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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言情】[重生/种田文/宅斗]《檀香美人谋》(完结+番外)_小说美文圈 - 妈妈网
【古代言情】[重生/种田文/宅斗]《檀香美人谋》(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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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梨容:我要报仇,我对你没兴趣。
沈墨然:我只为家族利益,不会碰你的。
阮梨容扶着腰无力地踢去:沈墨然你卑鄙无耻
沈墨然:刚才是谁让我抱紧点用力点快一点?
她装可爱,装天真,实际上怀着满腔恨怨。
他装无情,装漠然,实际上却把她宠溺上天。
内容标签:重生 情有独钟 种田文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梨容 ┃ 配角:沈墨然、聂远臻 ┃ 其它:情有独钟、重生
  浅碧新嫩,花香果甜,镜子里的容颜娇艳鲜妍,清新莹润,一如清晨阳光下枝头新抽的绿叶上明亮洁净的露珠。
  阮梨容定定地看着梳妆镜前的烫金帖子,上面泼墨浓重的字清楚地告诉她,建元五年八月初九还没过去。
  记忆的前一刻自己引火自焚,浓烟弥漫,四处红光,双十花颜丧身火海之中。
  重生了!自己回到十五岁那年,到沈家赴宴的前一天了。
  烫金帖子上的字苍劲雄浑,力足中锋,气势恢宏,阮梨容纤丽的指尖在横连断勾上划过,一笔一笔于心尖上划下刻骨的恨。
  上一世的明天,她与外出游学十年回来的沈墨然一见钟情,然后是尔侬我侬的甜蜜时光,半年后继母肖氏病逝,她极力促成父亲娶了沈墨然寡居的小姨马氏,与沈墨然的表妹叶薇薇亲热和睦。
  后来呢?后来她嫁给沈墨然,每日甜腻腻呆在一起连娘家都不想回,直到父亲费尽心思避过马氏使了人去报信,那个时候父亲已经连说话都不能了,父亲把传家之宝白檀扇交给她,竭尽全力要告诉她家传白檀扇的秘密,却没能说出来。
  父亲有太多的不甘不放心,可是她没有看懂,安葬了父亲后,她把阮家的檀香扇作坊交给沈墨然打理,把白檀扇带到沈家交给沈墨然保管。
  如果不是马氏和叶薇薇等不及了,她也许一直就做着那个幸福的妇人。
  阮梨容攥住烫金帖,将那张明艳的纸张攥成一团变形憔悴,那一日的她,被沈家人逼迫着要她同意沈墨然娶叶薇薇时,也是这么样的形神俱灭。
  不分尊卑,同为正妻。这是沈家要给叶薇薇的名份。
  “你以为你不同意就能阻止我嫁给表哥吗?”叶薇薇得意的笑着,“我跟表哥的亲事,从小就议定的,表哥娶你,不过是为了你阮家那柄白檀扇……”
  自己真傻,那些温存绮昵,轻怜蜜爱,原来只是为了她背后的阮家传家之宝白檀扇。
  甚至,自己烦恼不已的成亲三年未能怀上孩子一事,叶薇薇说,那是沈墨然给她悄悄下了避子药所致。
  沈家的嫡长孙,当由她叶薇薇肚子里生出来。
  阮家白檀扇上的秘密被沈墨然破解了,沈家的檀香扇取代了阮家檀香扇,独步宁国,她于沈家失去作用,于是,沈墨然娶叶薇薇一事提到台面上。
  悲愤的火舌呼啦卷来,让人无处可躲,眼睛被熏燎得生疼,前世临死前撕心裂肺的不甘在胸腔里震荡。
  胸口要炸开了,痛得阮梨容喘不过气来。
  “姑娘,太太差巧嫣来请姑娘。”梅花绉纱落地门帘掀起,贴身丫鬟碧翠轻轻走了进来。
  清雅温馨的闺房阴沉阴沉,似黑云低低的压在头顶,阮梨容想起来了,前世这时,她伤心沈丽妍父母双全还有兄长,自己却亲娘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孤苦无依,接到帖子后把碧翠支走,伏在梳妆台前痛哭不已。
  “姑娘,要不要让巧嫣回话,姑娘不过去了?”碧翠小声问道。
  阮梨容定了定神摇头,道:“不,让她回话,我梳洗了就过去。”
  肖氏是继室,却不是后来者,她是阮梨容的父亲阮莫儒的贴身丫鬟,据说,当年阮莫儒是要娶她作正室的,拗不过爷娘,才娶了阮梨容的母亲。
  因为出身上头的缘故,也或许性情使然,肖氏一直喊阮梨容姑娘,在她面前颤颤惊惊,没有一般后娘刁难前头正室儿女的作派,甚至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她。
  阮梨容却一直对肖氏没有好脸色,不说喊娘,连姨娘都不喊一声的,她认为是阮莫儒与肖氏恩爱才害得她母亲年轻轻便撒手人寰。
  阮莫儒没有其他妾室,阮府简简单单只有五六处院落,肖氏当上正室后,仍居住在作妾时居住的西侧院。
  不过,阮莫儒一直与她一处起居的,所以这西侧院,也便成了上房正院。
  阮梨容往日含怨,认为肖氏是摆姿态,如今重生了一世,心境不同,细一思想,心中便带了负疚。
  她母亲在她仅五岁时便去世了,父亲与肖氏恩爱,肖氏在府里腰杆子要多硬有多硬,何用摆姿态给自己这个没娘的孩子看?
  “姑娘,你过来了。”肖氏原来斜靠在软榻上的,抬眼看到阮梨容,急急忙忙站了起来殷勤地问候,只差没向她行礼了。
  阮梨容嗯了一声,见肖氏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不由得心口一堵。
  “姑娘,你来看看,明日要到沈家赴宴吧,衣裳定做来不及了,我让清远商号送了这些过来,你看看有合意的吗?”
  满桌面的珠花首饰,鹅黄嫩粉杭绸蜀缎扎成的绢花,点翠梅花簪子,吊雀垂珠钗……琳琅满目,精丽奇巧。
  “姑娘,有没有喜欢的?”肖氏的目光随着阮梨容的目光移动,有些渴切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热烈得过份,阮梨容感到不自在,被继母这样讨好着,上一世她感到压抑,有时也想对肖氏笑脸相对,却总觉得那样就对不起自己死去的母亲了,又有些不忍发火,于是大多时候,是拿起东西一番抨击,说得一无是处。
  “都好漂亮,要这几样吧。”
  “好,好。”肖氏眉开眼笑,忙不迭把阮梨容点的那几样东西拿出来装进匣子里,吩咐碧翠拿出去给清远商号的人计价。
  选好首饰也没什么事了,阮梨容想离开,看肖氏搓着手,依依不舍看着自己,心头暗叹,她也有几分明白,肖氏自己没有儿女,把她当亲生女儿,自己因着心结,连吃饭都在自己的扶疏院吃,不肯跟肖氏和父亲一起吃,肖氏又没要求她请安问候,她又明言不许肖氏去扶疏院,同一个府里住着,肖氏要见自己一面,还得不时找借口。
  阮梨容视线看向肖氏的肚子,肖氏腰身浑圆,肚子微微鼓起。其实此时,肖氏已有喜了。
  上辈子肖氏肚子越来越大,请了大夫来,第一个大夫断出喜脉,阮莫儒和肖氏大喜之余不敢相信,又请了其他大夫,后面来的大夫却断言是恶症不是喜脉,肖氏不停服药要治恶症,从此一直卧病在床,半年后病逝。
  阮梨容死死地掐着手,叶薇薇为了让她死心,兜出了很多内幕,那些大夫其实是被沈家收买了,那个时候,沈家已开始布网。
  要娶她为媳得到白檀扇,当然不能让肖氏生下儿女。
  阮家祖训,制扇手艺传子不传女,传婿不传媳。
  谁娶了她,谁就能得到阮家绝技,得到阮家的传家宝物白檀扇。
  如果肖氏生的是女儿,她就不是阮家独女,白檀扇归哪一个女婿,就难说了。
  若生的儿子,不肖说,她的夫郎是得不到的。
  要不要救肖氏和肖氏肚里的孩子,在她一念之间。
  面色是平静的,脑子里却已千回百转,许久后,阮梨容开口道:“你肚子大得有些不正常,请个大夫来把脉看一看。”
  “好,好。”肖氏高兴得伸了手想拉阮梨容,却又不敢,来来回回伸出缩回。
  阮梨容不忍再看肖氏小心翼翼的行止,目光飘向房间四处,这一留意,喉头酸涩起来。
  阮家大富之家,肖氏房中的布置却甚至是简洁清淡,椅搭靠背俱是藏青深蓝等稳重的颜色,料子也是普通的府绸,与阮梨容屋里一应嫩黄粉紫等鲜亮颜色大是不同,亦且阮梨容使用的都是最好的,不说衣裳,连褥子床面都是云锦蜀锦等名贵布料制作的,那落地幔子更是整幅的蛟蛸丝织成的软绸制成,轻薄如烟。
  家事是肖氏在打理,一个亲娘不在的孩子,能得她如此厚待,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阮梨容轻咬了下嘴唇,低声喊道:“娘,你以后叫我梨容吧。”
  出了西侧院,阮梨容长舒出一口气,喊肖氏一声娘,其实也没那么难。
  “姑娘,太太刚才都哭了。”回到扶疏院,碧翠小声道,眼里有不解:“姑娘,你怎么不讨厌太太了?”
  讨厌?跟人面兽心的沈家人相比,肖氏有什么好讨厌的?
