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启元的哈哈鱼幼儿园,你有何怎么评价一所好的幼儿园?它的教学和环境如何?

我围棋夺冠那天,徐昼订婚了。我对着采访镜头,祝他订婚快乐。他抚着檀珠,轻描淡写地笑笑,当天就派人砸了那家报社。1我和徐昼,一个是温吞寡言的天才棋手,一个是清风朗月的豪门继承人。似乎所有人都想不到,我和他会是一同走过十六年的青梅竹马。而我也从没想过,这段关系会在采访中公之于众。「薛春大师,听闻您从小便由徐氏集团赞助,与徐氏集团继承者关系匪浅。」「就在您今日夺冠世界围棋大赛之时,徐氏集团宣布了订婚消息,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说话的人。是个报社的记者。我的视线,轻飘飘地在他胸口挂着的牌子上掠过——原来是《明镜周刊》的。这家报刊我曾经听徐昼无意识提起过,算是徐家产业的对家。只是……徐昼今日订婚吗?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就在这一瞬间,这记者像是发现了什么,又急冲冲地问:「您从小就和徐氏集团继承者一同长大……」我看着他,突然开了口:「订婚快乐。」记者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连周围的问话声,也都忽然间卡顿了一般,只剩下相机照相时的咔嚓声。白光闪烁间,我微微侧过脸,对着镜头,认认真真地又说了一遍:「订婚快乐。」徐昼,订婚快乐。我见徐昼的第一面,才知道这世上,当真有如同玉一般雕琢的人。于是心里难免有些埋怨女娲娘娘,倘若捏我的时候,有半分捏徐昼时的认真,那该多好?身边的管家小心翼翼地介绍我:「少爷,这就是徐氏集团资助的小姑娘,叫薛春。」彼时正是冬天,但有暖气的别墅里热乎得就像是春天。我套着厚厚的棉服,有些晕乎乎的,瞧人都有好几个影子。坐在沙发上玉人一般的小男孩,向着我微微一笑时,我这才恍然发觉,原来面前的当真是个活生生的人。比起我,他穿得很是单薄,白色的里衣,黑色的外褂,浑身上下清凌凌的。只手腕上一条手串,上面似乎是刻了人,但又不像是人,看着只觉得狰狞。后来我问起徐昼,徐昼微微笑了笑,告诉我这是刻的钟馗和玄阴四象。只是年纪还小的我自然不知道这手串上是什么,竟一时间有些害怕,即便小男孩长得再好看,也扒拉着管家的衣服不出去。小男孩从沙发上下来,唇殷红得像是熟透了的桃子。「听说你围棋下得很好。」这是徐昼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听说你爸妈死了。」这是徐昼和我说的第二句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我几乎是嚎啕大哭,慌得身旁的管家急忙安慰,说什么不是死了,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小时候的我虽然对死亡没有什么明确的定义,但是也知道,或许从此之后,我便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就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像是什么也没有做过一般,微微弯着眼看我笑。他一张口,明明是糯糯软软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应当有的天真。「管家,这些话你怎么又说出来骗人?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怎么会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呢?」管家无奈地叹气,他看看还在抽泣的我,又看看身边的徐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玉人,上下打量了眼我,有些嫌弃地拧了拧眉:「管家说你已经六岁了,和我同岁,那怎么这么爱哭?」我含着眼泪盯着他,觉得面前的小男孩真是讨厌极了。「你是什么时候生的?」小玉人问。「三月。」「哦。」徐昼无聊地收回视线,「怪不得叫薛春,春天生的叫薛春,夏天生的,你就得叫薛夏了吗?」他这话实在没道理,但当时的我也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抹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以后就是我的宠物了。」徐昼重新坐回沙发上去,他支着下巴看我,露出的手腕,如白玉一样,手串上狰狞的脸,便像是恐吓一般望着我。他的语调很平常。管家知道他的脾性,忙道:「少爷,薛春小姐是人,怎么能当宠物呢?」于是小时候还算听得进一些话的徐昼,颔首,抬起那张白嫩的脸蛋,微笑:「也是。既然如此,以后你就是我女儿了。」「少爷,她和您同岁,怎么会是您女……」这回吓得管家更是支支吾吾,他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这也太荒唐了少爷,您可以把她看成您的朋友、玩伴……」「我比她大三个月。」徐昼瞥了眼他,不为所动,并开始饶有兴趣起来,「我养过鱼、养过猫、养过狗,那人为什么养不得?」我的哭声此时已经停下,有些懵懂地看着他:「那你的鱼,你的猫,你的狗,去哪了?」小男孩浅笑着看向我,他转了转手上的珠子,声音很轻:「都死了呀。」2在我人生的前六年中,我从未见过比徐昼还要漂亮的男孩子,但也从未见过比徐昼脾气还要古怪的人。他是徐氏唯一的继承人,自出生起使用的东西便永远都是最好的。管家、佣人、司机等数十个人,是专门为这位小少爷服务的。所有人的二十四个小时里,只要徐昼需要,他们便都得围着徐昼团团转。而在我的印象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畏惧父母,包括我。但徐昼偏不,对于难得回一趟别墅的徐家夫妇,十次有一次他才会勉强撑起笑脸。他对待徐家夫妇的态度,和对待佣人管家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在我看来,徐昼的爸爸妈妈实在是脾气好得过了头。他们像是工作一样,兢兢业业地对待着这位「小祖宗」,没有什么事也是决计不会回来的。于是六岁的徐昼的乐子,便只剩下一项——折磨我。我小时候为了起来看棋谱,起得已经算很早。但徐昼自从比我起晚了半个小时之后,他便永远都在太阳升起之前睁眼。每当闹钟还没有响起的时候,敲门声便会一声又一声地将我从梦中惊醒。徐昼敲门很有规律,单指三下,一轻两重。我给他开了门,他兴致勃勃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端了匣子的佣人。「薛春,今天你想扎什么头发?」他向着身后的人点了点头,佣人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一堆发饰。如果是几天前的我,一定会对这些发饰很感兴趣。但现在的我,知道了徐昼会亲自上手之后,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地疼痛。我摇头,有些害怕:「不麻烦你了。」小玉人般的男孩子,抿着唇笑了笑,漆黑的眼,殷红的唇,在我眼中,却像极了书上写的魔鬼。他凑到我的耳边,轻声细语的,像是在哄人一般:「你住着我家,用着我家的东西,花着我家的钱,怎么还敢拒绝我呀?」我看着他,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父母去世之后,余下的亲人也并不想要我这个拖油瓶,最后还是棋院帮了忙,这才到了徐家来。即便是我年纪尚小,我也知道徐昼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错处。我低着头,含着泪念了声对不起。徐昼伸手拿了匣子,声音很温和:「我怎么会对女儿生气呢?」六岁的小男孩,称呼只比他小三个月的女孩为「女儿」,这其实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但是如果徐昼不这么觉得,那么其他人便也不会这么觉得。自从徐昼有意识起开展的所有「游戏」中,他永远都是规则的制定者。年纪小的孩子会玩过家家,会亲昵地称呼心爱的玩具。那么徐昼或许也是这样。包括徐家夫妇、徐家管家在内的人,想通了这件事之后,便也顺理成章地适应了这场徐昼开展的新游戏。他将我推到梳妆台前,挑了把梳子,饶有兴趣地开始对着镜子比划。那梳子终于还是落在了我的头发上,我没忍住,眼泪便开始往下掉。徐昼的力气其实并不太大,但他并不怎么会梳头,更别提给别人梳。他一面梳,我一面哭,看着镜子里小玉人的脸越来越阴沉。