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沅君的清音里面的学古列子御风是什么意思?

[转载]中国名家散文9
  吴伯萧
  屋是挂在山坡上的。门开处便都是山。不叫它别墅,因为不是旁宅支院颐养避暑的地方;唤作什么楼也不妥,因为一底一顶,顶上就正对着天空。无以名之,就姑且直呼为山屋吧,那是很有点老实相的。
  搬来山屋,已非一朝一夕了;刚来记得是初夏,现在已慢慢到了春天呢。忆昔人山时候,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寞,原来地方太偏僻,离街市太远啊。可是习惯自然了,浸假又爱了它的幽静;何况市镇边缘上的山,山坡上的房屋,终究还具备着市廛与山林两面的佳胜呢。想热闹,就跑去繁嚣的市内;爱清闲,就索性锁在山里,是两得其便左右逢源的。倘若你来,于山屋,你也会喜欢它的吧?傍山人家,走颇有情趣的。
  譬如说,在阳春三月,微微煦暖的天气,使你干什么都感到几分慵倦;再加整天的忙碌,到晚上你不会疲惫得像一只晒腻了太阳的猫么?打打舒身都嫌烦。一头栽到床上,怕就蜷伏着昏昏入睡了。活像一条死猪。熟睡中,踢来拌去的乱梦,梦味儿都是淡淡的。心同躯壳是同样的懒啊。几乎可以说是泥醉着,糊涂着乏不可耐。可是大大的睡了一场,寅卯时分,你的梦境不是忽然透出了一丝绿莹莹的微光么,像东风吹过经冬的衰草似的,展眼就青到了天边。恍恍惚惚的,屋前屋后有一片啾唧哳哳的闹声,像是姑娘们吵嘴,又像一群活泼泼的孩子在嘈杂乱唱;兀的不知怎么一来,那里"支幽"一响,你就醒了。立刻你听到了满山满谷的鸟叫。缥缥渺遥的那里的钟声,也嗡嗡的传了过来。你睁开了眼,窗帘后一缕明亮,给了你~个透底的清醒。靠左边一点,石工们在丁东的凿石声中,说着呜呜噜噜的话;稍偏右边,得得的马蹄声又仿佛一路轻的撒上了山去。一切带来的是个满心的欢笑啊。那时你还能躺在床上么?不,你会霍然一跃就起来的。衣裳都来不及披一件,先就跳下床来打开窗子。那窗外像笑着似的处女的阳光,一扑就扑了你个满怀。"呵,我的灵魂,我们在平静而清冷的早晨找到我们自己了。"(惠特曼《草叶集》)那阳光洒下一屋的愉快,你自己不是都几乎笑了么?通身的轻松。那山上一抹嫩绿的颜色,使你深深地吸一口气,清爽是透到脚底的。瞧着那窗外的一丛迎春花,你自己也仿佛变作了它的一枝。
  我知道你是不暇妆梳的,随便穿了穿衣裳,就跑上山去了。一路,鸟飞着叫着的赶着问"早啊?早啊?"的话,闹得简直不像样子,戴了朝露的那山草野花,遍山弥漫着,也懂事不懂事似的直对你颔首微笑,受宠若惊,你忽然骄蹇起来了,迈着昂藏的脚步三跨就跨上了山巅,你挺直了腰板,要大声嚷出什么来,可是怕喊破了那清朝静穆的美景,你又没嚷。只高高的伸出了你粗壮的两臂,像要拥抱那个温都的娇阳似的,很久很久,你忘掉了你自己。自然融化了你。你也将自然融化了。等到你有空再眺望一下那山根尽头的大海的时候,看它展开着万顷碧浪,翻掀着千种金波灵机一动,你主宰了山,海,宇宙全在你的掌握中了。
  下山,路那边邻家的小孩子,苹果脸映着旭阳,正向你闪闪招手,烂漫地笑;你不会赶着问她,"宝宝起这样早哇?姐姐呢?"再一会,山屋里的人就是满口的歌声了。
  再一会,山屋右近的路上,就是逛山的人格格的笑语了。
  要是夏天,响午阳光正毒,在别处是热得汤煮似的了,山屋里却还保持着相当的凉爽。坡上是通风的。四围的山松也有够浓的阴凉。敝着窗,躺在床上,噪耳的蝉声中你睡着了,噪耳的蝉声中你又醒了。没人逛山。樵夫也正傍了山石打盹儿。市声又远远的,只有三五个苍蝇,嗡飞到了这里,嗡又飞到了那里。老鼠都会瞅空出来看看景的吧,"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心跳都听得见捕腾呢。你说,山屋里的人,不该是无怀氏之民么?
  夏夜,自是更好。天刚黑,星就悄悄的亮了。流萤点点,像小灯笼,像飞花。檐边有吱吱叫的蝙蝠,张着膜翅凭了羞光的眼在摸索乱飞。远处有乡村味的犬吠,也有都市味的火车的汽笛。几丈外谁在毕剥的拍得蒲扇响呢?突然你听见耳边的蚊子薨薨了。这样,不怕露冷,山屋门前坐到丙夜是无碍的。
  可是,我得告诉你,秋来的山屋是不大好斗的啊,若然你不时时刻刻咬紧了牙,记牢自己是个男子,并且想着"英国的孩子是不哭的"那句名言的话,你真挡不了有时候要落泪呢。黄昏,正自无聊的当儿,阴沉沉的天却又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不紧也不慢,不疏也不密,滴滴零零,抽丝似的,人的愁绪可就细细的长了。真愁人啊!想来个朋友谈谈天吧,老长的山道上却连把雨伞的影子也没有;喝点酒解解闷吧,又往那里去找个把牧童借问酒家何处呢?你听,偏偏墙角的秋虫又凄凄切切唧唧而吟了。呜呼,山屋里的人其不坦然蹙眉颓然告病者,怕极稀矣,极稀矣!