  阮梨容在刚才那一刻已决定,保住肖氏的孩子。
  重生了一世,不再是无知的闺阁小姐,很多事,前世叶薇薇没说的,她稍作联想,也便想通过来。
  改变自己的命运,只需不被沈墨然迷惑,要改变阮家的衰败,却必须让阮家有继承人。
  阮家每三年出一把檀香扇,谁得到阮家扇,谁就得到好运,只是千金难买阮家扇,阮家扇不拘买或送,只给有缘人。
  前朝时,阮家的一把名清影的檀香扇,为姑山一石姓富翁购得,他得到清影十天后,先皇微服出巡路过石家,因缘巧合见到他的女儿,大为倾慕,当时就临幸了他的女儿,带进宫封为嫔,石嫔一直得宠,后来封了妃做了皇后,当今皇上就是石富翁的外孙。
  还有位贫困潦倒的秀才,贫病交加找亲友求助不得,走到阮家檀香扇作坊时饿晕过去,恰那日是出扇之日,阮莫儒道那秀才是新扇融金的主人,不收一文银子把融金送给了那秀才,秀才次年参加科考高中,鱼跃龙门,步步高升,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三年才出一把扇,且十有七八是送不是卖,阮家仍是家底殷实厚重,在整个宁国中虽是沧海一粟,在香檀县,却是首屈一指。
  香檀县背靠香檀山,是宁国有名的檀香扇生产地,家家户户皆制作檀香扇,然能与阮家一较长短的,也只有一个沈家。
  沈家与阮家截然不同。
  阮家胜在质,三年一把,或卖或送,送的分文不取,卖的一把最少卖五万两银子,最高的是三年前当今皇帝买的,二十万两银子一把。
  沈家胜在量,宁国人手上的檀香扇,有一半出自沈家。
  沈家不甘心当香檀县百年老二了,只要得到阮家的白檀扇,沈家就量和质都有了。
  阮梨容拿起银钳子,把香炉里的香饼翻转,哒地一下敲碎。
  她要让沈家,连香檀县的老二都当不了。
  要让沈家当不了香檀县的老二,可不是易事。论家底,沈家远在阮家之上,差的,只是阮家响亮的名声。
  阮梨容辗转翻侧思想了一夜,迷迷糊糊刚入睡,碧翠就来喊她起床了。
  “姑娘,辰时了。”
  穿上缃色轻烟罗衫,系一袭碧草色纨缎裙子,俗不可耐的颜色搭配,阮梨容却自信,自己能穿出与众不同的淡雅味道。
  檀香美人,她知道,香檀县的人背后对她的称呼是檀香美人,因着她的家世,也因她的容貌。
  这香檀县,能与她相提并论的,除了沈墨然的妹妹沈丽妍,就只有聂家的聂梅贞。
  聂家不是商户人家,聂梅贞的爹是香檀县父母官县太爷。
  想起聂家,不期然就想起聂梅贞的哥哥聂远臻,阮梨容微微失神。
  今天,她在沈家会见到的,除了沈墨然,还有聂远臻。
  沈墨然是外出求学,聂远臻则是外出拜师学武。
  前世,聂远臻在沈家见到她后,不久就托人来求亲,父亲问她意见,她一口拒绝了。
  也许,这一世,如果聂家再来提亲,自己可以答应。阮梨容默想着,又摇了摇头,聂远臻是不错,可是她不喜欢他。
  也不是非得嫁给聂远臻才能摆脱沈默然,阮梨容想到一人。
  阮家还有一人可以求助,当年贫病交加饿晕在她家檀香扇作坊门前的穷秀才,如今的当朝丞相夏知霖。
  夏知霖那年病得快要死了,是阮莫儒救了他回家,延医买药得以活下来,又得阮莫儒赠了他阮家扇,得到好运,方能科举高中。
  他没有忘记阮莫儒救命赠扇之情,这些年对阮家多有眷顾,关心得最多的,还是阮梨容,每年都从京城捎来不少女孩子玩的吃的用的穿的。
  “我上辈子真傻,为什么要引火自焚?”阮梨容自言自语道,那时满腹激愤,恨自己与仇人恩爱,恨自己间接害死父亲和继母,恨沈墨然欺骗自己,只想着狠狠折磨自己,焚烧了自己让沈家声名扫地。
  其实,她大可上京城,找夏知霖,求他帮着出面,将沈家治进泥地里。
  现在回想,自己死了,还成全了沈墨然跟叶薇薇。
  可是,若没有引火自焚,何来今日的从头来过?阮梨容微微一笑,拿了一柄檀香扇子缓步出门。
  温柔铿锵的香檀县富裕安闲,背靠香檀山,一水从城中穿过,逶迤绮丽,河岸绿柳绕垂,街道两侧茶馆、染坊、戏台、书院和檀香扇铺子交错着,热闹非常 。
  小县城没有大州郡城里的规矩,女孩子们经常到自家商铺里帮忙,或是三五成群闲看购物,阮梨容也不坐轿子,踏着清冷的石板路信步前行。
  看着沈家乌黑的檀香木门匾,阮梨容深吸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沈府是香檀城最奢华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佳树名花,极尽精巧雅致之能事,风光十分优美。
  前世,她是在沈家花园入口处那棵千年银杏树下,见到离家游学十年归来的沈墨然。
  踏进雕花拱门时,阮梨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相同的情景再现。
  一头黑发用一根藏青色锦带随意系在头顶,白色深衣,外罩暗青色湘绸长袍,挺拔修长的身材,清冷的面庞上微露汗意,袍裾迎风微微扬起,带出几分轻狂不羁。
  似乎是注意到阮梨容的视线,沈墨然身形动了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问询之意看向阮梨容。
  细看着,沈墨然五官其实不算漂亮,只是那眸子于漫不经心中透出冰雪似的清透,让在家中倍感忧郁的阮梨容前一世看到它时,莫名便安定轻松起来。
  算计得真好,不知在这里等多久了,还能保持一额头的汗水,阮梨容展颜一笑,两汪笼着清水的眼睛笑成弯月。
  “你是阮家梨容?”沈墨然站直身体,大踏步走了过来。
  “嗯。”阮梨容低笑,想着,接下来,他会说什么?
  “檀香美人,果然名不虚传。”沈墨然在阮梨容面前站定,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出的璀璨星光看得阮梨容一愣。
  “我是沈墨然。”沈墨然唇角微翘,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这抹笑容使本来紧繃的五官瞬间褪去冰霜,仿佛春日里刚融化的溪流纯澈得令人心旷神怡。
  低沉清醇的嗓音,俊美阳刚的面容,像檀香木一样厚实的气息。阮梨容狠狠地握紧拳头,不停地告诫自己,这人不怀好意,这人接近你只为了你阮家的白檀扇,这个人日后会要娶叶薇薇为正妻将你置于死地。
  指甲掐进皮肉,疼痛蔓延到心里,针尖刺下似的疼痛,很细,看不到伤口,却如蛆噬骨!
  阮梨容再抬头时,从容平静,颔首致意,沈墨然欲要再语时,阮梨容纤丽婀娜的身影已转身走远,留下一缕恬淡的余韵。
  沈母马氏娘家也是大富之家,颇有手腕,治得沈父沈千山一个妾室都没纳,这也是香檀县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阮梨容上辈子当了沈家三年媳妇,体会比外人更深。
  想起上辈子在沈家当媳妇的三年生活,阮梨容脚步凝滞。
  “娘,梨容在家里自由惯了,孩儿不想拘着她。”新婚后,沈墨然说她受不得拘束,他们一直独居一院,虽是没有分家,吃穿用度却自个儿私下打点没有渗合大家子里。
  那时,她满心喜悦,觉得沈墨然体贴细心,此时思来,原来是要把她和沈家隔开,不让她融入沈家的生活。
  小两口在沈家逼迫她同意沈墨然娶叶薇薇之前,却真真是甜蜜幸福的。
  浓如醇酒的感情在他们的墨香居张狂地酝酿,视线交接的一瞥,指尖轻微的碰触,也可以让人失控,生活如盛开的鲜花,华贵冶艳,秀丽芬芳,它美到了极致,然后,在那一天,化为利箭,直直地刺入她没有设防的心。
  “梨容,怎么这时候才来呢?”一声热情的招呼,沈丽妍过来亲密揽住了她。
  阮梨容身体一僵,前世逼死她的人里面,就有沈丽妍。沈丽妍喜欢聂远臻,但是聂远臻却喜欢她,聂远臻在她嫁进沈家三年后直至自绝前,还没有成亲。
  把反感厌恶压下,阮梨容微笑道:“梅贞来了吗?”
  “来了,今儿还有旁的客人,我姨夫故去了,姨妈携了表妹来我家散心。”沈丽妍拉了阮梨容来到一个红衣女孩面前,“梨容,这是我表妹叶薇薇,平日里最是淘气。薇薇,这是梨容。”
  叶薇薇穿了石榴红敞胸轻罗衫,胭脂红素罗裙,高腰系着的碧色垂流苏缎带将乳峰高高挤起,洁白柔滑的山峰露了大半出来,只一眼便能觉得摸上去是无以伦比的美妙,挺翘的美臀更是充满诱惑张扬。
  自己上辈子真是瞎眼了,这么一个张扬妖媚的女人,居然会觉得她天真可爱。
  “梨容姐姐,总听我表姐夸你,真是美得我见了也眼红眼热……”叶薇薇挽住阮梨容另一边手臂,亲昵地靠到阮梨容身上。
  “要说眼热,我更眼热你呢!”阮梨容微笑着应付,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朝迎过来的聂梅贞招手,“梅贞,过来多久了?”
  “来的有好半晌了,每次聚会,你都是来得最迟的。”聂梅贞温婉地浅笑,眉头微蹙。她有先天弱症,不能跑不能跳,说话轻声细气,脾气温软。
  “谁叫梨容是咱们香檀第一美人呢!美人嘛架子当然要大些。”沈丽妍笑道,摇了摇阮梨容的手臂,“对不对梨容?”
  “胡说什么。”阮梨容嗔笑着摇头,今日是有心事来得迟了,以往到得迟,却是肖氏每次都在她要出府的路上假意偶遇,见了她就迎上来说几句话,因而迟了。
  “我哥他们在芙池那边烤兔肉什么的,咱们也野宴,自个儿做了吃,好不好?材料我都准备好了。”
  “好啊!”大家齐声叫好,阮梨容也跟着点头,微笑里带着不易觉察的讥嘲。沈家为了让她和沈墨然有交集,可谓煞费苦心,先是入园处的偶遇,继而,等会儿,沈丽妍会把她们几人做的食物,各捡了一半送给那边的的男人,然后沈墨然在众多的食物里,独独喜欢她做的梨花糕。
  两边聚会后来合做一处,男人们吃这边做的糕点汤水,她们吃男人们烤的肉,春意盎然,低眉抬眼间,凝眸一瞥擦出火花四溅。
  芙池依然清粼,波光摇荡,池岸边开满灿烂如云霞的各色鲜花。对岸人声喧哗,沈墨然带着青年子弟们在那边烧柴火烤野鸡野兔肉,临波照水的青年个个俊美不凡。
  阮梨容还是选择做梨花糕,白皙纤巧的手指拈起一片片鲜嫩的花瓣,淡雅如雪层层迭放。
  温软的清香传来时,沈丽妍夸张的大声道:“色香味俱全,漂亮好看又好吃。”
  还没吃就先说好吃,自己上辈子还喜滋滋的,得意非常。
  “这么好看,光咱们吃太浪费了,我拿几个去给我哥他们那边吃。”
  “好啊。”阮梨容轻笑,这梨花糕,她不放糖也没搁盐,她倒要看看,等会儿沈墨然怎么夸她做的好吃。
  拈起一片梨花糕咬了一口后,沈墨然看向对岸,清冽的眸子露出不易觉察的笑意。
  爹娘让他使美男计引诱阮梨容,他原来不以为然不屑为之的,此时,他改变主意了。
  碧水眼波转,青山黛眉锁,佳人澄澈如水灵韵秀美,盈盈悠悠翩然娇纯,更难得的是手艺清绝。
  手里的梨花糕,加点儿咸或是加点儿甜,便是放在京城里,也是极致的美味,可她却偏偏不给这糕点味道,是为什么?
  隔着一泓粼粼清波,柳绿花香中,对岸的女子广袖轻展,裙裾飘飞,轻舞出梨花雨的袅袅清梦。
  “好美。”聂远臻顺着沈墨然的视线看去,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
  他没有特指赞的哪一个,不知为何,沈墨然就是知道,他说的是阮梨容。
  岂只是美,秀致温婉的外表只是打开的朦胧飘渺的水墨画卷,惊奇和瑰丽隐藏在厚重的书册里,没有静静地阅读品味发现不了。
  沈墨然把手里的梨花糕塞进口中,含混地说道:“咱们到对面去吧。”
  “这好不好?”聂远臻迟疑道。
  “这有什么。”沈墨然淡笑,小城没有大州府的规矩,其实就是京城里,仕族世家的适龄女孩,也不时借着名目与青年子弟们来往。
  听说能到对面与女孩子们厮混,一众青年子弟喜出望外,沈墨然话音刚落,呼啦一声,七八个公子哥抬起烤肉铁架和工具急不可耐走了。
  “这么急!”聂远臻摇头不已。
  “怎么?你不想过去?”
