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油布裹之,经宿开之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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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麦田记:与世俗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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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足以载入中国文学史册的纯净之作  比《山楂树之恋》更感人的纯爱  比《三重门》更尖锐的叛逆青春  比《平凡的世界》更味浓的皇天后土  浮华时下,《出麦田记》呼唤等等灵魂  李春平倾情作序  贾平凹、许开祯、秦岭、墨白等名家鼎力推荐
《出麦田记:与世俗无关》是一部全景式展现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的长篇小说。&麦田&便是指农村,&出麦田&便是指农村人想要走出农村融入城市的艰难。小说里的三个男主人公:八十年代的夏念祥,他走出了麦田,实现了人生价值,但却迷失在麦田之外,找不到了自我;九十年代的许运动则没有走出麦田,最终搁浅在麦田里面,被世俗的麦芒刺穿,成为一个疯子;而二十一世纪初的许依桐,参加高考却落榜,是属于想出麦田而不得,想回麦田也不得的尴尬处境。三个年代,三种命运。
潘沈斌,男,河南商丘人,执著的文学逐梦者。最欣赏的人:为了崇高理想而暂时卑微活着的人。
文学乱世是坏事,也是好事。如果是爱好,是为自己灵魂而写,它就有价值。作者的见解和文笔颇好!
潘沈斌不同于其他一些年轻作者的是,他会叙事,会讲故事。80后文学的代表人物,郭敬明和韩寒他们都不会讲故事,他们是靠个人小情感取胜的。潘沈斌不一样。他用笔较老道,叙事也从容,剪裁尚干净。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
&&《郎在对面唱山歌》作者李春平
在浮华的时下,《出麦田记》让我读出了城乡社会转型与变革的痛感,这是潘沈斌审视、剖析生活的本领与绝招。挣扎出"麦田"而又陷入时代的麦茬地,和盘托出了一个沉甸甸、湿漉漉的社会主题,从而显示出了小说的价值和意义。
&&《皇粮钟》作者秦岭
看了这篇小说,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年轻人的作品。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以中国的城乡二元对立体制为靶子,表现了他对社会、对人性的全方位的反思和批判。作者在语言运用上非常自觉,整部小说语言很有特点,几乎单靠语言就能够把人带到特定的情绪之中。
&&著名作家,河南省文学院副院长
封阳县虽为县,却无县的实力。县城乃弹丸之地,南关放屁北关可闻,但是属于封阳县辖区的农村面积却甚广,南北延伸百里之遥。且农村人多之极,若驱车下乡,有的一个村庄还未出去便又进入另一个村庄,庄庄重叠、村村相望,不愁没人问路。这些村庄的规模大小不一,有一二百人占地为村,也有万余人聚居成镇。这些村庄好像人脸上大小不一的麻子,点缀在广袤的原野上。
封阳县除了贫穷无任何特点,土地不争气,除了五谷杂粮什么都长不出。一个县领导一上任,想燃几把火,下乡拼命考察后号召农民种药材,不料药农们栽种的药材好像缺钙,横竖长不成,那些药材好像公婆眼中刚过门的媳妇,左右都不是。一个县长的屁股尚没暖热就又调来一个新县长,开始提倡栽种果树,不料果树结出的果实个个畸形,且果肉酸苦。封阳县宛如一个不争气的孩子,任你千般诱导,均不成器。
再来的县长鉴于前车之鉴,知道烧三把火的结果往往是烧了自己,所以新县长他们也学聪明了,到县政府报到之后便直奔主题,拿出当官的看家本领:开会,开过会之后便是写总结,然后再开会再写总结,如此循环,乐此不疲。县电视台的记者都具有超强的报道本领,三个人的小常委会能把意义渲染成与联合国大会同样的重要,报道的语言都是几十年不变的激情万丈,有着郭沫若式的激情和蒋光慈般的狂热。乡也不下了,研也不调了,县长活动范围便是县政府周围三百米之内的各大饭店和大小会议室,除此之外便是轿车内,脚上皮鞋由于不见土地,即使三个月不擦也依旧锃亮。
县城原本有个酒厂,生产封阳酒,封阳酒年代久远,传闻当年苏东坡曾涉足此地,喝了封阳酒之后赞不绝口。苏东坡已死了一千年,死无对证,所以封阳酒厂吹得理直气壮,酒盒背面印着苏东坡举着封阳酒对月,旁边配上那阙《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意思是苏东坡喝了封阳酒之后憋不住,才文思泉涌,涌出这么一首经典。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个酒厂风光无比,封阳酒一度上了人民大会堂国宴。一酒厂得势,整个封阳都升天。大约是那酒厂觉得这样吹嘘下去很是过意不去,于九十年代末自尽。酒厂破产后,每个县领导均分到许多陈年老封阳酒,后来这些老酒便频频出现在市一级领导的库房内,再过一段日子又出现在省领导的餐桌上,看来礼行天下。
酒厂倒闭无疑使封阳失去了它的太阳,新的太阳封阳第一高中便在各部门万马齐喑的时候迅速升起。县一中原本处于封阳县城破败处,拥有一群老态龙钟的教学楼,校园如炸弹炸过一般凌乱。一中管理效仿监狱模式,采取封闭式管理折磨般教学,所以这里的学生一天除了吃喝拉撒等必须的生理活动外,其余时间全都在苦读圣贤书上下功夫。在老师往死里教、学生往死里学的前提下,一中年年均出现几个考分高得吓人的状元,有恐高症的人都不敢听人家考的分数有多高。随着招生规模的扩大,一中的知名度也逐年递增,甚至开州市的家长也把一中看做得道升天的风水宝苑,认为只要来到一中,便与北大遥遥相望。于是开州市内的学生也放弃城市教育,被吸引到这破县城来发奋读书。
县政府始终怀念当年酒厂给封阳带来的风光,既然有了可造之材,那就不惜血本把一中打造成一道金招牌。一中要发展首先得圈地,于是一中在县委的扶持下,在扩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凭借当年俄罗斯强征远东的雄心,以并购、强征为手段,东张西扩,南进北下,校区竟呈放射状扩大到两千亩。在这幅员辽阔的两千亩土地上,一中教学楼拔地而起,在县城以破败为主的灰色基调中,这些白色楼群耸入云霄、气象万千。校领导对建校上了瘾,又开始筹建体育场,计划在一年内赶上开州一中,五年内傲视全省,校长周广青在校动员大会上唾沫往八方飞溅,傲气不已,大有指挥封阳一中与哈佛、耶鲁叫板的气势。
一中学生巨多,只高三一个年级,就纵横四十一个班,若是把一中平移到南美和北非,单是一校人口就可以顶那里几个国家人口之和。一中采取精英式教育,注重学生的三六九等,先从这四十一个班中筛出尖子生,归为一个班,号称"北大班",再从学校老师里挑出精干老师专门培育,入了"北大班"的学生自忖进了"北大班"出来便是北大人,其中有几位已经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印有"北大"字样的T恤衫。"北大班"的学生唯一的梦想就是上北大,唯一的特长就是考试,一个月不考试便浑身不自在。
许依桐所在的班共有一百二十余人,教室被塞得好像密封罐头。放眼望去,满是高低不一的书山和无尽人头,人头上挂着深浅不一熠熠放光的镜片,可见我国教育业也带动了玻璃业的发展。二十七班为正宗的普通班,每次校内联考,年级排名均在倒数第一至倒数第五这个小范围之内,稳定得令人洗洗想睡。许依桐的学习成绩在普通班中也是无比普通,稳定在四十名和八十名之间,呈波浪状起伏。许依桐刚上高中那会儿也有过雄心,要考取全校第一,稳居"北大班"第一排,高考时再以开州市第一名考取北大。不料理想似乎是为了破灭而生的,许依桐开始很在乎考试成绩,但是在乎一次受伤一次,高中考试多如牛毛,屡战屡败之后,他索性视考试成绩为粪土,心态沉稳得如同洛阳石窟。自己的考试成绩似乎是被封阳的经济传染了,任你百般努力,就是萎靡不前。