  凑巧,就是那晚上,不,应当说是夜里,夜至中宵。没有闭紧的窗后,应着潇潇的雨声冷冷的虫声,不远不近,袭来了一片野兽踏落叶的悉索声。呕吼呕吼,接二连三的嗥叫,告诉你那是一只饿狼或是一匹饥狐的时候,喂,伙计,你的头皮不会发胀么?好家伙!真得要蒙蒙头。
  虽然,"采菊东篱下",陶彭泽的逸兴还是不浅的。
  最可爱,当然数冬深。山屋炉边围了几个要好的朋友,说着话,暖烘烘的。有人吸着烟,有人就偎依在床上,唏嘘也好,争辩也好,锁口默然也好,态度却都是那样淳朴诚恳的。回忆着华年旧梦的有,希冀着来日尊荣的有,发着牢骚,大夸其企图与雄心的也有。怒来拍一顿桌子,三句话没完却又笑了。哪怕当面骂人呢,该骂的是不会见怪的,山屋里没有"官话"啊,要讲"官话",他们指给你,说:"你瞧,那座亮堂堂的奏着军乐的,请移驾那楼上去吧。"
  若有三五乡老,晚饭后咳嗽了一阵,拖着厚棉鞋提了长烟袋相将而来,该是欢迎的吧?进屋随便坐下,便尔开始了那短短长长的闲话。八月十五云遮月,单等来年雪打灯。说到了长毛,说到了红枪会,说到了税,捐,拿着粮食换不出钱,乡里的灾害,兵匪的骚扰,希望中的太平丰年及怕着的天下行将大乱:说一阵,笑一阵,就鞋底上磕磕烟灰,大声地打个呵欠,"天不早了。""总快鸡叫了。"要走,却不知门开处已落了满地的雪。
  原来我已跑远了。急急收场:"雪夜闭户读禁书。"你瞧,这半支残烛,正是一个好伴儿。
  圣洁的门
  辽阔的荒野中亮着一朵火花。"忧郁的光。寂寞的光。"我想。这朵火花闪烁很多年了,且在慢慢地憔悴。我祝福,我感慨,对于在无声消逝着的时间。昨日于我生疏了,夜是记忆的间隔。但我想唤起一些淡淡的影子,使我感到亲切的。我行过的路途很荒芜,一点年轻的悲哀和叹息就会使我充实吗?于是我愿憔悴的火花为我开启一扇门。从很多生疏的门前我低头而过了。我惧怯那些门如大胆的眼睛。
  现在我徘徊在一座圣洁的门前。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它描着它的崇高和宏伟。对它,我歌,我乐,然而又有点畏敬。"我是一个礼貌的孩子,让我走进这座门吧。"我心里亮着一道希望的光辉.悠扬的钟声与和平的歌声唤醒我了。我仿佛听到很多新的东西了。望着圣洁的门,我惊喜,我问:"这座门是为谁开启的?"我退回,回到自己的住地,遂感到空乏。我不能忘记那些囚牢似的屋子,阴沈,低湿,使我的童年过得荒凉。但是,自从我知道这座门以后,我就有了很多明净的幻想,让我说它们是我童年的灯亮吧。放射温柔的光,照着我的行程。
  我的家宅附近耸立着一座高楼,带着蓝天白云的背景,对于我,不能不说是一个壮观。我常驻足在它拱形的门前,常迷失在自己的幻想中。这座门是象征的什么呢?跨过它就会达到一个什么境界呢?那时我不曾想到这些。我有的只是幼稚的好奇和希望,但也渴望着童心的满足和安慰。
  那座门前有时设着一个长桌,上面陈列很多圣书,福音书和彩色图,一个庄严的中年人坐在桌旁守望着。他看着一些行人走过了,但没有什么关心他书画的。他寂寞地等待着。现在,我走上前去了。他微笑,说:"孩子们的灵魂新鲜如清晨的露珠,如清晨的天空,无论在快乐或悲哀的时候,都显得最完整。"于是我第一次想到自己的灵魂,我愿它是一朵美丽的花。从他那里,我得到一些祝福和圣训,同时我回答他以礼貌。你看,他拿着一本福音书说了,"礼貌的孩子,收下这份上帝的礼物吧"。是的,这本书说我永远有个悲哀的记忆:有一次在学校里,我骄傲地显示它于同学们之前,不幸被老先生发觉了,他说这是叛逆的书,孩子们不应亲近,话后便残忍地把它焚烧了。
  后来那位送我书的先生带我走进那座门了。广大的庭园,其中布置着各式的盆花,一圈走廊绕着庭园,廊里整齐地开着很多长长的窗子,这种优美的景象在我心里只能引起喜悦。在我们那个寂寞的地方,这简直是个罕有的建筑。我们坐在一个大厅里,听着一个异邦人的讲述。他以不纯熟的语言和浊重的声音解说一些道t理,从他所讲的内容里,我听出他的冷静,严肃与固执,而他新鲜的E异邦神情使我多少发生一点趣味。关于他我有很多好奇的询问。我常与邻座的那位先生私语着,不意我们低微的声音竞引起他发。出责词:"为了上帝的原故,别耳语吧,因为不正当的耳语也是一种不可宽恕的罪过。"于是,我觉得羞惭,恐惧,第一次想到自己的罪过。而我的同犯者仍安详地坐着,也许在思索着他自己的罪过吧。现在,我想,那位刻薄的说教者为什么把"罪过"对着纯洁的孩子说出呢?难道这不是他自己的罪过吗?对于一切我都有一个诚实的度,这回我也诚实地走出那座门了。于是,那座门永远为我关闭着。我不能忘记我们家里聘请过的一位老教师,朴素,刻苦,温和,
  一个漂流在外的孤独者。靠着一点小小的聪明,他在我们这个地方立足很多年了。他的精神很健旺,成天不倦怠地教诲我们。他还有一种坚强的宗教信仰,早晚诵经礼拜,有时斋戒,很看重生活善的一面。很多的时候,他对我们说:"神是人的支柱,也是人的领导,神赐我们以福,我们应以诚报神。不信神的生活是贫乏而偏邪的。"久了,我们偶然知道每个午夜他还秘密地在床上打坐,这不啻一是个奇闻,使我们兴奋。于是有些好事者披星戴月,跑到他卧室的壁缝前去偷看了。
  后来那位老先生竟至在我们的课程中加入一些经谶了。他热忱地解说着其中的教义。希望我们都得到一个崇高的寄托,还说在神灵之前,我们不能迟疑,退避,应大胆而诚虔地说出我们的诺言。有一次,他把我们带到他与他同道者建设的社坛里去参观了。御,他们为人祈福,禳灾以及降谕等等。他们寂苦地生活着,显然看清了善恶间的界石,把这社坛当作连接神与人的桥梁,祈求着最后的超度。
  虽然我曾熟读好几本经书,能朗背很多咒语,而这种宗教表现总嫌杂芜,平浅,使我不发生兴趣。现在,望着西天的云彩,想:"笃实的老先生,我很悲哀,不能走进你为我开启的那扇门。"
  我平淡地生活了很久。
  在另一些圣洁的地方,"天堂","幸福"这些响亮的字眼,在我耳里有过甜蜜的震动。但是,很久以来,我的想象和情绪已归于宁静和平实。对很多往事只能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我双手空空,没有从在无声消逝着的时间得到一点恩赐。因为它们总是羞涩的。枯窘和贫乏梏桎着我了,悲我没有什么东西供我挥霍。是的,我得安贫地生下去,我将从很多门前低首而过,我惧怯它们如骄傲的嘲笑的眼睛。
  在一个破陋的矮房里,我看见一个穷苦的老人成天念着圣书,含糊的发音就是不可解的叹息。在一个尼庵里,我看见一个年轻的修道女,在灰色的神灯光下,苦念着经谶,念得面色变得很苍白。记得有一次江行,薄暮船泊在一个小乡镇,在那儿我兴奋地过了一夜。经一个当地人的介绍,我去拜访了一位异邦女传教师。她热烈地谈论着宗教,说到灵魂,说到罪过,因此我知道她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生活得很寂苦。最后,她收束道:"我很感快乐于这次的会见,我希望我们这个宗教能在你心灵里发射异样的光辉,更希望你走进圣洁的门。"于是她很礼貌地送给我一本圣书。快五年了,这本厚厚的圣书,除了不断地作我书架上的陈设而外,很少被我翻动,虽然已细念了好几章。在这无眠的夏夜,我的情感很明净,倒想窥它一个全豹;但是,我问,当我打开这本书时,谁会在冥冥之中为我开启一扇圣洁的门?