  怎么可能不想?聂远臻弯腰,拿起石案上的白瓷盘,里面还有一块梨花糕。
  “我今天来就是想寻机和阮姑娘说话的。”聂远臻眉头有些沉重。
  “你爹恐怕不会给你娶一个商户人家女儿的。”沈墨然不动声色地要过来他手里官窑脱胎白瓷盘,把最后一片梨花糕拈起吃掉。
  “你想哪里去了,这种话不能胡说,没的扰了阮姑娘清誉。”聂远臻摇头,道:“今年是阮家扇的出扇之年,梅贞到了出阁的年龄了,身体却一直没有好转。”
  “你想和阮梨容谈谈,通过她跟阮莫儒要今年的阮家扇?”
  “嗯,希望购得阮家的檀香扇,给梅贞带来好运,她能健健康康活着。”
  沈墨然哦了一声不再接言,在心中默默摇头,阮梨容与聂梅贞是闺中好友,聂德和还是香檀县太爷,阮家扇真能给聂梅贞带去好运使她病体康复,不用聂远臻相求,阮梨容自会求阮莫儒把檀香扇卖给聂家。
  阮莫儒不可能把檀香扇卖给聂家的,除非……除非阮莫儒有治好聂梅贞病体的良方。
  沈墨然唇角噙笑,糼年不懂,阮家扇传得玄乎其玄,他跟香檀城和宁国上下的人一样,对阮家扇膜拜如神祗,这些年走南串北,见得多识得广,心中已隐隐猜到并有七八分肯定。
  ——神秘莫测的阮家传家之宝白檀扇,其实只是一把普通的檀香扇。
  阮家扇为何三年才出一把,并不是阮家公开的那般,需由传家宝白檀扇在众多檀香木料里挑出福料方能开工,而是,阮家家主要在这三年里,在众多求购买家中择定下一次阮家扇的买家,然后,密密地妥妥当当地替买家铺路,促成买家想要达到的目的。
  这些,是沈墨然的猜测推断,尚没有得到证据。他这些年在外行走,暗暗调查了最近二十四年阮家扇的八位买主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个结论使他万分震惊,他连父亲沈千山也不敢告诉。
  盛名之下必招祸端,阮家扇如此出名,宁国中对阮家扇好奇和不怀好意之人不少,为何阮家能近百年平安无事?
  沈墨然相信,宁国中识破阮家白檀扇秘密的,一定大有人在,却没有一人说出怀疑,那是因为,那些得到阮家扇的人,无一不成了阮家的靠山。
  远的不说,当今圣上的生母石太后,商户之女,却能得到先帝的宠爱,凭的就是所谓的吉祥物阮家扇落在石家。
  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本朝丞相夏知霖,更不肖说得,根本就是阮莫儒把他推上丞相一职的。
  一个低微的商户女儿,一个落魄的濒死秀才,因得到阮家扇而飞黄腾达母仪天下,敢说阮家扇只是普通檀香扇的人,就等着宁国的皇帝和丞相把他们抄家灭族吧。
  阮家扇传子不传女,传婿不传媳的家训,不是重男轻女,而是,要操纵所谓传家宝背后的玄机,深闺长大的女子,如何有那魄力和和行事便利?
  沈千山不愿沈家当香檀城的百年老二,又忌惮着阮家的靠山,不敢与阮家为敌,于是,想出了一个得到阮家传家宝的法子——让沈墨然娶阮梨容。
  沈墨然沉稳地抬步朝对岸走去,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的父亲,沈家明明家财是阮家的千百倍,为何是香檀百年老二翻不了身,还不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和祖宗,把阮家白檀扇看得神乎其神,先自胆怯不敢与阮家争锋。
  他心中已有了使沈家飞跃上一个台阶的计划,只靠着五彩缤纷的泡沫存活的阮家扇,他看不上眼。
  “哥,你们过来啦?”聂梅贞与沈丽妍向聂远臻和沈墨然迎过去,阮梨容低垂着头拈捡梨花瓣,对朝自己注目的眼光视若不见。
  “梨容,过来嘛。”沈丽妍回身拖起阮梨容,“梨容,我哥和梅贞的哥哥聂大哥。”
  “阮姑娘。”聂远臻有些结巴,他穿着一套藏蓝色掐绣海浪的武士束身锦袍,身材魁梧伟岸,面部轮廓刚棱冷硬。这么温和的声音,与他外表甚不相配。
  阮梨容想到他县太爷公子之外的身份——皇帝的暗卫风影,武功排名宁国第八的高手,本该威姿赫赫霸气强悍的人,却如此腼腆,不觉莞尔。
  聂远臻面部干净细腻的棕色肌肤漾起可疑的暗红,阮梨容猛然省起,自己笑得忒孟浪了,一时又羞又惭,薄面热得通红,连颈脖都漾开一层粉嫩的红色,偏肌肤又是冰雪般清透白皙,更显得鲜润撩人,不说聂远臻,连沈墨然也看呆了。
  “梨容,快来尝尝我哥他们烤的肉。”沈丽妍夸张地叫着,美丽的脸庞上带着灿若云霞的笑容。
  阮梨容心念一动,突然有了主意。
  自己虽然不喜欢聂远臻,可不妨逗弄一下,让沈丽妍吃了一桶子醋,却还得装着从容明媚。而且,骑马就得换装,顺便捉弄一下叶薇薇,若能让叶薇薇丢尽脸后,就这么嫁给沈墨然,沈家就没空来算计自己,自己就能腾出手来专心思想怎么使沈家衰败。
  接了沈丽妍递过来的烤肉,阮梨容不吃,波光粼粼荡漾着一泓碧水的眸子看着聂远臻,浅笑着问道:“聂公子习武之人,会不会骑射?骑马好玩吗?”
  “会骑。”聂远臻脸更红了,搓了搓手,有些无处放的样子,偏着头不敢正眼看阮梨容,道:“你是不是想骑马,我回家去牵了马过来,带你出城去骑一圈。”
  “会落人口舌的。”沈墨然有些漠淡的接口。
  “牵来这里,大家一起骑,丽妍,你觉得怎么样?”阮梨容轻笑,正眼也不瞧沈墨然。
  “好呀!”沈丽妍拍手,开始见聂远臻对着阮梨容一脸憨样,心中醋了半桶,听得阮梨容是要聂远臻在沈家花园里教她们骑马,又欢喜起来。
  “我这就回家牵马过来。”聂远臻咧嘴笑了笑,抬眼看了阮梨容一眼,又极快地把视线转开,口中道:“骑马不能穿长裙。”
  “我有好几套劲装,衣裳不愁,你去牵马来就是。”沈丽妍抢着道,看着聂远臻的杏眼含情脉脉媚若春花。
  聂梅贞有弱症,走路都快不得,自然不能骑马,沈丽妍朝叶薇薇招手:“薇薇,你陪梅贞。”
  “不,表姐,我也要学骑马。”叶薇薇嘟嘴扭身体,一派天真烂漫。
  这么看着,她是多么率直可爱的小姑娘,阮梨容暗暗佩服,她和聂梅贞沈丽妍都是十五岁,叶薇薇比她们小了一岁,心机却比她们还深沉。
  聂梅贞婉然一笑,细声道:“你们都去,我自个玩。”
  阮梨容和叶薇薇身高差不多,沈丽妍则高挑健美,比她们高了不少。阮梨容接过她递过来的骑马劲装,皱眉道:“上衫束进腰带里大些不要紧,只这裤子?”
  “裁掉一截加一圈花边吧。”叶薇薇道。
  “甚好。”阮梨容比起拇指。
  沈丽妍拿了十几块流光溢彩的缎绸出来。阮梨容假作无意,在叶薇薇却手前,挑了一块玫瑰红流彩妆缎。
  叶薇薇偏爱红色,不出阮梨容所料,她在余下的嫩黄粉紫的布里面挑来翻去,好半晌方拿了一块碧雾撒花烟罗。
  比了比,剪子拿起咔嚓下,针线飞挑,阮梨容很快做好,在叶薇薇看不到的地方,她把裤子的裆部的缝线挑一半留一半,这样,裤子初初穿上去时,还是好好的,只要微一扯动,就会哧一声大开。
  想像着等会儿叶薇薇白嫩嫩的臀部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阮梨容心中升起报复的快意,这么着声誉受毁了,沈墨然,你还能不娶你表妹么?
  快意之后,脑子里不期然地出现了沈墨然拥叶薇薇入怀的情景,阮梨容魔怔住了。
  那热热的麻酥酥的温度,坚实有弹性的身体,那因情动而清冷不再的俊美性感的嘴唇,那浓如醇酒的眼波,诱人的胸前妃色凸点,还有饥渴的吞咽声,以后,曾经沈墨然在她面前流露出的所有的一切,是不是会在叶薇薇面前显现?
  “还是你做的好看,梨容姐姐,我真佩服你。”叶薇薇饱满的身体蹭过来,阮梨容微微一笑,道:“我觉得你改得好呢,这么拢一拢,像灯笼罩子,怪好看。”
  “那咱们换一换吧。”叶薇薇迫不及待递过手里的裤子,她看着阮梨容打花边的那圈玫瑰红眼馋着。
  “好啊!”
  拿着衣裳转进屏风后换衣裳时,阮梨容极仔细地检查,生怕叶薇薇跟自己来相同的一招。
  哪一处都好好的,阮梨容放下心,轻快地换上,外面,叶薇薇盯着屏风,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从针线篮里捡了一根略粗的银针,用帕子包好收入怀中。
  马儿牵过来了,膘肥身健,鬃毛整齐,四蹄有力,阮梨容赞叹地看着,眼角却不由自主地瞄向沈墨然。
  女人们换装,男人也免不了。沈墨然换了月白劲装,系着天青色敷金彩绣披风,脚蹬黑色长靴,腰间束着雪青色玉带,俊朗的五官,英挺坚实而有弹性的身体,英气逼人,青春勃发。
  阮梨容抚摸马儿鬃毛的手掐紧。
  “小心。”一声低呼,一只有力的大手把她往一边极快地拉开。“鬃毛不能抓,马儿吃疼要刨蹄子踢人的。”
  阮梨容有些赧颜,低声向聂远臻道谢。
  “刚学马不能分神,很容易出事。”聂远臻的声音也放低了,这会儿自若了许多,面上不再通红。
  阮梨容却脸红了,为自己对仇人的情不自禁羞愤。一时间思绪流转,又想起前世缠绵悱侧的恩爱,不觉柔肠百转,清韵如雪的脸上悲意莫名。
  “我不是责怪你,只是怕你不注意有危险。”聂远臻见阮梨容长睫眨动着盈盈水光,以为是自己言重了,抬手想给阮梨容拭泪,又觉得孟浪了,手足无措言语结巴了。
  两人靠得很近,喁喁细语,一人娇小,一人高大,沈丽妍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沈墨然面色有些沉黯,若有所思看着,余下众人好奇的目光闪闪烁烁,叶薇薇悄悄靠近马儿,帕子遮掩下,细小的银针穿进马唇上的缰绳。
  做好了这一切,叶薇薇往后退,活泼泼拍手笑道:“梨容姐姐,咱们几个谁先骑?”
