幽暗,我跪下来拜了两拜,又从头到尾将整个炎华洞细细打量一番,匆匆下山。  天上正捧出一轮圆月,半山的老树影影绰绰。我埋头行了一半的路,猛然省起下山也无甚紧要事,便将脚步放慢了。  此前我因一直昏着,便不太晓得是哪个帮我包扎的伤口。想来也不过夜华、迷谷、毕方三个。不管是他们三个里头的哪一个,终介怀我是个女子,即便我化的狐狸身,却也只是将我满身的血迹擦了擦,并没扔进木桶里沐一回浴。方才又爬一回山,且在炎华洞里里外外忙一阵,如今闲下来,山风一拂,便觉身上腻得很。  枫夷山半山有一个小湖泊,虽然同灵宝天尊那汪天泉不能比,寻常沐个浴倒也绰绰有余。这个念头一起,我默默回忆了会儿去那小湖泊的路径,在心中想踏实了,兴冲冲调转方向,朝那小湖泊奔去。  脱下外袍,将伤处用仙气护着,一头扎进水里。这湖里的水因是积年的雪水所化,即便初夏,漫过来也是拨凉拨凉。我冷得牙齿上下碰了三四回,便先停住,浇些水将身上打湿,待适应了,再渐渐沉下去。  沉到胸口时,打湿的衬裙紧贴在身上,不大舒爽,青碧的湖水间染出一两丝别样的殷红,映着衬裙倒出的白色影子,红红绿绿的,倒很得几分趣致。  我寻思着这个当口怕也没什么人会来湖边溜达,便犹豫着是不是将衬裙也除了。  将除未除之际,耳边却猛闻一声怒喝:“白浅。”  连名带姓喝得我一个哆嗦。  这声音熟悉得很,被他连名带姓地唤,却还是头一遭。  我哆嗦一回又惊讶一回,原本借着巧力稳稳当当站在湖里,一个不小心便岔了心神没控制住力道,身子一歪,差点直楞楞整个儿扑进水中,受一回没顶之灾。  终归我没受成那没顶之灾,全仰仗夜华在那声怒喝之后,赶忙掠过大半湖面到得湖中心来,将我紧紧抱住了。虽则扰我心神的那声怒喝也是他喝的。  他本就生得高大,双手一锁,十分容易就将我压进怀中。我胸口处原本就是重伤,被他那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使力抵着,痛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因他未用仙气护体,连累一身衣衫里外湿透,滴水的长发就贴在我耳根上。  我同他实在贴得近,整个人被他锁着,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只紧贴着的一副擂鼓般的心跳声,令我听得十分真切。  我只来得及将自己未除衬裙这英明的作为佩服一番,身子一松,唇便被封住。  我一惊,没留神松开齿关,正方便他将舌头送进来。  我大睁眼将他望着,因贴得太近,只见着他眼眸里一派汹涌翻腾的黑色。虽是大眼瞪小眼的姿态,他却仍没忘了嘴上的功夫,或咬或吮,十分猛烈用力。我双唇连着舌头都麻痹得厉害,隐约觉得口里溢出几丝血腥味来。  喉咙处竟有些哽,眼底也浸出一抹泪意,恍惚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牵连得心底里一阵一阵恍惚。  他轻轻咬了咬我下唇,模糊道:“浅浅,闭上眼。”  这模糊的一声却瞬时砸上天灵盖。砸得我灵台一片清明。我一把将他推开。  水上不比平地,确然不是我这等走兽处得惯的,加之身上的七分伤并心中的三分乱,将将离开夜华的扶持便又有些东倒西歪。  他便又将我抱住,此番却晓得避开胸口的伤处了。我尚未来得及说两句面子话,他已将头深深埋进我肩窝处,声音低沉喑哑:“我以为,你要投湖。”  我一愣,不晓得该答什么话,却也觉得他这推测可笑,便当真笑了两声,道:“我不过来洗个澡。”  他将我又搂紧一些,嘴唇紧贴着我脖颈处,气息沉重,缓缓道:“我再也不能让你……”  一句话却没个头也没个尾。  我心中略有异样,觉得再这么静下去怕有些不妙,叫了两声夜华,他没应声。虽有些尴尬,也只能再接再厉,尽量将那话题带得安全些,道:“你不是在书房里阅公文么,怎么跑到这处来了?”  脖颈处那气息终于渐渐稳下来,他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迷谷送饭给你,发现你不在,便来禀了我,我就随便出来找找。”  我拍了拍他的背:“哦,是该吃饭了,那我们回去罢。”  他没言语,只在水中将我松松搂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过来人的经验,陷进情爱里的人向来有些神神叨叨,我便也不好惊动他,只任他搂着。  半盏茶过后,却打出一个喷嚏来。这雪中送炭的一个喷嚏正提醒了夜华见今我还伤着,不宜在冷水里泡得太久。他便赶忙将我半搂半抱地带上岸,又用术法把两身湿透的衣裳弄干,捡来外袍帮我披了,一同下山。  在湖水中夜华的那一个吻,叫我有些懵懂。犹自记得身体深处像有些东西突然涌上来了,那东西激烈翻滚,却无形无影,抓也抓不住,只一瞬,就过了,便也不太继续深思。只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回气。  夜华在前,我在后,一路上只听得山风飒飒,偶尔夹带几声虫鸣。  我因走神得厉害,并未察觉夜华顿住了脚步,一不留神便直直撞到他身上。他只往左移出一步来,容我探个头出去。  我皱了皱鼻子,顺他的意,探头往前一看。  枫夷山下破草亭中,晃眼正见着折颜懒洋洋的笑脸。  他手里一把破折扇,六月的天,却并不摊开扇面,只紧紧合着,搭在四哥肩膀上。四哥翘着一副二郎腿坐在一旁,半眯着眼,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见着我,略将眼皮一抬:“小五,你是喝了酒了?一张脸怎的红成这样?!”  我作不动声色状,待寻个因由将这话推回去,却正碰着夜华轻咳一声。折颜一双眼珠子将我两个从上到下扫一遍,轻敲着折扇了然道:“今夜月凉如水,阶柳庭花的,正适宜幽会么。”我呵呵干笑了两声,眼风里无可奈何扫了夜华一眼,他勾起一侧唇角来,几绺润湿的黑发后面,一双眼睛闪了闪。  