许依桐的成绩已经长达八年陷入尴尬之地,最辉煌的历史记录还是小学五年级时考了个全校年级第一,虽然前提是全校年级只有一个班,一个班只有二十个人,但儿时的昙花一现却给了依桐及其家人长远的荣耀。在以后依桐的成绩数次飞流直下甚至一下不回还时,整个村里的人还沉浸在当年的小依桐带来的光环中,纷纷道:"许家那小子可以啊,还考过全校第一呢。"这给许依桐的感觉好比祖上出个人物,祖孙万代都不是孬种。
许依桐来自一个小村庄--南许村,那小村距县城有五十里之遥,是封阳县辖区的边缘。先前交通不便,那里的人们进城全靠"十一路",双腿交替踩着水和泥交汇成的标准的"水泥路",花上一上午的工夫才走到县城南关,匆忙办完事再匆忙赶回来,否则在路上便被夜幕吞没。依桐之所以没有像南许村其他同龄人一样或娶妻生子,或外出打工挣钱,很大程度上是依仗于姐姐许依禾的资助。
依禾同大多数乡村女孩一样,从懂事起就知道男人生下来就是种地的,而女人生下来就是陪男人种地的。她唯一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被八抬大轿抬去另一个村庄种地。依禾后来也进了学校,勉强上到了小学毕业。在十六岁那年,她跟着卖粮食的父亲许正兴推着架子车去了封阳县城,许依禾的思想就此颠覆。她在颠簸的土路上望到越来越近的县城一片建筑时,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村庄之外还有另一片叫做城市的文明聚居之地。她在高楼与马路之间推着架子车迷惘着前进时,便树立了一个雷打不动的梦想:一定要嫁一个城里男人,然后进到城里来。
依禾实现这个梦想是有本钱的,在当时的南许村一带,她可谓出水芙蓉,风中雪莲,一双大眼睛在村道和田地之间迷倒男人无数,若无这个资本,进城生活的梦想可以说是泡影。可谓天佑美人,依禾最终梦想成真,但付出的代价是嫁给了一个体态臃肿,长相已越奇丑的城里男人。那男人叫龚美明,在城里一家小机关当一小职员,那工作可谓忽略不计--每天在办公室里呆坐喝茶,当然也有不坐的时候,比如换茶叶和上厕所。偶尔也换个娱乐方式--领导不在的时候便下象棋,打麻将。端坐的结果是越来越心宽体胖。
依禾嫁给这个城里人成为县城一员时,整个南许村都为之一动,女孩子们嫉妒依禾,妇女们嫉妒依禾的母亲,就连上小学的许依桐也感到了周围小伙伴骤然对他的高看八度。不少村里人摸着许依桐的小脑袋骂自己的孩子:"看看人家城里的孩子,多和人家学学。"父亲许正兴每日傍晚时分蹲在村头遥望着村外那条通向城里的路默默抽烟,兴奋得不知所以。当他那大腹便便的女婿出现在南许村的街道上时,许正兴总是躬身走在女婿的身旁,陪同女婿一同迎接无数村民羡慕的目光,包括一向趾高气扬的村长胥先重,这时也过来向许正兴的胖女婿搭讪。
从那时起,依桐一次又一次地凝望着他熟悉但又陌生的姐姐挽着猪八戒式的姐夫消失在村外那条路,一次又一次地等待姐姐和"猪八戒"带着城里的东西归来,然后看姐夫端坐在自家堂屋内,向村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高调说话,三句话里面必有"在我们市里面啊&&"。那个时候,许依桐总是从那些稀罕物品中挑出能吃的东西,喊上村长胥先重的女儿胥水儿,去村后的麦秸垛旁分享,正如水儿有了好东西要跟他分享一样。
封阳一中一个月只放假一天,为的是让学生回家拿生活费。这一日是星期六,下午的日头如吃了兴奋剂,灿烂无比。因为下午要放假,所以学生兴奋得忘乎所以,中午就已把行李从寝室搬到教室中,以俟下午放学后直接走人。依桐也从外面租的房屋处把背包提来,又到一旁的小超市中给水儿买了一副发夹,用手提包裹好,喜气洋洋地回来上下午两节课。
下午两节课依桐上得云天雾地,只见老师在讲台上双唇碰撞却不闻其声,脑中只想着家里锅中的红薯稀饭和水儿的笑脸。一想到水儿,依桐如同在沙漠中看到月牙泉,顿感纯净圣洁。水儿与依桐从小一起长大,是纯正的青梅竹马。
依桐所在的南许村共有两姓,许姓和胥姓,两个字谐音,南许村识字的人不多,经常混做一个姓。许依桐的父亲许正兴和胥水儿的父亲胥先重的交情是从穿开裆裤时开始的,许正兴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胥先重稍微比他强些,勉强能够分清男女厕所。两人是天生的酒友,那喝酒功夫在南许村可谓两朵奇葩,二人经常在一起豪饮,然后平移到桌子底下说话。许正兴不喝酒便无话,在酒精的刺激下一张嘴能够把小时候喝多少奶说出来。胥先重平常就能说会道,喝酒之后更是口若悬河,能从大葱有几种吃法侃到玉皇大帝的脚气。
许正兴的老实劲儿导致他的人生也很老实,年轻时老老实实地种地,盖了房娶了一房媳妇。次年女儿许依禾光荣诞生,许正兴一见是个女儿,恨不得把女儿再塞进老婆肚子里,换个男孩出来。那一阵子他走路时腰都是弯成四十五度角,唯恐别人骂他无后。许正兴坚信生孩子就像种地一样,有播种就会有收获,于是许正兴继续播种,不论多少年,要生个带把的出来,这是他一生中干的最为执着的事情。
胥先重有着远大的抱负,他不满足于守着地吃饭的宿命,他认为事业和妻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必是选取其一的。他故而先不结婚,愤而在家创业。当自己的好兄弟许正兴披红戴花成亲时,胥先重仍在摆弄他的几十只白毛兔子。不过胥先重终究不是嫦娥,当他的白毛兔子前赴后继地蹬腿赴西天时,他在一旁除了求人看风水外束手无策。他后来又尝试养鸡,这些鸡很不争气地就像商量好一样集体夭折,胥先重又折损了一大笔。如此倒腾了几次,胥先重马上就要为吃饭问题而发愁。他的老父亲胥学义是宰猪的出身,早就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了大儿子胥先民。见这个二儿子无论如何都不学宰猪,他便每天骂胥先重不务正业。
胥先重经过几次彻头彻尾的失败后,觉悟到自己绝不是搞科学的料,必须转换路线,于是他想到了从政。在南许村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从政的唯一途径就是当上村长。先前南许村的村长姓许,但是威望不高,每次在会议上发言时下面人也发言。许姓人在南许村人数虽多,但就是不团结,如许正兴一门,有浩浩荡荡一百来号人,每日在家门口尔虞我诈,妯娌之间争吵不休,今日你我因为一条田埂抓打不休,明日又因一泡鸡屎骂街不已。许家人数虽多,但是各自为政,就好比一个大军分成多个小股,碰上谁都不会说这是大军。而胥姓人口虽少,但是内部却固若金汤,若有一个胥姓人与外姓人打架,胥姓五十条汉子齐上。于是胥姓人在南许村霸气十足,而许姓人则在与自己人的争斗中江河日下。
南许村的村长选举近些年才勉强开始,由乡里来监督员,在喝得晕乎无比的状态下开始给南许村发选票,当一张张选票发到没几个识字的村民们的手中时,他们均不知要干什么。那一天表现最活跃的是胥先重,他先拿他仅余的几只兔子犒劳了那几个监督员,又用不烂之舌在村民之间游说。许姓人均不买账,纷纷说选许仙也不选他姓胥的,但是这些姓许的大部分都把选票投给了自己的哥或爹,而胥姓人则在胥先重的游说下清一色地选胥先重。所以,不团结又一次导致许姓人的败北。
胥先重当上村长的那一年,酒友许正兴的大女儿许依禾已经长到了三岁。胥先重看到自己的酒友孩子都蹿这么高了,而自己如今也当上了村长,已功成名就,便逐渐产生了成家的欲望。在他当上村长之前,当他酒后颤颤巍巍地走在南许村街道上时,在生理的催使下,曾鬼使神差地走到几户寡妇门前。但那时谁都知道他是一个连养兔子都养不成的高低不就的穷光蛋,所以当他在寡妇们门前嘟囔着徘徊时,里面往往会飞出一个破脸盆或者一些碎砖头,她们是在以此种方式"礼貌"地提醒他离开。走在路上喝冷风的胥先重一想到刚才还与自己呼三喝四的许正兴此刻正在被窝里与老婆你侬我侬,更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当胥先重当上村长后,他那原本因为喝酒而瘦弱的腰板再陡然挺直了几倍,他依稀看见姓胥的和姓许的都开始对他躬身打招呼,甚至以前对他嗤之以鼻的几个寡妇也开始对他暧昧地微笑。每当那些寡妇冲他微笑时,胥先重心中都说:"娘的,老子当官了,会要你们这些娘儿们吗?"