  现在,让我再回顾一下吧,辽阔的荒野中亮着一朵火花,我说:"忧郁的光。寂寞的光。"圣洁的门隔我更加遥远了,因为那朵火花在慢慢地憔悴。
  霞落燕园
  北京大学各住宅区,都有个好听的名字。朗润、蔚秀、镜春、畅春,无不引起满眼芳菲和意致疏远的联想。而燕南园只是个地理方位,说明在燕园南端而已。这个住宅区很小,共有十六栋房屋,约一半在五十年代初已分隔供两家居住,"文革"前这里住户约二十家。63号校长住宅自马寅初先生因过早提出人口问题而迁走后,很长时间都空着。西北角的小楼则是党委统战部办公室,据说还是冰心前辈举行"第一次宴会"的地方。有一个游戏场,设秋千、翘板、沙坑等物。不过那时这里的子女辈多已在青年,忙着工作和改造,很少有闲情逸致来游戏。
  每栋房屋照原来设计各有特点,如56号遍植,春来如雪。周培源先生在此居住多年,我曾戏称之为周家花园,以与樱桃沟争胜。54号有大树桃花,从楼上倚窗而望,几乎可以伸手攀折,不过桃花映照的不是红颜,而是白发。61号的藤萝架依房屋形势搭成斜坡,紫色的花朵逐渐高起,直上楼台。随着时光流逝,各种花木减了许多。藤萝架已毁,桃树山斫,也稀落多了。这几年万物复苏,有余力的人家都注意绿化,种些植物,却总是不时被修理下水道、铺设暖气管等工程毁去。施工的沟成年累月不填,各种器械也成年累月堆放,高高低低,颇有些惊险意味。
  这只不过是最表面的变化。迁来这里已是第三十四个春天了。三十四年,可以是一个人的一辈子,做出辉煌事业的~辈子。三十四年,婴儿已过而立,中年重逢花甲,老人则不得不撒手另换世界了。燕南园里,几乎每一栋房屋都经历了丧事。
  最先离去的是汤用彤先生。我们是紧邻。六四年的~天,他和我的父亲同往人民壁报开会批判胡适先生,回来车到家门,他忽然说这是到了哪里,找不到自己的家。那便是中风先兆了。不久逝世。记得曾见一介兄从后角门进来,臂上挂着一根手杖。我当时想,汤先生再也用不着它了。以后在院中散步,眼前常浮现老人矮胖的身材,团团的笑脸。那时觉得死亡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文化大革命"初始,一张大字报杀害了物理系饶毓泰先生,他在51号住处投环身亡。数年后翦伯赞先生夫妇同时自尽,在64号。他们是"文革"中奉命搬进燕南园的。那时自杀的事时有所闻,记得还看过一个消息,题目是刹住自杀风,心里着实觉得惨。不过夫妇能同心走此绝路,一生到最后还有一同赴死的知己,人世间仿佛还有一点温馨。
  七七年我自己的母亲去世后,死亡不再是遥远的了,而是重重。地压在心上,却又让人觉得空落落,难予填补。虽然对死亡已渐熟悉,后来得知魏建功先生在一次手术中意外地去世时,还很惊诧。魏家迁进那座曾经空了许久的63号院,是在七十年代初,但那时它已是个大杂院了。魏太太王碧书曾和我的母亲说起,魏先生对她说过,解放以来经过多少次运动,想着这回跟着毛主席可跟对了,不想更错!当时两位老太太不胜慨叹的情景,宛在目前。
  65号哲学系郑昕先生、后迁来的东语系马坚先生和抱病多年的老住户历史系齐思和先生俱以疾终。1982年父亲和我从美国回来不久,我的弟弟去世,在悲苦忙乱之余忽然得知52号黄子卿先生也去世了。黄先生除是化学家外,擅长旧体诗,有唐人韵味。老一代专家的修养,实非后辈所能企及。
  女植物学家吴素萱先生原在北大,后调植物所工作,一直没有搬家。七十年代末期我进城开会,常与她同路。她每天六点半到公共汽车站,非常准时。常把校园里的植物向她请教,她都认真回答.,一点不以门外汉的愚蠢为可笑。她病逝后约半年,人民日报刊登了一张她在看显微镜的照片。当时传为奇谈。不过我想,这倒是这些先生们总的写照。九泉之下,所想的也是那点学问。
  冯定同志是老干部,和先生们不同。在55号住了几十年,受批判也有几十年了。他有一句名言:"不当检讨的英雄。"不管这是针对谁的,我认为这是一句好话,一句有骨气的话。如果我们党内能有坚持原则不随声附和的空气,党风民风何至于此!听说一个小偷到他家破窗而人行窃,翻了半天才发现有人坐在屋中,连忙仓皇逃走,冯定对他说:"下回请你从门里进来。"这位老同志在久病备受折磨之后去世了。到他为止,燕南园向人世告别的"户主"已有十人。
  但上天还需要学者。1986年3月6日,朱光潜先生与世长辞。
  朱家在"文革"后期从燕东园迁来,与人合住了原统战部小楼。那时燕南园已约有八十余户人家。兴建了一座公厕,可谓"文革"中的新生事物,现在又经翻修,成为园中最显眼的建筑。朱家也曾一度享用它。据朱太太奚今吾说,雨雪时先由家人扫出小路,老人再打着伞出来。令人庆幸的是北京晴天多。以后大家生活渐趋安定,便常见一位瘦小老人在校园中活动,早上举着手杖小跑,下午在体育馆前后慢走。我以为老先生们大都像我父亲一样,耳目失其聪明,未必认得我,不料他还记得,还知道些我的近况,不免暗自惭愧。
  我没有上过朱先生的课,来往也不多。一九六0年十月我调往《世界文学》编辑部,评论方面任务之一是发表古典文艺理论。我们组到的第一篇稿子是朱先生摘译的莱辛名著《拉奥孔:论画和诗的界限》,原书十六万字,朱先生摘译了两万多字,发表在六0年十二月《世界文学》上。记得朱先生在译后记中论及莱辛提出的为什么拉奥孔在雕刻里不哀号,在诗里却哀号的问题。他用了化美为媚的说法。并曾对我说用"媚"字译charmin9最合适。媚是流动的,不是静止的;不只有外貌的形状,还有内心的精神。"回头一笑百媚生",那"生"字多么好!我一直记得这话。六一年下半年他又为我们选译了一组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文艺理论,都极精彩。两次译文的译后记都不长,可是都不只有材料上的帮助且有见地。朱先生曾把文学批评分为四类,以导师自居、以法官自命、重考据的古人和着重在自己感受的印象派批评。他主张后者。这种批评不掉书袋,却需要极高的欣赏水平,需要洞见。我看现在《读书》杂志上有些文章颇有此意。