第十五章(2)  折颜挑着这个时辰同四哥赶回青丘来,自然并不只为了同我谈今夜的天色。说是毕方半下午给报的信,信中描述我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他们以为这样的事真是千载难逢,想来看看我半死不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巴巴地跑来了。  我咬着牙齿往外蹦字道:“上回我半死不活的时候,确然有些失礼,没等着你老人家过来瞧上一瞧,便擅自好了,真是对不住得很,这回虽伤得重些,却并不至于半死不活,倒又要叫你老人家失望了。”  折颜漫不经心笑一阵,将手上的折扇递给我,呵呵道:“既惹得你动了怒,不损些宝贝怕也平不了这么大一滩怒气,罢了,这柄扇子还是请西海大皇子画的扇面,便宜你了。”  我喜滋滋接过,面上还是哼了一声。  回狐狸洞时,折颜同四哥走在最前头,我同夜华垫后。  夜华压低了声音若有所思:“想不到你也能在言语间被逗得生气,折颜上神很有本事。”  我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这同本事不本事却没什么干系,他年纪大我许多,同他生生气也没怎的。若是小辈的神仙们言谈上得罪我一两句,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总不见得还要同他们计较。”  夜华默了一默,道:“我却希望你事事都能同我计较些。”  我张嘴正要打第二个呵欠,生生哽住了。  迷谷端端站在狐狸洞跟前等候。戌时已过,本是万家灭灯的时刻,却连累他一直挂心,我微有汗颜。  尚未走近,他已三两步迎了上来,拜在我跟前,脸色青黑道:“鬼族那位离镜鬼君呈了名帖,想见姑姑,已在谷口等了半日了。”  夜华脚步一顿,皱眉道:“他还想做什么?”  折颜拉住方要进洞的四哥的后领,哈哈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运气真不错,正赶上一场热闹。”  我脚不停歇往洞里迈,淡淡吩咐迷谷:“把他给老娘撵出去。”  迷谷颤了一颤,道:“姑姑,他只在谷口等着,尚未进谷。”  我了然点头:“哦,那便由着他罢。”  折颜一腔瞧热闹的沸腾热血被我生生浇灭,灭得火星子都不剩之前垂死挣扎:“什么恩怨情仇都要有个了结,似你这般拖着只是徒增烦恼,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夜就去将他了结了罢?”  夜华冷冷瞟了他一眼。我抚额沉思了会儿,慎重道:“我同他确然再没什么可了结的了,该了结的已经了结完了。”折颜眼中尚且健在的一咪咪火光,唰,熄得很是功德圆满。  狐狸洞因不常有客,常用的客房便有且仅有一间。如今,这有且仅有一间的客房正被夜华占着,大哥二哥旧时住的厢房又日久蒙尘,折颜便喜滋滋赖了四哥与他同住,总算弥补了未瞧着热闹的遗憾。  虽着了迷谷回屋安歇,他却强打精神要等外出寻我的毕方,我陪他守了会儿,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呵欠,便被夜华架着送回去睡了。  迷谷甚贤惠,早早便预备了大锅热水,令我睡前尚能洗一个热水澡,我满意得很。  第二日大早,夜华便来敲我的门,催我一同去天宫。我因头天下午睡得太过,到晚上虽呵欠连连,真正躺到床上,却睡得并不安稳。恍一听到夜华的脚步声,便清醒了。  他已收拾得妥帖,我在房中左右转一圈,只随手拿了两件衣裳,顺便捎带上昨日新得的扇子。  我长到这么大,四海八荒逛遍了,却从未到过九重天上,此番借着夜华的面子得了这个机缘,能痛快游一游九重天,令我沉寂的心微感兴奋。  因青丘之国进出便只一条道,不管是腾云还是走路,正东那扇半月形的谷口都是必经之途。加之夜华每日清晨都有个散步的习惯,我便迁就他,没即刻招来祥云,乃是两条腿走到的谷口。这谷口正是凡界同仙界的交界处,一半腾腾瑞气,一半浊浊红尘,两相砥砺得久了,便终年一派朦胧,雾色森森。  在森森的雾色中,我瞧见一个挺直的身影,银紫的长袍,姿容艳丽,眉目间千山万水,正是离镜。  他见着我,一愣,缓缓道:“阿音,我以为,你永不会见我了。”  我也一愣,确然没料到他居然还守在这儿。  当年他能十天半月蹲在昆仑虚的山脚下守我,全因那时他不过一介闲散皇子,即便成日留在大紫明宫,也只是拈花惹草斗鸡走狗罢了。今时却不同往日,身为一族之君,我着实没料想他还能逍遥至此。  夜华面无表情立在一旁,撇了我一眼,淡然道:“折颜上神说得不错,该了结的还须得及早了结才是。只你一方以为了结了并不算了结,须知这样的事,必得两处齐齐地一刀断了,才算干净。”  我讶然一笑道:“这可委实是门大学问了,你倒很有经验么。”  他怔了一怔,脸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谷口立着几张石凳,我矮身坐下。夜华知情知趣,道了一声:“我到前边等你。”便没影了。  离镜两步过来,勉强笑道:“看到你这样,我便放心些。”顿了顿又道:“身上的伤势,已经没大碍了吧?”  我拢了拢袖子,淡淡道:“劳鬼君挂心,老身身子骨向来强健,些许小伤罢了,并不妨事。”  他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话毕,从袖袋中取出一物来,径直放到我的面前。抬眼觑了觑,那一汪莹莹的碧色,正是当年我求之不得的玉魂。  折扇在掌中嗒地一敲,我抬头道:“鬼君这是做甚?”  他涩然一笑:“阿音,当年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你将这玉魂拿去,置于墨渊上神口中,便不用再一月一碗心头血了。”  我甚惊诧,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仰头看了他半日,终笑道:“鬼君一番好意,老身心领了,但师父的仙体自五百多年前便不用老身再用生血将养,这枚圣物,鬼君还是带回鬼族好生供着罢。”  