他的手支在桌子上,微微侧了头看向我,笑眯眯的:「你再哭,我就把你的棋谱统统撕了。」一听这话,我吓得忙憋住眼泪,打了个嗝,却还是有一滴泪珠打在了徐昼的手背上。徐昼神色阴晴不定。我用手捂住眼睛:「我没有哭……」他已经直起身子,吩咐身后的佣人:「去把薛春的棋谱拿过来。」佣人转身便去拿棋谱。徐昼向来说到做到。我松开手,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袖子:「我想要扎——」他听见声音,面无表情地转头看我。「扎、扎小丸子。」我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继续说。徐昼轻轻拧了眉,他重复了一遍:「小丸子?」「就是……」我握了个拳头,竭力掩饰给他看,「就像这样。」取了棋谱来的佣人将书交到他的手上,我忐忑地看着徐昼随意地翻了翻那本棋谱。他察觉到我正在看他,便掀开眼睫,望着镜子里一动也不敢动的我,含着笑摇了摇头:「女儿,你知道贪心是不好的吧。」但他顿了顿,无奈而又温柔地说:「可是谁让我宠你呢?」不知为何,徐小少爷的心情好像又好了起来。在徐昼漫长的一天里,他的好心情占据百分之二十。其中的百分之十是因为折磨我,而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因为另一个小女孩——准确来说,是因为这个小女孩的信。这是一个据说曾经救过徐昼一命、现在在大洋彼岸读书的小女孩。对于她,徐昼所提不多,但他看信时的温柔,与对我时的温柔,却是真正截然不同的。3等到徐昼给我扎完头发,管家这才上了楼,说陶小姐寄了信来。陶小姐便是正在大洋彼岸读书的小姑娘,她似乎是与徐昼约好了,每隔一段时间便写一封信来。管家递信的时候看了眼我的头发,继而不露声色地低下头。都不用看镜子,我都能知道徐昼给我扎成什么样子。我顶着鸡窝似的头发,有些闷闷不乐地拿了棋谱往外走。正要拆开信的徐昼瞥了眼我,手上动作停下了。「薛春,你往哪里去?」「我去洗脸刷牙。」「你好像不怎么开心。」他笑眯眯的,信也不拆了,只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小少爷,您待会还要去学校呢。」一旁站着的管家小声地打断,提醒道。徐昼便又不笑了,他轻飘飘地看了眼时间,又问我:「薛春怎么不去学校?」「薛小姐只上半天的课程,她上午是要训练围棋的。」管家回道,「更何况薛小姐从前不在这里上学,是刚转学来的,手续还没齐全。」「就这么点事还要费这么久功夫。」徐昼懒懒地说了一句。他突然想起什么,捻着手上那串玄阴四象,饶有兴趣地问我:「薛春,你棋院训练什么时候结束?」我慢吞吞地告诉他:「中午十二点。」「十二点……」他似笑非笑地颔首,「管家,等十二点送我去棋院。」「徐昼,你中午学校没有事情要做吗?」在棋院时好不容易才能避开徐昼,现下他却说要去棋院……徐昼看也没看我一眼,他手上举着那封来自陶小姐的信,在灯光下摆了摆。「乖囡,不要你管的事情,你一概都不要管。」说方言时的徐昼,咬文嚼字都像是踩在棉花糖上似的。就像是徐昼说的那样。不要我管的事情,我一概都不会管。所以从六岁到十六岁,即便是我亲眼见到校花扒着徐昼的衣服想要凑上去,我也只当没有看见。徐昼一向是低调的。只是他想要张扬的话,没有人能比他更张扬。我的视线在徐昼的头发上停了停,而后迅速地移开。最近一段时间,为了比赛,我基本都在队里集训,已经好些天没见过徐昼。所以也不知道十六岁的徐昼受了什么刺激,平日里饰品也不喜欢戴的人,竟然染了头极其炫目的红色头发。和地上的枫叶似的。只是幸亏徐昼长得好,就算染一头五彩斑斓的头发,旁人也只赞一声眼光独到。入秋的天气里,他披了件藏青的褂子,微微倚着墙边,眉眼温和而疏离。徐昼待人向来是这样。不熟悉徐昼的人,只觉得他温润似玉、轻声细语的极好说话。但和徐昼走得近一些的,便都知道他那性子之古怪,寻常人难出其左右。盈盈灯光下,他舒着眉,瞧着时不时凑上前的校花,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串上的珠子,眼含笑意。校花的动作逐渐大了起来。我收回视线,正要转身,忽而听见不远处响起熟悉的嗓音:「乖囡,来都来了,走什么?」4这世上只有一人会这么古怪地喊我,也只有一人,会用这样温柔的声音隐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怒火。明明还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我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正对上校花的双眸。秋光灯下,美人甚是尴尬。踩了梧桐叶走过去,美人支支吾吾,说:「我是徐昼的同班同学。」她没说名字,但我在学校网站上看见过她的个人介绍,长得很漂亮,只是学习成绩不大好,便记住了。于是我体贴地回答:「你好,我是薛春。」听到这个名字,校花想了想,眼前一亮:「你是薛春?是那个下围棋的薛春吗?」我思考了一下,颔首:「或许是我。」「我爸可喜欢你了,你好厉害啊,有时间能不能帮我签个名?」她展开笑颜,低下头想找什么东西,但发现自己穿的是裙子后,拘谨地合起了手。这校花的确不走寻常路。我愣了愣,旁边徐小少爷捻的玄阴四象,声音却是越来越大。我微微侧过头,看见他眉眼仍旧含着淡淡笑意,只是眼神冰冷,明明已经很是不耐烦。似乎是注意到我正在看他,徐昼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赶紧送人。读懂了他的意思,我轻咳一声,开始赶人:「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只是现在天色晚了,同学你也快点回去吧。」校花同学欣喜地点点头,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忘记今天的目的。「徐昼,你要好好考虑要不要和我交往。」她甜腻腻地丢下一句话,突然又发现了什么似的,扭头,看看我,又看看倚在一旁的徐昼。「这里是徐家别墅,薛春同学,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她面带惊讶,捂住嘴巴,「你和徐昼,难道有什么关系吗?」5校花同学这话问得很难回答。对于我来说,徐家是资助我的恩人。但对于徐昼而言……我原本以为那场所谓的「父女游戏」,徐昼很快就会厌倦,但没想到从六岁到十六岁,在经过了十年之后,徐昼仍是乐此不疲的模样。只是在人前,徐昼应该也不会……「父女。」还没等我开口,倚在墙边的人,便已经幽幽地开了口。我惊地干咳了一声,而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徐昼。」徐昼微微弯着眼,对着目瞪口呆的校花同学,再次重复了一遍:「父女。」校花同学:「……?」她神色诡异地看了看徐昼,又看看我:「是我听错了吗?什么?」「你听错了。」「没听错。」上面一句话是我说的,下面一句话是徐昼说的。正说着话,不远处的管家早已走了过来,他向着我微微颔首,而后便静悄悄地站在了一边。徐昼自然也看到了管家,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时间不早了,管家,送这位同学离开吧。」闻言,管家侧过身去,微弯着腰抬手道:「小姐,请。」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逼的校花同学收回视线,颇有些浑浑噩噩地跟在管家身后离开了。见着她离开,我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徐昼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刚刚咳嗽,现在叹气?」我一转头,便看见徐昼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的身边,正低着头看我。「我哪里叹气了?」我明明是在心底叹气,这他都知道?我理直气壮地对上他的眼。徐昼笑了笑:「你心里想些什么,我看看就知道。」「为什么和那位同学……」他像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便接了话:「难道不是?」这下子我不知道说什么了,便扭了头要回别墅。徐昼慢吞吞地跟在后面,问:「集训得怎么样?」「就这样。」「就这样?」他冷笑一声,「薛春,几天不见,你叛逆期了是不是。」我脚步慢下来,蹙眉,小声吐槽一句:「明明你才是叛逆期。」徐昼耳朵向来尖,他淡淡道:「什么?」「我说,徐昼,你怎么染了头发?」我试图转移话题。「……」他没说话。我侧目,却见到徐昼如玉的耳根,此时正泛着微微的红。