胥先重的生命在当上村长之后焕发了勃勃生机,他频频出现在南许村大大小小的场合和洛宁镇大大小小的会议上。他的口才以前只施展于酒桌上和寡妇的门前,不料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且在动动嘴皮子之后党还会发工资,这使胥先重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当村长的料,以后还会当上乡长,再到后来的官运,胥先重都不好意思去想,觉得太过无量。政治的飞黄腾达带动了他经济生活的同比增长,每隔几日门前总来一些手提鸡蛋或蛋鸡的村民,胥先重收礼后坚决为人办事的优良作风在南许村得以贯彻,这就更导致了礼物的纷至沓来。从此许正兴与胥先重喝酒时再不是称兄道弟,而是胥先重高坐上首,许正兴只是陪客,在下面用一种卑微的表情专心听胥先重讲乡里的趣闻。
胥先重的桃花运终于翩翩降临,是在他刚刚当上村长的一九八五年。一个冬天的早晨,在村后齐渡河边的大堤上,正拾粪的许正学老汉出乎意料地遇到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躺在桐叶纷降白霜铺地的大堤路边,白霜将她身上穿的大红风衣蒙上,使她的脸显得更为煞白。这个女人的睫毛甚长,粘着白霜的眉毛弯如柳叶,长得恰到好处的唇由于寒冷而冻得煞白。女人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长靴,身材修长如旁边蜿蜒的齐渡河,躺在黄色桐叶铺成的路旁,宛如一幅画。
许正学老汉哪里见过这样漂亮和这样打扮的女,于是他顾不得拾上自己的粪篮子便一路飞奔回村里叫人。
当时他的奔跑速度绝对不是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以至于许正兴早上起床撒尿时看到了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路口一闪而过,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当刚刚起床的村长胥先重听到许老汉报告一个天仙妹妹下凡的消息时,他马上意识到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作为一个村长他都应该肩负起迎接天仙的责任。于是他带着七八个胥姓壮丁推着架子车一起往大堤上飞奔。刚出村口时,他们刚好遇上当时十五六岁的许运动,穿着浑身绽放着棉花的棉袄的他正要和大哥许运旺一起到自己的麦田里倒草木灰。这兄弟俩看到这一帮人这样没命地往河边狂奔,还以为齐渡河上游解冻来了鱼,于是弟兄俩也想着烤鱼的美妙滋味欢天喜地地随着大伙一起往河堤上奔跑,许运动还把盛草木灰的篮子在奔跑中高高举起,准备一会儿大展身手去河水里网鱼。
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天寒地冻中,洁白的霜把匍匐在大地上的青青麦苗覆盖,远远看去,麦野仿佛青白相间、波澜不动的海面,一直延伸到雾气和大地相连的目尽处。不远处的桐树和杨树露出赤身裸体的枝桠,枝头被天霜覆盖,棵棵宛如擦了雪花膏的起舞少女。
当他们来到那个女人所躺的地点时,大家才知道河里果真来了鱼,不过是一条美人鱼。当时在场的九个男人看到路边躺着的这个女人时一起惊呆了,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不是凡人,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凡人,躺在地上的这个女人长得就像他们过年时床头上所贴年画里的仙女似的。这一直觉迅速蔓延,导致在场的所有人也一起跪下,向传说中的圣母娘娘祭拜,尤其是戴着火车头棉帽的许运旺,他不但磕头如捣蒜,而且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许运动站在人圈的外面,以他当年的智力来说,他只觉得这一切太过好玩了。
齐渡河上盖满一层白霜,望去如连绵不断玉带一样逶迤远去。大堤上只有像从冰窖里吹出来似的北风,剿杀枝头最后仅存的黄叶。胥先重跪在最前面,离女人最近,当他偷眼看到面前躺着的这个女人耳朵上还有耳环时,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人,一个真实的人间女人。他首先喊了一声:"快给我把她装上车,先拉回村委会烤烤火。"众人这才从惊疑中惊醒,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女人装上车。有个小伙还忍不住地捏了那女人胸脯一下,却发现女人外面的风衣已经冰冻,摸时硬邦邦的还把手刮了一下。
胥先重所说的村委会便是他自己的家,所以他光明正大地把这个天仙一样的美人接回了家中。在路上,他几次三番去探那女人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到了家中,胥先重一边派人到几里外的镇上请大夫,一边用村委会的大喇叭叫喊:"村民们注意!村民们注意!谁家有火盆先拿过来,谁家有火盆先拿过来。村委会有急用!大家都他娘快点!大家都他娘快点!"胥先重讲话时喜欢带上几个高级词汇来丰富感情,所以不一会儿便召集过来七八个火盆。人们将这些火盆围成一个圆形,把女人放在中间。火盆点燃后,室内一时温暖如春。
此时齐渡河堤上天女下凡的消息已经越传越广,这等事有的老人活了七八十岁也是闻所未闻,所以当七八个火盆聚集在女人周围时,胥先重家周围已经聚满了远近村庄七八百位村民,在院墙外指点不已,吓得院中一只正下蛋的老母鸡硬是把蛋憋了回去。有的老人迷信了一辈子,忽然见天仙驾临,个个喜出望外,拿出自家的香火在胥先重家院外焚烧。等镇上的医生到来之时,关于这个女人的来临已经被改编成一个天女散着花从河上飞过,一不留神从空中掉了下来,正好将许正学老汉的粪篮子打翻,晕了过去的故事。这些人在胥先重家院外的老槐树下烤起火,围着火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飞溅到火里发出"吱吱"的声音。
不一会儿院门猛然打开,门外的人立刻往里面探头探脑,此时院中大桐树的喇叭上又传出胥先重的声音:"以下娘儿们快来屋中,以下娘儿们快来屋中,许正兴老婆梁爱玲,胥二婶子&&来的时候把你们不穿的衣服都带上。记住,都带上。"没过多长时间,五六个妇女携着几身衣服从敞开的门走进院中。院外人纷纷道:"看来这仙女也得换衣服啊!早上拉来时我看见她浑身都让霜给湿透了。""你看这村长打光棍,连个女人衣裳也没有。这时候知道女人衣服有用了吧!""啥呀,说不定村长床底下一直藏着一两件女人衣服呢。哈哈"&&不少人爬上胥先重家院外的砖垛,一边向下边人汇报情况一边往里看,只见胥先重正站在屋外指挥着里面的换衣进程。此时日头已经很高,树上的冰霜也已经开始化了,有几个小孩正爬在树上,开口唱着不成调的调调:"天仙女,下凡了,董永在,去接驾&&"
在许正学老汉捡到那个哑巴女人的一九八五年,封阳县经历了三十五年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齐渡河上的冰三个月没有融化,连南许村村里的几个大坑,从早到晚都有孩子在冰上嬉戏。对于这个好像被现代文明遗忘的麦田上的小村庄来说,只有南来北往的风声和单调的日升日落,才能证明岁月的流逝。
由于一个冬天的干冷,地里的小麦受了很严重的干旱。虽然已到农历的三月份,但是麦地里焦黄一片。由于南许村根本没有任何水利设施,只有村北头一条垄沟通向齐渡河,所以这一条垄沟便成为抗旱的救命线。由于南地没有灌溉用的井,只能依托着贯穿整个南许村的那一条垄沟,所以南地还没有浇的村民眼巴巴地等着正在北地浇着的垄沟,期待着早日浇到地那一天。村里人托村长胥先重去镇上找找乡政府想想办法,不料乡政府一穷二白,喊了几声"抗旱浇麦保丰收"的空泛口号,除此之外什么办法都没有。
洛宁镇的人向来以横著称,大灾之年无理可讲,呼啦啦去了二十多个青壮年小伙,个个肩扛铁锨,凶神恶煞一般开进南许村,赶到南许村北,把正在浇着南许村田地的垄沟填了,齐渡河水便一路向南径直穿过南许村的地流到了洛宁镇的地里。当时正浇着许正学老汉的大儿子许满囤的麦地,许满囤一看来一帮人这样耍横,便要上去阻拦,孰料二十多个镇上的青年兜头便是一阵乱打。许正高脾气火爆,听说此事后,从家里抄起一把铁锨便要去砍人,却被自己的大儿子依顺抱住,老婆罗杏枝在门外把门反锁,许正高只得在院里转圈痛骂不已。老二许正兴抄着手到南地转了几圈,见自己地里的麦子黄得好像染了颜色,地里干得开了裂缝,而不远处洛宁镇的人热火朝天地用本村的垄沟浇地,他气得朝自己地头最黄的一片麦子撒了一泡尿,算作暂时的灌溉,哀叹着南许村人不兴,又抄着手回来。
垄沟中的水哗啦啦地从村中流淌而过却流到了别村的地里,令村里人看到好像淌的是自己身上的血,心里一阵揪心的疼。洛宁镇的人在整个乡称霸多年,经常一群人把一个村给撂平了,没有哪个村子有实力与洛宁镇的人对抗。南许村只有七百多人,除去老幼妇女,仅剩下一二百人的战斗力,相对于洛宁镇几千人,可谓是以杂牌军对抗正规军。胥先重身为村长,对此一筹莫展,只得上镇政府去反映情况,孰料政府又推给派出所,派出所则以一句"人民的水源人民用,不要搞本土主义"为借口打发了事。原来派出所的人早就和洛宁镇暗中勾结,如何能赢?他为了将来能够调到镇上又不能在镇上发脾气,只得把怨气吞进肚里,讪讪地步行回来。
当时正是黄昏时分,一望无际的麦子发出灼眼的黄色,在夕阳余晖的轻拂下绵延到远方,远方的村子好像巨大的阴影在黄色的麦野上坐落着,到处矗立的桐树在麦田和路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晚风一吹,干旱的土路上沙尘飞扬。路旁的小沟里长满枯萎的黄草,虽说春天已来,但是由于干旱,草一时还未返青。只有南许村南桃园里的桃花开了满天,隐隐约约可见鲜红一片。坎坷不平的土路弯弯曲曲地通向远方的南许村,虽然炊烟四起,但是村子的轮廓已经隐约显现。胥先重一想起回到家中能见到自己的哑巴老婆,心里便升起无限蜜意。胥先重背微驼,走路时不时抬头去看前方,见自己村子外面,一群洛宁镇的人在一边大声唱着歌曲,一边用铁锨往镇上的田里引水。胥先重嘴里一阵骂便在下一个路口拐弯,以免看到这些人又来气。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家里只有堂屋里闪着一片烛光,女人正在烛光下写着什么,见胥先重回来,忙把自己手中的稿纸遮盖住,装进兜中,洗洗手去厨房给胥先重盛饭。