五百多年前,将擎苍锁进东皇钟后,连累我睡了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便不能为墨渊施血,待醒过来时,第一件事便是急着去看墨渊的仙体,手脚发凉地生怕他出什么岔子,阴差阳错却发现没了我的血,墨渊的仙体竟仍养得很好。折颜啧啧道:“怕墨渊是要醒了。”我且惊且喜地小心揣着这个念想,折颜却全是胡说,至今墨渊仍未醒来。  离镜那托着玉魂的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默默收回去时,脸上一派颓然之色,只沙哑道:“阿音,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么?”  四下全是雾色,衬得他那嗓音也飘飘渺渺的,很不真切。  其实,略略回想一番,记忆深处也还能寻出当初那个少年离镜来,虽因着他老子的缘故,眉目生得浓丽女气了些,做派却很风流潇洒,面上也总是明朗红润,全见不出什么闺阁里才有的伤春悲秋,懊丧颓然。时间这个东西,果然十分地磨人。  第十五章(3)  这一番惆怅感喟下来,初初见着他的不快倒也淡得多了。如今回想同他那一番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正如同那前世之事,心中四平八稳,再生不出一丝波澜,更遑论“回去”二字。  我暗自望了回蒙蒙的天,无可奈何道:“鬼君不过一些心结未解而已。老身早说了,鬼君这样的性子,一生只追求得不到的东西,一旦占有了,便绝不会再珍惜了。鬼君现下一心扑在老身身上,不过是因老身被鬼君弃了后,没找个好地方一头撞死,反而还活得好好的,便叫鬼君觉得老身从未将鬼君放在心上了,觉得从未得到过老身狐狸皮底下的这颗狐狸心了,如此才有这一番纠缠……”  他一双上挑的眼角微微泛红,衬得容色越发艳丽,并不答话,只深深将我盯着。  我稳了稳心神,将折扇摊开来,抚着扇面上的桃花。抚了一会儿,终柔声道:“像今日我们这样坐着平和说话,以后再不会有了,有一些事情,我便还是说清楚罢。七万年前,我因你而初尝情滋味,因是首次,比不得花丛老手,自然冷淡被动些,可心中对你的情意却是满满当当的。阿娘总担心我那般不像样的性子,不够惹人怜爱,不凭借白家的声威便嫁不出去。你并不晓得我的身世,甚至不晓得我原是个女儿身,却能真心地来喜欢我,还日复一日送上许多情诗来,甚而散了满殿的姬妾,我心中很欢喜,也很感激。我们白狐一族虽是走兽,却比不得一般走兽博爱多情,对认定的配偶从来都一心一意。那时候,我已确然将你看做了我相伴一生的夫君。若没有玄女这桩事,待学成之时拜出师门,我自然是要嫁给你的。你也知道,彼时我们两族正有些嫌隙,自同你一处以来,我日日都在想着将来如何说服阿爹阿娘,能同意我们的婚事,因怕忘了,每想到一条好理由,便喜滋滋记在绢帛上。真是傻得很。”  离镜嘴唇颤了几颤。  我继续抚着扇面,淡淡道:“玄女能帮你的,我白浅袭青丘神女之位,便不能帮你么。可你却在我对你情浓正炽之时,给了我当头一棒。我撞破你同玄女那桩事,心中痛不能抑。只叹我当初糊涂,对玄女掏心掏肺,到头来却让她挖了墙角。我不过要扇她一扇,你却那般护着,可知我心中多么难受。你那句‘先时是我荒唐’,真正叫我心灰意冷。你只道我放手放得潇洒,却不知这潇洒背后多少心酸苦楚。离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疼痛堂而皇之挂在脸上的,即便没挂在脸上,那痛却是一分也不少的。我总以为自己能做你的妻子,却不想到头来全是一个笑话。那些时日常做的一个噩梦便是你搂着玄女,将我一把推下昆仑虚去。噩梦连连之时,却只闻得你四匹麒麟兽将玄女娶进了大紫明宫,连贺了九日。说来可笑,嘴巴上虽说得潇洒,事已至此我却仍对你存着不该有的念想。此后鬼族之乱,玄女被擎苍抽了一顿抬上昆仑虚,我竟暗暗有些欢喜,私下里一得空闲,便止不住为你找些借口,让自己相信你并不是真心爱玄女,否则不会任玄女活活受那样的苦,心中竟渐渐快慰起来。此后才晓得那原来是你门使的一个苦肉记,离镜,你不会想知道那时我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后来师父仙逝,我强撑着一颗卑微的心前去大紫明宫求取玉魂,你永不能明白我鼓了多大的勇气,也不能明白那日你让我多么失望。你说嫉妒师父,才不愿予我玉魂,可离镜,你伤我这样深,委实比不上师父对我的万分之一。当我在炎华洞中失血过多,伤重难治,命悬一线之时,眼前涌的竟不是你的脸,我便晓得,这场情伤终于到头了。彼时,我才算得了解脱。”  离镜紧闭了一双眼,半晌才睁开来,眸色通红,哽咽道:“阿音,别说了。”  我勉强将扇子收起来,怅然道:“离镜,你确是我白浅这十四万年来唯一倾心爱过的男子。可沧海桑田,我们回不去了。”  他身子一颤,终于留下两行泪来,半晌,涩然道:“我明白得太迟,而你终究不会在原地等我了。”  我点了点头,于鬼族再没什么牵挂,临走时叹了句:“日后即是路人,不用再见了。”遂告辞离去。  拨开雾色,夜华正候在前方不远处,道:“明明是那么甜蜜的话,由你说出来,偏就那么令人心伤。”  我勉强回他一笑。  到得南天门,并不见守门的天将,只几头老虎挨着打盹,黄黑皮毛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修为不凡的灵物。  我敲着扇子调笑道:“便是我那青丘的入口,好歹还有个迷谷坐阵。你们这三十六天大罗天界,却只让几头老虎守门么?”  夜华蹙了蹙眉:“太上老君今日开坛讲道,想他们是去赴老君的法会了。”转而又淡笑与我道:“听说在凡界帮元贞渡劫时,浅浅你常同元贞论道,想是道根深植了,老君这么多年讲遍天上无敌手,在高处不胜寒这个境界上站得十分孤单,你此番上天,正好可以同他辩上一辩。”  