他掩着眸,睫毛长长的,手持着那串玄阴四象,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这是……徐昼这反应,我忽然便明白了他突然做出改变的原因。能够让徐小少爷这么做的,这世上除了徐爷爷,怕是只有陶小姐一位了。陶小姐的口味好像变得独特起来了。我低下头,有些困倦。今天集训回来,时间本来就有些晚了,又在门口说了一会话,这时便有些困得阖眼了。「洗漱了再去睡。」就在转过走廊的时候,旁边的徐昼说话了。我困得没回他,只眯着眼看他一眼。身后的管家跟上来,问道:「小姐,要不要先吃了夜宵?少爷让人准备了点心,如果饿的话可以吃一些。」「不用了。」「往常不是回来就饿?怎么今天不吃。」徐昼的声音毫无波澜。我困得实在是有些迷糊,一抬头,见到悬在客厅的钟,的确时间不早,便顺口说道:「回来之前吃过了。」「……」管家向着徐昼点一点头,而后退下了。他沉默了一会,在我要上楼的时候,忽然又开了口:「和贾浩?」听到徐昼的声音,我在楼梯上停下,一时间却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想明白,于是摇头:「不是。」徐昼站在楼下,微微仰着头看我,面色如常。「丁合?」「不是。」「方瑶?」「不是。」……他几乎将队里所有名字都问了一遍。不仅如此,徐昼的声音越问越冷,我正想直接告诉他的时候,他问出了正确答案:「和宋启元?」宋启元是队里的职业棋手之一。他和我虽然几乎是同一时间升的职业,但我们俩之前却并不是一个棋院的,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两个人都是对手。但其实我并不喜欢和宋启元对局。与我的棋风相反,宋启元对局讲究「守势」,下得保守而温吞,实地均衡。而今晚集训的对局,坐在我对面的便是宋启元。 6我和宋启元打了好几个小时,从三小时读秒到五小时读秒,最后还是不分上下。但过几日便要去三星杯,老师便中途打断了我们两个。这时候一看天色,才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本打算直接回来,但宋启元开了口,说去隔壁吃些东西垫垫饥。老师嘴馋,连声应好。宋启元便笑着看我,说:「薛春五段不会不给面子吧?」「直接叫她名字就是了。」老师扭过头来看我,「小春,去吃点馄饨吧?」我无奈地点了点头。「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也算青梅竹马。怎么还这么客气!」老师碎碎念念地拍了拍宋启元的肩膀。宋启元耸了耸肩。馄饨、小笼包,最是清淡的夜宵。只是做得不太好。我吃了点儿便停了筷子,在旁边翻死活题看。正吃着馄饨的老师抬眼瞅我:「你也休息休息,今天下了那么久,不累?」「不累。」「薛春好像不是我们南城的人吧。」说话的人是宋启元。他蘸着醋吃小笼包,慢条斯理的。这动作让我想起家里的徐小少爷。只是徐昼虽是个南城人,却并不喜欢吃小笼包。对于这些小点心,他也向来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所以有时候管家准备了夜宵,也只有我一个人吃,他只会在旁边懒洋洋地翻着书看。一不小心想起了徐昼。我回过神,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南城人。」宋启元看着我,没什么神情,却是长长地噢了一声。「她小时候都是在北城。」正在吃饭的老师插嘴道:「但也很早就来这里了吧?」我点头:「对,其实小的时候就住在南城了,在南城待的时间比北城久得多。」听了这话,宋启元没再说什么。只是吃完的时候,老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面掏钱,一面转过头说:「对了,小宋啊,我记得你是北城人,是不是?」北城人。我微微侧头,看见旁边宋启元笑了笑,说:「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正好老师也在,就一起吃了。」我从楼梯上往下看,徐昼的红发在灯光下简直是闪闪发光。他稍抬了下巴,神情很淡漠。只是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我看以后都不必给你准备点心。」徐昼似笑非笑地瞧了我一眼:「反正岁数大了,也知道自己找吃的了。」他这话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徐昼向来如此,阴阳怪气久了,我便也习惯了。在旁人面前,他永远端庄矜持,温润含笑得像雷打都不动的小菩萨。只是哪里的小菩萨手上捻着的不是宝瓶不是杨柳,而是魁梧的钟馗与玄阴四象手串?于是我慢吞吞地反驳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找吃的。」他笑,眉眼淡淡的,眼角微微上挑,像含了讽刺。「乖囡,是不是我平时待你太好?」我哑了声,扭头,沉默不语。不知道大晚上的,徐昼又发什么疯。徐昼也没说话,随之响起的是一阵脚步声。他慢慢地上了楼,又顿住在我的身边。距离近到我能够闻到少年身上若有似无的线香。徐昼每日清晨点香,不多不少,恰好三根。因此他的衣服上,几乎都沾了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这味道很是陈旧,却并不难闻。徐昼现在正站在我的身边。我在上一层楼梯,他在下一层。只是他个子高,即便站在下面的台阶,也是低着头看我。这样近的距离,只要我稍微一侧头,便能够看见徐昼低下头时长长的睫毛。但我没有。他的呼吸,便缓慢而沉重地打在我的脖子上。「你只会这样倔。」徐昼说话的时候,风轻云淡的。在他的话音落下的时候,我忽然察觉到脖颈处传来了冰凉的触感。那人的手指,轻缓地压下衣领,在捻起我挂在脖子上的链子时,冰凉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滑过了我的肌肤。这凉意,让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我转头,他的笑声温柔地响起在耳边:「钟馗啊钟馗,你可要替我好好看着乖囡。」7徐昼口中的钟馗,便是我脖子上挂着的一枚钟馗祛五毒铜钱。蜈蚣、蝎子、蛇、蟾蜍、壁虎以及手持宝剑的钟馗。这是徐昼小时候常戴的铜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铜钱便被他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说起来钟馗也是斩除妖孽、惩罚邪恶的意思。只是小时候的我不喜欢徐昼,自然也不喜欢钟馗。为了三星杯,老师给队里的棋手都放了两天的假。所以一大早,坐在木椅上喝茶的徐昼看见我时有些惊讶。「你睡了懒觉也就算了,怎么一点也不慌张?」徐昼是知道我还在家的。他惊讶的点不在于我今天没有去棋院。我抬头看了眼钟。「现在才六点,我今天休息。」集训的时候起得早,休息的时候便也就自然醒了。刘妈听见声音,转了身,手上是一杯牛奶。看着那杯牛奶,我不由自主地蹙了眉。还没等我说话,徐昼便已懒洋洋地说道:「今天把牛奶喝了。」我移开视线。刘妈跟着帮腔:「小姐,你还小,喝牛奶长身体的呀。」「刘妈,我比较喜欢喝粥。」我坚持道。刘妈无奈,看看我,又看看椅子上的徐昼。她把牛奶递给徐昼。徐昼淡淡地抬了抬眼。「乖囡,喝掉。」逃不掉。我垂头丧气地走过去。时间早,徐昼刚点完线香不久,身上满是线香的味道。温过的牛奶有淡淡的甜味。我小口喝着牛奶,听他又说道:「三星杯的机票我给你买好了。」徐少爷昨天也没说这件事。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都是和队里一起去的。」「你这次和我一起去。」他低头喝了口茶。「……」我沉默地别过头。徐昼似乎很不满我的沉默。「不说话,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不想和我一起去。想和宋启元一起去?」且不说我什么意思都没,再者这和宋启元更没什么关系。「宋启元是队友,当然会一起去。」我把喝光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徐昼面无表情地转头,提高了点音量:「刘妈,再热一杯牛奶过来。」不远处的刘妈很高兴地回道:「今天小姐这么喜欢喝牛奶啊?」我:「……」不知道怎么又惹到徐昼了。「你今天休息,别待在房间里看谱子了。」徐昼心情好了一些,他看向我。「快要比赛了。」他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和我去趟学校。」我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去学校。「我留在家里。」