自从这个女人来到之后,胥先重便发现世界上竟然还有识字的女人。这个女人用了不少镇上发给南许村村委的办公稿纸,只要闲下来,她便坐在床上,用一个小木板垫在膝上,找一些铅笔头或者圆珠笔写写画画。女人在没事的时候总是盯着东南方向出神,有一次她竟然独自出门一上午,胥先重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去找,却见女人在下午之前又从东南方向的镇上走土路回来。胥先重从来不吵骂她,甚至连个脸色也不使,唯恐她因受不了而离开。只要她每天在家中做好三顿饭,自己便已心满意足。更何况女人很爱干净,家里的地从早到晚总要打扫三遍,屋里的被褥总是三天一晒十天一洗,这都使胥先重感到有女人的家才像一个家的模样。
女人则很少出门,村里经常有红白事,每当这时,演电影、唱戏等是必不可少的,女人好像对那些不感兴趣,从来都是待在家中,这令胥先重感到无比放心。家里有一个破半导体收音机,女人倒是每晚必听,虽说电台信号总是时断时续,但是女人听着里面的音乐总是很兴奋的样子,有时手指还会随着里面的音乐抖动。
胥先重在外劳累一天,受了无数白眼,回到家里有个女人为他忙前忙后,他感到一种无比的惬意。女人把馒头和菜端上来,又拿了一小碗腌制的糖蒜。吃完饭,一旁的半导体又被女人打开,她听着里面若有若无的音乐收拾着碗筷,这时胥先重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狗吠声,院里的门"吱呀"而开,有人喊:"村长,在家么?"女人知道有人来,很识趣地走进了里屋。胥先重走出屋一看,原来是许正好。胥先重见村里这个唯一在镇上上班的人来,感到有点出乎意料。在整个南许村,许正好与许姓和胥姓都能处下来,算是有些威望,再说谁能没有个事儿去镇上供销社买东西?胥先重忙把他让进屋中坐下,那女人忙从里屋出来拿起暖壶为许正好倒茶,许正好抬头见了这女人,也不禁眼直了一会儿,马上说:"这是嫂子吧?哎!光是听说还没见呢。真是跟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那女人也不答话,甚至连看许正好一眼也没有,只是把茶杯放在许正好面前,便轻轻向里屋走去。许正好对胥先重说:"我上午又到夏桥村送了点烟酒,正忙呢,下午才听说咱村的渠让镇上的人给占了,你说这事闹腾的&&"那女人本来想进里屋,但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挨着墙壁坐下。
一旁的收音机里放着豫剧,信号时常被其他电台的信号占据,但一会儿又占回,显得很嘈杂。胥先重好奇地没话找话:"去夏桥村送烟酒?"许正好接着说:"咱乡夏桥村不是出了一个大学生么?他刚毕业就被分配到市里的组织部了,刚到那儿就当上了一个科长,这不是前途无量么?他老岳父,镇上中心学校的校长宁中德在供销社买了很多烟酒,要在夏桥村摆几桌庆祝庆祝!上午供销社人少,人家要的货多,我就过去送货了。要不我在镇上咋会不知道这事?"胥先重吐了一口香烟,心想:"你要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你能拦住?"但是嘴上却说:"我说宁中德的两个儿子今天咋没来咱这儿闹事?宁中德可是人精,女婿这刚当上官就把他女婿巴结上了!"许正好苦笑了一下说:"人家是校长,又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看得就是比我们一般人远。夏桥村那个大学生家不是一穷二白么,但是宁中德就把闺女嫁了过去!咱这一般老百姓就是没那个眼光。对了,我回来后就听人说你去镇上了,镇政府咋说?"胥先重又吐了一口烟丝,骂道:"政府的人连个闷屁都不敢放,我看他们是怕洛宁镇的人,还叫咱们别搞本土主义,井也让别村的用用!你说这是什么歪屁?咱们自己的井到现在也浇不上地呢!"许正好显然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笑笑说:"你也别太上火,先重哥,好人遇到恶人,总是好人先吃亏,我到这来,就是来说几句宽心话的,咱明摆着斗不过人家,这一口气争不来,要是争的话,咱就吃亏,要是真正斗起来,你说伤了人还不都是事?为了几亩地,划不来,咱老百姓不就图个太平无事么?"胥先重不愿意在许家这位能人之前显示自己的懦弱,便咬牙说:"是啊,要不是好好想了想,我早就把渠给他挑了!我是干部,干部不能一抹脸什么都不讲。"许正好忙说:"我来的时候碰见我大哥,我大哥非要过去挑渠,我拦住了。你说本来就是他们没理,咱们再一挑渠,不成咱又没理了么?"胥先重恨恨地说:"这谁都不怪,就怪老天爷不下雨。你说这老百姓也没亏待你啥,逢年过节都给你烧纸送香的,竟还发脾气!"许正好也陪着说:"是啊,幸亏家家粮囤里还有粮食,要不今年可是不好过去。"
许正好一看话到了尽头,再说下去无非还是这几句,便识趣地站起来说道:"先重哥,心放宽些,我先回了,明儿早起我还要去镇上上班,有啥事走到镇上跟我说一声。"胥先重也为村里这个有头有脸的人来看自己而有些感动,一直送许正好到大门口,许正好又让了胥先重一支烟,才踩着干燥的土路回去,回头的时候看见那女人站在院子里,仍旧是面无表情地撺掇。他走出好远,看了看天空,发现有些阴沉。起风了,路边墙头上蓬着高高的玉米秸发出哗哗的响声,两边的人家里传出几声狗吠。他抽着烟,边走边自言自语:"下雨吧!柳树该爆青了,麦子该喝水了。"
老天好像为南许村的人打抱不平,当天夜里便降下一阵雨。雨开始是淅淅沥沥的。胥先重正在西屋里泡脚,听见院子里一阵OO@@,走出一看,却是女人在收晾晒的衣物,这时他感到胳膊上一阵冰凉,定睛一看原来天空开始了哭泣。此刻夜雨骤降,胥先重禁不住大喜,恨不得在天空帮老天泼两瓢水。雨越下越大。女人把东西收拾完毕便进了自己屋里。胥先重隔着窗棂一看,原来她又伏在床上在写着什么,胥先重便又蹑手蹑脚地走开,回到自己屋里,听着屋外的雨声,宛如听着最动听的音乐。他嘴里恨恨地骂:"洛宁镇上的龟孙,叫你们牛气,这回老天爷治你们!"想想此时在地里浇地的他们被淋得如同落汤鸡,更是笑出声来。他倚在贴满报纸的墙上,用被子裹着双腿,抽了半晌烟,禁不住又走到院中,不由连连说:"好雨!好雨!"淋得衣服半湿了才回来,躺在床上听屋外的雨声睡着了。
春雨飘洒了一个晚上,东方拂晓之时仍未停歇,只是断断续续地下着。胥先重推开屋门,见檐上往下坠着晶莹的雨珠,把门前的地上砸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小坑,它们一字排开好像诗歌的韵脚。院子里深浅不一的水洼显示着雨一夜的功绩,地上黏糊糊的留着几片鸡爪印,原来鸡已经出窝。雨已经作牛毛状,漫天挥洒,缭乱无比地卷成薄雾一样,把大地笼罩住。蕴藏了几个月的春意终于借着这一夜的雨爆发出来,院外的几棵柳树竟然隐隐露出馋人的绿意,院里的几处菜畦也从带着泥水的土中拱出一片黄芽,油油可爱。胥先重想一会儿一定要在芽子上面洒一些草木灰,以免家里那几只老母鸡啄食。
他正要准备去拿草木灰,他忽然定住了,他不经意看到一个场景,这个场景足以使他忘却一切事:那个女人正在院子东边的窗台下,对着窗台上胥先重先前收兔子时在路上拾来的一块镜子梳头,梳子在她的黑发上游走过,显出乌油油的亮泽,女人的臂皓白如玉,在黑发的衬托下,陡显出黑白交汇的神奇的美丽。
就是在那天清晨,胥先重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的微笑,尽管她是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但是胥先重却感到那笑容是那么迷人,先前他只见到过这个女人的一种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如今突然见到她的微笑,禁不住看得出神了。院中上空的桐枝上几只布谷鸟在"咕咕"地叫着黎明,斜风细雨里,女人微笑着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乎陶醉着自己的美丽,乌黑如梦的眼珠里反射着一滴雨水抑或泪水的光。黑发如瀑,在春雨的浇灌下平平地从背上泻下来,似乎要垂到一旁的压井台上。台上一片绿藻,一夜之间好像也回还了生命力,在雨中绿意油油。女人梳过头后,用一把钳子轻柔地夹着自己的眉毛。胥先重发现那个钳子正是自己先前修理兔子笼子时所用的。女人如柳叶一样的眉毛在黑宝石一般的眼睛上面挂着,只恨春风不能吹动那两条柳叶。她修长的手指流过妩媚脸上的每一处,如动听的音符流过敏感的心河。她身边的一处菜畦里也有一片盎然的绿意,已经有一只老母鸡在这片绿意旁边来回游荡,虎视眈眈了。胥先重也忘记了阻止,只是傻傻地站在院中,望着这一浑然天成的美景。
忽然吹来一阵轻风,送来一阵夹杂着香气的雨,放在窗台上的木梳被这阵风吹下,女人慌忙去拾,弯腰时不经意看见院中傻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胥先重,脸上的微笑忽然收敛回去,仍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她胡乱地扎了扎自己的头发,把木梳收起,将压井边的桶取出来,往压井里倒了些许水,然后笨拙地开始压起水来。胥先重看到女人发现了自己,忙回过神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转身走进厨房,后面跟着几只早起觅食的母鸡。