我吞了口口水,干干一笑:“好说,好说。”  南天门外白云茫茫,一派素色,过了南天门,却全然的另一番景象。黄金为地,玉石为阶,翠竹修篁,瑞气千条。比之四海水晶宫的金光闪闪,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上来之前,为防万一,我忒英明地缚了白绫,不然这双眼睛保不准就废了。偶有几只仙鹤清啸一声,扑棱着翅膀从头上飞过,我慨然一叹,握住夜华一双手真诚道:“你们家真有钱。”  夜华脸色白了青了一会儿,道:“天上并不是所有宫室都这样的。”  我们一路徐徐而行。  细细赏来,九重天上这一派富贵荣华同青丘的阡陌农舍十分不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难得的是偶尔碰见的几个宫娥都谨慎有礼,模样还生得不错,见着我这一番白绫缚面的怪模样,也并不一惊一诧,皆是并着夜华一道恭顺问安,令我十分欣慰。  听说夜华三万岁上开府建牙时,天君赐建的一进府邸唤的是洗梧宫。名字酸且飘逸。  如今我站在这洗梧宫跟前,却略感诧异。  我诚然从未上过九重天,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洗梧宫从前并不是见今这番昏暗模样。虽不至于黄金造的墙垣暖玉做的瓦,却到底要明亮些,生气些。  我正自发愣,已被夜华牵了往后门走。  他对着后门那道墙垣颇认真地左右比量了一会儿,指着一处道:“跳吧。”  我茫然道:“什么?”  他皱了皱眉,一把抱过我,沿着方才指的那处墙头,一个纵身便跳进院子。  一纵一跳之间,我心中滋味难辨,原来这九重天上,进屋都不兴走大门,而全是跳墙的么?  夜华捋了捋袖子,见着我的神色,尴尬一笑道:“若走正门定要将大大小小一院子全惊动了,呼呼喝喝的甚讨人厌,不如跳墙来得方便。”  我脑中却忽地灵光一闪,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道:“今日我们走得早,算算竟还没到伽昀小仙官送文书来的时辰,你该不会是没提醒伽昀今日不必将文书送去青丘,劳他白跑了一趟吧。倘若从正门进,惊动了伽昀小仙官,确是有些麻烦。呵呵,话说回来,昨夜我们回洞时已经很有些晚了,积了几日的文书,你阅得怎样了?”  他僵了僵,脸面微红了一红,拢着袖子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我一直担忧夜华有些少年老成,不过五万岁的年纪,恍惚一见竟比东华那等板正的神仙还要严肃沉稳。今日却能流露出这么一番少年人才有的神色来,我摇了摇扇子,觉得很愉悦。  夜华住的是紫宸殿,紧邻着团子的庆云殿。  我不过在这九重天上将养三两日。既然来时便是悄悄地来,没打出上神的名号,自然不能让夜华大张旗鼓特特为我劈出一处寝殿来。正预备谦逊地同他提一提,这两日只在团子的庆云殿里凑合凑合便罢了。他却已将我带到了一进专门的院落。  抬头看,院门高挂的一副牌匾上,镂了四个篆体(),一揽芳华。  夜华眼中几番明灭,道:“这是你的院子。”  我摇着扇子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天上的排场果然与地上的分外不同。想当初我下界帮元贞渡劫,因是长住,才勉强得了个院落。此番只是在天上住个两三日,却也能分个院落,一个仙帝一个人皇,同是王家,气度却真真云泥之别。  我感叹一番,伸手推开院门。  吱呀一声,朱红大门敞开处,一院的桃树,一院的桃花。从外边朝里望,满眼尽染花色。  我怔了怔,讷讷道:“原来你是诓我上来帮天后守蟠桃园。”  夜华神色僵了僵,抽着嘴角道:“蟠桃园不知多大,你以为才这一院子。这里的桃花是我两百多年前自己种的,养到今年,才开的第一树花。”  我心中突地一跳,却不知这一跳为的哪般原由。缓步踱进院中,用扇子信手挑起一枝桃树丫。这一枝桃花,开得十分清丽淡雅。  第十六章(1)  正要将扇子收回来,却闻得背后百转千回一声“娘……娘?”  我转过头来,夜华站在院内的一侧台阶上,眼睛隐在几绺黑发后,看不真切。他身后门槛处,站了个宫娥打扮的女子,左手拿着个精致的花瓶,右手紧紧扶住朱红的大门,脉脉盯着我,眼睛一眨,竟泛出两行清泪来。  我手一抖,用扇子挑下的那枚花枝猛地弹起来,颤了几颤,窸窸窣窣,几乎碰掉半捧花瓣,身上勉不了也沾上几瓣。  那女子已跌跌撞撞奔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双腿,潸然道:“娘娘,果真是你,奈奈等了你三百年,你终于回来了……”又边哭边笑对夜华道:“那结魄灯果然是圣物,做得娘娘一丝都没差的。”  看她这一番形容,我便晓得又是一个将我认错的。腿不便挣出来,好在一双手还能将她拉一拉。她泪眼迷蒙抬头看我,虽则是一双泪眼,那眼泪背后却满满当当俱是满足欢喜。我抚了抚眼上的白绫,不忍道:“仙子认错人了,老身青丘白浅,并非仙子口中的娘娘。”  自称奈奈的小仙娥傻了一傻,却仍抱住我两条腿。  我无可奈何朝默在一旁的夜华递了个眼色。  他走过来,一把扶起奈奈,却并不看她,只望着眼前的桃林,淡淡道:“这位是青丘之国的白浅上神,要在这院中暂住几日,便由你服侍了。如今你须改一改口,不能叫娘娘,便唤她的尊号,称她上神罢。”  紧抱住我双腿的奈奈茫然看了看他,又茫然看了看我。我朝她安抚一笑,她也没什么反应,只用袖子擦了满脸的泪水,点头称是。  我不过带了两身衣裳上来,便也没什么好安顿打点,夜华差奈奈备好一应洗浴的袍具,嘱咐我先躺一躺,他去庆云殿将团子抱过来。  夜华近来十分地善解人意,既看出来我带伤行路不易,一通折腾下来已没什么精神头了,又看出来我心中思念团子,让我有点感动。  显见得团子也十分地思念我,尚在他父君的怀中,一见了我,便嗖地探出半个身子,甜甜的一声“娘亲”,叫得我受用无比。  “啪”,奈奈正捧着插桃花的花瓶却掉地上了。