我坚定地说道。「你就算不上课,功课也落下太多了。」徐昼的声音充满了淡淡的嫌弃:「乖囡,我们家再有钱,你也不能做文盲。」「队里有老师。」我仍旧反抗。但现实证明,反抗是没有用的。高中是寄宿制,但徐昼自然不会住在学校里。这座高中历史悠久,还存留着不少从前教职工的别墅区。所以为了平常休息方便,他在别墅区也租了一栋。我平常集训多,队里也有安排老师,所以很少回学校。徐昼去上课的时候,就让我待在房子里面,又顺手出了几张试卷的题。虽然这十六年来我都没有想明白——但是折磨我或许的确是徐小少爷的爱好。我头疼地看着面前的卷子,翻了翻,又翻了翻,索性从包里拿了谱子出来看。对我来说,比起做这些题目,还是看棋谱比较轻松。只不过棋谱还没有看多久,别墅的门铃声突然响了。这座别墅因为建得时间比较久远,隔音做得不太好。所以即便我在二楼,也能隐隐约约听见一楼大门口佣人和来访者的对话。「李同学,少爷现在去上课了。」「我就说徐昼去上课了,你们不信,非要来看看——」这少年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间,我没有听出来是谁。楼下闹哄哄的。除了他,好像还有人……8这所高中实行的是选课制,每个学生的课表几乎都是不一样的。「徐昼不在这,我们等什么?」「你们上次没听校花说……」楼下同学的声音逐渐变小,我却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佣人的声音响起:「同学们,要不然等少爷回来你们再来吧?」其中一位最先开口的男生说道:「我们能在这里等徐昼吗?是楚清见让我们过来的。」听见这个名字,佣人犹豫片刻,而后没有再说什么。楚清见?怪不得佣人没有说什么。从前的楚家与徐家实力相当,虽然现在趋近没落,却还是保持着世交的关系。而楚清见与徐昼年龄相仿,自小一起长大。因此,在我的印象里,楚清见和徐昼的关系一开始还是挺好的。小时候的楚清见爱笑,也很爱撒娇。他第一次在徐家老宅见到我的时候,惊讶地拉着刘妈的袖子说道:「刘妈,徐昼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妹妹呀?」彼时的我在徐家待了不过几个月,对徐昼还是没有放下戒心。所以在面对这个与徐昼差不多大小的男孩时,我仍有些防备。我低下头加快了收棋子的速度,想要赶紧上楼去。但这个小男孩却已经凑到了我的身边来,抬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我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他瞅我一眼,然后也跟着走了一步。刘妈耐心地向着小男孩解释:「这是徐家赞助的小姐,姓薛。」「这是围棋呀。」小男孩歪着头,笑嘻嘻的模样,像是在问我。我点点头。他有些兴奋地说:「我也会围棋!」听见他的这句话,我有些好奇地抬起头看向他。「要不要和我比赛?」小男孩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棋子上,眼睛亮晶晶的,「我叫楚清见,你呢?」在六岁的我的心中,失去父母之后,最重要的便是围棋了。来到徐家之后,徐昼是对围棋一眼也不看。关于围棋,他最擅长的,或许便是用围棋威胁我。所以在听到小男孩也会围棋之后,我有些来了兴趣,微微眨了眨眼睛,应声:「薛春。」但很快我就发现,面前的小男孩。他——一点也不会下棋。「到你啦!」楚清见认真地抬起头,非常满意地盯着面前自己的杰作——一叠黑白棋子堆成的宝塔,足足有两个手掌高。他骄傲地对我说道:「怎么样,我堆得厉不厉害?」我有些沉默地看着「宝塔」,然后默默地把手上的棋子放回了棋盒里面。楚清见兴致不减,仍然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薛春,你是不是比徐昼小呀?」「我比徐昼大一个月,他都叫我哥哥哦。」即便只和徐昼相处了几个月,但是六岁的我还是对徐昼那堪称魔王的性格坚信不疑。所以在听到楚清见这么说的时候,我很确信地摇头:「不可能。」楚清见的笑容一垮。他瞪大了眼睛:「真的!」「……」我沉默地看着他。「你要不要也叫我一声哥哥试试?」这个叫楚清见的,话真的很多。我在心底默默地想。只是还没等我开口,不远处就响起了魔王的声音:「你要她喊你哥哥,怎么,楚清见,你想做我儿子?」小魔王的声音依旧软软糯糯。我抬头,看见徐昼捻着串珠子站在楼梯上,清冷冷的一身黑褂子更衬得他小脸宛若玉石般皎洁。他微微笑着,很是温和。只是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9比起徐昼,楚清见的脾气算是好很多。所以听到徐昼这么说,小男孩也没有生气,他直起身子,看向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徐昼。「徐昼,你不是在上课吗?」他的眼睛很亮,视线先是落在我身上,而后又落在徐昼身上,「那个什么邹大师的课,你不是上得很认真吗?」徐昼连一抹笑都没给楚清见。这让我不由地有些惊讶。在外人面前,徐小少爷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也只有对待徐家的人,他才会暴露出真正的本性。看来楚清见和徐昼的确是朋友吧。我想了想。所以连徐昼很喜欢邹大师的课都知道。比起一门心思都在围棋上的我,从小到大,徐昼接受的教育要种类繁杂的多。学习算是其中最简单的一门。礼仪、乐理、马术……甚至诸子百家。邹大师传授的便是正统的阴阳学说。我曾听过徐爷爷批评徐昼,说他学得太杂,即便再深又有何专精?「世既有之,我徐昼又为何不能学?」说这话的徐昼,就和说「我养过鱼、养过猫、养过狗,那人为什么养不得?」时的他一模一样。徐昼上课很专心,毕竟在外人面前,他总是表现得像个好孩子。而今天……「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徐小少爷的声音也没有一丝温度。在六岁的我的眼中,此时的楚清见甚至有些像大人口中的「热脸贴冷屁股」。楚清见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很开心:「我们已经半年没见了,徐昼,你都不想我的吗?」但是还没等徐昼说话,楚清见又继续絮絮叨叨:「我和珠缨去过很多地方哦,她最近身体好一点了,还在学芭蕾,跳得真的很漂亮。」在楚清见说出「珠缨」这两个字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徐小少爷的脸色瞬间温和了下来。以至于站在一旁的我都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个人的名字吧。真是有魔力。我贴在刘妈的身边,有些困惑地抬起头。刘妈便弯下腰,轻声笑着说:「珠缨就是陶小姐哦,陶珠璎。」珠缨就是陶小姐。陶小姐叫,陶珠璎。与一些人会很快忘记小时候的记忆不同,虽然我六岁以前的经历也渐渐模糊,但六岁之后的记忆,却几乎都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楚清见。也是第一次听到陶小姐的名字。只是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我总觉得徐昼越看楚清见越不爽……虽然楚清见仍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再后来,我训练与比赛的时间日益增多,一周与徐昼都见不了几面,更别说楚清见了。从前的记忆不算好,也不算差。明明过去也没有很久,回忆时却仍旧让我有些恍惚。我收回思绪,低下头继续记棋谱。对于我来说,最好集中注意力的方法就是下棋和看棋谱。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到楼下重新喧闹起来的时候,我听见了徐昼的声音。他的声音其实并不高,甚至大多时间很和缓。没有什么可急躁的事情,就算有急躁的事情也能摆平的那种和缓。小时候的徐昼或许还没有很好练就控制自己情绪的方法。但不知从何时起,面对外人时徐昼的笑,已连我都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楚清见同学没有来吗。」楼下徐昼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便显得和缓而温柔。此时的他也并没有刻意地站在中央,但就像他从小到大经历的一样——徐家唯一的继承人,永远都会是人群中的焦点。就在他开口的时候,其他人也都慢慢安静了下来。有女生回道:「清见去见校长了,刚刚打电话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徐昼含笑:「原来是这样。他这次从国外回来,倒是也没和我说一声。」