  也不记得为什么,有一次追随许多老先生到香山,一个办事人自言自语:"这么多文曲星!"我便接着想,用满天云锦形容是否合适,满天云锦是由一片片霞彩组成的。不过那时只顾欣赏山的颜色,没有多注意人的活动。在玉华山庄一带观赏之余,我说我还从未上过"鬼见愁"呢,很想爬一爬。朱先生正坐在路边石头上,忽然说,他也想爬上鬼见愁。那年他该是近七十了,步履仍很矫健。当时因时间关系,不能走开,还说以后再来。香山红叶的霞彩变换了二十多回,我始终没有一偿登"鬼见愁"的夙愿,也许以后真会去一次,只是永不能陪同朱先生一起登临了。
  "文革"后期政协有时放电影,大家同车前往。记得一次演了一部大概名为《万紫千红》的纪录片,有些民间歌舞。回来时朱先生很高兴,说:"这是中国的艺术,很美!"他说话的神气那样天真。他对生活充满了浓厚的感情和活泼泼的兴趣,也只有如此情浓的人,才能在生活里发现美,才有资格谈论美。正如他早年一篇讲人生艺术化的文章所说,文章忌俗滥,生活也忌俗滥。如季札挂剑夷齐采薇这种严肃的态度t是道德的也是艺术的。艺术的生活又是情趣丰富的生活。要在生活中寻求趣味,不能只与蝇蛆争温饱。记得他曾与他的学生澳籍学者陈兆华去看莎士比亚的一个剧,回来要不到出租车。陈兆华为此不平,曾投书人民日报。老先生潇洒地认为,看到了莎剧怎样辛苦也值得。
  朱先生从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开始,便和青年人保持着联系。我们这一批青年人已变为中年而接近老年了,我想他还有真正的青年朋友。这是毕生从事教育的老先生之福。就朱先生来说,其中必有奚先生内助之功,因为这需要精力、时间。他们曾要我把新出的书带到澳洲给陈兆华,带到社科院外文所给他的得意门生朱虹。他的学生们也都对他怀着深厚的感情。朱虹现在还怪我得知朱先生病危竟不给她打电话。
  然而生活的重心,兴趣的焦点都集中在工作,时刻想着的都是各自的那点学问,这似乎是老先生们的共性。他们紧紧抓住不多了的时间,拼命吐出自己的丝,而且不断要使这丝更亮更美。有人送来一本澳大利亚人写的美学书,托我请朱先生看看值得译否。我知道老先生们的时间何等宝贵,实不忍打扰,又不好从我这儿驳回,便拿书去试一试。不料他很感兴趣,连声让放下,他愿意看。看看人家有怎样的说法,看看是否对我国美学界有益。据说康有为曾有议论,他的学问在二十九岁时已臻成熟,以后不再求改。有的老先生寿开九秩,学问仍和六十年前一样,不趋时尚固然难得,然而六十年不再吸收新东西,这六十年又有何用?朱先生不是这样。他总在寻求,总在吸收,有执著也有变化。而在执著与变化之间,自有分寸。
  老先生们常住医院,我在省视老父时如有哪位在,便去看望。一次朱先生恰住隔壁,推门进去时,见他正拿着稿子卧读。我说:"不准看了。拿着也累,看也累!"便取过稿子放在桌上。他笑着接受了管制。若是自己家人,他大概要发脾气的。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啊。他要用力吐他的丝,用力把他那片霞彩照亮些。
  奚先生说,朱先生一年前患脑血栓后脾气很不好。他常以为房间中哪一处放着他的稿子,但实际没有,便烦恼得不得了。在香港大学授予他荣誉学位那天,他忽然不肯出席,要一个人呆着,好容易才劝得去了。一位一生寻求美、研究美、以美为生的学者在老和病的障碍中的痛苦是别人难以想象的。--他现在再没有寻求的不安和遗失的烦恼了。
  文成待发,又传来王力先生仙逝的消息。与王家在昆明龙头村便曾是邻居,燕南园中对门而居也已三十年了。三十年风风雨雨,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父亲九十大寿时,王先生和王太太夏蔚霞曾来祝贺,他们还去向朱先生告别,怎么就忽然一病不起!王先生一生无党无派,遗命夫妇合葬,墓碑上要刻他八0年写的赠内诗。中有句云:"七省奔波逃俨狁,一灯如豆伴凄凉","今日桑榆晚景好,共祈百岁老鸳鸯。"可见其固守纯真之情,不与纷扰。各家老人转往万安公墓相候的渐多,我简直不敢往下想了。只有祷念龙虫并雕斋主人安息。
  十六栋房屋已有十二户主人离开了,这条路上的行人是不会断的。他们都是一缕光辉的霞彩,又组成了绚烂的大片云锦,照耀过又消失,像万物消长一样。霞彩天天消去,但是次日还会生出。在东方,也在西方,还在青年学子的双颊上。
  1986年5月
  游历篇
  五峰游记
  李大钊
  我向来惯过"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的日子,一切日常生活的经过都记不住时日。
  我们那晚八时顷,由京奉线出发,次日早晨曙光刚发的时候,到滦州车站。此地是辛亥年张绍曾将军督率第二十镇,停军不发,拿十九信条要胁清廷的地方。后来到底有一标在此起义,以众寡不敌失败,营长施从云、王金铭,参谋长白亚雨等殉难。这是历史上的纪念地。
  车站在滦州城北五里许,紧靠着横山。横山东北,下临滦河的地方,有一个行宫,地势很险,风景却佳,而今作了我们老百姓旅行游览的地方。
  由横山往北,四十里可达卢龙。山路崎岖,水路两岸万山重叠,暗崖很多,行舟最要留神,而景致绝美。由横山往南,滦河曲折南流入海,以陆路计,约有百数十里。
  我们在此雇了一只小舟,顺流而南,两岸都是平原。遍地的禾苗,都很茂盛,但已觉受旱。禾苗的种类,以高梁为多,因为滦河一带,主要的食粮,就是高梁。谷黍豆类也有。滦水每年泛滥,河身移徙无定,居民都以为苦。其实滦河经过的地方,虽有时受害,而大体看来,却很富厚,因为他的破坏中,却带来了很多的新生活种子,原料。房屋老了,经他一番破坏,新的便可产生。土质乏了,经他一回滩淤,肥的就会出现。这条滦河简直是这一方的旧生活破坏者,新生活创造者。可惜人都是苟安,但看见他的破坏,看不见他的建设,却很冤枉了他。
  河里小舟漂着,一片斜阳射在水面,一种金色的浅光,衬着岸上的绿野,景色真是好看。
  天到黄昏,我们还未上岸。从舟人摇橹的声中,隐约透出了远村的犬吠,知道要到我们上岸的村落了。