  “你先吧,你最小,我们自然得让着你。”阮梨容回神,将悲凉的思绪抑止住。
  “好啊!那我先来了。”叶薇薇走到马侧,捉着缰绳,抬脚假意要蹬进马镫。
  “这在咱们家,梨容是客,你怎么能抢着呢?”沈丽妍一把抓住她,两人的戏配合得天衣无缝,事先虽没约定,然叶薇薇刚才的举动,她注意到了。
  阮梨容心中闷火在燃烧,正想离开众人独自舔伤口,也不推辞,前世沈墨然陪着,她学过骑马,骑术不错,聂远臻伸手想托她上马,阮梨容摆了摆手,握住缰绳,左脚高抬踩住马镫,轻巧地一借力跃身上马,利落干净,风姿优美。
  只这一个姿势,聂远臻放了心,后退几步让开。
  拉起缰绳,马儿朝前迈步,阮梨容方才失神,这会儿居高临下扫了众人一眼,心里又平静了下来,也不让马儿疾奔,想着走几步就回去,给叶薇薇上马,让她出丑。
  才刚这样想着,忽见那马甩头不已,似乎很不自在。
  有问题!阮梨容拉起缰绳,只这一下,那马忽然眼睛血红发了狂,撒开蹄子狂奔。
  怎么回事?阮梨容拉紧彊绳,招来马儿更疯狂的奔跑。沈家花园虽大,可林木盆栽,路径也不是笔直的,马匹撞倒无数花盆,朝树木繁茂高大的树林疯奔过去。
  变故只是眨眼间,众人吓呆了,眼看着,马儿要撞上大树了,阮梨容和那马瞬息间就要丧命了。
  沈墨然狂奔过去,聂远臻在他之后腾身跃起,半空中拧腰转,几个起落,凌厉准确地落在阮梨容背后坐上马背,接过缰绳收紧,口中大声呼喝:“吁……”
  强劲的腕力把那缰绳勒得铁索一样,那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不住乱踢。
  “马缰越拉得紧马儿越疯……”阮梨容大声道,嗓音虽有些打颤,却清晰无比。
  问题是出在马缰上,一匹无法操纵缰绳的马是无法制住的。
  “松开马镫。”聂远臻大喝,一手抱起阮梨容,一手按到马背上借力,说时迟那时快,马头砰地一声撞上大树时,聂远臻抱着阮梨容已上了半空,身形在半空中借着上升的冲劲转了半个圈后落到地面上,下盘沉稳,后退一步都没有。
  “阮梨容,你怎么样?”两人刚落定,沈墨然奔了过来,把聂远臻怀中的人拉开,面色有些青白。
  阮梨容没有理他,眼光看向树林,那里,被那马撞上的大树摇晃着,满头鲜血的马儿在地上刨了几下蹄后,高大的马身歪倒下去。
  自己只是要让叶薇薇出丑,而她们,却是直接要她的命!
  聂远臻朝抽搐的马走过去,蹲下去抬起马头检查。
  沈墨然深深地看了阮梨容一眼走过去。“马儿怎么会突然发狂?”
  “因为这个!”一根带血的银针,聂远臻举起银针,凌厉的目光射向蜂拥过来的人群中的叶薇薇。那是若出鞘宝剑一般的锋芒,尖锐耀目,刺透了叶薇薇的眼睛,刺进了她刚刚才欣喜万分的心脏。
  “你看着我做什么?这可是你家的马。”叶薇薇后退。
  “我过来时,是骑马奔驰过来的。”聂远臻没有回答叶薇薇,他看向沈墨然,一字一字道:“刚才马儿发疯狂奔,我没有立即追过来勒马,是因为……”
  他停下不说话了,目光落在沈丽妍脸上,厚实的嘴唇紧抿。
  “沈墨然,那个时候,你妹妹的眼光投向你表妹,流露出的,是一抹原来如此的了然。”
  这个时候,聂远臻不再是那个红着脸的憨实汉子,而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铮亮的剑身闪着漫天寒芒。
  “阮姑娘,你看这事?”沈墨然避过聂远臻,清冷的眸子看向阮梨容。
  阮梨容暗笑,聂远臻说的,虽说只是推断,可依他的身手,要逼出口供不难,叶薇薇行事之初,算计得太简单了,忘了聂远臻在场,更忘了,他同时还是县太爷的公子,这桩案子,若是递上公堂,叶薇薇的名声就毁了,沈家的声誉也会受损。
  沈墨然真狠准,不跟聂远臻争辩,拿她这个苦主当突破口保他表妹。
  她若是紧咬住叶薇薇不松口,聂远臻想必会一究到底。
  只是,沈家必要竭力保叶薇薇,这事顶多算个杀人未遂,除了让叶薇薇恶名外传,并未能一下子治了叶薇薇,也伤不了沈家分毫。
  治不了叶薇薇,从此后又与沈家成敌对双方,要谋算沈家诸多不便。
  “这事太扫兴了,我方才吓得要死,聂公子还损失了一匹马,我觉得……”阮梨容略一停顿,嫣然一笑,眉拢弯月,“沈公子,你是不是得补偿我们?”
  “这个自然。”沈墨然微笑,笑意却达不到眼底,转头间,那抹漠淡的笑意消失,面上露出冰冽的表情,“薇薇,向阮姑娘陪罪。”
  “表哥,不关我的事。”叶薇薇委屈不已,眼里泪珠翻滚,要掉不掉,煞是可怜。
  “不关你事吗?”沈墨然往后退了一步,朝聂远臻比了个手势,“远臻,此事就有劳你查察明白,沈家决不包庇纵容。”
  阮梨容料不到沈墨然竟会做这样的决定。
  想不通理不清,阮梨容也不轻言,静静站着。
  “跟我走。”聂远臻真个要扯叶薇薇上衙门,也不用手推,双手朝腰带上按去,再松开时,啪地一声,手里多了一柄软剑,挥动间如白练,似寒星,剑尖直指叶薇薇咽喉。
  “表哥救我。”叶薇薇捂着胸口,泪水像珍珠滑落。
  “聂大哥。”沈丽妍低呼,周围响起七嘴八舌的人声,“远臻,阮姑娘也没事,何必较真呢。”
  阮梨容瞬间顿悟,沈墨然不过是摆姿态,他越是冷漠无情,众人越会觉得叶薇薇弱小可怜。
  没必要再僵持下去,有时,退让是为了确保以后的立于不败,但是,她也不能开口替叶薇薇求情,那样,就辜负了聂远臻一片好意,与当众打他脸无异。
  阮梨容心思转了转,朝前行进一步,做出要和叶薇薇说话的样子,到叶薇薇跟前时,突地按住额头,闭着眼无力地倒了下去,不偏不倚歪到叶薇薇身上。
  砰地落地的声音,裂帛声惊叫声同时响起。
  自己被扶住了,那么,倒地的,是叶薇薇吧?阮梨容睁眼看去,只看到叶薇薇捂着脸远奔的背影,她的腰上,围着沈墨然的披风。
  叶薇薇刚才是仰面朝天倒下的吧?那么,露出来的是?
  一片静寂,连聂远臻也没再提起要抓叶薇薇上衙门。
  银针惊马害人之事不了了之,聚会也没法继续下去,众人纷纷告辞,阮梨容与聂家兄妹一起告辞。
  “多谢阮姑娘宽宏大量不究之恩。”沈墨然拱手道谢,面上从容自若,冷静淡定。
  阮梨容淡淡地点了点头,嘴角一点一点勾挑上去。
  目送阮梨容与聂家兄妹走远,沈墨然眸色冷了下去。
  “表哥,那裤子本是阮梨容的。”沈墨然走进厅中,尚未开口,已换过衣裳,哭得娇怯怯上气不接下气的叶薇薇迫不及待地为自己辩解加告状。
  “谁知道?有证据吗?”沈墨然冷笑。
  “墨然,薇薇不懂事,可是,阮梨容也算计她了。”沈马氏替外甥女分辩。
  沈墨然摇了摇头,道:“愚不可及,我让你向阮梨容道歉时,为什么不道歉?还有你。”沈墨然看向沈丽妍,“那时就应该顺势责备薇薇,而不是替她求情,你和远臻的亲事,别指望了。”
  沈丽妍紧咬嘴唇,沈马氏道:“这么小的事……”
  “见微知著。”沈墨然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转了转,半晌,问沈千山:“这些年,你们暗算过阮家吗?”
  “没有。”沈千山断然摇头,沈马氏想让沈墨然娶叶薇薇,他却一早就想让沈墨然娶阮梨容,来个人财两得。一直以来他不只不与阮家作对,还处处谦让。
  “这就怪了。”沈墨然低喃,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阮梨容那双碧水一般清澈的眸子里,隐藏着刻骨的恨意。
  出了沈府,聂远臻要送阮梨容回家,阮梨容笑着婉拒:“梅贞今日受了惊吓,走不得许多路,聂大哥先陪着梅贞回去吧。”
  聂梅贞面色比往常白了许多,聂远臻看了看,道:“不然,你和我一路送梅贞回家,我再送你回去。”
  “不用。”阮梨容摇头,叶薇薇刚才是想借意外害她,光明正大使她出事,还没那个胆。
  推托了半晌,聂远臻到底到就近的轿马行,雇了一顶轿子送阮梨容方作罢。
  聂远臻真是心实体贴之人。坐在轿子里,阮梨容恍惚间想,自己上辈子如果答应聂家的求亲,也许肖氏就不用无辜丧命,父亲英年去世,只怕也是马氏在饮食中做了手脚。
  回到家中,阮梨容习惯地往自己扶疏院而去,半道上生生刹住脚步,有些焦急地往肖氏的西侧院奔去。
  按前世的记忆,今日上午第一个大夫到府里来,替肖氏诊出喜脉,然翌日一早,再请大夫来时,却异口同声肖氏不是喜脉,而是恶疾。
  虽然已知沈家不安好心,可以拆解大夫说肖氏患了恶疾的谎言,可,从害喜到产子的时间太长,难保沈家不会收买她家的下人,悄悄给肖氏下药,她须得让父亲隐下肖氏害喜的消息。
  西侧院侍候的两个大丫鬟和两个婆子在廊下坐着,见了阮梨容一齐站起来敛衽行礼。
  “姑娘过来了。”
  “嗯,太太呢?”
  “在屋里歇着,老爷也在。”
  她们话里没有提及肖氏有喜的消息,是大夫还没来过吗?阮梨容点了点头,止住丫鬟通报,自已往屋里走去。
  “姑娘好像不讨厌太太了。”
  “是啊,好生奇怪。”
  背后传来轻细的议论,阮梨容双腿沉沉的,有些迈不动,想着,肖氏是婢子出身继室本来就难当,往日得不到自己这个嫡女独女的支持,也不知在府里的日子难不难过。
  “老爷,你说,梨容会不会不喜欢我害喜?要不,这个孩子咱们不要了?”
  阮梨容走到屏风前,被里面的说话声惊住,怔怔地迈不动步。
  “这个?”阮莫儒有些犹豫吞吐,似乎拿不定主意。
  “傻的,混帐,阮家没有儿子,若是生下来的是个儿子,香火有人继承,白檀扇也不用落进异姓人手里,有什么好犹豫的?”阮梨容在心中大嚷,嘴唇大张,却没有喊出来。
  肖氏接着又道:“老爷,梨容好不容易喊我娘了,我不想因着这个孩子的出生,又跟她疏远了。”
  “可是,你年纪也大了,落子药是虎狼之药……再说,梨容虽是一直冷着脸待你,可她是心善的孩子,若是知道你为了怕她心中嗝应喝落子药,只怕更不高兴?”