见他似乎没有生气,旁边的人这才又嬉笑起来,只是声音却不由放低了许多。「听说清见在国外艳福不浅,还舍得回来呢?」「估计也是想给徐少爷你一个惊喜吧。」听着这些话,徐昼面色温和,半阖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他的头发仍旧是枫叶般的红色,只是这样惊异的颜色出现在他身上时却并不违和。丰盈如玉、唇红齿白的徐少爷,此刻漫不经心地想,楚清见,怎么就没死在国外呢?10并不知道徐昼心里这么想的楚清见,就在这时候跨进了门。十六岁的楚清见个子已经长得很高,他今日戴了顶鸭舌帽,一抬头便露出那张俊秀的脸。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站在中央的徐昼。「哟,徐小少爷,您这头发,可比外面的枫叶还要红了。」他一面笑一面走过去,旁边站着的同学给他让路,又使了个眼神。徐昼还没说话,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楚清见,有些懒洋洋地向他点了点头,便也算打了个招呼。「怎么,同学们好像没看见我们的天才棋手啊。」楚清见凑到徐昼身边,伸了手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半年不见,看来你蹩脚的外语还是没有消磨掉你话多的缺点。」徐昼抬起手,并不留情地把楚清见的胳膊推了下去,而后慢悠悠地说道。楚清见揉了揉自己的手臂,飞快地凑在徐昼耳边说了句:「还藏这么严实呢?」徐昼抬了眼,漆黑的眸子,很清亮,里面只有楚清见的身影。楚清见喜欢惹徐昼,但是看着这样的徐昼,他又总是心里发毛。他背了手连退几步,表示投降:「我什么也没说啊。」「要到午餐的时间点了,走吧。」徐昼面上神情不变,说话时也很和声细语。但在场的,包括楚清见,都知道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我今天回来,请大家去碧风阁吃。」楚清见笑着看徐昼,「徐小少爷,你总不会不赏脸吧?」「哪会。」徐昼向站在一旁的佣人点了点头。佣人心领神会,知道是给楼上的小姐准备午餐。一行人便又说笑着出门。虽说这栋别墅隔音不好,但有些声音也听得模模糊糊的。等到徐昼的声音消失,我坐在窗边,微微掀了掀帘子,果然瞧见一群人出了门。楚清见长个子了。我的视线落在楚清见的身上。他此时正背对着我,一手揽着徐昼的肩,侧着脸笑嘻嘻地说些什么。而站在他身边的徐昼,行走姿势仍旧端正得不行,连头也没有动一下。我心里默默道,一看就是懒得理楚清见。不过这种相处模式,在徐昼和楚清见之间,也算是常态。和徐昼一样,楚清见从小就认识陶小姐。而比起徐昼,他见陶小姐的次数也更多,这几年间总常常出国,每次一回来,便一口一声「珠缨」,以至于每逢那段时间,徐少爷心情不好的次数便越发多。这几日徐昼或许心情又不好了。还是离他远点吧。我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收回视线,却发现楚清见忽然转过了脸来。他恰好看向了窗边的我。我和他对视一眼。楚清见弯起唇瓣,抬起本搭在徐昼肩上的手向我挥了一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旁边的徐少爷也忽然停下了脚步,顺着楚清见的视线一同抬起头来。拉开窗帘后,早秋的阳光有些耀眼,我不由眨了眨眼。视线里,徐昼的皮肤白得似乎都有些透明,这便显得瞳孔更为深邃——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又莫名其妙生气。我把窗帘拉上。楼下的楚清见笑得很天真,很无邪。他又想勾身边人的肩膀。面无表情的徐少爷重新看向前方,顺便狠狠扭了一下他的胳膊。楚清见吃痛地收回手,继续碎碎念道,铜雀春深、金屋藏娇,徐昼啊徐昼,也该放你的金丝雀出来说会话。徐昼冷笑一声,现在是秋天。只是铜雀秋深,金屋亦可藏春。11中午吃了午饭之后,我又在楼上记了一会谱子。这时节的阳光正好,即便窗帘只是微微拉着,也透了许多光出来。心下一动,我便想着出去走一走。我在这所学校待的时间并不长。无论是因为围棋还是徐家,被特招进来的我在这里几乎没有朋友。而我更多的时间也都是待在棋院训练或者比赛,对学校也并不熟悉。和佣人说了声,她面上的神情却是有些犹豫:「小姐,你要出去吗?」我给她指了个和徐昼相反的方向:「我就出去走一走。」早秋的天气晴朗,外面的阳光也照得人身心都暖洋洋的。虽然我在学校的时间屈指可数,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走的这条路通往的地方是个小花园。学校有很多地方可供休息,而这处花园靠近住宅区,来的同学便少,大多都是教职工。从小路走到视野开阔的地方,眼前便豁然出现一片小小的湖。湖旁边种了许多梧桐,有长得很高的,也有矮矮的,或许是新栽上的,以至于树苗旁边的泥土都翻了出来。还没有深秋,即便是梧桐,也多是翠绿的叶子,偶尔有几片金黄的,随着秋风慢悠悠地飘下来。周围一片寂静,除却叶子掉落,几乎悄无声息。我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了会湖里的鱼,突然想起来和宋启元的对局或许有方法可解,只是身边并没有带本子和笔。四顾一圈,我取了根短短的木枝,便蹲下身,在泥土上开始复盘。宋启元下棋注重「守势」,而我更喜欢速战速决。只是围棋这件事,本身便不是一件能够「速战速决」的对局。因此对我来说,宋启元实在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只是对手又岂止宋启元一个。木枝在泥土里犹豫着落笔,地上的圈画就像是那天的对局一般,使我不由地皱起了眉。正在我凝神复盘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不是说出来走走。」说话的人慢悠悠地走过来,似乎在我身边弯了腰,便遮住了半边光线。我有些不满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但徐小少爷很自觉地也往我的方向走了一步,我:……我抬起头,首先看见的不是徐昼的脸,而是徐昼那头枫叶般的红发——在阳光下,红发闪闪发光。眼睛一下子被闪到了。我下意识地捂住眼睛。「怎么了。」徐昼的嗓音就响起在我的耳边。我捂着眼睛嘀咕道:「被你的头发闪到了。」松开手指,我眯起眼睛,看着旁边弯下腰的徐昼,问他:「陶小姐现在是喜欢红头发吗?」听见我这句话,徐昼微微笑了笑,然后猝不及防的,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囡囡,少管别人。」看着捂住额头的我,徐昼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就在这时,又一道脚步声传了过来。那人戴着顶鸭舌帽,正笑嘻嘻地说话:「我就说呢,徐少爷,吃完饭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本来安静的小花园,此刻不仅有我和徐昼,又来了个楚清见。不知有意无意,楚清见继续笑着说道:「你看,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徐昼,珠缨要回来了。」12六岁那年父母去世之后,徐家开始资助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陶珠璎」这个名字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身边。但从六岁到十六岁,她从来没有回来过,我便也从未有机会亲眼见过这位陶小姐。和楚清见不同,徐昼并没有出国去看过陶小姐。他们两个人的联系,更多的是存在于信件之中。至于陶小姐救了徐昼一命的事情,徐昼没有和我提起,周围的人自然也心领神会。只是无论如何,在徐昼的心中,陶小姐永远都是特殊的那一个。所以在那日楚清见说出「珠缨要回来了」之后,我总觉得徐小少爷有些魂不守舍的。但这与我到底没什么关系……两天的休假时间转瞬即逝,我也即将前往 H 国参加三星杯。门被敲响时,我正在收拾行李。连续两声——是徐昼的习惯。「请进。」我微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徐昼开了门,倚在门口,正淡淡地看着我。「在收拾东西?」徐昼开了口。我点头。他走过来,身上尽是线香味。这味道虽不算重,但比起平日实在深厚许多,可见徐昼刚刚才焚过香。按照徐昼的习惯,清晨才是最好的点香时间……而今日他却夜晚焚香。「你衣服就带了这些?」徐昼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外套,衬衫,鞋子。