  到了家乡,才知道境内很不安静。正有"绑票"的土匪,在各村骚扰。还有"花会"照旧开设。
  过了两三日,我便带了一个小孩,来到昌黎的五峰。是由陆路来的,约有八十里。从前昌黎的铁路警察,因在车站干涉口本驻屯军的无礼的行动,曾有五警士为日兵惨杀。这也算是一个纪念地。五峰是碣石山的一部,离车站十余里,在昌黎城北。我们清早雇骡车运行李到山下。
  车不能行了,只好步行上山。一路石径崎岖,曲折的很,两傍松林密布。间或有一两人家很清妙的几间屋,筑在山上,大概窗前都有果园。泉水从石上流着,潺潺作响,当日恰遇着微雨,山景格外的新鲜。走了约四里许,才到五峰的韩公祠。
  五峰有个胜境,就在山腹。望海,锦绣,平斗,飞来,挂月,五个山峰环抱如椅。好事的人,在此建了一座韩文公祠。下临深涧,涧中树木丛森。在南可望渤海,碧波万顷,一览无尽。我们就在此借居了。
  看守祠宇的人,是一双老夫妇,年事都在六十岁以上,却很健康。此外一狗,一猫,两只母鸡,构成他们那山居的生活。我们在此,找夫妇替我们操作。
  祠内有两个山泉可饮。煮饭烹茶,都从那里取水。用松枝作柴。颇有一种嘏昧.山中松树最多,果树有苹果,桃,杏,梨,葡萄,黑枣,胡桃等。
  今年果收都不佳。
  来游的人却也常有。但是来到山中,不是吃喝,便是赌博,真是大杀风景。
  山中没有野兽,没有盗贼,我们可以夜不闭户,高枕而眠。久旱,乡间多求雨的,都很热闹,这是中国人的群众运动。昨日山中落雨,云气把全山包围。树里风声雨声,有波涛澎湃的样子。水自山间流下,却成了瀑布。雨后大有秋意。
  头,水和云都融合成一片混沌。
  山的壮丽和我心里正在思想的巨人形象,也溶合在一起。车在奔驰,风在欢笑,将要成熟的晚稻,沉沉地压在整片大地上。远处是重重叠叠、连绵不断的山峰,山峰青得像透明的水晶,可又不那么沉静,我们的车子奔跑着,远山也像一起一伏地跟着赛跑;有时在群峰之上,又露出一座更秀隽的山峰,像忽地昂起头来,窥探一下,看谁跑得快。
  近处,又看见碧油油的大地上,一条明亮的小河蜿蜒流过,河身不宽,可有时也像伸出双臂,抱住几个小绿洲。
  萧山、柯桥,刚刚落到眼前,却又远远退到车的后面。中午到了绍兴城。
  我们走在青石铺成的古老的街道上,心情是这样严肃又欢愉,眼睛四处张望,处处都像有生动的故事在牵引人。
  一片粉墙反映着自日的光辉。新台门的门口簇拥着一群"红领巾"。他们一看到新来的客人,便又簇拥过来,牵牵客人的衣袖,抚弄客人的围巾,亲密地交谈,并争先要求领路。我就和这些孩子们一道拥进了黑漆的大门。
  这是一座古老朴素的房屋,空阒无人,可是,这方桌,这条台,这窗前的一把椅子都告诉了我们许多故事,连那盆草叶茂密的建兰也不甘寂寞,唠叨地诉说着它是怎样被一双宽厚的手培养起来。就是在这座房子里,鲁迅先生幼年和农民的儿子结成朋友;在父亲的病中分担了母亲的忧愁;从这里他认识了封建社会的欺骗与毒辣;被侮辱与损害的究竟是哪一些人!十七岁的时候,在一个刮风下雨的早晨;带了一点简单的行装,辞别了母亲,走出这座黑漆大门,奔向他一生战斗的长途。
  百草园是芳草萋萋的后院。这是幼年鲁迅的乐园。断墙、菜圃依然保留着。高大的榆树和皂荚树那边,新建了一座亭子,鲁迅先生塑像端坐在亭中间。
  孩子们在园里跑着,笑着,也跑到断墙下,在那儿寻觅,可还有像人形一样的何首乌?他们又围在亭子旁边,仰着头,望着塑像;孩子们的脸,像朝阳照耀下初开的百合花,眼睛像星星一样的明亮,亮着无限亲切爱慕的光。
  一座曲折如画的小石桥把我和孩子们引到三味书屋。我们也是从那扇黑油的竹门走进去的,并且大声地数到第三间。书房里的陈设,正像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的一样,正中的书桌上,现在还放着寿老先生手抄的唐诗。好像这儿刚刚放学,老先生和学生们都吃饭去了。
  我默默地站在鲁迅先生幼年读书的桌旁,很想看看他所描摹的《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
  这问房不很大,只有前面一排窗户。后园也很小,墙也高,花坛上的老腊梅树还顽强地活着。
  孩子们在唧唧哝哝的讲话。
  是的,今天,我们的孩子,有了明亮的课室,有了大块的草地,还有细沙铺成的球场。他们有了自由广阔的天地。我这样想着。突然在脑中出现一座勇士的雕像:
  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
  我抚摸着身边一个孩子的头发,心中油然生出感激的深情。我正在默默地寻思,一只小手伸过来了,又一只,又一只。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他们要整队回去了。我们热情地握手,说着:我们还要见面。
  回来的路上,我们让车在河边慢慢开行。在静静的黄昏里,发光的小河上;滑着一只乌篷船。船尾坐着一个农民,戴着毡帽,有节奏的划动一根大桨。河岸上,有时是稻田,有时又是开着红花、黄花的青草地,草地上有一群牧童在放牛,牛背平得像一块石板,牧童从牛角间爬上爬下,牛万般温存的驯服着。又是芦苇迎着河边来了,芦花轻轻飘拂,像老人银白的胡须。
  我不知道这可就是著名的山阴道?
  鲁迅先生在一篇《好的故事》中描写过: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鸟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灭,云,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凡是我所经过的河,都是如此。
  生活本来应该是这样和平、美丽,而且光明,鲁迅先生所说"好的故事",正是他所想望的好的生活。然而,在昏沉如夜的时代里,人们只能在朦胧的梦中见到,即使是梦,也被打碎!