连绵春雨之后,麦子似乎想把积存了一个冬季的能量释放出来,卯足了劲儿向着天空生长。柳叶迅速地蔓延,在坑边或齐渡河旁,挥舞着骄傲的身躯。儿童刚吹过柳笛,便漫天飞起杨花,村中的麦秸垛旁、屋舍上全都覆盖着白花花的杨花。村南唯一的一所小学里,那座古钟依旧准时敲响,嗡嗡的一个小时一次,一个上午响四次便到了正午时分,这时就会从破败的校门口分流出一群群孩子,向村中流淌去。待杨花散尽之后,齐渡河堤上的桐花便露出紫红的外衣,开出喇叭状的花,将整个大堤装点得好像一条花道,香气浓郁的风不时吹到不远处的南许村,令整个村庄好像被装入了香囊里。
这个时候,南许村人便开始制作春天的土菜肴:豆浆蛋,这是南许村一年传统的吃食。胥先重家也不例外。女人学习做菜肴的速度很快。胥先重找出去年秋天收的黄豆,蹲在灶里燃起火,女人在地锅旁用一把大铲子翻炒黄豆。豆子炒焦后,胥先重把这些黄豆盛到一个水盆中,泡将近半天,再拿到阳光下暴晒。待到晒得差不多之时,胥先重便拿出在集市上买的辣椒,将其磨成辣椒粉,把黄豆揉碎,然后开始做团成球状的豆浆蛋。团了有五十个之多,放在案板上,等待阳光充足的时候晾晒数天,豆浆蛋发出臭中有香的怪气,就着馒头吃,辣中有香,分外好吃。村中家家的墙头上或者屋顶上都晾晒着这黑色的蛋子。女人似乎也很爱吃这种她从未见过的吃食,胃口稍微好了一些,脸色似乎也比刚来时好了许多。她开始习惯了这里妇女的打扮,脖子上系着粉红色的围巾,身上穿着布满梅花的粗条绒上衣,她被捡到时穿的那件风衣被她洗好放到了柜子里。女人平常写的东西和衣服都放在里面,有一次,胥先重趁着女人不注意,偷偷拿出了她的东西,那件风衣里面的牌子上写着许多外国字,他自然看不懂,但是猜想凭着这个风衣的分量得值不少钱。女人写的东西被她放在一个小盒里,还用一把锁锁上了,胥先重本来就不识字,便是那些稿纸放在他面前他也看不懂,他也不去打这些稿纸的主意。
女人很少出门,闲下来的时候除了写东西之外,就是坐在院子里的一处菜畦旁经常对着东南方向的天空出神。东南边墙上爬着一棵葡萄藤,墙外是一棵不太粗的桐树。桐树笔直向天,枝桠交错,仿佛在向东北角的一棵古老的枣树招手致意。院子里被绿意包围着,女人精心打理着每一处的生命,若是墙角处拱出一个嫩芽,她就会用一些碎砖瓦将它围起来,以免其受到母鸡的屠戮。
院子里出了几棵小桃树,长长的绿叶从茎上喷薄而出,伸到半空,好像急着今年夏天就要结出果子一样。院子的西面是两棵高大的榆树,榆树的树皮褶皱,好像怕丑,所以尽量远离人们的视线,向空中延伸。榆树上结着巨大的成串榆钱,高处的榆钱由于够不着,就自然被春风吹干了,等不多长时间,风一吹,就漫天飞舞着从高枝上飘落下来,在院子里落满一地,如同黄色的雪。紧接着槐花露出成串的蕊,悬在稠密的槐叶中,不几日后微风吹过,白色的槐花便怒放作一树的碎琼乱玉。一时间花开得令人猝不及防,一夜之间整个南许村换了颜色,好像漂浮在白色的云朵里,到处都是令人目眩的白,迎面扑来的都是说不出的香。胥先重每日用钩子钩下来几枝槐花,和女人一起把上面的花朵捋下来,放在盆中,做槐花馒头,或者蒸槐花菜。女人好像先前什么活计都没有干过,但是她学得很快,胥先重只说一遍饭菜的做法,她就能做出不同的样子,一日三餐伺候得胥先重无比惬意。
槐花开得正好的时候,女人经常望着院外开放的白色云山般的槐树出神,经常一坐就是一上午,胥先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女人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她看槐花的表情充满着忧伤。槐花开得很顽强,但是败谢得更快,没几天便见槐花的白色花瓣微微变黄,逐渐走向衰老,等到大片的槐花变干之后,便开始大批地纷飞飘落,碎碎的槐花之雪妖娆着舞姿,悲壮地飘落。在屋舍上,麦秸垛上,村中街道上,如云般覆盖。人踏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就是在夜里听见风声的同时,也能听到风卷动地上的槐花残骸发出哗哗声响。第二天一早便见有大堆的槐花堵在门前,那是夜风的功绩。胥先重经常把这些槐花收集起来,放到灶前,这是烧锅的好柴禾。
女人似乎为春天这乡村里壮观的情景而吃惊,她好像从未见过这种壮丽的景色,每当一种花开放的时候,都会傻傻地凝望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在本子上写些什么。胥先重很不理解她的这种做法,他在南许村长大,每一年见到的都是这样的花开花谢,感觉这就像月缺月圆一样熟悉,他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地方都有桐花、槐花开放,没什么大不了的。
花开花落中,日子飞逝而去,麦子在春天里茁壮地成长,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垠,好像要将南许村包围一般。出了春天,麦子更是一日千里地生长。一九八六年刚过立夏,便下了一场雨,麦子正是扬穗的时候,这场雨一直下了十来天,村里老年人都说这不是好兆头,深夏里要么大旱,要么大涝。
雨一连下了十来天,村子里到处都是积水。村里只要一下雨,人们便无事可干,于是许铁婆的小卖部的棚子下面便挤满了打麻将和玩纸牌的人。胥先重虽说是村长,但是在娱乐上却带着好头,在棚子下面打了一下午纸牌,赢了一块多钱。当时他的酒友许正兴也在,梁爱玲已经怀孕几个月,许正兴坐在一旁的麻将桌上,说要给孩子赢点奶粉钱,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大笑。
胥先重赢了一块多钱后见好就收。棚子外面的雨不时被乱风刮过来,他坐着感到有点冷,便想回家添件衣服。走出棚子,想到家里红糖不多了,自己又刚赢了钱,不如把这些钱全都用来称糖,于是径直走进小卖部。许铁婆正坐在门前边嗑瓜子,边隔着雨帘和几个在棚子下面打牌的男人开着荤玩笑,见村长竟然临幸小卖部,许铁婆忙吐出一个瓜子皮,站起身来,把胥先重迎进来,嘴里笑道:"村长今儿个下午手气不错,咋不接着打了?怕媳妇在家惦念?没啥,这新媳妇也没恁黏糊呢!"胥先重也不答话,掏出钱来,让她称了二斤红糖,提起便走,许铁婆嘴里还唠叨:"你说这恁大雨,还拿着红糖,村长也不打个伞。"说完讨好似的拿出一把破黑伞,要追出去,不料胥先重早把一包红糖往怀里一揣,踏步走进了雨里。
此时雨点不大,胥先重缩着脖子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心里想:"这路一下雨都能养鱼,到处都是水,年年开会都说要搞好乡村公路,可搞到现在也不见修。"走了一阵儿,低头看自己的黑布鞋上沾满了泥巴,也找不到一个地方蹭掉。快走到自己家的那个路口时,正好遇到上身披着一张油布风风火火走来的许正兴的老婆梁爱玲。梁爱玲怀孕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所以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雨丝正扯得密,梁爱玲一见胥先重,便把油布往后拉了拉,露出自己的头,叫道:"村长啊,你从那边来,有没有见到依禾他爸?挨刀杀的是不是又在那儿打麻将?"由于胥先重与许正兴是历史悠久的酒友关系,胥先重和梁爱玲插科打诨那是常事。他一只手在怀里揣着红糖,一只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止住脚步,点点头说:"在哩,手气还好着呢。嫂子你别去,这女人爱坏事,说不定你一去就把正兴哥的手气给冲没了。"梁爱玲愤愤地骂道:"我去早一会儿他少输一点,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出息?一沾牌就被人算计,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说到这里看了看胥先重的怀里,疑惑地说:"你怀里鼓鼓囊囊的揣的啥?"胥先重拿出红糖在梁爱玲面前晃了晃,又恐怕被雨水淋湿,又慌忙揣到自己怀里:"一点红糖,家里红糖没了,正好我回家捎一点。"梁爱玲狡黠地笑了笑,说道:"我说这村长就是村长,真是好本事,这么快就把事搞下了。也是呵,该补补了。"胥先重抹了抹脑门上的雨水,却摸不着头脑地问:"啥好本事?不就是你家自留地里那二亩小麦种钱么?我都跟正兴哥说了,收麦后村委会就把钱给你们了,有我在,还怕吃亏么?"梁爱玲又神秘地笑笑,撇撇嘴说:"还装什么装?我说你真有本事,这么快你家老婆就有喜了,真有你的!"胥先重嘿嘿一乐,拔脚就走,边走边说:"我说嫂子,这天下着雨,你肚子里怀着孩子,你想吃红糖说一声,又开你兄弟的玩笑,我媳妇怀哪门子孕?"梁爱玲对转身欲走的胥先重不服地说:"还说呢?昨个你不在家,我到你家借簸箕,还看见她在院子里吐呢。我说你鼻子上面那俩眼也不小,你没看她肚子和我都差不多了?呸!这好事还瞒你嫂子呢。"
胥先重脚下一滑,站住身子,后脑子"嗡"了一声,原本想迈开的腿却停住。先前他从未这样想过,不过听梁爱玲这么一说,他又回忆起女人现在的模样,倒真的觉出有些不同来。胥先重定了定神,嘴里却说:"她不就是吐两口么?兴许是这两天东西没吃对,倒胃口呢。你们女人就是多心,蚂蚁都能瞅出九条腿来。"梁爱玲笑着推了胥先重一把说:"去你的吧。你嫂子我都生了一个,现在又怀了一个,这女人怀不怀孕我还看不出来?快点称点糖买点鸡蛋,给媳妇补补,女人吃点好东西啊,本来生闺女的,也能生个大胖小子。"梁爱玲说完用油布又遮住头,骂着许正兴小心翼翼地走了。
胥先重大脑一片茫然,在雨中朝家的方向移动着,心中早已乱成了一锅滚粥:"他娘的我没碰过她的身子,她怎么怀孕了?难道我睡觉做梦时把她强奸了,还是她与别人私通?"一边走一边想,但所有的设想都被他一一推翻,因为女人才来三四个月,不可能怀孕那么快。再说女人压根没有出过门,而且给自己八个胆子也不敢去做那种突破底线的事。他在雨中朝家的方向机械地走,跌了几跤,爬起接着走,走到自己家门口时,他心里猛一下亮堂了:"这孩子一定是这个女人先前就怀下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女人才会逃到这里来。这个天仙一样的女人一定是遭受到了强暴,然后被人丢到齐渡河堤上,然后&&"顺理成章地想出这一切的时候,胥先重忽然有点释然,原先他还害怕这个女人嫌这个村庄穷,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回到她原来的地方,现在却不怕了,反而觉得如今她留在自己家,对她而言是一种幸运,而自己留下她就是行善积德,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简直是铁定的了。