十多天的时间,应该够了。」听我说完,徐昼看了一圈,实在不满意,又将衣服都从箱子里拿出来。我立马按住他的手:「徐昼——」徐小少爷又是这个脾气!在我还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从头到尾,我的头发、衣服,无一不是他亲手扎、亲手挑的。直到后来我必须要出去训练比赛,这种情况才好了一些。可现在我已经十六岁了!我睁大了眼,紧紧地按住徐昼的手。他和我对视一眼,那漆黑的眼眸中,突然溢出了笑意似的。「怎么了?」明知故问。我瞪他:「我可以自己收拾。」闻言,徐昼冷笑一声:「你自己可以收拾?这穿的是什么?——一堆黑色灰色。还有这衣服,你看看,是秋天能穿的吗?薛小姐,你是不是秋天和春天不分了?」我低头看了眼,默默地松开手,不服地辩解道:「春天和秋天的温度也差不多……」只是对于徐昼而言,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他干脆合上箱子,转身打开我的衣柜。刚一打开衣柜,徐昼的眉头又不由地皱了起来:「这件衣服,我不是和张妈说了,给你扔掉?」「还能穿,不用扔。」「这件也是,什么落后的款式?」「这件是你挑的。」但对于徐昼来说,就算是他亲自挑的,无论从前有多新颖,如今看不上了,该嫌弃的还是会嫌弃:「明天让张妈扔了。」「还好着,用不着扔。」徐昼一面挑衣服,一面道:「旁人见了,以为徐家养不起你,我苛待你。你不愿意扔也就算了,到时候让管家整理了一起捐出去。」他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无奈地看着徐昼挑挑选选。这的确也不是第一次徐昼替我整理行李。我干脆坐回棋盘前面,开始复盘棋局。但本来还安静的氛围,突然被徐昼打破了。他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本来清晰的对局思路此刻便像是突然闯入了死角,徘徊不前了。但我本应该就知道原因。我轻轻嗯了一声,将手中的棋子落下。耳边又响起徐昼的声音:「围巾我给你拿了,都在夹层里,H 国那边有徐家的人,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不论你下棋下多久,饭总是要吃的,让那些人给你送去就是。」「……嗯。」「晚上别训练得太晚。」「嗯。」「比赛输赢都没什么关系。」「嗯。」「离宋启元远点。」这又和宋启元有什么关系?我抬起头,不解。徐昼此时已叠好了衣服,正站在我的身边,这会突然见我抬起头来,有了片刻的恍惚。他面上的笑意仍旧淡淡的,又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方缓缓说道:「乖囡,早去早回。」13本次参加三星杯的国内选手,除了我和宋启元是一个棋院的,其他九人都是国家队的棋手。跟随比赛的也有我们棋院的老师。他从坐上飞机便开始念叨:「三十二强抽签运气可不能差,小春,你去三星杯之前,烧过香没?」我摇头。「就知道你没有——小宋,你呢?」宋启元也摇头。老师无奈道:「你们俩啊,我就知道。幸好我前几天去了一趟寺庙,给你俩都烧了香。」旁边国家队的谢玉田八段乐呵呵地说:「小春和小宋也不至于运气这么差。我记得这是小春第二次参加三星杯吧?」「对,小春是第二次参加三星杯,小宋是第一次。」谢玉田看着我,点头:「小春十三岁就进了三星杯十六强,这回可是要冲击冲击冠军啊。」但任凭谁都没有想到,这三十二强抽签的厄运,却真的发生在了我的身上。「三十二强抽签,薛春五段对金俊恩九段。」金俊恩九段,是获得过 H 国世界冠军的「老将」,他的棋风与宋启元相似,却又更上数层楼,更不用说那丰富的实战经验。第一轮就抽中他,确实是整个参赛队伍都没有想到的。老师心情复杂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就当做积累经验了。」「我们小春实力也不错的,说不定就创造奇迹了。」谢玉田八段缓缓说。一旁的宋启元看向我,淡淡说道:「金俊恩九段虽然棋风稳健,但也因为思虑过多,用时方面来说,他并不占优势。」我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应道:「我会尽力的。」抽签很大程度上是看运气,但比赛中发挥最大的却还是实力。因此对于这个抽签结果,职业棋手基本都没有什么异议。所以即便压力再大,比赛前的几晚我也照旧进行训练。训练结束之后时间比较晚,但正如徐昼所说,这些天都有徐家的人给我送夜宵来。老师已经去休息了,宋启元却是难得说道:「今天能不能让我蹭一下夜宵?」我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送了很多来,我一个人也吃不掉。」「是徐家那边派人送过来的吧。」「是。」两人之间一片沉默,忽然,宋启元又开口问道:「可以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被徐家领养的吗?」我微微愣了下,而后说:「好像是六岁。」说到这,我顿了顿,「只是说是领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领养……也许吧。」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忘记很多了。那时候拍照也并不流行,而我与父母的合照也几乎都是在围棋比赛之后,由记者采访拍下的。说完这句话,我们两个人又都莫名地陷入了沉默之中,谁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在我和宋启元去酒店楼下的路上,不知是我想多了还是怎样,周围的人总是向我们投来视线——准确来说,是非常明显地看向我。这种感觉并不好,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比赛的住处经常安排在这间酒店,这里的人也应该习以为常才对。更何况在入住酒店的前些天,我也没有感受到自己这么受瞩目。但很快,我就知道了原因。送夜宵来的人犹豫片刻后,解释道:「这些天,网络上的人因为您和金俊恩九段的对局吵翻天了。」我困惑地看着他,有些不解,比赛尚未开始,这有什么好吵的?「您十三岁的时候创下十六强记录,第二次来三星杯却一轮抽中金俊恩,H 国这边有些媒体和观众就说什么金俊恩九段胜利在望,天才棋手的拦路虎……」「这些消息又很快传回国,这不就吵起来了?好多人都指望您赢了金俊恩呢。」还没等我说什么,宋启元却面色冷淡,已先冷冷说道:「且不说金俊恩老将的对局次数和经验,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这场比赛一局判负,难道就能否定薛春五段这三年间的努力吗?」14对于我十六年的人生来说,围棋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或许可以这么说,在我被发现所谓的「围棋天赋」之后,我的生命中剩下的唯一一项活动便是下棋。对局、棋谱、棋力……小时候父母仍旧在时,模糊的记忆中,我尚且能够在一天重复的训练中撒娇偷懒。等到父母双亡之后,那能够连接过去与未来的事物,便只剩下围棋而已。我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份所谓的天赋。于我而言,或许这只是日复一日的积累与重复。这种头衔,从我小时第一次获得奖项,到后来入段加入职业棋手,外界的褒贬便也从未有一日停歇过。毕竟,也许我只能做好下棋这一件事吧。离开围棋的话,我也不清楚我还能做些什么了。学校、朋友……都是距离我很遥远的事情。即便从小到大都待在棋院,有队友,有老师,大家也都只是专注于对局与自己的提升罢了。所以,不管我是否想要承认,会站在我身边的——也许就只有徐昼一人吧。虽然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他对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我仍旧有些害怕作为徐小少爷的徐昼。但这份害怕中,经历了十多年的陪伴,也已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人的情感……还真是复杂啊。只是无论外界的声音如何,我与金俊恩九段的这场比赛,终于还是会进行下去。老师絮絮叨叨地劝着我不要紧张,同队的前辈安慰着我放轻松。闪光灯被格挡在对局室外,进去之前,宋启元与我擦身而过。他低下头,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加油。」我抬起眼,不知是不是外面的记者闪光灯太亮,我看见宋启元的双眸也亮晶晶的。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对局室的门被关上,我轻轻吐出一口气。