  今天,鲁迅先生在三十年前朦胧中看见的"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的"好的故事",不是在天上,也不是在水底,而在我们祖国大地上,到处出现了。并将"永是生动,永是展开,以至于无穷"。
  在路上,车又经过这样一个地方:四山环绕,又高又黑,山下溪水潺潺。像在朝鲜的山中。记得当时我走在那些大山里,觉得像是走在坚强战斗英雄队伍的身边,今天我仍有这样的感觉,在我刚才到过的地方和正要去的地方,以及走在祖国任何城市和乡村里,都有这样感觉。
  转过山路,就看见了反映出暮天幽蓝色的湖水。远远城市,电灯通明,烘托着天空,像一片光的海。
  1956年10月,杭州
  在山阴道上
  有一二十年前的繁华热闹了。尤其要使旅客感到萧条的,却是桐君山脚下的那一队花船的失去了踪影。说起桐君山,却是桐庐县的一个接近城市的灵山胜地,山虽不高,但固有仙,自然是灵。以形势来论,这桐君山,也的确是可以产生出许多口音生硬,别具风韵的桐严嫂来的生龙活脉。地处在桐溪东岸,正当桐溪和富春江合流之所,依依一水,西岸便瞰视着桐庐县市的人家烟树。南面对江,便是十里长洲;唐诗人方干的故居,就在这十里桐洲九里花的花田深处。向西越过桐庐县城,更遥遥对着一排高低不定的青峦,这就是富春山的山子山孙了。东北面山下,是一片桑麻沃地,有一条长蛇似的官道,隐而复现,出没盘曲在桃花杨柳洋槐榆树的中间,绕过一支小岭,便是富阳县的境界,大约去程明道的墓地程坟,总也不过一二十里地的间隔。我的去拜谒桐君,瞻仰道观,就在那一天勺桐庐18晚上,是淡云微月,正在作雨的时候。
  鱼梁渡头,因为夜渡无人,渡船停在东岸的桐君山下。我从旅馆踱了出来,先在离轮埠不远的渡口停立了几分钟。后来向一位来渡口洗夜饭米的年轻少妇,弓身请问亘,才得到了渡江的秘诀。她说:"你只须高喊两三声,船自会来的。"先谢了她教我的好意,然后以两手围成了播音的喇叭,"喂,喂,渡船请摇过来!"地纵声一喊,果然在半江的黑影当中,船身摇动了。渐摇渐近,五分钟后,我在渡口,却终于听出了咿呀柔橹的声音。时间似乎已经人了酉时的下刻,小市里的群动,这时候都已经静息,自从渡口的那位少妇,在微茫的夜色里,藏去了她那张白团团的面影之后,我独立在江边,不知不觉心里头却兀自感到一种他乡日莘的悲哀。渡船到岸,船头上起了几声微微的水浪清音,又铜东的一响,我早已跳上了船,渡船也已经掉过头来了。坐在黑影沉沉的舱里,我起先只在静听着柔橹划水的声音,然后却在黑影里看出了一星船家在吸着的长烟管头上的烟火,最后因为被沉默压迫不过,我只好开口说话了:"船家!你这样的渡我过去,该给你几个船钱?"我问。"随你先生把几个就是。"船家的说话冗慢幽长,似乎已经带着些睡意了,我就向袋里摸出了两角钱来。"这两角钱,就算是我的渡船钱,请你候我一会,上山去烧一次夜香,我是依旧要渡过江来的。"船家的回答,只是恩恩乌乌,幽幽同牛叫似的一种鼻音,然而从继这鼻音而起的两三声轻快的咳声听来,他却似已经在感到满足了,因为我也知道,乡间的义渡,船钱最多也不过是两三枚铜子而已。
  到了桐君山下,在山影和树影交掩着的崎岖道上,我上岸走不上几步,就被一块乱石拌倒,滑跌了一次。船家似乎也动了侧隐之心了,一句话也不发,跑将上来,他却突然交给了我一盒火柴。我于感谢了一番他的盛意之后,重整步武,再摸上山去,先是必须点一枝火柴走三五步路的,但到得半山,路既就了规律,而微云堆里的半规月色,也朦胧地现出一痕银线来了,所以手里还存着的半盒火柴,就被我藏人了袋里。路是从山的西北,盘曲而上,渐走渐高,半山一到,天也开朗了一点,桐庐县市上的灯火,也星星可数了。更纵目向江心望去,富春江两岸的船上和桐溪合流口停泊着的船尾船头,也看得出一点一点的火来。走过半山,桐君观里的晚祷钟鼓,似乎还没有息尽,耳朵里仿佛听见了几丝木鱼钲拔的残声。走上山顶,先在半途遇着了一道道观外围的女墙,这女墙的栅门,却已经掩上了。在栅门外徘徊了一刻,觉得已经到了此门而不进去,终于是不能满足我这一次暗夜冒险的好奇怪僻的。所以细想了几次,还是决心进去,非进去不可了,轻轻用手往里面一推,栅门却呀的一声,早已退向了后方开开了,这门原来是虚掩在那里的。进了,
  栅门,踏着为淡月所映照的石砌平路,向东向南的前走了五六十步,居然走到了道观的大门之外,这两扇朱红漆的大门,不消说走紧闭在那里的。到了此地,我却不想再破门进去了,因为这大门是朝南向着大江开的,门外头是一条一丈来宽的石砌步道,步道的一旁是道观的墙,一旁便是山坡,靠山坡的一面,并且还有一道二尺来高的石墙筑在那里,大约是代替栏杆,防人倾跌下山去的用意,石墙之上,铺的是二三尺宽的青石,在这似石栏又似石凳的墙上,尽可以坐卧游息,饱看桐江和对岸的风景,就是在这里坐它一晚,也很可以,我又何必去打开门来,惊起那些老道的噩梦呢!