他轻松地轻推开自家的木门,墙头上耷拉下来的玉米秸滴下的雨水溅了他一脸。女人正在厨房里忙活,胥先重径直走进厨房,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系着围裙的肚子,他很清晰地看到,女人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与来时大不一样了。女人正在切一个喂鸡的发霉馒头,她觉得胥先重与往常不大一样,于是停止了切的动作,扭过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浑身滴水的胥先重,手不自在地在围裙上乱搓。她身上穿着朴素的农家妇女衣裳,梨花带雨般的脸上满是疑惧的表情。胥先重压住自己心田上的激动,颤抖着说:"你&&你有孩子了?"女人听到这句话,显然吃了一惊,低下了头,额前一缕头发迅即垂了下来。女人静静地点点头,发梢上也随即顿下几滴大的水珠。胥先重潜意识中还希望这只是梁爱玲误传,女人会亲口否定了他,看女人点头,他又颤抖着问:"对俺说,那&&是谁的?是不是他委屈了你?只要你说出来,老子&&一刀去劈了他。"说完他才想起女人是个哑巴,如何说得出?就算她写下来,自己也不识字,要是写下来拿去让识字人看是什么,岂不是家丑外扬?一时不由得大急,女人猛然抬头,又拼命摇头,脸上划过两道泪水瀑布。胥先重也惊讶于自己的镇静,看女人哭得可怜,便又说:"只要不是这个村子的,是你&&是你以前的男人的,俺姓胥的都不说啥。你从哪来俺不知道,俺也不想知道。你这样子,一定是受了委屈才来的。老天爷保佑,你跟着我姓胥的了,俺姓胥的就好好待你。俺知道配不上你,你长得像个仙女,俺老得像个榆木疙瘩,但不管咋样,只要你想在这儿过日子,孩子就是俺姓胥的,你们娘俩我都保着。"听到这里,女人啜泣得更厉害了。外面老天也夸张地哗哗不已。
晚饭时雨还是不见停的阵势,胥先重再不让女人动手,而是让她安安稳稳地坐着,他自己去灶上烧火打了两碗面汤,里面又浇了几个鸡蛋。端到堂屋时,他发现女人闲不住,在擦拭那张八仙桌。胥先重忙扶她坐下,让她喝了一碗汤。正在这时,许正兴披着下午梁爱玲披过的油布兴冲冲地走进门来,油布下的手里还攥着一瓶酒和些许花生米,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包鸡蛋。他把东西放下,边脱油布边说:"先重,依禾她妈说弟妹有喜了,好事啊!这事你还藏着掖着?今天咱哥俩得庆祝庆祝。以前有依禾的时候,咱俩可没少喝!"胥先重尴尬地站起来,赔笑说:"是啊,正兴哥,你也知道,最近乡里事儿多,我一直开着会,要不我早就去找你了。"女人听了两人的谈话,忙红着脸出去,到厨房里端了一盘腌黄瓜过来。
因为阴天,天黑得很早,屋里早早便点起了蜡烛。许正兴平常木讷,一仗起酒劲,唾沫星子便开始往八方飞溅,侃得昏天雾地。胥先重心中虽说有些遗憾,但是酒劲蹿上来,也是万事都看得开,他听到心里一个声音对自己说:"管他是谁的孩子呢,若不是她怀孕,人家能在这遭罪?能跟着你老光棍?再说,你对她娘俩越好,人家就会越感到亏欠你,说不定还跟着你过一辈子呢。"许正兴喝得晕乎,为巴结村长,他趁兴提出两家结亲的想法,要是添一男一女,那就是天作之合的夫妻,要是两家都生个男孩或女孩,那就结为干兄弟或干姐妹。胥先重心想许家人多,虽说不团结,但是血缘还在,要是真有事一个大院人倒是真上,再说许正兴的三弟许正好还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也是村子里响当当的人物,于是胥先重当场拍板了。那女人在一旁忙个不停,当听到两家结亲的时候,她偷偷地看了许正兴一眼,那眼光中夹杂的寓意,无人能解。
日子依旧一黑一明地过去,许正兴老婆梁爱玲和哑巴女人的肚子也随着岁月的推进而渐长。许正兴自从女儿依禾出生之后,巴不得要个儿子,以便与已有两个儿子的大哥相抗衡,所以每天烧香磕头,祈求天降儿子。在家里两口拌嘴时,许正兴时常骂梁爱玲:"你要是再生个闺女,就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就别跟着我了!"梁爱玲乃是女中豪杰,愤而回骂道:"你播什么种就长什么苗,生闺女就在你种不好,还怨起我来了?"女儿许依禾眼神忧郁地站在墙角,望着激情辩论的父母,知道他们不再嫌她不是男娃了。
那女人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到了麦子泛黄快要成熟的时候,已经行走不便。她时常坐在屋里的床边,在膝上垫上一块小木板,拿着乡里发给南许村的办公稿纸写写画画,写好后再把这些纸张统一锁到柜子里。胥先重很爱看这个女人写字的样子,这使他想起乡里办公室的女干事,坐在办公室里写起字来的姿势也是这样好看。女人很爱干净,胥先重去洛宁镇上赶会给她买了几身朴素的衣服,女人穿在身上却自有一番风味。她开始把头盘起来,不管日子怎样平凡,她每天起床后都要梳妆清洗,一天中她忙于鸡圈与黑漆漆的厨房之间,但她的身上永远看不到灰尘和鸡粪的痕迹。她做起事来不慌不忙,好像对什么事都有她自己的思考,但是从来都不说出来。她就好像夜幕中的花,闻到了花的香气但是却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一进入夏天,女人每天黄昏时都要洗澡,胥先重特意让火王庄村的木匠做了一个大浴桶。每到黄昏,胥先重便把热水倒到水桶中,然后在外面反锁上门,女人洗澡的时候,他便故意上街溜达一个时辰。
不知什么时候,漫天的槐花飘飞完毕,地上干燥的槐花也被收入灶中,浓密且深绿的槐叶占据了一树。春天的衣服渐渐地减去,布谷鸟开始增多,没日没夜地在村头高大的桐树上向着村外金黄的麦田"呱呱呱咕"地叫,这是提醒人们麦收季节已经到了。一连一个多月的晴天,阳光要把麦子蒸得更黄,似乎又在酝酿一场新的雨季。南许村家家户户都开始拿出积存了一个春季的鸡蛋,用石灰水和木头末做成变蛋,以便等到麦收时候没空吃饭在地头吃,或者拿这些变蛋招待帮忙割麦子的七大姑八大姨。
这天,许正兴也拿出三十个鸡蛋,在门口阳光下做变蛋。这是夏天的一个午后,燥热难当,空气里飘荡着麦子焦黄的气息,桐树和槐树交错的绿荫在地上勾勒出杂乱的图景。梁爱玲正在桐树下择菜,忽然感到肚子猛一阵绞痛。依据上一次生依禾的宝贵经验,她马上意识到这种绞痛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歇斯底里地朝墙头外正专心致志地制作变蛋的许正兴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但是声音却被淹没在比她分贝更高的蝉声里。
当许正兴和村中闻名的接生婆许铁婆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梁爱玲已经独立解决了全部问题。许依桐正陪着吓坏了的姐姐在那棵桐树下嗷嗷大哭,向全世界宣告他的加入。当然,许铁婆这时的出现显得有点多余,所以她便以熟练的断后动作来证明她来的必要性。她指挥着许正兴把梁爱玲往屋中搬运,让许依禾找剪刀去断掉许依桐与母亲恋恋不舍的脐带。而许正兴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忙着去看许依桐的双腿之间,他看到儿子两腿之间那只小鸟正在伴着霸道的哭声起伏不已,那是他看到的最美丽的鸟。他抱着浑身是汗和血的梁爱玲回屋时,脸笑得像一朵大丽花,嘴里说:"他妈的你真有能耐,生个带把的,还是咱俩干得好啊!"梁爱玲因为刚才许正兴的速度太慢而愤懑不已,她忍着痛楚骂道:"自己痛快时比兔子都快,刚才我受罪时你倒像个龟爬!"
许依桐经历了出生时那场惊世骇俗的大哭之后,便开始了长久的沉默,他连续几天的不啼哭让任何来看他的人都惊奇不已,都说这绝对是个神童,说得神童的父亲在一旁都不好意思了。许依桐在襁褓里用黑溜溜的眼珠打量了一下这个贫困的世界,然后用嘴吮吸着母亲的乳头沉沉睡去。夏天的蝉在高高的枝头凯奏着千古不变的歌,凉爽的风吹过大如荷叶般桐叶的缝隙,遗留一地阳光。由于屋里太过燥热,姐姐依禾便搬来一张凉席,在院中巨大的桐树下铺展开,让母亲和弟弟躺在下面乘凉。许依桐在那棵桐树的凉荫下,开始展露他无邪的笑容,馈赠这个他不熟悉的世界。当时粉红的桐花已经谢了,只剩下黄色的金莲坐台一样的桐子掉落,桐枝上面是无垠的海蓝色天空和棉花糖一样的白云。依桐的小鼻孔呼吸着那时还没被污染的空气,在父母以及姐姐的挑逗下咯咯地笑。他并不知道他那时的笑是多么珍贵,那是一种未经污染的纯真,宛如溪流源头处流淌的水声,不带任何做作地回旋飘转于那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当人刻意去感受时间时,时间就好比一个知道有人观赏自己的模特,走得愈发慢,依桐此时的感觉正是如此。星期六下午最后一节正是班主任刘同军的课,刘同军见个个学生桌子下面都包裹横陈,先痛斥了学生的心理素质差,接着说作为一名高三学生应该视放假为粪土,一个小时不学习就应浑身没力气才对。刘同军发了一番感慨后看了看手表便转入正题,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课,他所知有限,历史课本上如何说他绝不多加一字,对待历史的严谨态度值得令日本政府组团到县一中学习学习。
依桐在台下早已心飞天外,耳朵一直捕捉教室外的铃声,只恨不能伸出手推地球一把,使它转得更快些。再看班中其他人,也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躁动不已。离放学铃声还有五分钟时,楼上几个班早已挺不住,把地板跺得震天响,不时从楼道中冲出一个个提包而跑的学生,他们是想赶第一班公交车。刘同军在讲台上充耳不闻,仍然拿着历史课本宣讲不已:"毛泽东思想不是毛泽东一人的思想&&嗯,台下的别说话&&那是全体共产党人在几十年斗争中的结晶&&听到没有?别说话!"