  肖氏沉默了,里面没有动静,许久后,阮莫儒又道:“这是咱们的孩子,我也舍不得不要。”
  “我也舍不得。”肖氏哭了起来,哽咽悲苦,“老爷,我常常后悔,当年不该因为对雪茵姐的愧疚,不该为了梨容有个好出身,把梨容假成是雪茵姐的女儿,明明是我亲儿,却亲近不得。”
  明明是我亲儿,却亲近不得!
  似闷雷轰顶,阮梨容整个人木了。
  阮莫儒长叹,道:“当日看着雪茵对梨容爱如掌珠,关怀备至,我还很欣喜,后来,我却常想,如果雪茵不是那么疼梨容,她走了,梨容就不会那么抗拒你了。”
  “可不是。”肖氏哭得更悲伤了,道:“雪茵姐琴棋书画皆精,教养得梨容样样都会,性情温婉,气度过人,我是万万及不上她的,那时想着,我的儿这辈子有个尊贵的嫡女身份,有雪茵姐疼着她,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可,可雪茵姐还是丢下梨容走了,梨容心里只认她是亲娘,我……”
  肖氏咳个不停,阮莫儒哄着劝着,阮梨容僵僵站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心头难受得一口血要喷出来。
  “是我对不起你。”
  “不关你的事,当年夫人以死相逼,你没有听她的话把我发卖掉,就尽力了。”
  “不然,咱们告诉梨容,你是她亲娘。”
  “不可。”肖氏的声音拔高了,惶急不已的声调,“老爷,万万不可,梨容会受不了的,她心里,雪茵姐才是她亲娘,而且,我这个继室的身份,怎么也及不上雪茵姐的出身,往后梨容择婿,这出身上头关系大着。”
  “只是悄悄告诉她,不要公开。”阮莫儒低声道:“这些年,看着你亲近不得梨容,我心里疼。”
  “梨容现在肯喊我娘了,以后会慢慢地好起来的。”肖氏收了哭泣,回过头来安慰阮莫儒。
  阮梨容僵硬着,一步一步悄悄往外挪,下唇都要咬破了。
  上辈子那什么治恶疾喝药,只怕,不仅是大夫被沈家打点了,也有自己的糊涂爹娘顺水推舟之意。他们认为,自己会觉得肖氏生的孩子影响了自己的位置,因而不喜欢。却又怕明着喝落子汤,自己也会不高兴。
  退出厅外过了穿堂,阮梨容抹去眼里的泪水,抿了抿唇,加重了脚步,提高声音喊了声娘,复又往回走。
  阮梨容故意放缓脚步,堪堪走到屏风前,肖氏和阮莫儒一同出来了。
  肖氏看来急急整妆过,眼角敷了粉,泪痕掩住了,眼眶却仍有些发红。阮梨容假作不察,行过礼后笑道:“娘,今日请大夫来诊脉了没有?”
  肖氏嘴唇动了动,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阮梨容不等她说,快嘴地接着又道:“爹,我昨晚梦到,娘给我生了个弟弟,白白胖胖的,好可爱,爹,快找大夫来给娘把脉,说不定我真要有个弟弟了。”
  肖氏泪水落下,阮莫儒有些不安怀疑地问道:“那个,梨容,你喜欢你娘再生个弟弟妹妹?”
  自己的变化太大了,爹不敢置信呢!阮梨容俏皮地笑了,道:“当然喜欢,梅贞和丽妍都有哥哥,独我孤零零一人,要是有弟弟妹妹,我也能在人前昂头。”
  “梨容,大夫来过刚走,娘真的有喜了。”肖氏含泪带笑,神采飞扬,整个人焕然换貌。
  “太好了。”阮梨容拍手跳了起来,在房中兴奋地转了好几个圈儿。
  阮梨容说了许多,让阮莫儒与肖氏相信了她确实很想要弟弟妹妹,不会再想什么不要孩子,又道:“娘害喜的消息,女儿不想给人知道。等娘生下弟弟妹妹了,那时让丽妍和梅贞她们大吃一惊,羡慕女儿。”
  “好,好!”肖氏和阮莫儒连声答应,他们两个,往日便是依着顺着阮梨容,此时更加不会反对。
  晚膳阮梨容主动陪着爹娘吃,把肖氏又喜得流泪不已,晚上回到扶疏院,阮梨容高挑的嘴唇缓缓垂了下去,痴痴怔怔倒到床上,也不洗漱了,就那样呆呆地躺到天明。
  肖氏是自己的亲娘!这个消息,还不如随着这个消息带来的另一个打击更重,记忆里那个清秀典雅,端庄慈爱的娘不是她亲娘?
  “娘,容儿弹得不好。”穿着红艳艳的绸裙,小脸粉嘟嘟的她松开了琴弦,有些灰心地依偎进丁氏的怀里。
  “弹得可好了,我的容儿才四岁,就会拔琴弦了,别人家小孩还在哭着要爹娘抱着哄着呢。”丁氏微笑着,抬起晶莹玉润的手,轻轻的摩挲着阮梨容的脸。
  娘真好!娘长得真美,糼年的阮梨容紧偎着丁氏,深深地闻着丁氏身上温暖的气息。
  阮梨容知道,别人家孩子都是奶娘带的,独她是丁氏亲手操持着,晚上,她也是在丁氏怀里睡觉的。
  “我娘可疼我了……”有次,与沈丽妍她们一起玩耍时,她得意地夸耀。
  “那是你爹偏宠你姨娘。”沈丽妍不屑地撇嘴,道:“我娘每晚是同我爹一起睡的,那叫恩爱,你爹从来不进你娘房间吧?”
  阮梨容模模糊糊有些明白,知道了爹从来不进娘的房间,是冷落她娘。
  难怪,娘有时静静坐着,莫名其妙就掉泪。
  都是因为肖氏,娘才会不开心,阮梨容心疼娘了。晚上,她开始緾闹着哭喊,要爹陪着她和娘睡,要把她爹拉进娘房中睡觉,像沈丽妍她们说的那样。
  可是,她娘似乎也没有开心,晚上她睡着前,爹是跟着她和娘躺床上的,可次日睁开眼,床上每次都只有她和娘两个,她问了丫鬟,知道半夜里,她爹又去了西侧院了。
  阮梨容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恨肖氏,恨肖氏使她娘得不到她爹的爱宠。
  阮梨容翌日起床后,头眼晕花站立不住,寻思着肖氏有喜,需得让她静心养胎,家事少不得要接过来,强撑着没有再倒回床上,让碧翠服侍自己梳洗。
  肖氏听阮梨容说要接了家事过去,一迭声应下,丝毫不担心阮梨容夺权,当即命管事婆子采办集中到议事房,把府里的帐册仓房锁匙对牌尽交给阮梨容。
  阮梨容看着帐册,心头悲泣,暗叹自己往常给恨意蒙了眼,肖氏行事,哪有半分后娘作派,自己竟然看不清,委实该打。
  肖氏提点人情交际送礼,阮梨容认真听着,母女俩说话间,下人来报,沈家使人送了礼过来。
  是为昨日惊马一事送的道歉礼,两家都不在乎那一点情面礼儿,不过,这是一个姿态,沈家不做,是轻视她,她不接受,是不原谅叶薇薇。
  阮梨容一面看帐册,随口说道:“请进来吧。”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时,阮梨容愣住,这脚步声是属于沈墨然的。
  “小侄沈墨然,见过阮伯母。”
  如醇酒般透明清洌的声音,阮梨容僵硬地抬头。来的真是沈墨然,一身青色广袖锦袍,内里白色深衣以青带束腰,精致的云纹饰边衬得整个人优雅从容,拱手谈笑间洒脱超逸。
  “阮姑娘。”见阮梨容抬头,沈墨然低喊了一声,清隽的脸上笑意隐隐,斜飞的长眉下微微上挑的眼眸黝黑深邃,眼光闪动间,散发出夺人心魄的魅力。
  阮梨容百感交集,前世,这双眼每次归家看到她时,便是这般专注,又带着春光似的让感到暖洋洋的温情怜爱。
  老天给自己第二次生命,不是让自己再一次迷失陷落上当的,阮梨容垂下眼睫,再抬眼时,眸澈如水,清润沉静。
  “劳沈公子亲自送礼,梨容愧不敢当,尹妈,把礼接了。”
  阮梨容一闪而过的迷失沈墨然看在眼里,方才,那双清澈的眸子闪过的那抹迷离爱恋令得他一颗心怦然跳动,一时有些痴了。阮梨容瞬息间的转变,沈墨然转不过弯来,愣了许久,方道:“这礼很稀奇,我先示范,阮夫人和阮姑娘若是喜欢,有一个操纵的伶人,一并奉送。”
  阮梨容听沈墨然如此说,愣了一下,难道是木偶戏?这东西京城才出来的,前世沈墨然与她认识后,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套木偶。
  可那时,他却没有送伶人,他自己操纵唱曲给她听的。
  那时,沈家和阮家似乎都不是好去处,两个心照不宣地,在香檀山脚下偶遇。
  青翠的林木迎风飒飒,灿烂的各色花儿招摇地绽开着。两人沿着香檀山上山小径缓缓走着,在半山腰的八角琉璃亭子,沈墨然提出歇息。
  从各地的逸事,到香檀城的变化,两人闲话着,后来,她到底有些羞躁,提出要回家。
  “差点忘了,我有礼物要送你。”沈墨然从袖袋里,摸出精巧的木偶。“这东西操纵着,配合着它的动作唱戏,很好玩……”
  “风沙起战鼓响,一曲未尽血浸沙场;军旗折,狼烟残,流水逝晓星残……” 沈墨然能将壮烈的征曲唱得緾绵悱恻。
  阮梨容默默听着,脸对着那摩拳擦掌手舞足蹈的木偶,视线却不自觉地望向沈墨然。
  那日沈墨然穿的是束身锦袍,烫贴顺服,愈发显得身材修长挺拔。脸部轮廓乃至脖颈,线条优美流畅,但更美的是一个清冷的人流露出的荡漾人心的温情。
  那时,她的心蠢蠢欲动,面上飞了红,沈墨然唱罢抬眼间,道:“你的脸有些红,可是哪舒服?”
  他探身过来,两人脸对脸,然后,沈墨然微暖的手伸向她的额头。
  掌心贴上额头时,明明只是微微的暖意,阮梨容却感觉到要把人烧焦的热,微愣了楞,她急忙后退,沈墨然却不给她机会,木偶被扔到一边,他掐握住了她的细腰。
  鼻息交融,呼吸灼热起来,她垂下头,又臊得闭上眼,就那么任沈墨然握着摸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墨然静了静先放了手,低声道:“又没人看见,你怕什么?”
  没人看见也不能这么不要脸,阮梨容张嘴,却没有说出来,人如坐在小舟中般轻轻晃悠着,脑子里清醒地知道不是在小舟中,却静不下摇摆不定的心境。
  “梨容……”沈墨然再开口,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无数次被人喊过的名字,在他嘴中逸出,却是那样的温软亲昵,甜丝丝地勾起人心中那抹摇摆模糊的绮念,勾出一缕轻飘飘的幸福。
  他的柔情丝丝缕缕将自己緾绕,死前,如果不是叶薇薇说得那么详细,她真不敢置信。
  沈家人逼迫她时,他外出去了,是故意避开的吧?临别前一晚,他还与她彻夜緾绵,上马车前,还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道:“梨容,我不放心你一人留在家中,不然,你还是随我一同走吧?”