  窄旷的天空里,流涨着的只是些灰白的云,云层缺处,原也看得出半角的天和一点两点的星,但看起来最饶风趣的,却仍是欲藏还露,将见仍无的那半规月影。这时候江面上似乎起了风,云脚的迁移,更来得迅速了,而低头向江心一看,几多散乱着的船里的灯光,也忽明忽灭地变换了一变换位置。
  这道观大门外的景色,真神奇极了。我当十几年前,在放浪一的游程里,曾向瓜州京口一带,消磨过不少的时日。那时觉得果然
  名不虚传的,确是甘露寺外的江山,而现在到了桐庐,昏夜上这桐君山来一看,又觉得这江山之秀而且静,风景的整而不散,却非那天下第一江山的北固山所可与比拟的了。真也难怪得严于陵,难怪得戴征士,倘使我若能在这样的地方结屋读书,以养天年,那还要什么的高官厚禄,还要什么的浮名虚誉哩?一个人在这桐君观前的石凳上,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城中的灯火和天上的星云,更做做浩无边际的无聊的幻梦,我竟忘记了时刻,忘记了自身,直等到隔江的击柝声传来,向西一看,忽而觉得城中的灯影微茫地减了,才跑也似地走下了山来,渡江奔回了客舍。
  第二日清晨,觉得昨天在桐君观前做过的残梦正还没有续完的时候,窗外面忽而传来了一阵吹角的声音。好梦虽被打破,但因这同吹荜篥似的商音哀咽,却很含着些荒凉的古意,并且晓风残月,杨柳岸边,也正好候船待发,上严陵去;所以心里虽怀着了些儿怨恨,但脸上却只现出了一痕微笑,起来梳洗更衣,叫茶房去雇船去。雇好了一只双桨的渔舟,买就了些酒菜鱼米,就在旅馆前面的码头上上了船,轻轻向江心摇出去的时候,东方的云幕中间,已现出了几丝红晕,有八点多钟了。舟师急得利害,只在埋怨旅馆的茶房,为什么昨晚上不预先告诉,好早一点出发。因为此去就是七里滩头,无风七里,有风七十里,上钓台去玩一趟回来,路程虽则有限,但这几日风雨无常,说不定要走夜路,才回来得了的。
  过了桐庐,江心狭窄,浅滩果然多起来了。路上遇着的来往的行舟,数目也是很少,因为早晨吹的角,就是往建德去的快班船的信号,快班船一开,来往于两岸之间的船就不十分多了。两岸全是青青的山,中间是一条清浅的水,有时候过一个沙洲,洲上的桃花菜花,还有许多不晓得名字的白色的花,正在喧闹着春暮,吸引着蜂蝶。我在船头上一口一口地喝着严东关的药酒,指东话西地问着船家,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港,惊叹了半天,称颂了半天,人也觉得倦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身子却走上了一家水边的酒楼,在和数年不见的几位已经做了党官的朋友高谈阔论。谈论之余,还背诵了一首两三年前曾在同一的情形之下做成的歪诗:
  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呜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直到盛筵将散,我酒也不想再喝了,和几位朋友闹得心里各自
  难堪,连对旁边坐着的两位陪酒的名花都不愿意开口。正在这上下不得的苦闷关头,船家却大声地叫了起来说:
  "先生,罗芷过了,钓台就在前面,你醒醒罢,好上山去烧饭吃去。"
  擦擦眼睛,整了一整衣服,抬起头来一看,四面的水光山色又滩头,无风七里,有风七十里,上钓台去玩一趟回来,路程虽则有限,但这几日风雨无常,说不定要走夜路,才回来得了的。
  过了桐庐,江心狭窄,浅滩果然多起来了。路上遇着的来往的行舟,数目也是很少,因为早晨吹的角,就是往建德去的快班船的信号,快班船一开,来往于两岸之间的船就不十分多了。两岸全是青青的山,中间是一条清浅的水,有时候过一个沙洲,洲上的桃花菜花,还有许多不晓得名字的白色的花,正在喧闹着春暮,吸引着蜂蝶。我在船头上一口一口地喝着严东关的药酒,指东话西地问着船家,这是什么山,那是什么港,惊叹了半天,称颂了半天,人也觉得倦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身子却走上了一家水边的酒楼,在和数年不见的几位已经做了党官的朋友高谈阔论。谈论之余,还背诵了一首两三年前曾在同一的情形之下做成的歪诗:
  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呜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直到盛筵将散,我酒也不想再喝了,和几位朋友闹得心里各自
  难堪,连对旁边坐着的两位陪酒的名花都不愿意开口。正在这上下不得的苦闷关头,船家却大声地叫了起来说:
  "先生,罗芷过了,钓台就在前面,你醒醒罢,好上山去烧饭吃去。"
  擦擦眼睛,整了一整衣服,抬起头来一看,四面的水光山色又忽而变了样子了。清清的一条浅水,比前又窄了几分,四围的山包得格外的紧了,仿佛是前无去路的样子。并且山容峻削,看去觉得格外的瘦格外的高。向天上地下四围看看,只寂寂地看不见一个人类。双桨的摇响,到此似乎也不敢放肆了,钩的一声过后,要好半天才来一个幽幽的回响,静,静,静,身边水上,山下岩头,只沉浸着太古的静,死灭的静,山峡里连飞鸟的影子也看不见半只。前面的所谓钓台山上,只看得见两大个石垒,一间歪斜的亭子,许多纵横芜杂的草木。山腰里的那座祠堂,也只露着些废垣残瓦,屋上面连炊烟都没有一丝半缕,像是好久好久没有人住了的样子。并且天气又来得阴森,早晨曾经露一露脸过的太阳,这时候早已深藏在云堆里了,余下来的只是时有时无从侧面吹来的阴飕飕的半箭儿山风。船靠了山脚,跟着前面背着酒菜鱼米的船夫走上严先生祠堂的时候,我心里真有点害怕,怕在这荒山里要遇见一个于枯苍老得同丝瓜筋似的严先生的鬼魂。
  在祠堂西院的客厅里坐定,和严先生的不知第几代的裔孙谈了几句关于年岁水旱的话后,我的心跳也渐渐儿的镇静下去了,嘱托了他以煮饭烧菜的杂务,我和船家就从断碑乱石中间爬上了钓台。
  东西两石垒,高各有二三百尺,离江面约两里来远,东西台相去只有一二百步,但其间却夹着一条深谷。立在东台,可以看得出罗芷的人家,回头展望来路,风景似乎散漫一点,而一上谢氏的西台,向西望去,则幽谷里的情景,却绝对的不像是在人间了。我虽则没有到过瑞士,但到了西台,朝西一看,立时就想起了曾在照片上看见过的威廉退儿的祠堂。这四山的幽静,这江水的青蓝,简直同在画片上的珂罗版色彩,一色也没有两样,所不同的就是在这儿的变化更多一点,周围的环境更芜杂不整齐一点而已,但这却是好处,这正是足以代表东方民族性的颓废荒凉的美。
  从钓台下来,回到严先生的祠堂--记得这是洪杨以后严州知府戴檠重建的祠堂--西院里饱啖了一顿酒肉,我觉得有点酩酊微醉了。手拿着以火柴柄制成的牙签,走到东面供着严先生神像的龛前,向四而的玻壁上一看,翠墨淋漓,题在那里的,竞多是些俗而不雅的过路高官的手笔。最后到了南面的一块白墙头上,在离屋檐不远的一角高处,却看到了我们的一位新近去世的同乡夏灵峰先生的四句似邵尧夫而又略带感慨的诗句。夏灵峰先生虽则只知崇古,不善处今,但是五十年来,像他那样的顽固自尊的亡清遗老,也的确是没有第二个人。比较起现在的那些官迷的南满尚书和东洋宦婢来,他的经术言行,姑且不必去论它,就是以骨头来称称,我想也要比什么罗三郎郑太郎辈,重到好几百倍。慕贤的心一动,熏人臭技自然是难熬了,堆起了几张桌椅,借得了一枝破笔,我也向高墙上在夏灵峰先生的脚后放上了一个陈屁,就是在船舱的梦里,也曾微吟过的那一首歪诗。
  从墙头上跳将下来,又向龛前天井去走了一圈,觉得酒后的干喉,有点渴痒了,所以就又走回到了西院,静坐着喝了两碗清茶。在这四大无声,只听见我自己的啾啾喝水的舌音冲击到那座破院的败壁上去的寂静中间,同惊雷似的一响,院后的竹园里却忽而飞出了一声闲长而又有节奏似的鸡啼的声来。同时在门外面歇着的船家,也走进了院门,高声的对我说:
  "先生,我们回去罢,已经是吃点心的时候了,你不听见那只鸡在后山啼么?我们回去罢!"