班中盛装脏衣物的塑料袋开始哗哗作响。每一秒都好像走在依桐的心上,他听见外面的喧哗声也是亢奋不已,脑袋率领身子正襟危坐,两只手却麻利地在桌下系回家要带的东西。蔡泽光早把课本装入兜中,手中拿着手机,数着放学铃声倒计时。一旁的陈益也侧过脸去,用眼睛瞟着蔡泽光的手机屏幕。依桐听见后面陈益与蔡泽光轻声地数"六&&五&&四&&三&&二&&一",他悄悄地弓起身子准备冲刺。随着那"一"字响起,外面的铃声大作,后几排学生"轰"地站起来,顿时口哨声、欢呼声响起一片。
此时,刘同军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班中的局势就好像一台失去遥控控制的电视,学生们各忙各的,依桐也在大乱中吹着口哨准备离开座位,却发现同桌祝效华依然伏在课桌上做题,便回过身来问祝效华:"你怎么不回家?"祝效华头也不抬,鼻子里塞着一团堵鼻血用的卫生纸,边做一道历史题边说:"你先回吧,我还要用这一天时间再把这个月的错题总结一下,下个月还要月考,我名次如果再下降,可就危险了。"依桐心里陡然一酸,仿佛看到他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忘却寂寥奋战的场景,便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祝效华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提着两个盛满脏衣服的袋子挤出教室。
骑车出了学校,离开县城一路向南,依桐进入了省道。省道有着省道的面子,两旁柳树竞夹,在褐青色的柏油路面上,招摇着青枝。依桐久在围墙之内,乍一看绿意盎然刚爆青的柳树,兴致大涨,平静如海面的柏油路面在轮下向后退去。自行车似乎感到旅途的寂寞,吱吱呀呀地伴奏着前进的和音。链子与前轮时不时地摩擦,声音极有频率,前面的一个塑料袋被绑在了车把上,像风中的秋千荡来荡去。马路两旁是坦荡的田野,麦子经过一个冬天的漫长刑期,遇到春天便开始了释放,奔月似的向上猛长,微风吹过,麦苗左右上下有节奏地舞动。远方不时有绿树包裹着的村庄出现在视野中,那村庄里隐隐传出鸡鸣狗吠,暗示着那里又有一个与自己悲喜不相关的人间。每一个村庄周围,都有正绽放着黄色花朵的油菜花田。柏油路的两旁也栽种了不少油菜,油菜花含苞欲放,大有一触即开之势,黄色的花点缀在绿色的田里,犹如丝带之上插上了妆花,陡增春的艳丽。花香好像赛跑一般前追后赶到依桐的鼻孔中。
五十里的路程,不长亦不短。太阳沿着亘古不变的路下滑到西方,依桐到洛宁镇的时候,太阳已经变成夕阳,出了镇,便上了去南许村的一条窄窄的小柏油路。这条路由于没有人维修,柏油路上石子已经崩起,风一吹,沙尘飞扬,不时驶过的机动车辆比坦克的威力还要大。路过了不大的火王庄便是南许村,看着远方的南许村在一片油菜田里,袒露出巨大的阴影,好像迎接婴儿的唇的母亲的乳头。他想,就在不远处那片地方,生活着他的母亲和水儿。尽管已经蹬自行车行了五十里,但他此刻车速竟然还提上一截。他感觉路旁的油菜花比其他地方更加绮丽,空气也香甜了许多。随着南许村在面前越发接近,他像一个终于撑到终点的旅人,猛然感到肚中的饥饿,他想:"这个时候,母亲在家做什么?水儿呢?知道我今天放假了么?"
南许村后面的齐渡河本来是一条小沟,"文革"时沿岸的老百姓将其挖成了一条长约五六百里的小河,那河好像没脾气的老农,盛着一江春水向东流,日日平静。河两岸是两条大堤,大堤蜿蜒,跟着小河亦步亦趋。堤上长满了齐整的桐树,桐树枝桠交错,茂密无比,夏天的时候,这些桐树遮天蔽日,引来无数清凉。如今是初春时节,河两畔和大堤上都长满了油菜,到处都是黄色的油菜花,让人如在画里。大堤宛如一条黄色的龙,向西逶迤荡去。大堤和下面这条小柏油路平行相对,依桐骑着车子在路上,好像黄色天地里的一只蚂蚁在踽踽独行。他望着西面天幕上悬着的一轮血红夕阳,觉得一个月来所有的劳累和羁愁尽数无踪,从头到脚说不出的快意。
依桐骑着自行车快要进入村口时,猛然看见远处大堤上的油菜花丛中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冲他招手,虽有半里远,但凭依桐的知觉,那自是水儿在等候他,立刻调转车头,下了柏油路,沿着田间小路向大堤上骑去。大堤上的水儿见依桐过来,忙从站着的长满油菜花的堤坝上下来到堤口处迎他。依桐上了大堤,扶着车子喘着气,笑着对水儿说:"你咋在这儿?天都快黑了,风该冷了。"水儿看见依桐,脸也笑成一朵油菜花,显然是无比的喜悦。她红了脸,低头说:"我算着你今儿就该回了,你都是一个月才过个星期天。我骗我娘说在这儿割草,我都等你半个下午了。"依桐回头看了看西面,夕阳已只露着半边脸,依旧灿烂的油菜花在身边向远方铺展,西风已有凉意。他看水儿穿得单薄,又在此处等自己半个下午,心中感动,便说:"回去吧,大堤上太凉。一会儿你爹找不到你,又该扯着破锣嗓子喊了!"水儿随他把车子调转车头,便说:"我爹下午打麻将去了,让我在家喂猪,我就骗我娘说猪没草了,要来这儿割草。我恐怕我爹找到我,不敢在村头等你,就在这儿藏着。依桐哥,你不知道吧,我家那头带黑花的老母猪又生了四只小猪呢,我更忙了,都得我伺候它们。"依桐见她在暮色中的小手粗糙不堪,与她的脸相比,好比榆树皮与光滑的水晶面。依桐把车子停住,把后座上的塑料袋绑在前把上,到路旁找到了水儿的草篮子,把草篮子放到自行车后座上,才又攥住车把,边走边对水儿说:"你娘那个习性,就好使唤人。你也不小了,可别她让你干啥就干啥!对自己好点,水儿,我不在你跟前,你不疼自己谁疼呢?"