金俊恩前辈来得比我晚一些,我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您好,请指教。」「您好。薛春五段,少年有为,很高兴能和您对局。」金俊恩有着九段前辈该有的风度与和蔼,以及肉眼可见的自信。这便是世界冠军应有的底气。而这……也是我第一次拿到棋子,便向往的方向。有过疲惫、孤独、厌倦。但我又的确热爱这个职业。并且,我发自内心的,想要同这些前辈一样,走向世界的顶端。这一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全力的全力。候场室,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启元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老师扶了扶眼镜,看挂在墙上的钟表:「每方两小时,读秒一分五次,现在已经快到时间了吧……」与世界冠军金俊恩九段对局这么长时间,老师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一场对局,作为围棋界老前辈的他其实心中已有结果,就算他再如何期待那个奇迹……不过,时间进行了这么久,或许也有可能?「小宋,你要不要回去继续练一练,你的对局也快开始了。」「在这里养养神也好。」听见老师的话,宋启元睁开眼睛,沉默片刻后,他缓缓说道。盯着墙上挂着的钟,他正在期待薛春的比赛结果——这个年龄相当的「故人」与「对手」的比赛结果。门便在这时忽然打开,沉寂许久的灯光一瞬间便将整个大厅点亮。他眯了眯眼睛,看见对局室的两人握手鞠躬。金俊恩九段嗪着淡淡的笑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而他对面的那人,面色平和一如既往。此时此刻,国内外无数双眼睛看向对局室的裁判,等着他宣判最后的结果。15在比赛结果出来之前,我的心情其实是很平静的。金俊恩九段的棋力以及计算力仍旧处于世界的巅峰水平。我在前半段时间中向他发起冲锋,不依不饶。但这位曾经获得过世界冠军的九段前辈却也是很快就找到了我计算力的缺点之处。所以即便在布局阶段我所执的白子曾取得暂时的领先,但中盘对局之时,金俊恩九段却连出强手,以至于我逐渐处于落后状态。比赛结束之时,金俊恩前辈拍了拍我的肩膀,很友好地说道:「很优秀的后辈,但还要努力。」我与他握手,鞠躬:「谢谢您的指导。」说不落寞、不失望,当然会是假的。即便是我,其实也会对那样渺茫的所谓奇迹,产生过一丝丝的期盼:这是我第二次参加这样重量级的围棋比赛。不论是老师,还是队友,在选拔我进入队伍时,他们所对我产生的期待……但我却只能止步于三十二强。而那虎视眈眈的国内外记者,饶是有鼓励之处,却也有许多对这次比赛出派队伍的质疑——十六岁的薛春是否已有实力进行堪称世界级的围棋比赛?作为国内已算知名的女棋手,薛春五段又是否名过其实?事实上,从小时候学棋开始,我便一直面临着这样的报道与质疑。所以我本应该迅速重新调整好状态,继续投入训练。但这场与金俊恩九段的对局,于我而言,却也不得不说是一次打击。因此,在我拿起手机时,身旁的老师犹豫片刻,抬起手阻止道:「还是先别看了。」我愣了愣,抬起头看老师。「毕竟才第二次,有些话不好听。」老师摆了摆手,继续说:「你今天对局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几天小宋他们也有对弈,你想来看,就也来看看。」他这么一说,我想想也就明白了。「知道了,老师。」但人总是不听劝的。我一遍又一遍看着那些弹出来的新闻报道:《天才小将不敌老牌猛将,三十二强首局判负!》《十三岁三星杯十六强 十六岁天才棋手的坎坷之路》《这一届三星杯 薛春没有创造奇迹》……报道几乎都是晚上七点出来的。这个时间点,国内应该已经六点了。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时我竟突然想起来,陶小姐好像就是今天回国。也是在想起那位陶小姐时,我下意识地划到了和徐昼的聊天页面。其实,我和徐昼是很少聊天的。但当我点开聊天页面的时候,我却发现,每一次我和徐昼的聊天,却都是由徐昼开始的。「天冷穿衣。」「嗯。」「晚上少熬夜。」「嗯。」……「让人送去的夜宵记得吃。」「好。」聊天时间截止在前天晚上。徐昼对围棋没什么兴趣,也几乎不会管我比赛的事情。有关我的训练,我的比赛,徐昼说的最多的,其实便是「输赢无所谓」。无所谓啊。我闭上眼睛。手机屏幕随之熄灭。徐小少爷心中的挂念有许多。陶小姐便是其中一个。而我心中能够想到的……我睁开眼睛,眼前似乎便闪过那一版又一版的报道,那满屏的「薛春五段」。阖眼,却又是徐昼、陶珠璎。视线缓缓定在打开的行李箱上,里面是被人亲手整整齐齐叠好的衣服。那一条还没用上的围巾,便轻轻搁在了衣服上边。是徐昼给我拿的围巾——朱红得如同枫叶似的颜色。「我输了。」我怔怔地,垂着眼,一滴泪便忽然打在了暗掉的手机屏幕上。六岁父母双亡,是徐家资助我下棋、读书到现在。但如今,心中太多杂乱的事情,以至于连我都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在想着一些什么。日复一日,我又如何能下得好棋?是我的实力还不够,也是我的心不够静。屏幕亮起、熄灭、亮起、熄灭。聊天界面打开、关闭、打开、关闭。等到酒店的窗帘透出微弱的光,我在朋友圈看到了一张合影:一场堪称盛大的宴会,徐、楚等家族名流聚集,楚清见亦在其中。只是合影里,自然也会有最夺目的人影——正中央的少年面如冷玉,眼睫如鸦,他的一只手,像往常一般半捻着玄阴四象,但另一只手,却是被身边的少女轻轻拉着。而这少女,气质窈窕,笑靥如花,眼角生了颗泪痣,便又平添几分娇艳。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就是陶珠璎。那颗浅淡的泪痣,也正是陶小姐还小的时候救下徐小少爷留下的痕迹。是我听过,却从未亲眼见过的痕迹。16这条朋友圈的照片是楚清见发的。即便是在国内,这时候的时间也算是有些晚了。除了合照以外,楚清见还配上了一句话:「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陶珠璎。少女星眸灿烂,人如其名。我的视线缓缓停留在合影中的另一个人身上。徐昼和陶小姐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而他们聚会,本也就是天经地义。这一晚上的时间都过得很快,恍恍惚惚外面天色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一晚上没睡觉。手机也早就因为没了电而自动关闭。等到老师敲了门,看见我时,吃了一惊:「小春,你这眼睛——你是不是熬夜复盘了?」我心虚地摇摇头:「老师,其他人的对弈是不是要开始了?」「是啊,你看看你这状态,你今天还是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老师说完了话,正要转身离开。我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拦下了老师:「对了老师……」「怎么了?」「这次比赛结束,我可能暂时不打算回国了。」我顿了顿,对上老师的双眼,继续说道。还没等我说下去,不远处的老师立时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连声问道:「什么?小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回国了?什么意思?」他摇着头,连连晃手:「小春,不就是一场比赛输了吗?你可不能因为一场输了就垂头丧气啊。」「你看看棋院的老师培养你那么久,多少心血啊,你、你怎么能说不想回国就不回国呢?」听着老师越说越远,我无奈地笑了笑,打断他道:「老师,你想到哪去了?之前棋院外派培训的时候,棋院说我年纪小,总不舍得让我出来。」「但这次的比赛,也算是给了我一个教训。老师,我总不能一直当温室里的花。」老师叹了口气,看着我说道:「小春,你这么说,我也明白你意思。但是,毕竟你身边没什么人,你一个人留在外面,又没人陪着,棋院的老师们也不放心啊。」他继续道:「你十六了,其实也不小了,但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想把你放在身边再教导几年。」说到这儿,老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留在北城升段那年?那时候事情多,你才多大,还走丢了,把我们一群人吓得,差点没广播——」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升段的那一年我才十一岁,也不知因为什么事,竟在比赛场地迷了方向。