  冯沅君
  十时改乘正太车西行,雨益大,雾益厚。凭窗望去,只见远山近村都隐入虚无飘渺的境界,依稀古代神话中所说的阆苑蓬岛。这种迷离徜恍的景物,在自然的美中最称蕴藉,较之天朗气清时所见者,格外美妙。沿道多植杨柳,长条婆娑,把它们上面的水珠送到我们的襟袖间,顿添了无限凉意。车上烟囱所喷的烟气缭绕于道侧林木间,云雾似的把它们上下隔绝;行人到此,也自疑置身云端,学古列子御风而行。行愈西,山愈深,两崖土石皆作赭色,至娘子关附近始作青色。在这些岩崖上,多有碧藤绿萝、野花、小草来点缀,甚至倒垂下来,宛如峰峦的流苏。由石家庄到太原,因必横贯太行山脉,故铁道率随山旋转;有时车行两悬崖间,石树掩蔽,不见日影;有时蛇行绝壁侧,旁临深壑。壑中溪流泠泠成韵,绝壁则拔地参天,使人望而生畏。娘子关附近,风物尤奇妙。山势既较他处峻险,溪水亦异常曲折澄澈。崖岸绿树倒垂,掩映溪面,水光树色,幻成一片碧琉璃。其遇乱石阻迸时,即变为急湍,浪花怒溅,如冰凿雪积。农人就急湍作水打磨,茅亭翼然临水上,亦饶致趣。或有三五行人,骑驴乱流而渡,水鸟即骞然掠波飞去。
  到孝感时,天忽下雨了,但这阵微雨却使自然的美增色不少。我爱雨,赞美雨。我以为无论什么景物,在太阳的强烈的光线下,总有几分太清晰,太现实,给我们的视觉的刺激太强;这种过分的刺激,只能使人由疲倦而厌恶;只有阴雨时或晚间,一切景物的色调都暗淡了,甚或轮廓也迷离了,我们的心弦便也因之弛缓下去。在此外静内闲的境地,我们可以微微的喜悦,轻轻的惆怅,悠然,怡然,物我都冥合了,都诗化了。简单地说,日光下的景物是散文的,只能使我们兴奋;雨中月下的景是诗的,它能使我们遐想、幽思。转就实际说罢,你看那些田间的农人们,他们都披着蓑衣;戴雨帽,伛偻着插秧或薅草;这样奇怪的雨帽,连他们的头和身子都遮着了。他们的目前憧憬着来日的千仓万箱的收获,哪顾及现在的斜风细雨。他们对于职务这样的忍耐,他们的态度这样的闲暇,他们的生活这样的和真美的自然接近,这样的诚朴的静美,岂是纸迷金醉的都市人所能领略其万一。
  潇潇梅雨,滔滔浊流,我们携着半湿的行李由汉口渡江到武昌去。汉口的洋楼,武昌的城堞,汉阳的烟树,四望都是迷离,迷离;自身所切实感到的,只有颠簸不已的舟儿,入舱扑人的风雨,船首船尾,前仆后继,与天相接的波涛。这是江心呀!危险而雄壮的江心!
  我在个旅馆里养病。旅馆作病院听来未免离奇,但就实际上论,这个所在确可以养病。它的后面有座小花园,据说是当代某诗人所建造的。园内有方的鱼池,有面面玲珑的水榭,有矮松或冬青之类夹植在小道边,有矮树所围成的圃内,有太湖石,有芭蕉、玫瑰等。园的四周除一面是墙外,余皆精雅的小斋、轩敞的大厅和水榭。我住的房子是坐东向西的小斋。房内粗粗有几样家具。窗外的席棚,可遮蔽回光返照的太阳。由窗南望可见水榭的背面,北望可见隔墙的柳树,西望便是大厅。这些榭和斋虽未必全是空的,但这些住客似都深居简出,纵然有时望见对面廊下的客人,也因为院子太寥廓之故,觉得他们如在天末,是和我不相干的。在这里,嘈杂的市声固然难听到,就是旅馆前部唱戏声、拉弦子声、呼唤茶房声,似也震动不破这园内的寂静的场面。这种地僻境幽、窗明几净的所在,固然宜于养病,但同时它也擅于酝酿寂寞。我一个人静静的坐一刻,昏昏地睡一刻,看着成盘的香一圈一圈的烧成了灰,窗上的影渐渐由斜而正,由正而斜,还不看见一个相识的面孔,听不见一声熟悉的语言。这个沉没在寂寞的海中的我,早将平日厌恶喧哗的性儿消磨净尽,渴望着朋友们来探问;我不要挚友,不要成群的来,不要他多说话,只要个相识的人的一颦一笑。
  "春水碧于天","一池春水碧于罗",江南的水本自可爱,但西湖的水又似与江南他水不同。她的颜色是那样绿,绿而有光泽;她的波面是那样平静,逶逶迤迤,说不尽的温柔闲适。她仿佛位大家闺秀,虽有些不遂心,也不对人使脾气,不过眉黛轻颦而已,而这种轻颦的姿态,却能增进她的温柔。啊,"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毂纹愁,融融泄泄,东风无力,欲绉还休。"这种细腻风光的妙语,虽非为西湖而写,却写出西湖的灵魂了。
  到葛岭时,天已黄昏了,暗中攀登,勉强走到抱扑庐前。他人到葛岭观日出,我们却在此观灯火中的杭州。西湖诸山林木甚繁盛,葛岭的树尤多。黄昏中由树叶隙里远望灯火辉煌的彼岸,一灯如一明珠;这些明珠缀成的有璎珞,有游龙,有宝塔饭后放舟湖中,到平湖秋月去。是时月刚从东方升起,尚未到中天,清辉斜射湖面,漾成一道金光,涟漪微动,金光也因之忽聚忽散。平湖秋月只是湖中一个小岛,岛上几椽小楼,破敝得仅蔽风雨。若白昼来游,恐怕人人都要望望然而去之。可是清夜来此玩月,确不愧为西湖名胜之一。月夜原是神秘的,幽静的,凄清的,所以与其在歌吹喧阗、灯光辉煌的地方玩月,无宁在寂寥无人、幽暗阒静的所在。幽暗可以衬出月色皎洁,阒静可使观者的精神舒缓,与月冥合。平湖秋月的妙处,便是树多。树多即可增进幽暗。换句话说,就是此地能造成分外皎洁的月色。试想在这黑洞洞、四面又都是烟波渺茫的地方,望着水似的长空嵌着一轮明月,怎能不感到月色分外晶莹,水天分外寥廓?我们大家或坐在树下促膝谈心,或坐在船上叩舷高歌,或独立小石桥上对月凝思。"年年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忽然有人凄然的念着,其声清切,如出金石,林木的枝柯似都为之颤动了。由平湖秋月登舟,过锦带桥,到断桥泊着。我们都到桥上步月。此时月已到中天,湖面的万道金光,竞变成一点明珠。回望葛岭、南屏诸山,只能于烟波深处得仿佛。整个西湖都浸在月华中了。
  在如矢如砥的马路旁,耸立着枝叶茂密的树木,在枝叶茂密的树木中,透出星般的灯光。望去,纵月向前望去,路愈远愈窄,树愈远愈密,天愈远愈低;路、树、天的尽处、毗连处,渲染着一抹暮霞。
  1922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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