水儿低头走着没有说话。依桐一只手从前面袋子中拿出从城里买的两张馅饼,塞给她说:"快吃吧,回家别让你娘见到!"水儿接过饼,递给许依桐一个说:"依桐哥,你也吃一个!"依桐撒谎说:"我在学校天天吃这个,都吃腻了。快吃吧,你吃就等于我吃。"水儿咬了一小口饼说:"真好吃!中午我给我爹还有我娘和弟弟做了面条,但我没胃口吃。我在灶里给你偷偷烧了红薯,埋在了灶灰里,没想到我一会儿不在就被我爹发现吃了!"依桐笑了笑,话题忙转到一边,感叹说:"今年油菜花开得真好!如果我有相机,真想拍两张。咦?你怎么不吃了?"水儿笑着说:"我想明天吃。我娘带着我弟弟今儿下午回娘家去了。"依桐说:"回得好,也让你清静几天。你可别让你爹看见,要不你就吃不上了。"水儿微笑着点点头。依桐又问:"你爹和我爹说话了吗?"水儿说:"说话呢,不过前天你爹还&&"水儿降低了声音,让这句话无声无息地消失。依桐问:"怎么,他又说胡话了?"水儿不作声,依桐愤慨地说:"他就那么大出息,天天盼我考上大学,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水儿抬起头,笑着说:"其实,大爷那人挺好的&&"
依桐叹了口气,眼痴痴地望向远方,此时村头一处电线杆下忽地站起一个黑影,裹了裹破烂的大氅蹒跚地走进村头的一条小路上,嘴里唱着不知所云的歌。依桐知道那是村里的傻子运动叔,日夜风餐露宿,便叹了口气,和水儿一起从堤上踱到小树林边。快到村口时,依桐对水儿说:"一会儿你先慢慢地走着,我骑着车子先回去,不然村里人看见咱俩又说闲话!"水儿点点头说:"那你明儿个咋找我?"依桐说:"你娘回娘家了,你爹又去镇里上班,我往你门口扔一块砖头,你一听见狗叫,就出来吧!"从小水儿就听依桐的,这时也丝毫没有意见。
此时夜色已经很浓了,依桐把草篮子从后座上卸下来,交到水儿手里说:"走一阵就歇会儿,下一次别割这么多草,累着了怎么办?"依桐刚想跨上车子走人,忽然想起什么事,于是又转回来,往水儿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说:"这是我给你买的发卡,你有什么事戴上。你娘要是问你,就说是你自己赶会拾的。"水儿点点头说:"你的脏衣裳要不我明儿个在河里给你洗洗?"依桐回头笑笑说:"河里的水被污染了,洗了还不如不洗呢,回去让我娘涮涮就行了。你看你手尽干活都成啥样了,以后少干些。"水儿提着草篮子,站在黑色的夜色里,低声说:"那是给别人干活,我&&乐意给你做点活。"依桐听她这样说,心里忽然一热。看村口路上过来几个黑影,那是下田的人回家,他便忙对水儿轻声说:"你先回去,水儿,我明天去找你,咱俩再好好说说话。"说完跨上自行车。只听那车子一阵叮叮当当响,一路上传来"依桐,啥时候回来的"的搭讪声。
许正兴对儿子的期望大得惊人。自从依桐上了高中,虽说费用基本上都是靠女儿,但许正兴的腰挺得像国旗杆那样直,提起儿子宛如年轻时提及未婚妻梁爱玲般有劲。许正兴耕了大半辈子地,他只想后代的耕地水平超过自己就可以了,没想到自己栽个萝卜却结个人参,许依桐竟然读到了高中,甚至有可能进入大学。在许家一门中,读书读到这份上,绝对是空前,而且有绝后的趋势,许依桐好像武侠小说中的丐帮人物,一举成为九袋弟子,成为稀有人才。许正兴时刻准备着儿子有朝一日高中榜首,再拔茅连茹地连他老爹提拔上去,从此农村包围城市。女儿依禾在城市找到了一扇门,而这个儿子看来能以科举的方式平步青云,在城市开辟另一片天。特别是许依桐的眼睛一近视,眼镜一戴,提前预示了许依桐早晚坐办公室看报纸的命运,这使许正兴看儿子的目光不得不从不屑转为尊敬。
吃过晚饭后,许正兴蹲在门槛上,慢慢地问正在刷车子的许依桐:"桐子,你姐还好着嘞?"依桐头也不回说:"好!"许正兴又问:"那你还是只歇一天?明天还得走?"依桐还没等他说完就说:"嗯!"语言简洁得直逼春秋战国时的文章。许正兴的嘴里叨念着漫天废话:"前天公社又收钱,说要什么教学楼款,乡里要盖初中,我说俺家都没初中生了,俺不交,可乡里那几个干部却说现在儿子不上初中将来孙子总上吧。我说俺儿子将来要去大城市,谁稀罕这破学校!哎!跟你说家里就这么多钱,我年纪也大了,出去打工谁要我跟着&&"依桐心里知道父亲在回避明天走时自己的生活费问题,还要自己向姐姐要,便转身回屋。许正兴说着话得不到依桐的回应,自知无趣,便卷了个旱烟,抽着旱烟把游荡在粪坑边的鸭子赶到了圈里,嘴里吐着对依桐的不平:"哼!牛什么牛!再牛还不是老子的种么?"
第二天他刚走出家门,准备去找水儿,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细雨如扯断的丝,柔弱中无间断地向大地飘洒。村里几户人家院中的桃花含苞欲放,桃蕾白里透红,经过雨水滋润,娇艳不可方物,好像人的眼光一触到这花蕾即刻就要炸开。依桐兴致勃勃地刚想拐进一个路口,却见父亲许正兴肩上荷把锄头从雨中走来,脚上的泥巴如集结的军队,见了依桐便说:"雨下不停,地里泥多干不了活,我就回了。这下着雨你下午咋走?干脆跟你老师请个假,就甭去了。缺一两节课,你恁聪明,回到学校稍微一用劲就赶上去了。咋?这下这么大雨你又干啥去?"依桐回过头来,甩了句:"解个手!""解个手用得着跑这么远吗?"许正兴提起锄头蹭蹭脚下的泥,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水儿家和依桐家的距离,经不起脚步的轮替,走到水儿家门前的桐树林时,他激动得心脏上好像安装了马达蹦蹦地跳个不停。胥先重当这么多年官儿,房子盖得着实不错,大红门由铁铸成,两旁有两座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嘴,森然欲搏人。水儿家大门微开,依桐在门外往里看了看,却从门缝里看见一树欲谢的梨花,粹白之中隐隐带着焦黄。依桐见四周无人,拾起一块砖头,向那大门击了一下,里面的狗听见门响,马上精神抖擞吠个不止。依桐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忙躲到一旁的一垛砖墙后面,后退过程中不小心踩上了一滩狗屎。依桐把鞋往砖垛上蹭着,眼睛却聚焦于大门口。那狗正在门前不可一世地叫,却忽然停声,朝里面摇着尾巴,显然是主人到了门边。只见大门被轻轻开启,水儿露出姣美的脸,往四处紧张地张望。
依桐再也不顾脚上遗留的粪便,忙打着手势压低声音叫:"水儿,我在这儿!"水儿已经看见了依桐,正想过来,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水儿,又到哪里去?猪食还没和好,半生不熟的叫猪怎么吃?一早上像丢魂一样!"水儿压低声音,一只手在围裙上擦着水,一只手捂住半边嘴说:"依桐哥,我娘回来了,我走不了了!"说着她的大眼睛里滚出无奈的泪花。依桐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个女人怎么回来这么早,一边冲水儿摆手:"你别&&你别哭,水儿,我再过三个星期就回了!"这时里面的女人又叫:"水儿,叫你听见没有?猪都快饿得拱到圈外面去了!"水儿慌忙冲里面应了一声:"娘,我在门口正撵别人家的鸡哩!"依桐唯恐水儿又挨训,忙摆手让水儿回去,水儿看了看里面,又回转头来对着依桐做着口型,那意思是"我等你回来",之后一闪身进了门里,又不放心地往外探探头,冲依桐摆摆手,意思是你快走吧。依桐深感白色恐怖,便伸出腿去,狗撒尿般蹭蹭脚底下的狗屎,沿着桐林间的小路怅然离开了。
许依桐一身狼狈地回到家时,父亲许正兴正在走廊下抽烟,看依桐的眼光里包含着无限深意。依桐也不看他,在廊下默默换鞋儿,许正兴抓住儿子把柄,冷笑着说:"去哪儿了?去哪儿解手了?"依桐充耳不闻,许正兴又加一句:"又去找水儿了?"依桐嘴里"嗯"了一声,算作默认。父亲弹弹纸烟卷,语气霸气得像掺了火药:"你们也大了,再来来往往的,叫村里人咋看?你是个读书人,这道理书上能没说?"依桐此时已经换上了鞋,脸上无任何表情。父亲又继续强化他的思想:"他们都不能和你比,他们都种地种一辈子,你是读书人。我听你在城里市场卖鞋的表叔说你们学校里谈恋爱的多得很,你要好好读书,在读好书的前提下,找个乡长或者县长的女儿,那你爹我也是不反对的。人哪,要往高处走!"
一旁的梁爱玲过来,听到此话忍不住了,接过话来说:"都是你,非得让桐子读个狗屁书。你看看他,都快二十了,眼也快读瞎了,家里穷得连一椽房子都盖不起,十里八乡和他这么大的姑娘已经定亲完了,将来他娶不上媳妇你给他上非洲买个去?"许正兴没好气地说:"你看看你这做娘的说的什么话,我这好好教育孩子哩,马槽里多出张驴嘴,娘儿们家家的你插什么话!"梁爱玲一听这话,哪里忍得住:"我做娘的咋了?比你这昏头爹对孩还亲!有本事你当年也考大学,你考上大学屁股后面就跟着有钱人家的女儿了,哪里轮得上我姓梁的?半百的人了,还教育孩子攀高枝,一分钱也不会挣,孩子有你这样的爹,那是上一辈子缺了大德了!"父母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依桐听了无数遍,头脑发昏,早就上里屋准备下午要走带的东西了。
《出麦田记》相关资料
小说写了一个从乡村到城市的追梦故事。此类题材一些作家早已写过,比如路遥的《人生》。早在十年前,我也写过一部中篇小说叫《玻璃是透明的》,是写一个农村男孩远走上海寻找饭碗的故事,他在一个可以糊口的城市却看不到自己的家园。而此时,饭碗比家园更重要。当生存之忧袭来时,家园可以抛弃,饭碗却不能没有。可潘沈斌几乎毫不迟疑地把小说视点聚焦于农村青年对城市向往的旅途上。这个题目非常宏大。自工业革命始,城市的发展拉开了城乡距离,农村和城市就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形态,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它们存在的方式都有很大的差异。
文学乱世是坏事,也是好事。如果是爱好,是为自己灵魂而写,它就有价值。作者的见解和文笔颇好!
潘沈斌不同于其他一些年轻作者的是,他会叙事,会讲故事。80后文学的代表人物,郭敬明和韩寒他们都不会讲故事,他们是靠个人小情感取胜的。潘沈斌不一样。他用笔较老道,叙事也从容,剪裁尚干净。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
&&《郎在对面唱山歌》作者李春平
在浮华的时下,《出麦田记》让我读出了城乡社会转型与变革的痛感,这是潘沈斌审视、剖析生活的本领与绝招。挣扎出"麦田"而又陷入时代的麦茬地,和盘托出了一个沉甸甸、湿漉漉的社会主题,从而显示出了小说的价值和意义。
&&《皇粮钟》作者秦岭
看了这篇小说,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年轻人的作品。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以中国的城乡二元对立体制为靶子,表现了他对社会、对人性的全方位的反思和批判。作者在语言运用上非常自觉,整部小说语言很有特点,几乎单靠语言就能够把人带到特定的情绪之中。
&&著名作家,河南省文学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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