  不敢再想下去,阮梨容怕自己再想下去,会忍不住大哭,会忍不住扑过去打沈墨然。
  沈墨然的心随着阮梨容面色的变化悠荡着,想定也定不住。
  “梨容。”肖氏低喊,看着阮梨容面上的悲苦,有些心疼有些不安。
  “娘,看见这木偶,我想起一出戏。”阮梨容展颜浅笑,眉眼再看不到一丝戚意,肖氏与沈墨然一齐失神,几疑方才是自己眼花了。
  “侯门似海,红颜珠泪盈盈,水袖翩舞,琴弦轻拂,叹流泪泻玉,在荷香中沉没,蝶轻舞繁花,终是水墨虚化……”阮梨容低声唱着,一曲清韵珠圆玉润唱出,柔肠百转,千古回荡,偏眉眼是风生的笑意,激越的傲然。
  阮梨容唱完,停了停,看向沈墨然,笑道:“这样的木偶我也有,我夏叔叔早给我送来了,沈公子拿回去吧。”
  沈墨然拿着木偶的手攥紧,紧到细小的木臂木腿深深地嵌进他掌心的肉里。
  “阮姑娘,昨日之事,请恕我护短,我姨父已去世,姨妈只有薇薇一个女儿,即使我不护短,我爹娘……”
  事情真到针锋相对的地步,沈阮这两家都不弱,将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
  “别说了,我明白的。”阮梨容急急打断沈墨然的话,肖氏有多疼她,昨日听了爹娘的细语一清二梦,只怕自己有一毫不适,肖氏都得担心许久,昨日那事,她绝不能给肖氏得知。
  “沈公子,多谢你的礼物,我送你。”阮梨容冲犹疑不定看着自己的肖氏安抚地笑了笑,朝沈墨然比了个请字的姿势。
  出了仪门,阮梨容秀美的脸沉了下去,冷冷地看着沈墨然,道:“沈公子,令表妹要置我于死地一事,我爹娘并不知。我想,虽是没出事,若是给我爹娘知道,决不是陪礼道歉能了结的。”
  沈墨然面上一赤,昨晚阮莫儒没有上门问罪,他也猜着阮梨容没有告诉父亲。只是方才他心中觉得,阮梨容那么伤心,是在生气他护着叶薇薇,情不自禁便想解释一下,忘了阮肖氏在场了。
  “请阮姑娘恕罪。”沈墨然再次道歉。
  阮梨容亦不欲深究,淡淡一笑,心念一转,不知为何脱口便道:“回去替我谢谢令表妹,她昨日之举,倒使得梅贞跟我更好了,梅贞可是官家小姐,不是商户人家能称姐妹的。”
  她口里说着聂梅贞,然沈墨然明白她话中之意,经过昨日一事,聂远臻是护定她了。
  明明阳光灿烂,沈墨然此刻,却莫名觉得像置身于寒风凛冽风雪飘飞的北地。心头是那般疼那般冷,鲜明的感触简直像是曾经历过一般。
  昨日在场的人甚多,阮梨容不说,可难保别的人不说,阮莫儒得知掌上明珠遭人暗算,定不肯善罢甘休。
  沈墨然没有回府,朝阮家檀香扇作坊走去。
  梨花半开半含时,如酒半醉。迷朦走着,沈墨然不期然想起这句话,他的视线落在街道中间流淌的秋水上,短暂的光阴中,他竟然无限渴望,很想转身回去,再看一眼那个清韵如雪,沉静敏睿的女子。
  沈墨然的猜测没错,阮家的檀香扇,只是一个构筑在五彩缤纷的泡沫上的一个神话,今年又是出扇之年,离出扇之日只有一个月了,阮莫儒在众多的买家里挑来挑去,却无法找到一个由阮家暗线尽力相助便能促成达成愿望的买家。
  阮家檀香扇传得太神乎其神,买家的愿望在节节上升,今年的几个买家的愿望,都是比登天还难以实现的,阮莫儒这些日子苦思无计,又怕肖氏添愁,只能一天到晚呆在檀香扇作坊里。
  为了装出要在众多檀香木里挑福料的样子,阮家三年生产一把檀香扇,却仍需不少檀香木料,那些经择捡不是“福料”的檀香木,都是焚烧了,阮莫儒很心疼,为着祖宗遗训,却不得不强撑着。
  阮莫儒看着手里的买家资料,思绪回到十二年前。
  那一年,跟此时的局面相同,求购的买家里他找不出一个能卖予檀香扇的,出扇日是祖宗定下的,万众嘱目在等着阮家扇。
  出扇的前三天,他没有回过府,一直在作坊里苦苦分析对比买家的资料,想从中找出一个来,或是想出个解决良方。
  可直到出扇前一晚,他也没想到办法。
  “祖宗的基业,阮家的盛名,要败在自己手里吗?”枯坐了一晚,天亮时他打开大门,心里想着,对外公布,今年的扇福在阮家,阮家要自己留下。
  外面人声鼎沸,前面的人弓腰等待,后面的人踮着脚尖拼命要朝前挤,门前地上,却横着一个衣衫褴褛似是断气了的人。
  那人脸朝下,从背脊身材看,似是年青人,一动不动躺着,像是死人。
  出扇日遇到这样的事,买家又没有下落,阮莫儒心中又悲又凉,目光扫视间却看到那年青人攥在手里露出来的一方粉色绣帕。
  绣帕上清雅的一树梨花动人心魄,阮莫儒认出,那是他名义上的正室夫人丁氏的针工,他跟丁氏有名无实,相敬如宾,可丁氏教养着他的女儿,习字弹琴刺绣莫不尽心,他从女儿处见过丁氏的绣品。何况那上面是一树梨花,暗含了女儿的名字。
  这个人还没死!这个人是丁氏使来的!
  阮莫儒刷地收收合合三次手里的檀香扇,然后大声宣布,地上不知生死的人,便是今年阮家的得主,阮家扇无偿赠与,分文不取。
  他赌对了,丁氏聪慧睿敏,虽没听他实说过阮家扇的秘密,却隐约猜到,那穷书生夏知霖,之前饿昏在阮家门前,丁氏心善,使人救进府里。
  一番观察了解后,丁氏让夏知霖在这日一早来躺倒在阮家作坊门前。
  夏知霖不负丁氏和阮莫儒厚恩,当年参加科考高中状元,他本身能力极强,又有众人眼中的阮家福扇相助,升官极快,后来,同是与阮家渊源深厚的石富翁的外孙当今皇帝登基,皇帝将夏知霖升任为丞相,于是阮家扇更传得神乎其实了。
  那年有丁氏不动声色相助,解决了难题,今年呢?这一关怎么过?
  阮莫儒艰难地摇了摇头,把资料收起,站起来往外走。肖氏刚诊出有喜,他得回家多陪陪她。
  门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脸对着街面,只看到侧影,好看不过的一个侧影,俊气与优雅揉合在一起,像…像厚实沉稳、醇和温润的檀香木。
  阮莫儒心中暗赞,忽又想起自己女儿“檀香美人”的称号,不觉略呆。
  觉察到身侧的不寻常,沈墨然从沉思中醒来,转过身面向阮莫儒,有礼地拱手道:“阮伯父,小侄沈墨然有礼。”
  他的脸部轮廓有些坚硬,眉眼却透着细腻,唇线分明,抱拳致意的手指节匀称光滑,温暖润泽。
  这是一个家世极好又见多识广的公子,阮莫儒心念一转,微微颔首,道:“你是千山兄的儿子?”
  “正是。”
  阮莫儒哦了一声,阮家作坊是不给外人进去的,回身锁上门,笑道:“贤侄在此等着,想必有事,随我回府慢谈。”
  “伯父,小侄是特来陪罪的,方才贵府出来。”
  回府谈不便?阮莫儒沉默着看沈墨然,静待他说下文。
  “阮伯父,阮姑娘宽宏大度不计较,小侄心内不安……”沈墨然将叶薇薇银针伤马欲害阮梨容丧命细细说了,阮梨容使叶薇薇人前出丑一事,他隐下了,一来没证据,二来,潜意识的,他不想告梨容的状。
  已知女儿平安无事,阮莫儒的脸还是变了,阴霾笼罩。
  “世侄来此之意,是想道歉了结此事?”心中愤怒达到顶点,面上也沉了下来,阮莫儒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吐出。
  沈墨然感到寒意,定了定神,沈墨然道:“不,此事怎么办,小侄一切依阮伯父。”
  “出了这样的事,待我细想想,再作区处。”阮莫儒淡淡道,不再看沈墨然,转身大步离开。
  沈墨然突然发现,自己昨日真是大错特错,当时,应该把叶薇薇交给聂远臻由官府处理的。阮家百年望族,只阮梨容一女,这个血脉,是阮家的承袭,容不得半分伤害。
  沈墨然默看片刻,快步追上阮莫儒。
  “阮伯父,小侄前来,另有一事求伯父。”
  阮莫儒眉头动了动,足下不停。
  “阮伯父,小侄想求购今年的阮家扇。”
  阮莫儒哦了一声,脚步停了下来,紧皱的眉头微有舒缓,不说话,只看着沈墨然。
  “阮伯父,小侄出十万两白银求购今年的阮家扇。”
  “求购阮家扇的,莫过于想实现愿望,你的愿望呢?”阮莫儒淡淡道。
  “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沈墨然轻声道。
  街道中的清水静静流淌着,河岸的柳条柔柔地垂了下去,努力着,在水面划出一圈涟漪,水波泛起,又很快消于无痕。
  阮莫儒面上如河水一般平静,心中却自翻滚,十二年前,他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夏知霖的出现解决了他的难题,他送出了当年的檀香扇,同时也送出了自己的正室夫人,如今……
  许久的沉默后,阮莫儒笑了笑,道:“扇落谁家,不是我能决定的,初十那日,你带着银票来试试。”
  “是,谢过阮伯父。”
  往回走的路上,沈墨然脚步轻快,进家门时,他收起悦色,阮莫儒虽没明白答应,口气却松了,这事他不打算和家人说,叶薇薇得治治,不施惩治,那恶性狂性收敛不了,以后还不知会生什么事。
  “你们……你们啊!”听了沈墨然说阮莫儒要追究,沈千山急得打转,对着沈马氏叹气,许久后道:“我素来敬重阮莫儒,罢了,我舍了这张老脸,亲自登门道歉,还有,墨然,你要紧着些,把阮梨容娶进门。”
  “人家只那么一个如珠似宝的女儿,差点被害丧命,道歉就够了?”沈墨然冷笑。
  “那你说怎么办?”沈千山没了主意。
  “爹认为怎么解决?”沈墨然反问。
  “爹也不知道了。”沈千山碍着亲戚面上,不便斥叶薇薇,攥着沈丽妍的手把她拖起来,骂道:“据聂远臻所言,你是事先发现的,往日我交待你的还少吗?再三再四和你说,要与阮梨容交好,你听到哪去了?昨日怎地不阻止?”