我心中觉得这小仙娥怕是同团子的亲娘有些渊源。如今团子的亲娘已香消玉殒,再享不了麟儿绕膝之乐,却让我这个做后娘的白白捡了便宜,必是看得这小仙娥心中不忍。  唔,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小仙娥。  夜华说团子只是受了些惊,并不碍事。我左右端详一番,看他依然白白胖胖,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与往常一般的天真,才真正放心。  他显然是想往我身上蹭,却被他父君抱得十分牢靠,挣了半日也没挣开,便有些着恼,委屈地扁着嘴将我望着。  我甚慈爱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娘亲身上不太好,你先容你父君抱一抱。”  他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小脸突然涨得通红,竟扭捏了一下,小声道:“阿离知道了,娘亲是又有了小宝宝对不对?”  我楞楞地:“啊?”  他害羞状绞着衣角道:“书上就这么写的。说有一位夫人怀了小宝宝,她们一家人就都不许她再去抱别人家的小孩来逗,怕动了,动了……”想了半日,小拳头一敲,斩钉截铁道:“对,胎气。”  我心尖上一颤,乖乖,才不过蒜苗高的一个小娃娃,已懂得什么叫胎气!  夜华轻笑了两声:“你是哪里看的这个书?”  团子天真道:“是成玉借给我的。”  我眼见着夜华额角的青筋抖了两抖。  啧啧啧,这位从凡界飞升上天的成玉元君果然奇妙,竟十分擅长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尾巴上拔毛。我佩服他。  一旁的奈奈疑惑道:“即便是上神有了身孕,小殿下你脸红个什么劲啊?”  团子伸出两条胳膊来,奋力捧住我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道:“本天孙高兴嘛,娘亲有了小宝宝,本天孙就再不是天上最小的一个了。”  夜华想了片刻,轻飘飘与我道:“不然我们大婚后立刻便生一个。”  我抬头望了一回房梁,一派谦和道:“若到时候是你来生,我倒很乐意出这一份力。”  他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说出话来,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  因我到天上来,归根结底只为泡灵宝天尊那汪天泉。上下一通折腾完了,便同杀往灵宝天尊的上清境。  我既是要借这位天尊的天泉一用,自然须将身世底细一概的和盘托出,才见真诚二字。  然今日却正赶上太上老君做法会,灵宝天尊因是老君的师父,勉不了要去捧一捧场,人便并未在他的玉宸宫中。只七个仙伯候在大殿里,恭敬道老君法会后,天尊必来拜会姑姑。我从容地一一送了他们夜明珠。便有十八个仙娥站成两列,手中皆拿的花果酒水之类,引了我们前往那疗伤的天泉。  天族的礼法我还是懂得一些,十八个仙娥引路正是上神的礼遇。我忍了一会儿,问夜华道:“若借的是你正妃的名来这里泡泡,能有几个仙娥引路?”  他抱着团子顿了顿,道:“十四个。”又道:“怎么了?”  我握着扇子惆怅了一会儿,唏嘘道:“没怎的,只觉得嫁给你,我这阶品不升反降。这么看,倒算不得一笔好买卖了。”  他默了一默,磨着牙道:“若是天君帝后,便能有二十四个仙娥引路了,还能另配四个心灵手巧的给你搓背。”  我打了个干哈哈,由衷赞叹:“这倒不错。”  那天泉落在一座假山后,是个甚僻静的去处,周围的气泽并那泉水都是青色的,正如阴阳未分的混沌时代,天地之间一派空濛。  团子欢呼一声,由得仙娥们解了他的小袍子小褂子,白嫩嫩跳进水里,却也并不见下沉,只浮在水上,劈啪地拍着水花玩。  夜华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又一一地检视了旁的仙娥们手中端的花果酒水,转头与我道:“这些酒是果酒,可以喂阿离喝一点,但万不能让他喝多了。这些时令的蔬果,也只能叫他每样吃半个。”  我点头应了,觉得他这当爹又当妈的真是十分不易,再看他的眼神便有些灼灼,很是钦佩。  他一愣,随即冰消雪融般璀璨一笑,从我手中取过松松握着的折扇,道:“你这扇子上徒画了副风流的桃花,却没题相合的诗词应景,有些遗憾,我拿回去给你补足,你暂且在这里好生泡泡,泡完了便来书房找我罢。”  他这一笑,笑得我一双眼睛狠狠晃了晃,没留意,便由他拿着扇子走了。  团子在泉里扑棱着水花问我:“父君怎么走了,不同我们一起泡么?”  我呵呵道:“天降大任于你父君,你父君去接这个大任去了。”  第十六章(2)  团子忒不胜酒力。  因夜华临走时特特嘱咐,时令的蔬果,每样可以给团子半个。我理所当然便以为那果酒也是每种味道的都喂他半壶,却不想才两个半壶下去,他就醉了,憨态可掬地直冲我傻笑,笑着笑着,头一歪便倒在水上睡着了。  奈奈担忧道:“小殿下头一回喝这么多酒,醉成这样,还是由奴婢将他送去药君府上看看罢。”  我喝了十来万年的酒,且喝的全是折颜这等高人酿出的酒,即便谦虚来说,于这杯中物也要算半个行家。团子此番饮的这果酒,不过仙果屯久了发酵出来的,实在醉不了人,便是饮得再多,对身体也是没妨害的。团子醉得睡过去,只因从来没大饮过,酒量太浅。况且方才他睡过去时,我暗暗为他把了一回脉相,那气泽比我的还平和几分,若单为解酒便送去药君府上,委实小题大做。我沉吟了一会儿,与奈奈道:“男孩子不用娇惯成这样,没大碍的,你只带着他回屋睡一睡,至多不过三更,他便能醒得过来。”  两个仙娥赶忙将团子捞起来穿好衣裳,由奈奈抱着先回去了。  又吃了些瓜果,将团子没饮完的酒混着全饮完,迷糊着打了个盹,睁开眼已戌时了。难为岸上的十八个仙娥还无怨无悔地守着。我精神抖擞地顺了顺头发,结上外袍,考虑到玉宸宫到洗梧宫一路上仍有些景致晃眼,便仍将白绫缚在面上。  