但我也知道自己走丢了方向,便只是乖乖地在隔壁小卖铺等着。然而那天下了雨,来来往往的人又多,却是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有人找到我。那人说什么「你就是徐氏集团贴的广告里找的小姑娘吧?怎么走丢了?」而隔壁小卖铺的店长没装电视机,听了此言却是一脸蒙圈。当然,傻了的人也包括我。是,我走丢的那个晚上,的确没广播——但徐氏集团几乎在每段插播的广告里都贴上了我的照片。而这也就意味着,那两天,几乎每家人家只要打开电视机,就能够看见我的照片,以及寻人启事。至此,十一岁的我,第一次因为围棋比赛以外的事情火了。17最后是徐昼在小卖铺找到的我。那时候的我正在和店长下棋,店长愁眉不展地看着棋局吐槽:「不应该啊,人家说我的棋艺能算得上职业呢,小姑娘,你年纪轻轻,这么厉害的么?」而徐昼站在店门口,面无表情地喊了声我的名字:「薛春。」再后来我才知道,从南城到北城,徐昼几乎是连夜坐了私人飞机过来。只是怎么会有人一直不长大呢?这一天傍晚,我收到徐昼的消息:「让人把新闻撤掉了,别想太多。」我想说「已经看到了」,又想说「不用麻烦」,最后却是删删减减,只留了个「嗯」。在这天,隐隐约约中,我好像就是在等着这条消息,但是当我真正看到时,心中却又毫无波澜。或许是不想等了,也或许是来得太晚了。这一届的三星杯,十六岁的宋启元不负众望进入了十六强的比赛。而十六强的棋手里,国内队伍与 H 国几乎是五五开,相反,本届的 R 国选手状态低迷,只有一位七段棋手闯进十六强。在没有比赛的日子里,我便是在各场对局的门口,通过屏幕研究了对弈过程。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经过十多天的对局,本届三星杯的夺冠棋手,却正是 R 国剩下的最后一位七段棋手——二十一岁的丰臣莲七段。「到二十一岁的时候,我们也会有拿到冠军的可能吗?」看着丰臣莲七段领奖的时候,身旁的宋启元忽然转头问我。他的眼下有浅浅的乌青,或许是因为这几天没有睡好。这届的三星杯,宋启元虽然闯进了十六强,却也败于丰臣莲手下。我思考了一会,认真说道:「那我们要努力了。」一局对弈的赢家永远只有一个。就像是一场比赛的冠军永远也只有一个一样。对于我和宋启元而言,争夺冠军之前,我们是队友,而争夺冠军时,我们便成为了对手。在围棋的道路上,冠军永远都是孤独的。「对了,听老师说,你这段时间打算留在 H 国学习?」「我想在这里的各个棋院看一看,他们的棋风和国内的有些不同。」面对宋启元的提问,我如实相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半晌,问道:「你一个人可以吗?」我有些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徐家知道吗?」宋启元移开视线。「我发过消息,但……回去之后,老师应该会和徐家联系的吧。」我说话的语气有些犹豫。前几天给徐昼发过「嗯」之后,我又添了一条消息:「暂时会留在这里训练。」徐昼没有回我,但我想他应该是已经看到了。只是说实话,老师的记性其实不太好,也不知道回国之后,老师会不会记得。但……即便是在国内的时候,我也会经常在各个市的棋院训练。徐昼应该也习惯了吧。留在 H 国的日子,其实和在国内差不多。我平时住在一处寺庙中,来往于各个棋院,与许多 H 国的棋手都进行了对弈。这次的三星杯冠军丰臣莲九段也暂时留在了 H 国。他闲暇时会指点我一二。只是毕竟语言不通,沟通上也并不轻松。这种不轻松,不仅仅是在围棋的学习上,也是在生活上。但幸好,寺庙清闲,我独住厢房,免去不少烦恼。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平淡的生活中,一日,主持忽然敲响了我的房门。他握着手机,有些无奈的模样。我用并不熟练的 H 语问他:「大师,请问有事吗?」「老师的来电。」主持将手机递给我。我有些困惑地接过手机,耳边立时传来了老师的声音:「小春?」「老师,我在。」「你留在 H 国的事情,和徐家说了吗?」老师的语气很焦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两天,徐家不知道给棋院打了多少个电话,徐家那个徐昼,还来了趟棋院,几乎要和领导吵架。」听到这句话,我下意识地皱眉:「我和徐昼说过我暂时留在这里训练。」至于……吵架?我完全想象不出来徐昼是怎么吵架的。18「还有啊,小春,你的手机是怎么回事?」老师继续问道。「手机?」我微微愣了愣。他无奈地解释:「你手机这两天都打不通,你自己没有发现吗?」当听到老师这么说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些天忙着练习以及复盘棋局,我已经很久没有看手机了。身上没有带着手机,而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电自动关机了。「这几天忙着练习,一直没怎么看手机。」我歉疚地说道,「抱歉老师。」「我也想到这点了。幸好你之前告诉了我你住的寺庙,我这才打通了主持的电话。」老师叮嘱,「你回去之后把手机充上电,和徐家联系一下。别让徐昼在棋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吐出了两个字来:「发疯。」我把手机充上电之后,手机屏幕上顿时跳出数条短信和未接电话——老师的、宋启元的……其中,来自徐昼的消息其实并不多:「最近在哪里训练。」「我去接你?」「你不在南城?」「回消息。」我点开聊天框,一句一句地看完之后,回答道:「还在 H 国,手机没有电了,所以没看到消息。」在这句话发出去的瞬间,聊天框的上方闪烁起「对方正在输入中……」一行字。但我等了好一会,直到这行字消失,聊天页面上都没有出现徐昼的回复。于是我仍旧去记棋谱。身边没有棋院老师的情况下,需要我自己更专注努力才行。只是我没想到,没有回复我消息的徐小少爷,却在第二天,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一大早,我刚刚穿好外套,便听见厢房的门被敲响。打开门一看,站在门口的不是主持,而是——徐昼。天气由冷变暖,他的外套却只是一件轻薄的亚麻色褂子。枫叶般的红色逐渐褪去以后,徐昼身上这唯一明艳的色彩,便也跟随着一同消失了。他似乎清瘦了不少。看着面前的徐昼,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徐昼,你怎么来了。」我下意识地问道。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眸淡淡。「瘦了,寺庙的吃不惯,为什么不让徐家的人送饭过来。」没有回答我。我摇了摇头,侧过身,让他进房间:「外面冷。」他只是垂着眼眸不说话,半晌,才缓缓道:「既然知道外面冷,那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不回去?在我听到这句话发愣的时候,徐昼重又看向我。他的瞳孔其实并不深邃,于是看人时,便总显得淡淡的。「你在 H 国待得也够久了,和我回去。」徐昼的语气一如既往,平和而淡漠。这是他坚定了某件事的时候常用的语气。我回过神来,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沉默了会儿,才轻声说:「我暂时先不回去。」说到这,我抬起头,困惑地看向他:「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会暂时留在这里训练。」「这里?」徐昼加重了这两个字,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国内哪里不能让你训练?你需要 H 国的什么棋手,我帮你请回去。」我喊了声徐昼的名字,打断他。「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安心训练。」话音刚落,少年的面容上,如远山般的眉不由自主地拧在了一起。而那淡淡的,含着些讽刺的笑意,也终于慢慢地消失。徐昼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身上,他声音不急不缓,让我忽然想起六岁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乖囡,你再考虑考虑。」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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