  沈丽妍红了眼,哭了起来,道:“她和聂大哥甫见面,便勾引得聂大哥神不守舍,女儿……”
  “混帐蠢货……”沈千山一巴掌扇去,骂道:“聂远臻为她魂不守舍,她却嫁给你哥了,咱家还多了县太爷公子作依靠,有何不可?”
  越扯越不要脸不要皮了,沈墨然气极,喝道:“爹,别说其他了,先说说怎么解决这事。”
  沈马氏见丈夫借发作女儿发作自己妹妹和甥女,心里不服,道:“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他阮家的女儿是宝,难道我家薇薇就是沙砾?阮梨容害得薇薇人前出丑,这帐,我也要找肖氏讨个公道。”
  “出丑和夺命能同等视之吗?”沈墨然扫了叶薇薇一眼,对沈千山道:“爹,阮家不缺银钱,如今不摆出诚意,难消阮莫儒之恨,或是把薇薇送官,或是……”
  “或是咱家自己主动从重处置了,让阮莫儒消气?”沈千山眼睛一亮。
  “要处置薇薇可以,只是,薇薇和墨然的亲事,也得定下来。”叶马氏昨晚找姐姐哭诉了许久,沈马氏心疼妹妹,想着叶薇薇在人前出了那等丑事,亲事若定不下来,真真没脸见人了,便一口应承下来。
  “谁愿意谁娶,我决不娶。”沈墨然漠然道,大步出了花厅。求购阮家扇的十万两白银他不打算从沈家拿,要动用这些年的个人人脉,得开始做准备了。
  “老爷,你说句话。”沈马氏逼沈千山表态。
  “我说过,墨然得娶阮梨容,不可更改。”沈千山百事依沈马氏,独这关系着家族翻身的大计,紧咬着不松口。
  “爹,咱们可以静静地给哥和薇薇订下亲事,哥娶了梨容得到阮家白檀扇以后,再休了梨容娶薇薇,或是,让哥再娶薇薇。”沈丽妍轻轻道,聂远臻正眼都不瞧她,对阮梨容却红脸细语,她心中不平不甘不愿,与叶薇薇一样,恨着阮梨容。
  沈千山也只是想要得到阮家白檀扇,闻言口气松了。
  叶马氏丈夫已死,素日把女儿宠得无法无天,只怕她嫁到别的人家受气,现成的外甥家境好人品好样貌出众,再舍不得的,想自己亲姐姐是帮着女儿的,却也不惧,点头赞成。
  叶薇薇有些委屈,只是,她爹不像沈千山不纳妾,府里姨娘有好几个,也惯了,垂下头不语,虽是不语,却已是认可之意。
  沈马氏见各人都同意,除了纳妾,别的事,她也经常顺着丈夫的,当下不再坚持,命沈丽妍执笔写许婚书。
  沈丽妍恨着聂远臻为阮梨容魂颠神倒,提笔后却不写,道:“这婚书,还是哄得哥在上面签字方妥当。”
  “墨然不会同意的,不用问他,爹娘之命,他不听也得听。”沈马氏道。
  “婚书只是亲长签字,哪要儿女落笔?”沈千山不以为然。
  日后沈墨然硬是不认帐呢?若是娶的不是阮梨容也罢,是阮梨容,她要让阮梨容舒心不得。
  “爹,娘,不用签哥的名字,爹明日假装手伤了,商号里来往文件让哥代签,签你的名字,夹两张彩纸在里面,让哥也签上爹的名字,这许婚书便是他亲笔代爹签名的,他想不认也不行。”
  “好吧好吧。”沈千山挥手表示赞同,这些年他同沈马氏没少为儿子娶阮梨容还是叶薇薇争执,如今得以两全其美,他懒得去想女儿的心思,便是想了,想通了,他也不在意的。
  沈墨然的字铁笔银勾,苍劲雄浑,力足中锋,气势恢宏,无人能够假冒。前世五年后,就是这纸沈墨然亲题字的许婚书,使阮梨容悲伤绝望,完全地相信沈墨然是欺骗她,没有等到沈墨然回家质问一声,便愤怒地引火zi焚。
  阮莫儒回到家中,听得女儿在西侧院陪着肖氏,眼眶有些红了。
  盼了这么多年,以为是痴心妄想,谁知女儿忽然自己想通了,以后,肖氏不用暗暗垂泪了。
  眼前帘子微微一动,一只洁白纤美的手揭起门帘:“爹,你回来啦。”
  阮莫儒怔了怔,注意到门帘是霞雾撒花烟罗,几乎怀疑自己走错门了。
  “老爷,回来了。”肖氏迎了上来,脸庞鲜润,比当年十八少女还娇艳。
  “阿秀,我没做梦吧?”阮莫儒拉过肖氏的手,看着她一身玫瑰紫缎流彩丝裙痴了。
  “说的什么呢!”肖氏扭了扭身,有些害臊地垂下眼睫。
  “爹,我娘这样穿好看吗?”阮梨容含笑看着爹娘,把脸靠到肖氏肩上,俏皮地问父亲,“爹,是不是看呆了?”
  “嗯,看呆了。”阮莫儒点头,痴痴看着。
  他娶了丁氏后,没有与丁氏圆房,丁氏隐瞒着没有告诉他的爹娘,肖氏觉得负疚,从那时起便不再穿红着绿,一味的沉静颜色,后来爹娘去世丁氏跟着夏知霖去了京城,女儿却恨起肖氏,肖氏便更低调了,怕穿戴招摇惹女儿不快。
  “阿秀,梨容。”阮莫儒展臂把妻女抱时怀中,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滑落。
  一家三口的晚膳自是一处吃的,饭后,梨容笑道:“娘,你到园子里缓缓走走,带着我弟弟妹妹散心,我向爹请教事情。”
  “好好!肖氏连声应着,看了女儿许久,方依依不舍离开。
  阮莫儒看着肖氏走远问道:“梨容,有事要问爹?”
  “嗯。爹,我今日和娘接了帐册过来。”阮梨容正了脸,拿出帐册翻开,看向阮莫儒问道:“爹,咱家的银子有没有分明暗两处?”
  “没有,就是你娘帐上的。”阮莫儒回答,语毕急了,道:“梨容,爹和你娘没有留一手的,咱们阮家的家底,都在这上面。”
  她当然知道,爹娘没有留私,所以方急了,肖氏交给她保管的银票仅得三万多两,百年望族风光无限的阮家,竟然只有这么一点家底,怎不让她心惊。
  她爹和肖氏均不喜奢华,府里库房存放的,只是日常用到的一应物事,还有丝缎宝鼎香炉等物,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两银子,合府最值钱的,反而是她闺房里的东西,琳琅满目精致无比的玩物古董,还有各式各样的首饰,折合起来约有三万两。
  饶是如此,这样的家当,也远不该是阮家该有的家底。
  “咱家的扇子不是卖价很高吗?”阮梨容看着父亲不解地问道。
  扇子卖价是很高,可暗处那支队伍,花销不少。整个阮府仆从共十二个,主子三人,每月的花销不算女儿的首饰等物,一百两不到,那支队伍每月正常花销却不下一千两,逢到难办之事,花费更多,一年下来少时一两万两,多时五六万两银子不止,比如当年石富翁的女儿进了宫,阮家的暗线队伍在宫中的花费一年便五六万两,直到多年后石富翁的女儿站稳了,外孙封了太子方停了这笔开销。
  这事不便和女儿说,阮莫儒吱唔起来,阮梨容不欲细究,怕父亲怀疑他和肖氏藏私,转口说起别的事,问道:“爹,今年的扇子要卖多少银子?”
  说到扇子,阮莫儒想起沈墨然求扇一事。
  “梨容,沈千山的儿子求购今年的阮家扇,这事,你怎么看?”
  沈墨然那话让人捉摸不定,隐约的,似有求亲之意。
  若没有惊马害人一事,阮莫儒是很看好这门亲事的,沈家是香檀城第二大家族,沈墨然风采过人,从外表看,与女儿再般配不过,只是有了惊马一事,他却怕沈家人肚里怀着坏水。
  “卖给谁,都不能卖给沈家。”阮梨容咬牙,狠狠地道:“爹,沈家狼子野心,一定不能卖给沈家。”
  阮莫儒本来听沈墨然说了叶薇薇害人一事,隐约觉得叶薇薇是醋妒,还以为女儿和沈墨然互有情絮,闻言疑惑了。
  不便问女儿是不是喜欢沈墨然,阮莫儒寻了借口旁敲侧击。
  “梨容,昨日惊马之事,你怎地不和爹说?不能这么无谓作罢。”
  较上劲了,阮沈两家旗鼓相当,将会是两败俱伤,沈墨然说的,其实也是阮梨容的顾忌,因而,她才没有追究。
  且,她根本不想嫁进沈家,叶薇薇的下场,以及沈家人的态度,都没被她放在心上。
  “爹……”阮梨容刚想道就此作罢,下人来报沈千山到访。
  这么晚了来做什么?阮梨容面色一沉,心道沈千山不会是来替沈墨然求亲的吧?嘴唇微启又合上,不拘谁来求亲,她爹都会问她意见才回复,不需得担心。
  “爹,女儿先回避。“
  沈千山带着叶薇薇过来道歉的。
  “阮兄,这事,虽说令嫒后来无恙,小弟也于心不安,本想把惹出祸端的甥女送府衙的,只是你我均是有头有脸之人……”沈千山说了很多,在阮莫儒要发火时,扯起叶薇薇袖子,招过厅外侍候的阮家一个丫鬟,指着叶薇薇的小指道:“你来捏捏这小指。”
  “骨头断了!”丫鬟惊叫,叶薇薇左手的小指,单是看着只觉得软垂着,手指扶起方能发现,那小指指骨拗断了。
  “阮兄,这要是小弟的女儿,二话不说勒死也罢,只是……”
  “沈兄别说了,此事就此作罢。”阮莫儒阻止住沈千山的话,心中是惊恨不已,只看到那残了的小指,不觉又起恻隐之心。
  “多谢阮兄,得阮兄体谅,小弟终于心安了。”
  流光溢彩的红绡雁纹纱幔随着夜风卷起放下,阮梨容无力地倚到墙上,又缓缓地滑落地上。
  不需问得,也不需看到,她知道,沈墨然与叶薇薇的亲事,定是订下了。
  否则,依叶薇薇张狂的性子,怎肯受这般委屈?
  女儿说不能卖阮家扇给沈墨然,阮莫儒也便把沈墨然排除到买家之外,在众多买家中挑了又挑后,阮莫儒的眼光落在聂家上。
  聂家三年前便求过阮家扇,阮莫儒在那时就吩咐了手下暗访神医。
  “若是能找到神医治聂家小姐的病就好了……”阮莫儒暗叹。
  就在阮莫儒焦头烂额之际,京城暗线人员传了信过来,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宁海天。
  据说,宁海天虽只得弱冠之龄,却治好了不少疑难病症。
  太好了!阮莫儒大喜过望,备了礼,亲上聂家谢聂远臻救了女儿一命之恩。
  谢聂远臻救了爱女之恩是实,要察看聂梅贞的病症是重中之重。
  阮莫儒把宁海天也带上了。
  聂梅贞出生时,母亲难产死去,她刚出生时闭气着,脸色青胀,后来救过来了,却虚弱难养。聂德和父兼母职,小心翼翼捧着,方养活下来。
  宁海天要观察病情,阮莫儒要见机确认聂梅贞能否救治,跟着宁海天在聂府住了下来。
  阮莫儒连着五天没有回府,往常夫妻两个没分开过,肖氏虽知他为的是正事,心中却免不了牵挂,阮梨容一面试着打理家务,抽空便陪着肖氏说话,怕肖氏心有郁结,于她和腹中胎儿不利。
  这日母女俩正在肖氏房中说着话,门上送了一封信进来。
  扫一眼信封上的字,阮梨容面色变了。信封上的字端庄清秀,悠若浮云,怎么那么像故去的娘丁氏的笔迹。
  “把送信的人请到花厅。”阮梨容的声音都抖了。
  “姑娘,送信来的人当时便走了。”
  “走了?”