好歹在青丘也共住过两三月,夜华一些生活习性我尚算得了然。犹记得以往这个时辰常被他拉去下棋。既有这么一条前科立在面前,我在心中左右估摸了一趟,觉得他见今应是仍在书房。又想起那扇子今夜还能帮我驱一驱蚊虫,便也没回一揽芳华的院子,直向他书房杀去。  书房外并没人守着,我敲了敲门,也没个回应,轻轻一推,门却开了。外间仍没人,蜡烛却烧得很烈,映得烛影幢幢。  里间忽地传出两声女子的低咽。心头一个东西重重一敲,我茫然了半晌,耳根唰地烫起来。近日本上神桃花盛,连带着尽遭遇些桃李艳事。一道门帘之隔,此番,该不会当头红运,又让我撞上了别人闺阁逗趣罢。  我稳了稳心神,觉得夜华虽冷漠沉稳些,到底血气方刚,今日我碰见的这天上的一众仙娥又都生得不错,他夜里对着一案的枯燥公文,定然十分烦闷,恍一抬头,见着一位眉目似画的小仙娥在一旁红袖添香……  心中既感慨又古怪。  夜华断了对我的孽想原是件大功德,很该令我喜不自胜的。但我却暗暗地担心那眉目似画的小仙娥并不真正地眉目似画,便有些配不上夜华。  想来想去,终觉得宁拆十座庙也不能毁一门婚,便捏了捏烧得滚烫的耳朵,预备悄没声息地、轻手轻脚地、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溜了。  右脚将将往门槛跨了半步,却听得夜华柔柔一声:“浅浅,你这一来一去的,到底要做甚?”  我抚着额头暗暗感叹,温香暖玉在抱他竟还能顾念到旁的动静,真是个不一般的神。  帘子背后的烛火跳了几跳,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夜华缓缓道:“那扇子我已经题好字了,你进来拿罢。”  呃,既是他叫的我进去,那我进去倒也算不得唐突。我原本就有些好奇那低咽的小仙娥长得什么模样,得了夜华这一声,便立刻抖擞起精神,兴致勃勃地一掀帘子迈了进去。  本上神料得不错。  这内室里果然驻扎着小仙娥。  竟还不是一只小仙娥,而是一双小仙娥。  只是这一双小仙娥衣裳都穿得很妥帖,齐齐地低头跪在地上,左边的一个肩膀一耸一耸,看得出来在流眼泪,却默默无闻地,一声儿也没漏出来。  夜华坐在书案后,面前垒了一大摞文书,文书旁搁了个青花碗,碗里的羹汤还在腾腾地冒热气。那一派正经的形容,也委实不像刚经了一番春情。  我心中波涛汹涌,终漫过高山漫过深谷,化作一泓涓涓的细流,淡定且从容地从夜华手中接过扇子,边看扇面上新题的字边漫不经心状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夜华写得一首好字,扇面上九个小楷分两行排下来,写的是“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方才摊开扇子时我尚且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他题些“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应红”之类的酸诗令我伤情。因我虽然年事已高,但年轻时太过敏感纤细,到如今看一些缠绵诗文便极易被触动情怀,平白伤感。  眼下夜华题在这扇子上的九个字,很令我满意。  屋子里半晌都没人声,我好奇抬头,正撞上跪在右侧的那名仙娥瞧着我的一双惊恐的眼。  那双眼生得甚美,我长到十四万岁上,竟从没见过哪位女子的眼生得这样美。再看她那一张脸,长得也要比今日我见的大多仙娥经看些。可被这双流光璀璨的眼睛一衬,却索然无味了。  造化弄人,竟生出这样一张不登不对的面容来,委实令人扼腕。  那仙娥嘴唇哆嗦了几番,半晌,抖出一个名字来,我清楚听得,又叫的是团子那跳了诛仙台的亲娘。  我抚了抚面上的白绫,因三番两次被误认,已很习惯,便也不再强辨,只喝了口冷茶,再从头到尾打量一番面前这小仙娥,柔声赞道:“你这双眼睛,倒生得不错。”  这本是句夸人的话,况且我又说得一腔真诚,寻常人听了大抵都很受用。面前这跪着的小仙娥却十分与众不同,非但没做出受用的姿态,反而倏地歪在了地上,紧盯着我的一双眼,越发地惊恐慌乱。  我甚诧异。  本上神这一身皮相,虽比本上神的四哥差些,可在青丘的女子当中,却一直领的第一美人的名号。不想今日,这历万年经久不衰的美貌,非但没让眼前这小仙娥折服,竟还将她吓得歪在了地上?!  夜华不动声色取下我缚眼的白绫,将我拉到他身旁一坐。  底下的一双仙娥,两双眼睛登时直了。那直愣愣的四道目光定定留在我一张老脸上,甚欠修养,甚欠规矩,瞧得我不大欢喜。  夜华抬了抬下巴与那呆然望着我的一双仙娥冷冷道:“谬清公主,本君这洗梧宫实腾不下什么位置来容你了,明日一早就请公主回东海罢。素锦你倒很重情谊,若实在舍不得谬清公主,那不妨向天君请一道旨,让天君将你一同嫁去东海,你看怎样?”  他这一席话冰寒彻骨,一并跪在地上的两个仙娥齐齐刷白了脸色。  我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左厢那不漏出声儿来饮泣的仙娥,模糊辨得出东海水君形容的一张清丽脸庞,不是那东海的谬清公主又是谁。  如此,跪在右厢这个眼睛和脸生得很不登对的,便是被我那不肖徒元贞调戏未遂要悬梁自尽的,结果自尽也未遂的夜华的侧妃素锦了。  我捋着袖子悲叹一回,元贞啊元贞,你那模样本就生得花俏了,对着镜子调戏自己也比调戏这位侧妃强啊。如今落得这打下凡界六十年的下场,若不是你师父我英明,这弹指一挥的六十年,你该要过得多么刺激而辛酸。  那素锦望着我的一双眼已恢复了澄明,一旁的谬清仍自哀求哭泣。  我看夜华今夜是动了真怒。自我同他相识以来,除开大紫明宫流影殿前同玄女的那一番打斗外,尚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我心中十分好奇,拿了扇子便也没走,只在一旁端了只茶杯,冲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找了个角落坐了,不动声色地等杯中茶凉。  夜华闹中取静这门功夫练得很好,那谬清公主满腔的饮泣剖白已是令闻者流泪听者伤心,他自岿然不动,悠悠地看他的公文。  因我在东海做客时,已被这公主对夜华的一番深情感动得流了一回泪伤了一回心,如今,在素锦侧妃已抹了三四回泪的当口,便也还能略略把持住,保持一派镇定。  第十六章(3)  听了半日,总算让我弄明白,夜华之所以发这么大脾气,乃是因这位东海的谬清公主,今夜竟吃了熊心豹子胆,妄图用一碗下了情药的羹汤,来勾引他。奈何这味情药却没选好,叫夜华端着羹汤一闻便闻出来,情火没动成,却动了肝火。  在夜华案前伺候笔墨的小仙娥见出了这么大一桩事,依着天宫的规矩,赶紧请来了夜华后宫里唯一储着的这位侧妃娘娘。说到这里,便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夜华的这位素锦侧妃实乃四海八荒一众干后宫的典范,见着谬清下药引诱自己的夫君,非但没生出半分的愤恨之心,反倒帮着这犯事的谬清公主求情。  我进来拿扇子,正赶上他们闹到了一个段落,中场停歇休整。  我既然已将这一番来龙去脉理得完整,再听那跪在地上的两个哭闹一阵便也没什么意思。凡界那些戏本子上演的这样的桥段,可比眼前这一场跌宕精彩得多。  正好茶水也凉得差不多了,两三口喝完,我拿起折扇,便打算遁了。  就在将遁未遁的这个节骨眼上,谬清公主却一把抱住我的腿,凄然道:“这位娘娘,谬清上次错认了您,但您帮过谬清一次,谬清一直铭记在心,此番谬清求您,再帮谬清一次罢。”  我默了一默,转身无可奈何与夜华道:“既然谬清公主跪了我,叫我再跪回去我又拉不下这个脸面,便少不得要说两句。”  他从文书里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  我叹了一回道:“其实这个事也并不是谬清公主一个人的错,当初你也晓得谬清对你有情,你却仍将她带上天来,你虽是为了报还她的恩情,帮她躲过同西海二王子的婚事,待她想通就要让她回东海。可她却不晓得你是这么想的,难免以为你是终于对她动心了。你既给了她这个念想,却又一直做正人君子,迟迟不肯动手,少不得便要逼她亲自动手了。”  夜华眸色难辨,淡淡然看着谬清道:“可你当初只说到我洗梧宫来当个婢女便心满意足了。”  我打了个呵欠道:“恋爱中的女子说的话,你也信得。”  谬清那一张脸已哭得很不成样子,我敲了敲扇缘与她道:“听老身一句话,你还是回东海得好。”遂退后两步抽身出来,将衣袖捋了捋,趁着谬清尚未回过神来,提起扇子溜了。  不过将将溜到外间门槛处,却被赶上来的夜华一把拉住。我偏头瞟了他一眼,他将手放开与我并肩道:“天已经黑成这样了,你还找得到住的院子?”  我左右看了看,不确定道:“应该还是找得到的罢。”  他默了一默,道:“我送送你。”  里间那映着烛火的薄帘子后,又能听得几声谬清的抽泣。我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跪在里头的那两位想来正闹得累了,此番夜华来送我,她们也可以休整休整,打点起十分的精神,争取待会儿闹得更欢畅些。如此,纵然我果真将夜华带出去片刻当个领路的,也不算耽误了他后宫里的正经事。于是,我便果真将他领了出去,甚心安理得地受用了这个殷勤。  月色如霜,凉风习习。  夜华一路没言没语,只偶尔提点两句:“有枝树桠斜出来,莫绊着了。”或“那方睡了两块石头,你往我这里靠靠。”他带的这条道实在坑坑包包,因我的眼睛不大好,一路上都顾念着脚底下了,也便没腾出空闲来同他说几句话。  我原本就有些困,走完那条道更是浪费了许多精神,到了一揽芳华这院子的大门口,只欲一头扎进去躺倒睡了完事。  又是将将扎到门槛上。  又被夜华一把拉住。  我甚悲摧抬头与他道:“不用再送了,接下来的路我全认得。”  他楞了一楞,失笑道:“这院子才多大一些,你认路的本事再不济,也不至于连回厢房的路也识不得,这个我自然晓得的。”顿了顿,一双眼深沉盯着我道:“我不过是,想问一问你,最后为什么劝那谬清公主回东海。”  我掩住打了一半的呵欠,奇道:“你不是也让她回东海?”  他眼神黯了黯,道:“只因我让她回东海,你便也让她回东海?”  我将扇子搭在手肘上默了一忽儿。夜华这话问得,语气很不善,我是诚实地点头好呢,违心地摇头好呢,还是从容地不动声色好呢?  本上神活到这么大的岁数,相交得好的神仙个个都性子活泼,且和顺。一向对老成的少年们有些摸不大准,何况夜华还是这老成少年中的翘楚,近来行事又有些入了魔障般的颠三倒四,我便更摸他不准。不知道答他个什么话,才能叫他受用些。  我这厢还没将答他的话理通透,他已撑了额头苦笑道:“果然如此。”  倘若一个神仙,修到了我这个境界的,自然便都通晓一些人情世故,不说十分,至少也有八分懂得看人的脸色。我方才虚虚一瞟,见着夜华挂在脸上的这个苦笑乃是有几分怨愤的苦笑,立刻便明白过来将将的那场沉默,默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于是马上堆起一张笑脸,对着他一张冷脸讪讪道:“我绝没忘记此前承诺要帮你娶几位貌美侧妃的事,但既是帮你纳妃,也得合着你的意不是,否则生出一对怨偶来,却是我在造孽。这位东海的谬清公主,你既然不喜欢,自然便不必再将她留在你身边。”又将扇子搁在手腕上敲了敲,皱眉道:“再则,这个公主的心机沉了些,今日能对你下情药,明日保不住还能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后宫之地,还是清净些的好。”  他沉默良久,眼中神色已出于莫测了。半晌,才淡淡道:“我原本便不该问你这个话,方才将你拉进书房来,本指望能不能令你醋一醋,却不想你只由始至终地看热闹。”  