  “是的,姑娘。”
  “梨容,怎么啦?”肖氏有些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这是梅贞送来的信,我想问送信人我爹什么时候回来。”阮梨容强笑,轻轻地撕封口。
  ——容儿,娘在香檀山绕错崖等你,勿使他人知之,切记。
  这是娘亲写的吗?娘亲没死?
  “梨容,梅贞小姐说的什么?你爹要回家来了吗?”
  “梅贞没提到爹,她是问我,我娘忌日时,我都是准备了什么拜祭,她娘的忌日快到了。”阮梨容细声道,轻咬了下嘴唇,低声道:“娘,我娘故去时还那么年轻,我都不敢相信她真的离开我了,我总想着,我娘没死的,娘,你说我娘会不会没死?”
  肖氏清雅秀丽的脸庞霎地变得苍白,眼神慌乱闪烁。
  “娘,你说,我娘会不会没死?”阮梨容低低地又问了一句,晶莹的泪珠落在手里的梨花笺上。
  肖氏的身体抖颤起来,丁氏诈死随了夏知霖走了,当年约好的,决不能泄露,夏知霖如今贵为一朝首辅,更加不能说了。
  且,好不容易女儿接受她了,肖氏不愿意丁氏活着的消息给阮梨容得知,她怕阮梨容会进京去寻丁氏。
  可是,若隐瞒着,岂不伤女儿的心?肖氏矛盾着,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
  娘很紧张,娘很害怕,她在怕什么?
  阮梨容一颗心咚咚蹦跳得厉害,知道肖氏是自己亲娘,可,丁氏在她心中的地位,没人可取代。
  “娘,我就随口问问,娘别介意。”阮梨容按捺住要飞出胸腔的心,笑着安抚肖氏。
  “梨容,娘……”肖氏呐呐,正想着女儿如今大了,不然,实说罢,阮梨容已笑着站了起来,道:“娘,你歇会儿,我去找梅贞玩儿,顺便问问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去吧,早些儿回来。”肖氏松了口气,心道,等丈夫回来了商量一下再说吧。
  她若是能预知,阮梨容从她房中走后,不是去聂府而是去绕错崖,她便是舍着母女再成冤家也定要说出实情的。
  绕错崖是香檀山上唯一不长檀香树的一块地方,那里怪石嶙峋奇峰突兀,进去的人,均在里面绕来绕去找不到出路,鲜少活着走出来的。
10、第十回
  沈墨然这些年在外游学,学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营商之道。在各地行走时,他除了考察各地的商业状况,商品信息,还与各地为人诚实守信家资雄厚的商人结下同盟。
  沈家扇占了宁国檀香扇一半的销量,商人或清晰或模糊都听说过,沈墨然目光精准敏睿,虑事周到,再打出沈少东家的名号,十个商人里面有七八个卖他的面子。
  有机会坐下商谈了,沈墨然想与谁合作,还没有失算过的。
  这些年他虽一直在外没参与到家族中的檀香扇产销,人脉却也很广,经他的手促成的生意,也有千八百宗,那些与他合作的商号赚的不少,他自己也得到不少分红,手头有五万两银子。
  这几日他给各地交情颇厚的商号去了书信商借银子,虽还没得到回信,却也没放在心上,他自忖五万两银子,还是借得到的。
  沈墨然突然提出购买阮家扇,其实是看出阮莫儒心事重重,也许今年的阮家扇找不到买主,欲为阮莫儒解围。
  若是猜错了,阮家扇卖给他人,他算是瞎操心,若是没猜错,则只当花十万两银子向阮莫儒赔礼,为阮梨容惊马一事道歉。
  沈墨然心中,让沈家腾飞的计划,是联合整个香檀县的制扇人家,让这些人家生产的檀香扇,都交给沈家销售。
  沈墨然订下的合约书里,沈家从这些人手里收购檀香扇,价格与他们自个儿销售一样,可就近在当地交给沈家,他们可免了运费和送货时间,能舍下不少人工费用。
  沈墨然走了几日,已跟和不少商户签下合约。
  这日他正要往预定的下一个商户而去,沈千山派了人来找他,要他即刻回家。
  “墨然,你和那些商户订那种合约,是怎么回事?价格怎么能和市面上一样?”沈千山有些气急,气收购价格高了,担心收购了这许多扇,销售不出去压资本。
  “销售我有路子,这个爹不需担心,至于价格?”沈墨然停住,望着沈千山不语。
  沈千山被儿子悠闲的姿态镇住,不急了,细细一想,不觉喜上眉梢,“墨然,你打的是独家销售的主意?”
  “嗯。”正是这个主意,香檀城的檀香扇宁国闻名,别的地方也有檀香扇,却极少,制工和材质亦无法与香檀城的扇子相比,把香檀城所有的扇子垄断在手,独家经营了,价格便由沈家说了算,这价格不用提很多,一把扇子几十文,虽不多,当不得量大,沈家一年能多赚进不知多少银子。
  “墨然,这主意好啊!”沈千山喜得哈哈大笑。
  “爹若是没别的事,孩儿就走了,才跟小部份商家订下合约,还需尽快跟其他人谈谈。”沈墨然转身往外走。
  “这事爹来办,墨然,你骑上咱家那匹青骝马,先去绕错崖把阮梨容带出来,记得趁这个机会亲近她,最好是……”最好是乘便把人占了。
  “爹你说的什么?”沈墨然怀疑自己听错了。绕错崖,进去有死无回,香檀城每一个人都知道。许多年来,唯一活着出来的一个人,是沈家的青骝马进去带出来的,沈家的青骝马会认路,然也是侥天之幸的。
  “你妹妹这回变聪明了……”沈千山喜滋滋搓手,前几日他按女儿说的,假装手伤了,要使沈墨然代他签文书,然后伪造出沈墨然代替的亲笔签名婚书,谁知沈墨然一张一张细看,然后说,都不是急着签的,让等他手伤好了再签。
  他想着这样作罢,女儿却不愿放弃,这几日到处找沈墨然写过他名字的纸张,要照样子模仿,找来找去没找到,倒与沈马氏一起找到许多年以前,阮丁氏发给沈家的亲柬。
  “你妹妹模仿了阮丁氏的笔迹,给阮家送了信,想不到阮梨容真的上当了,往绕错崖去了。墨然,那地方听说鬼进了都怕,阮梨容一个女孩子,一直走不出来肯定会害怕,你及时去了……“沈千山嘿嘿奸笑着,比了个手势,要儿子要阮梨容惊惶失措之时,把她占了,亲事便板上钉钉了。
  沈墨然攥起拳头,克制再克制,没有一拳击向父亲笑成一团花的得意的脸庞。
  强作镇定,沈墨然松开拳头,平静地问道:“我去了,阮梨容会想,我怎么知道她去了绕错崖,不是就摆明了,骗她进绕错崖的,是咱家吗?”
  “你妹妹都算计好了,咱家的青骝马不是曾经从绕错崖救出来过一个人吗?阮梨容去绕错崖之前,来咱家借过马,你妹妹说你骑着马出去了。”
  “哦,后来我再骑马进去救她,便是咱们后来想到这件事?”沈墨然冷笑。
  “正是。你妹妹说阮梨容甚是想念阮丁氏,明明人已死,可她存了痴念,要骗得她上当不难,想不到她真的上当了。”沈千马乐呵呵笑着,笑容突地僵住,却是沈墨然一脚踹倒他身边的楠木方几。
  砰地一声巨响,沈千山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喝斥儿子,沈墨然千年寒潭般的冷眸在他面前扩大。
  “爹,你们不用再费心了,我不会娶阮梨容。”
  看也没看父亲的脸色,沈墨然冲了出去。
  卑鄙!无耻!
  阮梨容险矣!
  沈墨然脑海里浮起阮梨容碧水似的明眸,那样灵秀而又温婉,凌波仙子般清丽脱俗的女子,此时……
  自己若是到得迟了,那个淡烟笼着秋月,春花映岸柳无边的倩影,会不会如梦消逝?
  小小的香檀城的街道变得漫长而幽深,厚重沉稳的各式匾额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沈墨然撕开成两段的锦袍下摆随着奔马的疾驰飞起,掀起的气流使闪避不及的行人脸颊都被刮得生痛。
  沈墨然眼睛血红,发了狂似的抽着马鞭策马狂奔。
  惊呼声,哭喊声,路人四散奔逃,路边小摊贩的东西被撞得四处飞溅。
  聂远臻拿起药包走出药店,一片慌乱中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飞闪而过的影子。
  “真是没天理,家里有钱了不起啊,一会连马带人撞到墙上,马死人亡,看你再狂下去?”
  有的吓得呆了,一动不动,有人却愤怒地咒骂着。
  聂远臻前两日刚死了一匹马,对诅咒的人怀了恶感,皱眉看了那人一眼。
  “怎么?你还替沈墨然不平?”咒骂之人见聂远臻看他,色厉内茬地啐口水。
  方才那人是沈墨然?聂远臻面色一凝,拔足朝沈墨然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沈墨然不是莽撞之人,如此迫切,定是出了大事,聂远臻直觉的,感到沈墨然的失态与阮梨容有关。
  “娘……”阮梨容站在绕错崖外面,大声喊着,回答她的,是在巨石上低吼撕打的山风的呼啸声。
  眼前是一块块怪模怪状的巨石,要不要进去?
  娘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信是娘写的的?会不会是谁要骗自己?
  阮梨容的脚数次抬起又落下,盼与娘亲相见的心那样迫切,然残存的那丝理智告诉她,若真是丁氏约她见面,决不会让她进绕错崖的,定会是在外面等着她。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阮梨容微一怔,左右看了看,迅速闪到一块巨石后面。
  沈墨然奔得太快,去势之猛,差点勒不住马连人带马撞上山石。
  “他怎么来了?”阮梨容不解,正暗暗寻思着,却见沈墨然勒住马后,大声呼唤起来:“阮姑娘,阮姑娘……”
  他是来找自己的!阮梨容呆住了。
  沈墨然心急如焚,喊得几声没听到回应,策马奔了进去。狭窄的巨石间的小径像是鬼门,只眨眼工夫,沈墨然消失了。
  他满头汗水,看样子很焦急,来不及换衣裳把外袍撕开两半了,不复素常的超然飘逸,阮梨容扶着山石的手指深深掐了进去。
  只是瞬息间的迷失,阮梨容松开手,指尖刺痛,刚才掐得太用力,磨破了些些肌肤,有血珠冒了出来,清亮的红,鲜艳夺目,与前世把她焚烧的烈火一样灼人。
  “阮梨容,你真是活该,栽倒了一次,还想再栽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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