我心中咯噔一下,呃,我只以为他单纯招我进去拿扇子,诚然,诚然那个,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用意的。  他抬头轻飘飘瞟了我一眼,瞧不出悲也瞧不出喜,只继续淡淡道:“我在你心中竟没丝毫的分量。白浅,你的心中是不是只装得下那一个人?你准备等他等到几时?”  我心中一抽,却不知为哪般来的这一抽。  临别时,夜华的脸色很不好看。待他回去,没惊动奈奈,我便也回厢房里躺着了。  明明之前困意汹涌,如今躺在软呼呼的云被里头,我却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睡不着,尽想着方才心尖上的那一抽。夜华那不大好看的脸色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第十七章(1)  睡到半夜,外头有人劈里啪啦拍门。  我因有些认床,睡得不沉,听他拍了一会儿,便起身披了件外袍去应门。  门外头凉幽幽的星光底下,却是奈奈一双眼熬得通红地端立在我跟前,手中抱着沉睡的团子。一见着我,纠结在一处的眉梢舒展不少,急急道:“上神昨日说小殿下三更便能醒转来,如今已过了三更了,小殿下却仍没醒的征兆,反倒是小脸越来越红,小婢急得很,也没别的法子,才来惊动上神……”  瞌睡瞬时醒了一半,奈奈进屋点了烛火,我将团子抱到床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心中才总算宽慰。  小娃娃的酒量自然浅,我没料到的是团子的酒量竟浅到了这样一个鬼斧神工的地步。瞧着奈奈仍是焦急,遂与她安抚一笑道:“等闲的小娃娃被果酒醉倒,确然三更便醒得过来,但这回倒是我低估了团子,照他这势头,大约是要睡到明天早上的。他这一张脸变得红扑红扑,是个好征兆,正是酒意渐渐地发出来,你不必忧心。”  奈奈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瞧着她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心中一动,道:“你该不会自抱了团子回来,便一直没合过眼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本上神是位体恤下情的上神,自然不愿见奈奈这等好姑娘下半夜也合不了眼,遂将团子身上的小衣裳扒拉下来,用云被裹了,推进床里侧,与奈奈谦和一笑道:“我时不时地再渡他些仙气,管保明日起来便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团子,但小娃娃饮了酒,酒醒了须得喝些炖得稠稠的稀粥,你先回去睡一睡,养足精神,明清早好生炖些粥端过来。”  奈奈踌躇了一会儿,道:“但小殿下若是扰了上神安歇……”  我伸手拍了拍团子的脸道:“你看他如今睡得这样,便是将他团起来滚一滚,直滚到他的庆云殿,他也不大晓得,哪里能扰得了我的安歇。”  奈奈扑哧一笑,矮下身子与我福了一福,又吹熄了蜡烛,才恭顺地退出去。  团子虽没什么大碍,但脸上身上不停歇地发汗,面上看起来是睡得沉,实则怕有些难受。我便打来一盆水,施了术法将整间屋子都弄得暖和些,揭开他身上的云被,将他剥得光溜溜的,隔半盏茶便为他擦一擦身子。从四更天一直折腾到昴日星君出门当值。  这一夜,岂是扰了我的安歇。我在心中唏嘘了两声,将衣裳一件一件给团子穿好,才晓得带孩子的不易,对夜华的钦佩便又止不住地唰唰唰蹭上去两三分。  奈奈送粥过来时,我正帮团子收拾完毕,尚未将地上的水盆端出去。  奈奈默默瞧了瞧地上的水盆,愣了片刻,蹲下来将那盆中的白帕子拧起来,又把水端出去倒了。  她推门回来时我正洗刷完了,在尝她做的粥。这粥做得很爽口,怕小孩子挑口,还放了糖,做的是一碗甜粥。我昨夜令她回去做一碗粥来,本是找的一个借口,那时我自然晓得,团子今日并不会早早地醒过来。本上神忒英明,团子今日也确然争了气,并未那么早醒过来,便自然够不上来受用这碗爽口的甜粥。  我怅然地望着这一碗粥。  倘若粥也能有意念,我面前的这一碗,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地在锅子里翻来覆去被炖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熬到出锅盛盘,却只能空待凉去,等得个被倒掉的下场,该有多么的悲戚哀怨。  想到这里,我唏嘘了两声。  奈奈抿嘴一笑道:“小殿下尚未醒过来,这粥放凉了也不好,上神还未用早膳罢,若不嫌弃,且请上神尝一尝小婢的手艺。”  既是她殷勤在先,面子上推辞两番后,我便呵呵笑着受了。  将将把一碗粥喝完,昨日伺候我下水的十八个仙娥已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我暂住的这方院子跟前,领头的两个手中各捧了备着早膳的食盘,另外的十六个仍是端的花果酒水之类。我在心中叹了两叹,果真是天界气度,灵宝天尊待客忒厚道,忒周全。  我已用了早饭,本欲令领头那两个仙娥将那装早膳的食盘撤回去,却见着那食盘中放的大多是糕点之类,团子睡了一夜零半日,醒来正好可以垫一垫肚子,便转念令她两个将食盘放下了。只留了奈奈在房中守着团子,我随着这一溜水灵灵的仙娥们仍去灵宝天尊那汪天泉里泡着。  九重天上的路,甚多奇石假山点缀,这些山石长得巨大又绵延,瞧着虽得趣,走起来却不大方便。有些路,原本是很宽敞的大道,中间放一副绵长的巨石,生生便将大道一分为二劈成两条小径。  倘若走这样的路,便有些讲究,万万说不得别人的是非八卦,否则石头的另一边,正立着此件八卦的事主,便不大好了。倘若这八卦的事主还是个厉害且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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